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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死神的夢想

  番外 死神的夢想

  ……大火,好像妖艷的紅花在這黑夜中盛放。

  房子熊熊地燃燒著,火焰吞噬掉了眼前的一切。厄運、悲劇、飢餓、貧苦——那些骯髒卑微的人生,如同房子的木頭一樣,漸漸被燒成了灰燼。此刻的黑暗,也在這火光的灼燒下淡薄起來。

  小男孩默默地注視著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家,面無表情,眼睛裡流露出的是對什麼都不關心的呆滯。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熟悉的街坊跑過來提水救火。

  一位大嬸同情地撫摸著小男孩的頭,對身邊的人說:「這孩子,一定是嚇壞了。他的父母現在還在裡面沒救出來呢。」

  其實,不是這樣子的。小男孩抬起頭,看著頭上一臉同情的大人們,多想跟他們說:「其實,我在笑呢。」

  第一次想開心地大笑。

  他撲進了大嬸的懷裡,悲慟地號啕大哭。滿溢而出的淚水簌簌而下,沿著脖子滑到了肩膀,像雨點般打濕了衣服。

  所有的眼淚都是假的。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爸爸媽媽!」

  讓他們都下地獄吧!

  大嬸傷感地抱住小男孩,憐愛地抹去他雙頰的淚水:「好孩子,別哭,別哭啊!」

  小男孩的肩膀無助地顫抖著。他轉過那張滿是淚水的臉,凝視著映亮半邊天的大火。在他的瞳孔裡,那大火就像是一朵紅花在綻放,多麼美麗啊!他想。那張小小的唇無聲地扭曲成笑的形狀,這是死神的笑容。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他便是死神了,帶給別人死亡的神。

  很久很久以後,他的名字將在人世間流傳,那是神一樣的名字——琉克。

  他剛出生時是沒有名字的,亦沒有家,孤獨是他的全部。

  他記不起自己父母的模樣,自己第一個能叫出的名字估計是福利院的劉奶奶。

  在福利院,他一直待到五歲。

  那時候的所有記憶都那麼瑣碎紛亂,統統隱沒在模糊的大腦深處。唯一能記清楚的,是劉奶奶慈祥地抱著自己,坐在院子裡,哼著那首老掉牙的童謠。他躺在劉奶奶溫暖的懷裡,看著漫天的繁星,無憂無慮。

  夏夜的微風輕輕吹過,院子裡的葡萄一串一串地蕩下淡淡的芳香。一顆流星劃過寧靜的夜空,帶著他的天真無知,然後墜落在一個恍惚的時光斷流中。

  那年最後的夏天,就這樣畫上了句號。

  秋天的時候,劉奶奶帶著一對陌生的男女來到了他的面前。他們應該是夫妻,看起來很和善。站在他們的面前,他低著頭,感到很窘迫。

  那個男人樂呵呵地看著他,一隻手摩挲著下巴,像是打量著一件可琢的藝術品。而那個女人則蹲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糖果,不停地往他的手裡塞。

  「吃吧,吃吧!小破乖,小破真是個乖孩子!」

  小破,應該就是他的新名字。他覺得這個名字難聽極了,喉嚨頓時湧上一股胃酸。

  「小破,以後我們就是你的爸爸媽媽了,快,叫爸爸媽媽呀!」

  女人張開了笑臉,渾身散發著劣質香水的味道。臉上那些庸俗的脂粉反射著廉價的光線,從咧開的嘴巴裡可以看到發黃的牙縫裡還殘留著的青菜的渣滓。

  他含著那顆甜得很假的糖果,看著那對夫婦,在劉奶奶的催促下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爸爸,媽媽!」

  女人臉上匆匆掠過了一絲不悅,他看到了。

  他討厭這對夫婦。打從心底裡生出的厭惡感,像苔蘚一樣黏附在心上,怎麼也甩不掉,就像他不喜歡的那個名字,伴隨了他的人生好幾年。

  ——小破。

  小破多麼不願意離開福利院啊,可是無論他怎麼哭鬧,那個男人還是硬把他抱在懷裡,塞進了一輛麵包車。

  他在漸漸遠去的視野中,失去了他懷念的福利院。可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比地獄還要恐怖的家。

  不能稱之為家,電視上說,這種地方叫賊窩。直到那時,小破才知道,那對夫婦是以偷盜為生的壞人,他被領養回去,只是用來做賺錢的工具。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到那裡時,屋子裡已經有一個比他還小一點的男孩羞怯地躲在牆角,手上沾著來不及擦掉的白飯粒。

