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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壯志凌雲

  1

  一個月後,生活如常。恢復自由身的美嘉心情著實不錯,坐在吧檯邊,笑嘻嘻地左顧右盼。據說這是一個科研實驗,某篇心理學的文章說:一個大美女獨自在酒吧,如果她對身邊的帥哥投去微笑,那麼這個帥哥上前搭訕的概率是60%,如果她面無表情,那被搭訕的概率就只有20%。這說明艷遇不是等待接受,而是相互給予。

  一會兒懷孕,一會兒又沒懷孕,大喜大悲,起起落落,剛從人生的雙重打擊中走出來,美嘉確實需要找一點兒新的寄托,可巴巴地擺出這麼個急不可耐的桃花表情能解決問題?一菲和悠悠怕她誤入歧途,再悲劇重演,勸她找個正經點兒的男朋友。

  討論結果,美嘉不能像現在這樣扮花癡守株待兔,而是應該主動出擊,要主動去認識人,找人聊天,大大方方和人交朋友,廣撒網,多囤糧,然後再來嚴格把關,從中篩選適合自己的人。

  可搭訕也算一門交際藝術,功力不夠深,平白打擾人家說話的興致多尷尬,除非有高人指點。正說著,子喬過來了,還戴著醒目的脖套,聽到她們談話的一點兒內容,就果斷做出判斷,美嘉需要一架僚機。江湖術語,thewingman,負責引開閒雜人等,幫助主機完成精確打擊的搭訕夥伴。

  托美嘉的福,一記如來神掌把子喬徹底從噩夢中打醒,那些個悲痛、愧疚、自責全給打沒了,昔日策馬奔騰的狀態全回來了。而且美嘉沒有懷孕,兩人之間的根本矛盾得以解決,又恢復到從前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不順眼、沒事就要抬槓頂嘴、小打小鬧一番的狀態。

  美嘉首先開火:「你脖子怎麼一個月還沒好,不是說輕度扭傷嗎?」

  「還不是因為你那一掌,現在重度扭傷了!」美嘉幸災樂禍,子喬撇撇嘴,忍不住又笑起來:「塞翁失馬,福禍難料。這個造型,回頭率特別高。看,那邊那位美女,米蘭達,專業推拿師,我的按摩師。」

  「哦……貌似耳光還有幫你轉運的效果,要不,我再幫你開個光?反正你欠我的,今天我剛好有空。收個賬吧!」美嘉說著,揚起手又要打,子喬一邊喊著救命一邊躲,退到廁所門口,大喝一聲:「廁所重地,你敢進來,我就喊非禮啊!」

  美嘉突然驚喜地喊道:「咦?張益達!」

  子喬長了記性,仍是保持雙手格擋的防備姿勢,輕蔑地說:「哼,還來這招?!我才不上當呢!」

  在他身後,張偉拖著海綿寶寶的行李箱從廁所出來,笑得春光燦爛,開心地跟子喬和美嘉打招呼。子喬認定說話的是美嘉的打耳光僚機,死活不肯回頭。一菲和悠悠也過來了,看見張偉高興得喊了起來。

  張偉歸來自然是件讓大家高興的事,可大家興奮勁剛過就關心起一個問題來,關心的不是他怎麼又回來了,是出差還是常駐,也來不及注意他是胖了還是瘦了,黑了還是白了,而是——為什麼每次張偉的出現總是在酒吧廁所門口?難道廁所是張偉復活的出生點?

  闊別已久,朋友間的擠對聽上去都顯得親切,所以張偉仍然掛著花栗鼠似的招牌微笑,耐心地給大家解釋。最近他被總部派回這裡接手一家新成立的事務所,為他們的一個大客戶——豪大大集團處理他們一系列的法務工作。而張偉正是他們的首席律師。豪大大,聽上去有點兒像做雞排的,實際上是一家房產集團,所以張偉這次回來算得上是榮歸故里,舉手投足都以律政先鋒自居。

  在廁所出場的律政先鋒?難怪中國人說:英雄不問出處!朋友們還是拿著「廁所」這個梗涮他,笑得一塌糊塗。但據張偉說,這次之所以出現在廁所門口,是因為一個浪漫的故事。

  從機場回來的路上,張偉遇到個姑娘,並且一見鍾情。老天作美,從機場大巴開始,兩人一直同路,更巧的是,她竟然也在這附近下車,居然還進了公寓樓下的酒吧。所謂千里緣分一線牽,說的真是一點都不過分。用張偉自己的話說:「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我們彷彿上輩子見過面。那種感覺,好像春風吹過瀘沽湖,秋雨浸潤九寨溝。」

