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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 2

  大坪後排,何其滄激動得發顫,大聲喊道:「不許開槍!」

  可憐他的聲音只有身旁的女兒,還有謝木蘭和保護他的校工能聽見。

  何孝鈺緊緊地扶住父親,眼睛仍然看著前方糧袋的高台,滿臉淚水!

  她看見好些憲兵已經抬著老劉同志的屍體往後面工棚跳了下去。

  謝木蘭滿臉汗水踮起腳尖,她看見了梁經綸,看見了幾個學生架著嚴春明正往這邊擠來,大聲對何孝鈺說道:「你趕快送何伯伯回去,我去救人!」說完便闖進了混亂的人群,向梁經綸他們擠了過去。

  糧袋講台上,方孟敖已經抽出了槍,二十名青年航空服務隊隊員也都握著槍已經排在他的身後。

  方孟敖:「陳長武、邵元剛!」

  「到!」

  方孟敖:「分別瞄準特務營和偵緝處,誰敢開槍就射擊誰!」

  「不要開槍!」曾可達飛快地跳上了糧袋,靠近方孟敖,「徐鐵英剛才打死的是共產黨城工部的頭。現在發生衝突會被送上軍事法庭!」

  方孟敖只盯了他一眼,依舊下令:「分別瞄準!」

  陳長武十個人十支卡賓槍對準了第四兵團特務營。

  邵元剛十個人十支卡賓槍對準了警備司令部偵緝處。

  二十人同時喝道:「放下槍!」

  特務營和偵緝處竟然也都舉起槍對準了他們!

  方孟敖的槍直指那個特務營長,槍口隔著距離也能看出正對他的眉心!

  「方孟韋!」人聲鼎沸,方孟敖的聲音依然如此響亮。

  站在警察局方陣前的方孟韋舉起了槍,以示答應。

  方孟敖:「帶你的隊伍去繳他們的械!」

  「不許衝動!」曾可達舉槍朝天連續開了三槍,「所有的人都放下槍!凡開槍的全部送軍事法庭!」

  曾可達聲嘶力竭穩住了局面,所有槍雖然沒有放下,但所有人都默在那裡。

  曾可達大聲喊道:「王站長!」

  「在!」

  曾可達循聲找去,卻看不見王蒲忱,只得大聲說道:「找徐鐵英,叫他過來,下令軍隊不許衝突!」

  老劉已被擺在高粱地裡,胸口大片血漬,身邊蹲著王蒲忱,站著徐鐵英,四周圍著好些憲兵還有北平軍統站的人。

  王蒲忱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煙和火柴:「這個人就是經國局長點名要抓的共產黨『紅旗老五』。徐主任,這幾槍你向經國局長和毛局長去解釋。」

  徐鐵英:「我會向葉局長還有陳部長報告,陳副總司令也會向總統報告。」

  王蒲忱把剛掏出的一包煙和一盒火柴都扔了:「好。曾督察在等我們呢,走吧。」一把抓住徐鐵英的手臂便向工棚講台方向走去。

  徐鐵英還沒來得及掙脫,只覺自己被他挽著的整條手臂全都麻了,沒有了知覺。

  王蒲忱五根又細又長的手指此時竟像五根扣釘,釘在徐鐵英的手臂上!

  王蒲忱扣著徐鐵英大步走進工棚:「行動組執行第二套計劃,務必抓住那個嚴春明!」

  落地玻璃窗前陽台上,方步亭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眼望著窗外一片空白,背後的謝培東也竟然只聽電話,沒有聲音。

  大辦公桌前,聽著電話的謝培東已經臉色大變,怔在那裡。

  鏡春園北屋內,張月印對著話筒,竭力鎮定自己的情緒:「已經確認,中了三槍,好像是為了救燕大那個嚴教授。不能再死人了。請方行長立刻給李宗仁副總統打電話,讓他們派人去保護現場。目前只有方行長和何副校長可能阻止流血……」

  放下話筒,張月印的眼中閃著淚星。

  「誰的電話?是不是死人了?」方步亭聽見謝培東擱了話筒。

  謝培東:「北平警察局的人從發糧現場打來的。徐鐵英開槍了,孟敖、孟韋都有危險……」

  方步亭倏地站起來:「木蘭和孝鈺呢?她們在不在現場?」

  謝培東:「在,還有何副校長。」

  「撥李宇清副官長!」方步亭失聲叫道,大步向辦公桌走來。

  ——方步亭的思路竟然和張月印一樣!