  男人一走進去就一腳把椅子踢飛到小男孩的身上,罵道:「兔崽子,敢偷飯吃!」

  小男孩委屈地流下眼淚:「可這是昨天晚上的剩飯……」

  「就是倒進廁所也不給你吃!」男人惡狠狠地走過去,猛抽了小男孩幾個耳光。小男孩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小破看到這一切,從頭一直冷到腳。那個女人在後面推著他,掐他的脖子,那陰險狡詐的聲音完全剝掉了先前溫柔和善的偽裝。

  「兔崽子,看什麼呢,還不給老娘滾進去?!」

  很久之後,他仍記得這個如噩夢般的聲音,就如同一張打開的網把他團團打包,扔進了潮濕陰暗的地獄裡。

  可笑的是,這個家庭在街坊眼裡卻是和和睦睦的。人們哪會想到,這裡實際上充斥的不是親情的溫暖,而是冷冰冰的暴力虐待。

  他們被收養,只是為了被訓練成小偷。

  火光映亮了人群中許多焦急的臉龐。小破站在火災現場,凝望著熊熊燒向夜空的火舌,潸然淚下。

  「嗚嗚嗚,我的爸爸媽媽沒有了,他們都死了!」

  人們紛紛表示同情。沒有人想得到,在那張催人淚下的可愛小臉蛋下面卻暗藏著邪笑。

  他們死了好!

  消防員不停地往裡面噴水,火勢控制了一些,一隊消防員從大火裡衝了出來。

  「有人被救出來了!」周圍的群眾歡呼雀躍。

  有人推了小破一下:「快去看看是不是你的父母!」

  不可能!

  小破不敢移動一寸,他害怕被抬上救護車的是他憎恨的那兩個人。那時候他年紀還小,雖然自己十分不情願,但還是被大人們簇擁著推到救護車前。

  躺在擔架上的是一個小小的身軀,小破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那個人是誰。那張在氧氣罩下被熏得黑黑的小臉蛋看起來多麼熟悉啊!

  他還活著。

  小破激動地移動腳步,走到他的身邊:「小涵,你還好吧?」

  小涵是比他早來這個家的那個小孩。

  他睜開了眼睛,勉強衝小破笑了笑:「哥,我沒事。」

  他握上小涵的手,眼淚掉了下來。

  雖然不是親兄弟,但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吃不飽飯是常有的事。他們常常在死寂的深夜裡,跑到廚房偷吃垃圾桶裡的剩飯剩菜,吃得自己都嘔吐起來。

  蛋糕、可樂、麵包、炸雞腿……這些對他們而言簡直如山珍海味一般的食品,只在夢裡出現過。有一天,這些全部出現在他們面前了。

  那天是小涵的生日。

  他把它們全部畫在紙上,然後把畫紙揉成了一團,遞給小涵:「吃吧,吃吧,很好吃的。」

  「可是……」小涵猶豫著。

  最後飢腸轆轆的他毫不在乎地把紙團塞進了嘴裡,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他第一次嘗到紙原來是這樣的味道。他絕對不想再吃第二次了。

  小涵也把心一橫,咬掉了畫紙的一角。

  「好吃嗎?等哥長大了,再請你吃好的啊!」

  「嗯嗯!」小涵重重地點點頭。

  留在童年的諾言,隨著陳舊的時光一起腐爛了。

  那天晚上,他們終於決定要逃出這個魔窟。他和小涵趁「父母」睡著的時候,躡手躡腳地割斷了房間的電線,這樣就可以偽造成電路失火的假象。這是他從電視上學到的。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壞小孩,因為懂很多幹壞事的方法。

  他就是天生的惡魔吧。

  火很快躥起來了,從窗簾一瞬間蔓延到了天花板,整個房間的溫度高得嚇人,他和小涵突然驚慌起來。離開的時候,小涵不小心被倒下的櫃子壓住了。他搬不動它,他只有六歲,三餐不飽,虛弱得連逃跑都沒有力氣。

  「哥,你走吧,不要理我!」小涵一把推開他。

  他固執地不肯離開,可火勢卻越來越大。

  小涵哭了起來:「哥,你快點走,不然,我們都會死的!」

  他不得不離開。

  小涵向他做了最後的告別:「哥,如果我死了,你要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蘇語涵。」

  蘇語涵,我記住你了。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自從小涵在那天被送往醫院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蘇語涵了。

