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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4

  謝木蘭顯然對自己這個親爸還沒有那個做舅舅的大爸親,但還是怕這個親爸:「好,爹。」連忙向西側廚房走去。

  「讓她一個人去。」謝培東止住了也想跟著去的何孝鈺和方孟韋,「你們和孟敖都先洗手吧。」

  客廳一側靠牆邊竟然裝有專供洗手的陶瓷盆,瓷盆上方有好幾個水龍頭,而且是蓮蓬水龍頭,專供洗手用。

  「嗯。」方孟敖這才十分像晚輩地應答著立刻走過去洗手。

  方孟韋面對何孝鈺總是不太自然,這時又不得不伸手做請她洗手狀。

  何孝鈺倒是很大方,走了過去,就在方孟敖身邊的瓷盆裡洗手。

  方孟韋這才過去,在另一個瓷盆裡洗手。

  謝培東站在他們身側,就像看著自己的幾個孩子。

  「燙死了!」謝木蘭還在客廳西側的門內便嚷了起來。

  謝培東快步走了過去,從她手裡接過一隻大碗:「包塊布也不知道嗎?真不會做事。洗手去。」

  謝木蘭立刻加入了洗手的行列。

  「好香啊!」方孟敖立刻讚道,「姑爹的拿手活吧?」

  謝培東笑了:「什麼都能忘記,你姑爹的清蒸獅子頭量你也忘不了。」

  方孟敖立刻接言:「好幾次做夢都在吃姑爹做的獅子頭。」

  謝培東笑著又向廚房走去。

  桌子上的碗筷倒是早就擺好的,可這時洗了手的四個青年都只能圍著桌子站著。人還沒到齊。準確地說,是所有人都最擔心的人還沒出現。

  因此又沉默了。

  謝木蘭的眼偷偷地望向東邊那條樓梯,望向二樓那道仍然虛掩的門。

  謝培東又從廚房端著一大鍋粥,鍋蓋上還擱著一大盤醬蘿蔔拌毛豆,向餐桌走來:「都站著幹什麼?坐下吃呀。」

  方孟敖終於說出了大家都害怕聽的那句話:「還有一個人呢?」

  謝培東的眼神好厲害,像是有能阻止一切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那種化戾氣為祥和的力量,定定地望著方孟敖:「你爹和我都已經吃過下午茶了。你們先吃,都坐下吃吧。」

  方孟韋這次主動先坐下了:「大哥,我們先吃吧。」

  謝木蘭也裝作懂事地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了:「孝鈺,我們坐這邊。」

  何孝鈺走了過去,卻站在椅子邊等著方孟敖。

  方孟敖依然未動,還是說著那句話:「我說了,還有一個人。」

  三個青年有些面面相覷了。

  謝培東卻笑了:「你是說你小媽?」

  方孟敖:「姑爹這話說錯了,媽就是媽,不是什麼小媽。」

  其他三人這才明白過來,方孟敖所指的還有一個人竟是方步亭的後妻程小雲。

  方步亭這時獨自在二層行長室內,正坐在靠門的那把沙發上,方孟敖和謝培東剛才那番對話讓他倏地站起來,可眼中流露出來的並不是欣慰,而是更深的茫然。這個大兒子比他所見到的所有對手都讓他怯陣。他又慢慢坐了回去,專注地傾聽門外一層客廳還會傳來的話語。

  「蔡媽、王媽!」謝培東高聲向廚房方向叫道。

  蔡媽、王媽繫著圍裙都趕忙出來了,全是驚奇的笑眼望著方孟敖。

  那蔡媽倒是像一個大家的下人,稍稍向方孟敖彎了一下腰,算是行了見面禮:「大少爺好。老爺有規矩,方家下人對晚一輩都只能叫名字,往後我們叫你什麼好?」

  方孟敖立刻雙腿一碰,向蔡媽、王媽鞠了個躬:「蔡媽、王媽好!這也不是什麼方家的規矩,早就講平等了。往後你們就叫我孟敖。我稱你們蔡媽、王媽。」

  兩個下人都笑了。

  謝培東:「你們趕快去通知司機,把夫人接來,就說孟敖請她回來一起共進晚餐。大家都餓著,越快越好。」

  「不用了。」方孟敖止住了蔡媽、王媽,「孟韋,開你的車,我們去接。」說著已經向客廳門口走去。

  方孟韋卻是萬萬沒有料到,一時還怔在那裡。

  謝培東甩了一個眼色:「還不去?」

  方孟韋萬般不願地跟了出去。

  謝木蘭再不顧父親就在身邊,蹦了起來,拉住何孝鈺的手:「怎麼樣?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吧!」

  國民黨政權,當時的政治軍事中心在南京,經濟中心在上海,文化中心還是在北平。而那兩個中心都在長江以南,恰恰共產黨的解放區又多在北方,華北、西北、東北大片疆域必須確定一個相對的重鎮指揮,當然非北平莫屬。因此北平又成了北方地區相對的政治軍事中心。北平的軍警憲特因此也重兵配備。北平市警察局的地位之重要可想而知。

