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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憐邪姬

  葉小天被人吹吹打打送去文廟拜過了孔子,便與黎訓導回轉府衙。毛問智等人像看大戲似的一路嘻嘻哈哈地跟著,半路上葉小天抽個空隙對華雲飛道:「我去府衙赴宴,不好帶你們同行。你帶他們四處走走,到了飯時尋個地方用餐。」

  葉小天又把他拉到一邊,小聲叮囑道:「問智這人說話辦事不太著調,冬天那老傢伙又只會和蟲子打交道,不通世故的很,你年紀雖小,卻要你多用些心思了,且莫讓他們惹出是非。」

  華雲飛頷首道:「大哥放心,小弟自當盡力,不會讓他們惹出是非來的。」

  葉小天點點頭,揚聲對遙遙道:「遙遙乖,你先跟著雲飛哥哥去玩,小天哥哥要去一趟知府衙門,明日得空,再陪你去郊外玩耍。」遙遙乖巧地點頭答應,,幾個人便停住腳步,目送葉小天離去。

  知府衙門裡,張鐸在三堂擺下了一桌酒宴,黎訓導和葉小天謝過了知府大人,便依次在下首坐了。大腹便便的張知府在上首就坐,與他二人談笑風生。

  葉小天本以為一府正印,又是世襲罔替的權貴,必然是極為自矜的人,拿腔作調大擺官威是免不了的,卻不想這位張知府竟是毫無架子,說話也沒有半點文謅謅的味道,令人大生好感。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張知府喝的高興起來,忽然抓起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興沖沖地道:「如此佳宴,豈可有酒無詩呢。本府忽然詩興大發了,你們兩個要不要聽聽?」

  黎訓導大驚道:「知府大人又要有佳作問世了?下官自當洗耳恭聽。」

  花花轎子眾人抬嘛,葉小天也連聲說道:「是是是,學生正當洗耳恭聽。」

  張知府拍了拍兩隻胖手,便又有兩個力大的家奴過來,將張知府從圈椅中拔出來。張知府沉吟著在庭上踱步,葉小天低聲對黎訓導道:「恩師。知府大人是世襲官,不用科舉便可入仕,不過畢竟是世家出身,學問想必是極好的。」

  黎訓導微笑著頷首道:「不錯,銅仁雖然相對封閉了些,但是田氏家族從隋朝時候就已是思州、思南的統治者,從而把我儒家文化帶到了這裡。尋常百姓固然連識字的都沒幾個,可是權貴人家卻是風俗與我中華相同的。」

  葉小天恍然頷首,雖然自覺文化有限,未必能欣賞得了知府老爺的大作,卻也做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舉杯在手。欣欣然聽張知府吟詩。張知府輕拍額頭,在廳中踱了幾步,突然喜道:「有了,你們聽著。」

  張知府伸手一指堂前那株鐵樹,大聲吟道:「千年鐵樹不開花,莫非尚未到千年?人家秀才才十九,你這木頭不如他!」

  「咳咳咳咳……」

  葉小天一口酒差點沒噴出去。急忙閉住嘴巴,嗆得咳嗽不止,臉龐脹紅如下蛋的母雞,他急忙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憋出來的淚珠,生怕有什麼不妥的舉動被張知府看到,惹惱了這位土皇帝。

  黎訓導神色從容,拍手大呼道:「好詩啊!好詩!知府大人這首詩以樹喻人,意味深長。回味雋永,令人深思,當真是好詩啊。」

  葉小天震驚地看向黎訓導:「這人好無恥!一點文人風骨都沒有了,這麼肉麻的馬屁,換了我就絕對說不出來。你好歹也是府學的老師啊,為人師表,還要臉嗎你?這……也叫詩?」

  黎訓導滿臉笑容地鼓著掌。不動聲色地對葉小天遞過一方手帕,道:「擦擦鼻孔,酒噴出來啦。」

  張知府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回到首座。乜了葉小天一眼,道:「葉秀才以為本府這首詩如何?」

  「好!好極了!」

  葉小天急忙拿開正擦鼻孔的手帕,滿臉欽佩地道:「學生早就聽說知府大人世守銅仁,以文藻自振,聲馳士林。大人的詩,怡悵切情,意味深長,今日一聽,傳言果然不假。」

  張知府一聽,更加開心,哈哈大笑地指著葉小天道:「你是個識貨的人,嗯,本府這詩確實深奧了些,也只有你這樣滿腹才華的讀書人才能品出其中意味。你如此年輕,便有這般才華,只做一個秀才未免可惜了。本府有意保舉你到貴陽府參加貢試,替我銅仁奪個舉人回來,你看如何?」

  「啊?」

  葉小天一聽,頓時就像一口吞下個苦瓜,嘴岔子都快咧到耳丫子上去了:「我要早知道拍馬屁有這麼嚴重的後果,打死我都要堅守節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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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秋池府上,李秋池和徐伯夷呷著香茗,商量著對付葉小天的策略。

  李秋池微笑道:「這個葉小天的毛病,當真是一抓一大把。第一條大罪就是冒官。」

  徐伯夷道:「不錯!只是,此事牽涉到的人太多,被他冒充的那個艾典史已經得到朝廷嘉獎,以縣丞身份遷回原籍下葬了。這件事捅出來,連朝廷都臉上無光,很可能會低調處理。到時候,不光葫縣上下被我們得罪光了,就是朝廷諸公對你我也必然生出看法。」