  從那以後,他便開始一個人孤獨地生活著,利用自己邪惡的天賦,在爾虞我詐的世界上堅強地生存下來。

  那段日子小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那仿若是一場冗長的夢境,永遠沒有終點。

  他流浪在一座又一座冰冷的城市裡。

  天橋下、地鐵站口、公園裡,都是他臨時的家。每天夜裡,他躺在草地上仰望著空曠冰冷的夜空,總是會想起在孤兒院裡的那些夜晚,想起他敬愛的劉奶奶。他沒有再回到過那裡。

  劉奶奶已經老了,就在半年前,她去見她一直虔誠膜拜的上帝了。

  天堂一定很美好,應該是種滿了鮮花,還有一朵朵的白雲在天空飄浮著。風也是美好的,沒有一絲骯髒的氣息。

  跟這個人間很是不同吧。

  很多時候,小破總是安靜地站在路邊,看一張張冷漠的臉經過自己。放在地上的討錢的小碗裡,一天下來連幾毛錢都沒有。

  他跟其他流浪兒不同。他們是跪著的,而他卻是昂首挺胸地站在那裡。所以,沒有人扔錢給他,人們都喜歡高高在上地俯視別人的感覺。小破餓著肚子對那些人露出了傲然的冷笑。

  因為經常餓肚子,他變得瘦骨嶙峋。明明已經七歲了,看起來卻像是只有四歲的樣子。那一天,同一條街上的流浪兒來找他,把他帶到了一處廢車場。在那裡,一個男孩高高地坐在廢鐵堆出來的車頂上,一臉的高傲。

  那個流浪兒的頭頭叫他加入他們的團伙,他答應了。他知道這一片居民樓失竊的案件都是他們所為。而他,這次的任務是放風。

  那個頭頭對他說:「你是最低級的成員,永遠都要聽我的,知道嗎?」

  小破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在目送著那些同夥們越過圍牆後,他轉過身,朝設置在路邊的保安亭跑了過去。

  很快,正在翻箱倒櫃的流浪兒們被及時趕來的大人一一逮住了。那個頭頭看著躲在大人們身後的小破,眼裡滿是憎恨。

  你們知道嗎?有一種鳥,叫杜鵑,自幼便生活在別的鳥巢裡,並且會把別的幼鳥擠出鳥巢。小破有時候覺得自己便是這種鳥,為了生存,不擇手段。

  被警察帶走的流浪兒頭頭氣得青筋暴出,不斷地沖小破咆哮:「你這個混蛋,我會報仇的!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藍曉!有一天我會要了你的命!」

  小破裝出害怕的樣子,躲在大人的後面,嗚嗚啜泣。大人們疼愛地安慰著他:「別哭別哭,你是好孩子,不用怕壞小孩!」

  那些大人沒有看到,小破隱藏起來的另一邊嘴角,正浮動著蝶影似的壞笑。

  沒錯,他是好孩子,因為他用自己的方式懲治了一群壞小孩。小破很高興,因為他的正義得到了別人的認同。

  在那個叫藍曉的頭頭從少年管教所出來之前,小破離開了這座城市。

  他不再是身無分文。在大人們面前,他流足了眼淚,編織著自己淒慘的身世。他說他原本要去找親生媽媽,不小心卻落入了不良團伙之手。大人們都相信了,他們一邊擦眼淚一邊慷慨解囊。

  小破帶著他第一次騙到的錢,繼續著自己的流浪旅程。

  永遠一個人的旅程,總是與孤獨相伴。

  走得累的時候,小破會停下來,抬起頭看看天。他發現,每一個經過的城市都有一片天空是冰冷的,陽光曬到身上,溫度一刻也無法停留。

  就在這樣的天空下,生活著一群蒼白冷漠的靈魂。

  小破從七歲長到八歲,然後九歲、十歲、十一歲……他不斷地看見一些可笑的人物,以及膨脹在他們骯髒的眼角的慾望。在罪惡氾濫的都市裡,他像一個忠誠的守望者佇立在高處,久久不動。

  一個神聖的聲音像是從天空之上的世界傳遞而來的。

  神說:「這個世界太骯髒了,應該來一場大清潔。」

  他說:「對的。」

  他問:「什麼是正義?」

  神答:「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義。正義的天平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每個人都有對正義的量度。用自己的量度去衡量別人的正義或罪惡是十分可笑的。」

