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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 2

  「報告隊長,今天是我原定的婚期!」陳長武先回了這一句,接著誠懇地說道,「隊長,這不因為大家突然派到北平了嘛。我已經跟家裡和她都說好了,哪天完成了北平查貪腐的任務,哪天回去結婚。」

  「是我耽誤了你。」方孟敖還是感歎了一句,接著站起來,「剛才你們都聽到了。這些東西平時是專供北平局長以上那些人享受的。我們不吃,百姓也沒份兒。長武的婚期延遲了,今天的酒還得喝。大家都把酒開了,為長武和新娘乾一杯,帶你們打一仗去!」

  大家立刻興奮了!紛紛站起來,無數雙手伸向酒瓶,頃刻把洋酒瓶蓋開了。

  方孟敖率先舉起酒瓶。

  隊員們都舉起了酒瓶。

  方孟敖望了一眼陳長武,又望向大家,這時要致祝酒詞了,那句話脫口而出:「花長好!月長圓!人長壽!」說完就喝。

  大家都跟著喝,喝的時候都感覺隊長今天這個祝酒詞說得有點怪,不像他平時說話的風格,卻沒有誰知道隊長說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方孟敖放下了酒瓶,大家都放下了酒瓶,等著聽隊長要帶他們去幹一場什麼仗。

  方孟敖:「剛才接到消息。今晚從天津運來的應該配給給東北學生和北平學生、教授的一千噸大米,國軍第四兵團派車要運走八百噸,公然搶奪民食!現在我們就去車站,這些糧一粒也不能讓第四兵團運去。聽我的命令!」

  唰的一聲,二十個隊員筆直地挺立。

  方孟敖:「長武,元剛。」

  陳長武和邵元剛:「在!」

  方孟敖:「你們兩個人在這裡留守。其他的,跟我出發!」說完就大步向門口走去。

  陳長武和邵元剛怔在那裡,其他隊員立刻跟了出去。

  邵元剛還沒醒過神,陳長武已經明白了,追喊道:「隊長!」

  方孟敖站住了。

  大家都站住了。

  陳長武:「我知道隊長的意思,無非是要跟第四兵團的人干一仗!隊長,我不要這樣的照顧!」

  邵元剛這才也明白了,走了過來:「有危險,大家都危險。我有娘要養,弟兄們誰家沒有親人?隊長,你要讓我留下,不如現在就讓我退役回家!」

  方孟敖望了望二人,感受到不只他們,其他隊員的目光都十分堅定。

  「豈因禍福避趨之。好!」他突然想起了這句豪氣干雲的話,大聲道,「出發!」

  與北平城工部老劉同志談完話後,何孝鈺趕到了燕南園家裡,卻不見了梁經綸。

  茶几上只有梁經綸留下的一張字條:

  孝鈺:因急事我出去了,一二小時便回。到家後望等我一談方家事。累了便在沙發上小憩。注意休息,注意身體!梁經綸

  何孝鈺怔怔地坐在那裡,望向牆邊的座鐘。

  座鐘已指向十一點半。

  一部共產黨與國民黨的地下工作鬥爭史長達數十年,其中有一類人極其特別,因此被中共黨史稱為特別黨員。因其特別,背景極其複雜,原因極其複雜,在記述他們時便往往語焉不詳。

  方孟敖就是特別黨員中的另類典型!

  何孝鈺也是特別黨員中的另一典型!

  現在,因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國民黨政權長期的鬥爭已屆決戰階段,命運將這兩個特別黨員連在了一起。

  何孝鈺慢慢將梁經綸那張字條折好,小心地放進自己的書袋,夾在一本書裡,走出門去,站在門邊。

  小院草叢中傳來蟲鳴,父親喜栽的那些花這時都在黑暗中,只能淡淡聞見花香,西面天空那一絲新月只隱約能見。

  她閉上了眼,耳邊又傳來那個神秘而又令人激動的聲音:

  花長好,月長圓,人長壽!

  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默默念禱:「花何時長好,月何時長圓,人何時長壽……」

  虔誠默禱帶來的強烈意念,讓她突然似乎聽到了巨大的由無數人組成的方陣發出的腳步聲從沉沉的黑夜中傳來——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新中國的腳步聲!她能感受到這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睜開了眼,看見的卻依然是沉寂的小院,還有滿天的星斗……

  自己完全不應該有此孤獨。而此刻襲上心頭的明明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而且這種孤獨不只屬於自己,她似乎還感覺到了另外兩個人的孤獨。

  ——梁經綸若明若暗、莫測高深的孤獨!

  ——方孟敖煢煢孑立、獨往獨來的孤獨!

  北平火車站貨運站台頂棚的擺鐘已是十一點五十分!

  儘管聽不見,等候十二點到站那列火車的兩個方陣的人都覺得已經聽見了遠處火車軋著鐵軌馳來的隆隆聲!