  既然那麼有緣,當然應該果斷拿下,而不是隔著大老遠地看著人家流口水啊?張偉倒是想,所以跟到酒吧坐等機會。可是美女身邊有個同伴,他只好一直等,無聊就喝牛奶。結果等了兩個小時,牛奶都喝了15杯,那個電燈泡還沒走,張偉反倒拉稀了,所以……大家又在廁所門口碰到了他。

  泡妞?這可是子喬的專業!子喬沒多嘲諷他,反倒毛遂自薦當僚機,說是要幫張偉泡得美人歸,當是送給他的接風見面禮。張偉喜出望外,兩人重新又回到酒吧,真是緣分哪,讓他一見鍾情的美女居然還在!按照計劃,子喬出馬去搞定那個女伴,而張偉過去搭訕,要到電話就撤。

  張偉整頓了一下儀容,走過去,彬彬有禮地問:「小姐,我可以坐在這兒嗎?」

  美女說這裡有人了,張偉提議正好自己也有個朋友,不如四個人一起坐。子喬也說正好多了兩瓶贈飲,一邊說著真是緣分,一邊就拉著張偉坐下了。

  「讓一下,這是我的位子。」一個聲音說。子喬環顧一周沒見到人,低頭一看,才發現一個可愛的小姑娘正瞪著自己,身上還背著書包。「你是誰啊?」小姑娘又不客氣地問。

  「花花過來,要有禮貌,叫叔叔。」美女抱歉地笑笑,把花花抱上座位。

  計劃有變,子喬和張偉吃驚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到底什麼情況,剛才不是明明是個姑娘嗎?怎麼一眨眼變成小姑娘了!難道是天山童姥?變身了?倒是美女看他倆神情怪異,主動解釋,剛才是她的姐姐,也就是花花的媽媽,她臨時有事出去,不方便帶著孩子,讓她帶著花花在這裡等。

  花花是貨真價實的小朋友,不是童姥變身,可子喬這個專業僚機瞬間變成兼職保姆,整個都覺得不好了。雖說師徒情深,可是徒弟把妹子,師傅看孩子,怎麼也不科學吧!

  但緣分是不講科學的,美女之所以到現在還在酒吧,都是因為花花的存在,張偉不管子喬如何不樂意,伺候吉祥物這事義不容辭。

  2

  半年前,因為感情的困擾,諾瀾申請了去美國培訓,可現在她和曾小賢之間關係微妙,反而開始猶豫起來。Lisa一催再催,她都做不了決定,總推說要再考慮一下。但總歸事關前途,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諾瀾決定先試探一下曾小賢的口氣,再決定自己的去留。

  「小賢,這幾天Lisa安排我有其他事,節目你幫我代一下。」趁著直播休息的時間,諾瀾有意無意找曾小賢搭話。「Yes!」誰料曾小賢竟然喜形於色,看見諾瀾皺起眉頭,才又改口說,「我是說,我一個人搞得定。」

  諾瀾有點兒委屈地問:「你很喜歡一個人?」

  一個人主持?當然好啦!雖然台裡把他這檔節目當成墊底王,曾小賢還是很把自己當回事的。「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曾小賢」,自打諾瀾過來搭檔,自己都好久沒順順當當說過這句話了吧?更何況,現在節目是熱鬧起來了,但幾乎所有人都是衝著諾瀾來的,熱線電話也都指名道姓地找諾瀾,他賢哥就好像邊上的一件擺設,連張口的機會都很少。再說了,一個人深夜主持,要多自在有多自在,想不穿鞋就不穿鞋,不穿褲子都可以啊!