  李秋池贊同地點了點頭,道:「不錯。那麼第二條,就是冒籍參試了。依我朝規定,童生參加秀才考試,需要他的祖父在當地居住二十年以上,有墳墓,有田園,方可參試。」

  徐伯夷忙提醒道:「秋池兄不要忘了,川陝雲貴地區是有些特殊的,所以禮部特許,凡移居境內完納丁糧滿二十年者,也可參考。」

  李秋池乜著他道:「難道他們家在貴州完納丁糧滿二十年了?」

  徐伯夷只是賣弄自己的學識,目的達到,便一拍額頭,輕啊一聲道:「小弟糊塗了。」

  李秋池自得地一笑,復又沉吟道:「這一條,可用。只是不妨當作備用。」

  徐伯夷道:「秋池兄的意思是?」

  李秋池惡狠狠地道:「冒籍參考,一經查獲,不過是剝奪功名,永世不准參考。卻要不了他的命!」

  徐伯夷道:「這麼說,秋池兄是打算在薛家命案上做做文章了?」

  李秋池道:「不錯!」

  徐伯夷微微蹙起眉來,道:「這件事卻也有些難處。」

  李秋池道:「此話怎講?」

  徐伯夷道:「我向那薛劉氏問話時,她的女兒幾次插嘴,似乎薛劉氏所言不盡不實。我聽她女兒所言,害死她爹爹的似乎是靖州楊家的人。這老婆子卻一口咬定是葉小天,究竟誰的話不盡不實。現在還不好說。」

  李秋池仰起臉來,思索地道:「靖州楊家?靖州楊家。哦,我想起來了。」

  這李秋池身為訟師,對貴州所有強大勢力及其所屬派系全都瞭如指掌,徐伯夷一說靖州楊家,雖然不屬貴州。可博聞強記的李秋池竟也想起一些聯繫來。李秋池道:「靖州楊家,那不是播州楊家的分支麼?」

  徐伯夷一呆,道:「竟有此事?」

  李秋池道:「絕對不會錯!」

  徐伯夷喜道:「那就成啦!播州楊家何等了得,四大天王中,播州楊天王的實力已經隱隱然達到了坐二望一的地步,如今只比安家稍遜一籌。提刑司也好、布政司也罷,誰敢招惹楊天王這個麻煩。」

  李秋池臉上掠過一絲陰冷的笑意。道:「所以,官府也不願把楊家牽扯進來。不過,薛家那姑娘確實有些古怪,似乎與那葉小天有些瓜葛,如果作為受害人的女兒卻為殺人疑凶做證,終究是個麻煩。到時候得把她控制起來,免得叫她壞了咱們的大事。」

  徐伯夷道:「秋池兄所言甚有道理。」

  二人計議已定,又閒坐片刻。便各自分頭行事。徐伯夷回到布政司剛剛坐定,侍候他起居的那個小廝便上前稟報:「老爺,剛剛田府來人,請老爺您抽空去一下。」

  徐伯夷一聽是田府傳喚,哪敢等什麼有空,立即起身奔了田府。田家自二田爭鋒,中了朱元璋和朱棣兩父子的算計。已然元氣大傷,在安宋田楊四大家中雖名列第三,實際上實力已經居末。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田家依舊是貴州官場上不可小覷的一股政治勢力。

  田府。佔地三百畝,整個府邸建築如果從空中俯瞰下去,彷彿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田府是一府八院九層的建築格局,一道道門戶進去,叫人有一種「侯門深似海」的感覺。

  第八進院落一個幽靜嫻雅的院落裡,徐伯夷匆匆趕到,脫去官靴,只著布襪,在侍女的引領下,沿著木質地板的長廊走到盡頭臨著山林溪水的一處房屋外,廊下風鈴叮噹,室內卻有淙淙琴聲傳來。

  那侍女站住腳步,恭聲道:「小姐,徐伯夷到了。」室內沒有回答,只是琴聲一停,錚錚地撥弄了兩下,那侍女微微欠身,退過一旁,徐伯夷向她頷首致謝,屏住呼吸邁進房去。

  房間佈置極是淡雅,外間一處溫馨雅致的客房,一側有紅梅沃雪的屏風隔斷了之後的空間,正前方縱深處又有一道門戶,卻是建在林間山中的一處平台,平台上有大樹如蓋,樹下一個白衣女子背向這邊,正輕拭琴弦。

  這女子就是自號憐邪姬,外人卻暗中稱她為白虎的田妙雯,如今已雙十年華,她嫁過三任丈夫,三任丈夫都在換過婚貼至迎親之前的這段日子裡離奇暴斃,從此凶名遠播,再也沒人敢要她了。

  徐伯夷抬頭看了一眼田妙雯的背影,隔著一道珠簾猶覺柔媚入骨,哪裡像頭猛虎了,徐伯夷不敢多看,彷彿那女子背後長了一雙眼睛,能夠看到他似的,立即眼觀鼻、鼻觀心,畢恭畢敬站定,道:「小姐。」

  那女子纖纖十指輕輕下壓,止住了琴音,柔婉清美的聲音道:「你到照磨司這段時日,我一直在關注你的表現,很不錯。」

  徐伯夷喜上眉梢,連忙欠身道:「謝小姐誇獎。」

  那女子又道:「不過,要在這水西給你安排個閒職容易,若想你更進一步,縱然不是進士也得有個舉人功名才好提拔,畢竟你不是我田氏嫡系,不好直接做官。如今貢試在即,我想讓你辭了照磨,考個舉人回來,如何?」

  徐伯夷恭謹地道:「但聽小姐吩咐!」

  那女子輕輕地撥弄了幾下琴弦,淡淡地道:「既如此,你去吧,好好備考,若是中了,我自會送你一個正經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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