  站台上這時已多了一隊人,國軍第四兵團不只來了軍需處長,還派了特務營長帶著一個特務連,鋼盔鋼槍來護駕運糧了,黑壓壓排在站台的那邊。

  站台的這一邊,民食調配委員會的兩個科長和一群科員早已萬分緊張,這時都躲在那十一個軍統便衣身後,殊不知那十一個軍統便衣心裡也很緊張。

  都知道將會有一場爭拼,這時又都互不理睬,單等運糧的火車一到,亮出真章——那群第四兵團派來的人全都目光空空,好像馬漢山、民食調配委員會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

  真正硬氣的只有馬漢山一個人,這時還坐在鐵軌上,右手提著那支二十響的駁殼槍,左手多了一把折扇,拚命地扇著。

  最急的是那個調度主任,拿著一盞紅燈已經跑到離站台五百米遠處高高舉在那裡,唯恐進站的火車軋死了坐在鐵軌上不肯上來的馬局長。

  「王一行!」馬漢山突然吼道。

  那王科長本躲在人後,被他叫了不得不走了過去:「我在,局長。」

  馬漢山將那支駁殼槍指向他:「國防部經濟稽查大隊呢?」

  那王科長驚慌之中還不忘瞄了一眼擺鐘:「局、局長,還不到十二點呢……方大隊長說、說了,他們准到……」

  這一問一答,第四兵團那個軍需處長和特務營長都聽到了。

  軍需處長向特務營長使了個眼色,那個特務營長走過來了:「什麼國防部經濟稽查大隊?」

  王科長哪裡敢答他,望向馬漢山。

  馬漢山瞟了那個營長一眼:「識相的現在走還來得及。不走,你們就等著。」

  「我們等著。」那個特務營長當即還以顏色,「戡亂救國時期,敢跟我們搶軍糧,我倒要看看來的是誰。找死的東西!」

  「混賬王八蛋!你剛才罵誰?」馬漢山倏地從馬扎上站起來,「你們陳副司令都不敢罵我,一個中校特務營長,你狗日的敢罵我!」

  「馬局長,你喜歡罵人,我們可懶得罵人。」那個特務營長立刻反唇相譏。他們第四兵團是蔣介石的嫡系,坐鎮北平,牽制傅作義的西北軍,備受呵寵,平時鬧了事南京屢次護短,哪會怕一個馬漢山,「與共軍決戰在即,凡搶軍糧者,我們的任務是抓人殺人!」

  「好!有種現在就抓老子!」馬漢山這兩日已被五人小組逼得上了房,現在又被揚子公司玩得沒了退路,今晚想好了乾脆大鬧一場,只要方孟敖大隊能來,明天這個殘局就讓五人小組和揚子公司收拾去。心裡有了這番打算,便露出軍統面目,提著槍跳上了站台,衝到那個特務營長面前,竟還打開了手槍的保險,拿槍便準備去頂住他的頭,把他鎮住,將事鬧大。

  沒想到對方是個特務營長,身手了得,一眨眼間馬漢山手中的槍不知怎麼就到了他的手中,黑洞洞的槍口反頂住了自己的下頜。

  馬漢山被他頂得頭都昂起來了,知道手槍已經上膛,動一動便會走火,蒙在那裡自己反而不敢動了。

  「你們想幹什麼?!」軍統那個執行組長出面了,右手抽出了槍,左手舉著軍統的身份證,大步走了過去,「我們是保密局的,一個也不許動!」

  十個軍統緊跟著都拔出了槍,都高舉著軍統的身份證,齊刷刷跟了過去。

  第四兵團駐紮北平,河北的糧源被解放軍斷了,山西的糧源也被解放軍斷了,現在軍糧主要靠的也是天津港口運來的美援。揚子公司平津辦事處來電話說今晚從天津運來的糧食有八百噸就是撥給他們的。運不回軍糧便得軍法懲治,現在卻被阻擋。

  見那十一個軍統走過來了,那個特務營長紅了眼,大聲下令:「特務連長!」

  「在!」帶隊的連長大聲吼應。

  特務營長:「繳他們的械!」

  「是!一排上!」那特務連長舉槍一揮——這個連長不是別人,就是「七五」當晚配合方孟韋到燕大附屬醫院去抓學生的那個第四兵團特務連長。

  三十多支美式衝鋒鎗立刻將那十一個軍統團團圍住:「繳槍!」

  十一把短槍被三十多支黑洞洞的衝鋒鎗口對著,優劣立判。那十個軍統都望向為首的,沒了主意。

  軍統那個執行組長猶自恫嚇:「都告訴你們了,我們是國防部保密局的!還敢動手?知道後果嗎?槍斃!」

  那個特務營長比他牛皮還大:「搶奪國軍軍需,破壞前方軍事!什麼國防部保密局?通通抓了!」

  特務營訓練有素,三十多支槍沒有蜂擁而上,二十多支槍依然圓圈形圍著他們,十多支衝了過去,全是用槍口直戳那些軍統的手臂,十一支槍全掉在地上。

  「走!」同聲齊吼,十多支槍口頂著那十一個軍統向牆邊走去。

  立刻又有幾個士兵過來,把地上的槍全部收了。

  特務營長這才放下了頂著馬漢山的槍:「把馬局長還有他的手下,全請到牆邊去!」

  十幾支槍跑過去了,指著王科長、李科長一眾民食調配委員會的科員:「那邊去!」

  那個連長親自來「請」馬漢山了。

  馬漢山哪會就這樣被他請去,下頜上沒有了槍,緩過了氣,縱身跳起一把揪住了那個特務營長的衣領:「你個狗日的!目無黨國,目無政府!敢抓老子?有種向老子開槍!」回頭又向李科長、王科長他們吼道,「不要走,都站在原地!看狗日的誰敢動我們一下!」

  那個特務營長被馬漢山揪住衣領,到底知道他的身份,並未對他動武:「馬局長,你最好把手鬆了。」

  「鬆手?」馬漢山大聲吼道,「把你們司令李文叫來,他來了老子才鬆手……」

  「我們就是李司令派來的。」那個特務營長還是沒動,「馬局長,你鬆不鬆手?」

  馬漢山:「你狗日的給我一槍,老子的手不就鬆了嘛!」

  那特務營長用不著動手,開始發力了,也只是腰上一使勁,上身一擺,立刻將馬漢山的手甩掉了。馬漢山被甩得一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