  心裡這麼說,曾小賢嘴上卻謙虛地說:「當然沒有……只是很久沒做單檔了。」

  諾瀾的情緒有點兒低落,低頭笑笑,說:「也許你一個人會做得更好。」

  曾小賢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補救,解釋道:「偶爾一兩次沒什麼,不過要是一直一個人,現在反倒不習慣了。」

  「那如果,你哪天見不到我,會不會想我啊?」諾瀾抬起頭,雙目含情地盯著曾小賢,直看得曾小賢心裡發慌,不敢言語。諾瀾索性說得更直白一點兒,「說心裡話,和你在一起很開心。如果條件允許,除了工作,很多事情,我也挺希望和你一起做。」

  曾小賢還想裝糊塗:「一起……做什麼?」

  「比如,一起逛街看電影、一起吃飯旅遊、一起過聖誕節,還有……一起看春晚。」

  話說得這麼明白,曾小賢躲也躲不開,不由得心狂跳,冷汗都要流下來了。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的。」諾瀾羞得臉都紅了,聲音輕得幾乎要聽不見了,「你怎麼說?」

  「對不起……我和大家約定過,不看春晚。」曾小賢突然腦子短路似的說出一句,諾瀾愣住了,表情有點兒受傷。

  但偏偏諾瀾就是那種外柔內剛的女孩,曾小賢的拖拉政策擋得住她一時,擋不住她一世。於是,諾瀾很快又發起了新的攻勢。

  這天,曾小賢去電台主持,手機落在隔壁,一晚上不停地響。一菲嫌煩,拿了手機過來找他。關谷拿過手機點開信息一看,二手車、高爾夫、小額貸款,還有手抓餅,全是廣告。倒不是曾小賢貪小便宜,只是以他那種沒法拒絕別人的脾性,讓他買根羊肉串都能填份會員表,再加上一菲、子喬這幫損友每次填表都留他的號碼,曾小賢活到今天還沒被垃圾廣告淹死真是奇跡。

  關谷和一菲正調侃曾小賢事媽的性格,手機裡突然有微信的聲音。「阿萊?這年頭還有垃圾微信?」關谷沒留意,順手就點開了手機屏幕微信界面。

  裡面傳出諾瀾溫柔的聲音:「小賢,是我,諾瀾。剛才的事很抱歉,我只想把我們的關係說說清楚。兩星期後,我就要去美國了,培訓半年。我不想帶著疑惑離開。我的心意,今天已經說過了,加上之前的八次,我不想再重複了。麻煩你考慮一下,週五晚上我在橡樹餐廳等你,不見不散。」

  主動表白?八次?美國?不見不散?超大信息量讓關谷和一菲兩人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由得面面相覷,神經質地翻來覆去地聽那通留言。

  在聽過第32遍之後,關谷總結:「諾瀾要去美國,她向曾老師表白。急不可耐,花枝亂顫,鑒定完畢。」

  「你確定這算——表白,不是惡作劇什麼的?」一菲心裡怪怪的,似乎很牴觸「表白」這個詞,「去美國就去嘛,臨走前還表哪門子白?還用微信,不是惡作劇,就是她太隨便了。」

  普通女孩子如果要出國,不跟前任說拜拜已經很好了,可諾瀾反而放下了矜持,難道說,對曾小賢用情已深,不能自拔?一菲想得出神。照關谷的推理,如果曾小賢沒有接受諾瀾,她可能會留下來,直到搞定曾老師為止。如果曾小賢接受了,說不定她會放棄功名,從此相夫教子。橫豎就是不打算走了!

  「你好像很希望諾瀾走的樣子。」看著一菲神情怪異,關谷好奇地問。

  一菲掩飾道:「沒有!我只是好奇……劇情的走向。」

  關谷似乎明白了點兒什麼,安慰她說:「光分析她有什麼用?這是個二元一次方程,還要看曾老師的態度呢。」

  一菲突然高興起來:「對啊,我們可以兒意見啊。」

  關谷覺得,本來根本就不該聽人家的隱私,還給什麼意見?還是讓歷史自然發展比較好。可一菲認為,諾瀾都暗示了八次,曾小賢對她的態度卻還一直不明朗,到底是為什麼呢?兩人關注點不同,聽到的重點也不一樣,所以,只好重新再聽一遍。誰知道一菲手快,這次按的不是播放,是刪除,直接把留言刪掉了。

  向來古板的關谷喊得像天就要塌下來:「完了!我們改變了歷史,罪過啊!」事已至此,一菲只好先答應他自己去告訴曾小賢。

  3

  為了兌現說好的接風大禮、為了兄弟的情義、為了黑臉張益達可能是終身的幸福,子喬最終還是答應當保姆,照看花花。誰知道花花雖然年紀小,卻是個古靈精怪的小魔星,饒是呂子喬風流一世,閱女無數,卻一個跟頭栽在小姑娘手裡,被整得崩潰。再有人說花花不是天山童姥轉世恐怕都沒人肯相信了!