  「是李副總統行轅嗎?」謝培東問道。

  「是。趕快打!」

  謝培東立刻撥號。

  程小雲被方步亭失態的聲音引來了,站在辦公室門外,緊張地望著方步亭。

  這間辦公室,程小雲是不能來的,今天卻犯禁來了,但依然沒敢走進大門。

  方步亭望著她,蒼涼地搖了搖頭,沒有叫她離開,也沒有叫她進來。

  電話撥通了。

  謝培東:「請問是李宇清副官長嗎?這裡是中央銀行北平分行,我們方行長有緊要情況,請稍等……」

  方步亭已經一把抓過了電話。

  清華、燕大接合部臨時發糧處大坪。

  糧食已經是一粒也發不下去了。

  關鍵是前來領糧的各院校學生代表,還有老師也都走不出去了。

  秘密逮捕演變成了現場抓人,四面都被軍隊圍住了。

  警備司令部的憲兵、第四兵團的特務營奉命必須抓住嚴春明,包括所有掩護他的人,已經堵住了大坪後的出口和左側。

  方孟韋指揮的北平警察局不能抓人,也不敢真跟警備司令部和第四兵團動武放人,只能原地站在那裡,這便將大坪右側堵住了。

  青年軍那個營的任務是保護曾可達和方孟敖大隊,李營長帶著三個班圍在糧袋講台的三面,其他的人都嚴陣待在工棚兩側和後面的高粱地裡。

  最不可能站在一起的四個人現在全都站在了講台上,曾可達、徐鐵英、王蒲忱,還有方孟敖。

  他們的後面便是那二十名青年航空服務隊隊員。

  嚴春明突然上台演講,老劉突然被打死,完全打亂了曾可達和王蒲忱原來的行動計劃。現在,四雙眼睛都在望向一處,那個嚴春明被一群學生護在大坪中央,更可怕的是梁經綸和謝木蘭就在嚴春明身邊!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彷彿默片,彩色在褪去,變成了一幕幕黑白:

  ——曾可達兩眼虛望前方的照片。

  ——徐鐵英兩眼露著凶光的照片。

  ——王蒲忱斜眼望著左下方的照片。

  ——方孟敖兩眼望向天空的照片。

  ——大坪上所有師生沉默不屈的全景照片!

  ——大坪後排何其滄憤怒、何孝鈺緊挽父親的照片!

  何其滄黑白的面容和身影有了色彩,倏地發出了大聲的責問:「你們誰是最高長官?!」

  講台上那四個人的照片都還原了現場的情景,四個人都望向了何其滄,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他的責問。

  「讓我過去!」何其滄便要從大坪走向講台。

  「不要過去!」何孝鈺緊緊地挽著父親,「沒有用的。」

  燕大教務處的人也都緊緊地靠住了他。

  一向身體孱弱的何其滄猛地甩開了女兒的手,向人群走去。

  大坪上的學生開始讓路。

  幾個憲兵衝過來,列成一排,槍口擋住了何其滄。

  講台上的方孟敖槍一閃,頂在了身邊徐鐵英的太陽穴上:「叫他們讓開!」

  徐鐵英如此鎮定,大聲說道:「擋住他,不許傷害!」

  那排憲兵人牆,無數個黑洞洞的槍口,使何其滄半步也不能前行了!

  方孟敖頂在徐鐵英的太陽穴上的手槍的扳機在慢慢向後扣動!