  他狠狠地點了點頭,認同了這個說法。

  這是神給他的指示。小破跟他敬愛的劉奶奶一樣,對神是充滿崇敬的。

  「代替神,來清潔這個骯髒的世界。」

  在城市頹敗的霓虹中,這句話刻入了小破那張滄桑而堅定的臉龐。

  就在那天晚上,他殺了一個人,也是他在人生中殺的第一個人。

  那是一個搶劫強姦犯,染著黃頭髮的壞青年,估計十八週歲還沒到。小破很早就注意到那個青年了,因為看過太多太多的人,所以他一眼便能看出青年眼中洶湧的惡意。

  黃發青年懷裡揣著一把水果刀,入夜後便守在偏僻的馬路邊。黑夜籠罩著那張充滿邪惡的臉,他在等候他的獵物。

  等到夜深人靜,有個妙齡女子獨自行走在路上。她完全沒有戒備,扭動著曼妙的身體,盡情展現著自己的風姿。短裙配高跟鞋,纖細的美腿恰如其分地暴露在路燈下,黑暗中那雙久候的眼睛立刻發出了貪婪之光。

  小破一直等到那名女子被黃發青年挾持進路邊的草叢裡才不慌不忙地撿起一塊石頭,朝那個發出低聲威嚇的黑暗處走過去。黃發青年根本沒注意到後面有人。小破對準他的後腦勺,高高舉起了石頭。

  一下,小破感到有些溫熱黏稠的液體濺到了他的手上,空氣中瀰散出一股奇妙的血腥味。

  兩下,黃發青年發出一聲悶哼,像屠宰場裡被宰掉的牲畜,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三下,四下……每一次都砸在同一個部位。小破算好了,他要把這次案件製造成一場意外。

  等到黃發青年斷氣了,小破才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旁邊被嚇呆的妙齡女子。她睜大驚恐的眼睛,尖叫一聲,驚慌失措地扭動著自己那故作姿態的臀部跑掉了。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了,黑夜帶著令人窒息的死寂壓近頭頂。

  十歲的小破,拖著比他重很多的屍體,開始去實施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了。

  第二天,警方在海邊的碎石堆裡發現了黃發青年的屍體。

  死者手裡抓著一個空酒瓶,現場瀰漫著濃重的酒味。不少人推斷死者是酒後失足跌倒,因後腦勺撞到石頭上失血過多而死。

  此事似乎就這樣定性了。

  如果沒有那個人的出現,小破覺得他的計劃是完美的。他站在圍觀的人群裡,正暗自為自己的詭計得逞而高興。就在那時,一個年輕人越過了警戒線。

  「不,這是一起謀殺案。」年輕人的話讓小破心中一驚。

  他馬上將視線轉到年輕人的身上。那是一張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英俊而充滿睿智的臉。

  年輕人不是警察,可是在場的警察對他的態度卻是恭恭敬敬的。小破聽到站在身邊的兩個警察悄悄議論,他們稱呼那個年輕人為名偵探。這是小破第一次接觸到「偵探」這個詞,他原來一直以為,破案的只有警察。

  只見年輕人蹲在屍體的旁邊,仔細檢查著。

  旁邊的一個警探問他:「從哪裡看出這是一起謀殺案?」

  年輕人淡淡一笑:「是石頭。」他拿起那塊血跡斑斑的石頭,把它的底部翻了過來,「你們看,這塊石頭下面有泥土,而這種泥土顯然不屬於這裡。況且從外表看,這塊石頭和其他的石頭明顯不同。我推斷這應該是兇手故意偽造的死者死於意外的假象。」

  他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小破覺得背脊都僵硬了,喉嚨幹幹的。

  本可以做得更好的,他對自己有點生氣。

  年輕人這時不知為何,竟朝人群這裡望了過來。像是故意宣佈似的,他稍稍提高音量,笑了出來:「哈哈,這個兇手一點兒也不聰明。不,應該說很幼稚。這起案件只要稍微深入調查一下,就會錯漏百出。就算沒有石頭的破綻,一旦做屍檢,就能發現屍體的腹部沒有酒精,只有喉嚨才能驗出酒精。這說明,死者是死後被人灌下啤酒的。」

  說完,年輕人發出了不屑的嘲笑。

  小破永遠記得那種勝利者的微笑,它刺痛了他的瞳孔,如同熬干的瀝青般黏糊糊地留在了他的心裡。他的第一個詭計,居然失敗得如此徹底。

  那個時候,年輕人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在圍觀的人群中掃了一遍,落到了小破的身上,但很快又移開了。直到人群散去,小破在偷偷聽到年輕人和警探的對話後才知道他剛才為什麼故意那麼說。