  起初子喬想著不就一個小姑娘,買點兒吃的哄哄,早點兒打發回家就行了。誰知道花花動不動就拿喊阿姨回家相威脅,吃了奶昔又要吃冰激凌,還花樣百出,要了草莓的又要巧克力的,要了香草的又要杏仁口味的!子喬就算是有一萬個不樂意,看看不遠處張偉正努力跟薇薇套近乎,只能一忍再忍。

  花花抱著一堆冰激凌,還不忘安慰他:「放心,只要你陪我玩,我不會影響黑臉叔叔跟阿姨搭訕的。」搭訕?這麼小的姑娘就懂搭訕?子喬被嚇了一跳。花花咯咯地笑著說:「我是小孩子又不是外國人。再說這兩個字又不是外國人發明的,不過『僚機』好像是外國人發明的。」

  「你還知道『僚機』?!」子喬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花花不屑地說:「就是wingman嘛。不就是你嘍?」

  子喬的驚訝轉成輕度驚恐:「……你不會真是童姥吧?」

  花花不以為然地回答:「放心,我還有2832天才滿18歲。」

  這麼懂事,剛才還一臉天真地跟他討論喜羊羊?逗我玩呢吧?子喬心說。花花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小大人似的跟他解釋,看喜羊羊是為了保持童年的天真,她還看《絕望的主婦》呢。

  鑒於花花的特殊情況,子喬不得不收起平日裡應付小孩子的那套,打起精神正經陪她聊天。花花居然還嫌他老土,找不出個像樣的話題,還不如加個臉盆網,看看人家檔案資料先!

  說起臉盆網,那邊張偉正腆著臉問薇薇:「要不,咱們加個臉盆網吧!說不定可以找到很多共同話題哦!有共同好友也不一定啊!」

  土鱉中的戰鬥機,就你了,張偉!

  餅乾、糖果、蛋糕,糖衣炮彈一輪接一輪,總算是堵住了花花那張能言會道的嘴。可消停了不一會兒,小魔星又生出新的古怪,說是作業沒寫完,要讓薇薇阿姨教……不就是小學生作業嘛,子喬拍著胸脯說自己可以代勞。

  「應用題你會嗎?」花花實在有些看不起這位叔叔。話說某水池100立方米,A水管進水放滿需要6小時,B出口排水出完需要10小時,AB同時運作幾小時能讓水池變滿?

  「……這題有病吧,邊開邊放好玩啊,這不是浪費水嗎?!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沒水喝嗎?誰出的題,應該槍斃!」子喬虛晃一招,避而不答。

  花花同意,又換一題:手槍子彈以每秒300米的速度打出,步槍子彈以每秒500米的速度打出,請問……子喬打斷她,說應試教育題太膚淺,不如換點兒別的問問,比如他擅長的素質題目。

  花花乖巧同意,再換題:「我同學勞小靜昨天問我一題:一天早上你醒來,發現有只小鳥撞死在床上,說明什麼?」

  子喬胡亂地猜:「鳥……瞎了?風太大?你在做夢?」

  花花一臉鄙夷地給出答案:「笨!說明上帝在玩憤怒的小鳥!」

  「為什麼?」子喬茫然且無辜。花花得意地笑起來:「因為你是豬頭啊!」

  都說70後老實,80後糾結,90後墮落,而00後則是風一般的一代,不可捕捉,不可理解,不可模仿,不可超越。就這天馬行空的思維,子喬實在不是對手,只好提議陪她畫畫。據說畫畫是讓孩子安靜打發時間的最好絕招。

  花花果然安靜下來,在紙上畫了鳥、白雲。子喬心裡得意,嘴上還很慈愛地誇她:「真不錯,叔叔最喜歡有想像力的孩子了,這畫的是什麼呀?」

  花花回答:「這是抽像畫!你可以理解成一種比喻。這不是普通的鳥,就是叔叔你。」

  「又是憤怒的小鳥?」「鳥人」子喬又隱隱有了上當受騙的感覺。

  沒文化,真可怕!花花白了他一眼,接著說:「這是沒有腳的鳥。想要飛躍森林,卻無處停歇,累了也只能睡在風裡,可惜一生只能落地一次,就是在你死去的時候。」

  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子喬被她蒙住,忍不住地求解釋。花花同情地看著他:「我看到過很多像叔叔這樣的人,總是追求終極挑戰,可是事後卻又陷入空虛。一生策馬奔騰,靈魂卻找不到棲身之所……」

  小姑娘,你可以嘲笑人的淺薄、懷疑人的智商,但不能這麼刀刀見血地鞭笞人的靈魂啊?!「不!不是這樣的,你才是沒有鳥的腳,呸,沒有鳥的鳥,呸……」子喬的臉部肌肉一陣抽搐,都不知道怎麼還嘴了。

  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戰鬥結束,子喬這僚機被小姑娘狂轟濫炸個粉碎,只可惜他成了仁,張益達那邊卻沒成功,一晚上嘮嘮叨叨糾結著臉盆網好友,連個電話都沒要著!