  曾可達的手輕輕伸過來,輕輕托住方孟敖手中的槍:「槍一響,何副校長他們都有生命危險……放下吧。」

  方孟敖的槍硬生生地離開了徐鐵英的腦袋。

  大坪上不知哪幾個學生帶頭唱響了激憤的歌聲:

  團結就是力量

  接著,更多的人加入了合唱:

  團結就是力量

  接著,所有的學生都唱了起來:

  那力量是鐵

  那力量是鋼

  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有些老師顯然不會唱這首歌,開始還不知所措,這時也跟著唱了起來:

  向著法西斯蒂開火

  讓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向著太陽

  向著自由

  向著新中國發出萬丈光芒

  團結就是力量……

  歌聲開始重複,大坪上的學生在歌聲中向嚴春明、梁經綸和謝木蘭他們聚攏,將他們層層圍在中央。

  還有一些學生向何其滄、何孝鈺聚攏,唱著歌擋住那排憲兵的槍。

  何孝鈺陪著父親一直在默對身前的槍口,突然發現父親的嘴動了,老人家跟著旋律也唱了起來。

  何孝鈺的眼淚止不住又湧了出來,緊緊地挽著父親,看著他唱。

  驟然,通往大坪的公路上槍聲大作,蓋住了大坪上的歌聲!

  車隊出現了,不知有多少輛,全是警備司令部的憲兵,一齊朝天放槍!

  陳繼承來了!

  高粱稈紛紛倒伏,高粱叢中的曾可達渾身是汗,豕突般衝向那台收發報機。

  他身後大坪那邊槍聲、抓人聲已響成一片。

  王副官望著他,立刻握住了發報機鍵。

  曾可達竭力鎮定,對王副官大聲說道:「建豐同志!」

  王副官飛快地敲擊機鍵。

  曾可達:「陳繼承發難,梁經綸被抓,方大隊被圍,衝突在即,局面失控。曾可達。」

  話音落了,機鍵也停了,王副官望著曾可達。

  曾可達卻死死地盯著那台收發報機。

  槍聲、抓人聲,他已經完全聽不見了,腦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空白,只有那台收發報機越來越大。

  匪夷所思,南京的回電到了!

  王副官手中的鉛筆已在飛快地記錄密碼,曾可達眼中那支鉛筆卻如此緩慢!

  王副官緩慢的身影在曾可達眼中倏地快了,但見他拿著密碼站了起來,念道:「不許衝突,控制方大隊撤圍,立刻參加華北『剿總』會議。建豐!」

  王副官話音剛落,曾可達已經猛地轉身,狼奔般衝進了高粱叢中!

  北平華北「剿總」會議室召開的緊急會議,注定要在劍拔弩張中一決高下了!

  會場內,還是那個主席台,還是那張鋪著白布的長條桌,桌前還是那三把高靠背椅子。

  會場外,卻是一片軍隊的跑步聲、口令聲、列隊聲。

  整個會場都被北平警備總司令部的憲兵圍了。

  陳繼承率先走進會場大門。

  守門的憲兵連長和四個憲兵同時敬禮。

  跟著進來的徐鐵英立刻被憲兵連長攔住了:「長官,請把槍交出來。」

  徐鐵英立刻把槍交給他,走了進去。

  接著進來的是王蒲忱,看也沒看那個憲兵連長,像遞一支煙,把槍遞了,步速依然。

  再進來的就是曾可達和方孟敖了。

  看著這兩個人,憲兵連長攔他們時有些緊張:「長官……」

  曾可達最擔心的卻是方孟敖,回頭看著他,拿出槍先遞了,依然站在那裡等方孟敖交出槍。

  方孟敖也拿出了槍,憲兵連長剛要接,令曾可達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方孟敖舉起槍,對著天花板,一聲槍響,整個會場槍聲轟鳴!

  華北「剿總」會議室外大院。

  李宗仁那輛別克車旁,剛攙著父親下車的何孝鈺臉色立刻白了。

  何其滄的臉色也立刻變了。

  從後面車裡下來的方步亭、謝培東正朝何其滄這輛車走來,都倏地停住了腳步,望著槍聲傳來的會場大樓,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