  年輕人說:「這件案子的兇手故意設置了一個詭計來誤導警方。這種罪犯通常都有自視甚高的心理,大多數人都會在事後混在圍觀的人群裡,想看看自己的詭計有沒有被識穿。」

  小破驚出一身冷汗。他終於體會到了年輕人剛才那道犀利目光的厲害之處。是的,他很有可能曾經被年輕人懷疑過,但他小小的年紀很好地替他掩飾過去了。年輕人恐怕想不到,兇手竟然是一個十歲的小孩。

  更想不到的是,幾年之後,他們再度相逢了。

  小破那時無意中聽到警探叫那個年輕人的名字——伊天敬。

  十三歲時,小破已經很厲害了。

  走在路上,他和那些穿梭在人流中的學生們看起來並無兩樣。要是行人們知道他是最近頻頻上報的「正義使者」,會作何感想呢?

  警察和媒體都在密切地關注著這個神秘人物。

  第一件案子發生在一起交通事故的第二天,導致路人一死兩傷的醉駕司機,在眾目睽睽之下肇事逃逸。據說那個年輕人是個富二代,因為家裡有權有勢,所以打算利用關係擺平這件事。就在民眾強烈要求警方將肇事者逮捕歸案的時候,富二代卻倒斃在自己家裡。現場留著一張「替天行道」的紙條,留名者自稱「正義使者」。

  第二個死者是一個橫行鄉里許久的惡霸。他儘管劣跡斑斑,卻因為買通了當地官員而一直逍遙法外。他的死相很慘,似乎是受了五馬分屍之刑,身體被撕裂得不成樣子,在現場還留下了他畫押招供出的貪官名單。

  第三件案子發生在一個賓館裡,兩個死者赤裸裸地躺在床上。後來查明,男死者是一個官員,女死者是他的情婦。屍體旁邊還有一筆誇張的巨款,「正義使者」說這是貪官貪污受賄的證據。

  總之,那段時間裡所有的媒體都在追蹤報道著這個替天行道的神秘人物。民眾紛紛鼓掌叫好,而壞人們則整天提心吊膽。感到顏面盡失的警方,發誓要抓到此人並開始了大追捕。然而,他們最終卻無功而返,因為「正義使者」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證據,來無影,去無蹤。

  小破對此十分滿意。他聽到了人們的讚揚,於是心中毫無愧疚。他做的是為民除害的好事,不管用什麼手段,只要能令這個世界少一些污濁,多一些美好,他便認為值得。

  沒錯,他就是上天派來的「正義使者」。

  小破懷著這個念頭一直驕傲著。可是,他還是差點栽了。

  那些天,電視上突然報道了一個殺人犯因證據不足而被無罪釋放的新聞。小破記住了那個殺人犯的臉,打算繼續他的正義之途。然而,這一次卻是一個陷阱。

  這是警方設置的圈套。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正是那個名偵探伊天敬。

  當小破悄悄走到那個殺人犯的家門口時,一種強烈的不安感衝擊著他的心臟。他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於是決定終止計劃。

  一切已來不及了。

  從門口猛地衝出幾個警察,有人高喊:「別想逃!!」

  小破聽得出來,那個聲音的主人就是伊天敬。他回過頭,便看見了衝在前面的那張熟悉的年輕臉龐。他無路可逃了。

  這是名偵探早就佈置好的陷阱。守候在巷口陰暗處的警察也跑了出來,他們從四面八方圍堵了小破所有的去路。他被絕望地圍在其中,末日的情緒漫上了頭頂。

  「你輸了!」伊天敬站在他的面前用勝利者的口吻說。

  這是小破第二次見到這種勝利的笑容。

  他又一次輸給了這位名偵探,可惡!

  小破很不甘心,自己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啊!他明明是替天行道的,是正義的一方,為什麼別人要質疑他正義的行為,還要來抓他呢?