  「明白了嗎,為了你,我昨天又做了三個小時的噩夢!我都這樣了,你居然還是沒要到人家的電話?」子喬知道情況後,忍不住衝他怒吼。

  張偉不明白他哪兒來那麼大的火氣,鄙視道:「不就是個小姑娘嘛,買杯奶昔、吃兩個冰激凌的事,分分鐘搞定,至於把你弄成這樣嗎?」

  「小姑娘?現在00後太逆天了,她昨天徹底地給我上了一課。把我整出內傷不說,居然還讓我做她的lan朋友!」子喬憤憤不平地說,「別誤會,不是男朋友,是藍朋友。」

  想起花花用藍色的水彩筆把自己的臉塗成藍色,整個阿凡達似的,子喬的心又痛得揪起來了,那種深深的挫敗感啊,將像鬼影一般折磨他的靈魂,很久,很久。

  張偉咧嘴笑笑,不好意思地說:「早知道你昨天那麼煎熬,我就再加把勁了。其實就差一點點,是不是你教我的方法有問題?」

  子喬恨鐵不成鋼地哀歎:「對外別說我是你師父,求你了。」

  「真的,昨天一個送外賣的要她電話都比我容易。」送外賣的?對啊,昨天聊天的時候一個送外賣的跑過來問薇薇是不是她點了外賣,訂單上說是3號桌的梅梅小姐訂的,所以跟薇薇核對了一下電話號碼。薇薇親口說,她的號碼是188-110-12138。張偉恨恨地說:「連個送外賣的都要到電話了,我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沒天理啊!」

  「她不是都說出來了嗎?!」子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張偉歪著頭想了好一陣兒,突然歡呼雀躍地蹦起來:「對哦,這麼說……我已經知道了!薇薇!188!子喬我愛你。」

  4

  如果說子喬是無足鳥,那張偉就是FlappyBird,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時間和地點出現,說不該說的話,做不該做的事,但,這些都不能影響他歡快地繼續折騰。

  清晨,美麗的一天開始了,一杯牛奶,一根又瘦又干的很難看的黑乎乎的油條,都能讓他找回成功人士的感覺。張偉咧著花栗鼠般的微笑,感歎著:「我努力工作,就是為了能得到賞識,然後如願回到這個——我愛的地方。」

  曾小賢逗他玩:「你的經歷讓我想起了一則感人的童話故事——從前有只小雞,它媽媽對它說如果你考到第一名,我就告訴你你親生父親是誰。」

  「這童話我沒聽過,後來呢?」張偉果然馬上上當。

  曾小賢忍著笑繼續忽悠他:「後來,它發憤圖強,終於拿到了第一。它回家激動地撲進媽媽懷裡。媽媽說:孩子,我會兌現我的諾言,因為你是一隻『爭氣雞』。」

  張偉的腦子轉不過來,問:「那它爸爸是誰?」

  「瓦特啊。」張偉語結,曾小賢得意地笑起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只要爭氣,一定會夢想成真!沒準連親爹都能找到!」

  兩個人傻兮兮地開心著,以牛奶代酒碰杯,說著些別人難懂的豪言壯語。一菲拿著個手抓餅走進來,說是在門口碰到個送外賣的,不知道是誰點的。

  「我的!」曾小賢一把抓過來,眼神貪婪而滿足,好像守財奴看到一箱珠寶,「特製培根加蛋、doublecheese變態辣,我最愛的奢華版手抓餅,網上訂的。」

  張偉以為是給自己的,說著謝謝就要去接。曾小賢說回頭把支付寶代付發鏈接給他,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大口,轉頭跟一菲說話,就把手抓餅放在桌上。

  「曾小賢,有件事要跟你說。昨天你忘帶手機,它一直響,於是我就看了看……」一菲正說著,張偉忍不住偷吃手抓餅,被曾小賢看見,本來想要搶回來,想了想,好像很嫌棄的樣子,又說不要了,接過一菲的話題:「你剛才說,看了我的手機?」