  前任局長其實早就應該下台了,凡涉貪瀆其人無不有染,只是因為XX手狠,尤其對進步學生和傾向共產黨的民主人士皆強力鎮壓,被國民黨當局視為難以替換之人選,任他民怨沸騰,此官依然在位。「七五事件」爆發,全國震動,美國也干預了,這個局長不換也得換了。選來選去,挑中了徐鐵英,一是有常年XX的經驗,更因為他是中統的人。北方地區國產、黨產、私產一片混亂,此人接任局長,還有一層重要任務,便是要保住國民黨在北方地區的黨產。

  受命於危難之際,徐鐵英到北平先是五人調查小組碰頭,傍晚才來到他掌正印的警察局。

  兩個副局長,方孟韋有特別情況在家不能前來,陪他進會議室的是管人事的副局長,側著身子在他身前溜邊引著,徐鐵英帶著孫秘書走進了局長會議室。

  「徐局長到!」那個副局長還在門外便一聲口令。

  坐在長條會議桌兩邊的主任、科長、隊長們立刻唰地站直了。

  徐鐵英微笑著,走到長條會議桌上方的單座前站定了,望向那個副局長:「單副局長,給我介紹一下吧。」

  那副局長原來姓單,這時賠著笑:「局長,也不知道為什麼,方副局長還沒到,我派人去催一下?」

  徐鐵英:「方副局長另有任務,不等他了。」

  那單副局長臉上閃過一絲醋意:「局長已經見過方副局長了?」

  徐鐵英一直微笑的臉不笑了:「他是第一副局長,接我的就是他。有問題嗎?」

  單副局長這才一愣,立刻答道:「當然沒問題,絕對沒問題。」

  徐鐵英乾脆坐下了,不再看單福明和站成兩排的那些下屬,眼睛望著桌面:「各人自我介紹吧。」

  按著座位的順序,那些主任科長隊長開始大聲自報家門了。

  會議半小時就散了,徐鐵英不會在人事上還沒有摸清底細之前說更多的話,只是叫他們按原來的部署去執行任務,然後便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局長室就在局長會議室的隔壁裡間,裡間又有兩間,外間是局長辦公室,裡間是局長起居室。

  外間的局長辦公室有六十多平方米,進門對面便是秘書的桌子,見局長必先通過那孫秘書,然後才能繞過一道隔扇屏風,屏風裡邊才是徐鐵英辦公的地方。

  只有那單副局長還沒有走,這時坐在局長辦公室的屏風外一張椅子上,面對他的是坐在秘書桌前的孫秘書。

  能聽見裡邊水響。開始水聲很小,局長大概是在小便;後來水聲漸大,這一定是在洗澡了。單副局長耐性本就極好,眼下又正好趁這個機會跟孫秘書套近乎,便無話找話:「聽口音孫秘書也是江蘇人吧?」

  孫秘書:「對不起,我是浙江吳興人。」

  「失敬,失敬。」那單副局長站起來,「孫秘書原來和立夫先生、果夫先生是同鄉。我說怎麼會帶有江蘇口音,吳興緊挨著江蘇,隔一個太湖而已。人傑地靈啊!」

  那孫秘書只得陪著站起來:「單副局長好學問。」

  那單副局長:「見笑了。在中央黨部工作的才真有學問,沒有學問也進不了全國黨員通訊局,就像咱們徐局長。陳部長寫了那麼多書,多大學問的人啊,偏挑了徐局長做全國黨員聯絡處的主任,這可不是有一般學問的人可以勝任的。徐局長又這麼看重孫秘書,孫秘書如果不見外,往後我還要多多向你請教。」

  「單副局長言重了。」孫秘書總是沒有表情,「剛才局長說了,他太累,洗完澡還得看材料。單副局長還有別的事嗎?」

  這就是逐客了。那單副局長走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有一個極重要的人,現在就想見局長。當然見不見還得局長自己願意。請孫秘書請示一下局長。」

  孫秘書看著他:「什麼極重要的人?」

  單副局長:「馬漢山。」

  孫秘書不但總是沒有表情,而且有時還讓人感到什麼事也不知道:「請問馬漢山是什麼人?」

  單副局長便費琢磨了,跟著徐局長和五人調查小組來北平查案的秘書怎會不知道馬漢山是什麼人?想了想就當他不知道,答道:「本職是北平市民政局局長,4月成立了北平民食調配委員會又兼了副主任。這個人可對局長瞭解北平的情況大有幫助。」

  孫秘書沉默了,聽見裡面的水聲沒了,又聽見輕輕的腳步聲從衛生間走到了起居室,估計徐鐵英的澡洗完了。

  孫秘書還是沒有表態,只望著那單副局長。

  單副局長有些急了:「願不願意見,還得拜託孫秘書去請示一下。」

  孫秘書估計徐鐵英換好了衣服,這才答道:「我去問一聲吧。」便向屏風裡面走去。

  那單副局長看樣子有踱步的習慣,屏風外面積也不大,他也左兩步右兩步踱了起來。

  好在孫秘書去得不久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