  伊天敬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用罪行懲治罪行不是正義,只是自我標榜、粉飾太平的畸形罪惡感而已。」

  「不,才不是!」小破忍不住大聲反駁道。

  伊天敬聽到他的聲音,略微一驚:「你還是個孩子?」

  如此處心積慮的案件,竟然是一個小孩所為,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不知道這個小男孩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伊天敬那時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這個孩子帶回正途,把他的才能用在正確的事情上。

  可惜,伊天敬的想法沒有實現。

  小破逃走了。

  在重重包圍之下,小破還是逃走了。

  當時街道上的一輛黑色轎車突然開足馬力衝了過來,坐在轎車裡的人還掏出手槍開了兩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令警察猝不及防,紛紛找障礙物躲避。趁那當兒,轎車裡的人打開了車門,沖小破大聲喊:「快上車!」

  小破稍稍遲疑了一下,很快便鑽進了車裡,黑色轎車隨即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你為什麼要救我?」小破不解地問。

  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摘下了偽裝的面具,回過頭來,那竟然是一張只有十七八歲的臉。

  帥氣的少年露出迷人的微笑:「你好,我叫王子。」

  「王子?我不認識你啊,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你是最近在報紙上很紅的『正義使者』,我們對你進行過調查。」

  「你們?」

  「嗯。我們想請你加入我們的組織。現在,我就帶你去見一個人,他很欣賞你!」

  小破坐在黑色轎車裡,望著車窗外茫茫的夜色,蒼穹之中投射而下的一點星光彷彿為他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那是小破和Joker的第一次見面。

  不是真人,只是利用視頻通信。Joker坐在一張很大的座椅裡,陰暗的輪廓透出高高在上的氣勢。

  「歡迎你的到來!」Joker冷冷地說。

  小破有些害怕,雙腳微微發抖。其實他是裝的。小破從小就明白,偽裝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就在那時,小破驚喜地發現這個組織有跟他一致的理念。

  「我們的宗旨是不擇手段,替這個世界剷除罪惡,所以希望你能加入我們。」Joker真誠地發出了邀請。

  小破看著屏幕上一張張滾動播放的撲克牌,心裡笑了一笑,並沒有立刻回答。

  「讓我考慮一下好嗎?」他說。

  這個組織有一本如神物一般的筆記本,組織裡的每個人都對它虎視眈眈。大家都說,拿到它,自己就會變成神一樣的存在。

  從那時起,小破便開始有了一個夢想,他要成為神。

  四年後,小破再一次重臨這個組織,沒有人認得他。

  這一次,他成了最厲害的黑葵A。他打敗的那個人,是他很久之前便見過的,那個流浪兒團伙的頭頭——藍曉。可是,藍曉已經認不出他了。藍曉又一次成了小破的手下敗將。

  小破因此有了能親近那本筆記的機會。只有黑葵A和Joker才能接觸死神筆記,這才是小破願意待在組織的原因。這本死神的筆記聚集了世界上最黑暗最邪惡的想法,只要得到它,他就能更順利地宣揚他的正義觀。他將是神派來的「正義使者」。

  什麼Joker,什麼撲克牌組織,他都不屑與之為伍。一直以來,他都是孤身一人在這個冰冷陰暗的人世間行走,他才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者。

  然而,計劃出了一點點意外。

  在他接觸到那本筆記之前,藍曉竟然背叛了Joker和組織,擅自盜走了筆記,並化身為夜神月在外面興風作浪。

  於是,他作為黑葵A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去懲治叛徒,找回屬於死神的筆記。

  他不辱使命,終於制服了夜神月,並像丟棄流浪狗一樣將這個窮途末路的傢伙扔給了警方。那一天,他拿到了夢寐以求的死神筆記。

  在蒼白的月光下,他小心地撫摸著那精緻的封皮,心情激動得難以形容。然後,他張開雙臂,君臨天下般地大笑起來。皎潔的月光在他的頭上鍍上了一頂晶瑩透明的王冠。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神!

  他不但主宰自己的命運,還主宰了其他人的命運。

  從那天起,小破捨棄了那個卑賤低級的名字。他不再叫小破,他從此叫琉克,死神琉克!

  死神琉克帶著人人敬畏的筆記,出現在了世人的面前。

  他開啟了死神筆記的遊戲。他要讓世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他要告訴人們死神琉克是「正義使者」,任何作惡多端的人都將被寫進筆記裡。把所有壞人都殺光,建立這個世界的新秩序,這就是死神琉克的使命。

  琉克以為沒有人能阻止他這個宏圖大計,因為,屢次打敗他的那個名偵探伊天敬,已經死了。死神琉克認為沒有人再能贏過自己,即使Joker也不行。可他驚奇地發現,自己錯了,錯得很離譜。

  有那麼一個高中女生,貪錢又傲嬌,每次昏過去再醒來就會搖身一變,成為眾人歎服的推理高手。

  她竟然是他最大的對手——L。

  令死神琉克更想不到的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死神筆記,還有一本推理筆記。

  死神琉克和L的遊戲,死神筆記和推理筆記的戰爭,將會一直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