  一菲看著小賢的舉動,若有所思,本來要說的話吞回肚子裡,含糊了一句「你的手機膜真心不錯」就走開了,著急去告訴關谷她的最新發現。

  「諾瀾——就是曾小賢的手抓餅!」一菲肯定地說。

  「阿萊?」關谷聽得一頭霧水。

  一菲接著解釋:「這是個比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一直沒接受諾瀾的暗示了,因為曾小賢是處!女!座!處女座有潔癖!剛才曾小賢最愛的手抓餅,就因為被張偉咬了一口,他堅決不要了。說明什麼?」

  「說明……諾瀾跟曾老師星座不合,還是張偉有病?」關谷似懂非懂。

  說明曾小賢有心理潔癖!他一定是因為諾瀾離過婚,所以才不接受她,對曾小賢來說,她就是個二手的手抓餅。一菲分析得有條有理,關谷的腦子總算開了一點兒竅,懂了一些,可是,這些跟把微信的事告訴曾老師有什麼關係?

  「這……就算我們告訴他,他也一樣會拒絕,到時候當面打擊人家諾瀾多不好啊。咱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諾瀾也有個台階下。」一菲只是找理由不去跟曾小賢談微信的事,扯得自己都快要不信了,「既然上天安排我們聽到,一定是有目的的。沒準就是故意要讓我們插手,避免尷尬發生。誰都不想當歷史的罪人,但是天降大任於你我啊。」

  關谷何等人也,自然不會被一菲這些胡扯說服,但一菲的話,卻讓他對一個命題產生了興趣,那就是關於處女座的星座調研。他在網上做了一些搜索,結果,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多人都不喜歡處女座?百度結果顯示,「我恨白羊座」有28萬個結果,「我恨雙魚座」有15萬個結果,而「我恨處女座」有500萬個結果!比其他11個星座加起來都多!所以一菲說的並非完全沒有道理,曾老師是處女座,所以他有討厭的精神潔癖,會拒絕所有二手的東西,比如被張偉咬過的手抓餅和離過婚的諾瀾。

  說起星座,女生更喜歡研究,也更有發言權。發現關谷在做的調查,美嘉和悠悠很感興趣地參與討論。

  悠悠分析說:「潔癖頂多算普通處女座,隨著歷史的推進,早就不主流了。曾老師可能屬於現在的新品種——文藝處女座。他們無時無刻不洋溢著文藝的完美主義氣息,凡事都力求面面俱到,最後往往人格分裂,沒完沒了地糾結!所以才這麼不招人待見。」

  「有多糾結?左右互搏?」關谷在一旁捧哏。

  「何止,這種人的小心眼裡,都能模擬一桌麻將了!」悠悠的形容再貼切不過。

  美嘉點頭贊同:「對對對,看看曾老師對一菲就知道了。明明喜歡,到現在都沒表白,絕不是潔癖那麼簡單的。」

  但時代在變化,物種也在進化,那曾小賢會不會繼續進化,比如,接受諾瀾呢?鑒於曾小賢一直迴避這個話題,大家決定用激發性實驗來對付他。

  美嘉打著寵物店客戶調查的旗號,讓關谷把曾小賢找來,說是要找他做個訪問,做一些關於品味偏好的綜合取向測試。美嘉和悠悠一人拿著一份表格,只等曾小賢落座,就開始連珠炮似的輪流發問。所謂激發性實驗,就是要讓實驗對像沒有思考的時間,完全出於條件反射做出最本能的選擇。

  「貓和狗你喜歡什麼?」

  「貓。」

  「長毛還是短毛?」

  「長毛。」

  「喜歡甜的還是鹹的?」

  「賢哥!果斷鹹!」

  「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呢?」

  「百事!」

  「一菲和諾瀾你選誰?」

  美嘉這個問題也太直白了,曾小賢不由得開始懷疑:「這也是寵物店的調查?」

  美嘉解釋說,這個深度測試可以反映一個人對寵物配種的偏好。但沒頭沒腦怎麼選?悠悠在一邊啟發他的想像力:「假設你住在一個美麗的小鎮上,有兩個人同時闖進了你的世界,一個是千年吸血鬼,她長得很像胡一菲;另一個是印第安狼人,她長得很像諾瀾,你必須從她們中選一個,你會選擇和誰在一起?」

  「我選不了。」曾小賢果斷打太極,「如果我選了一個,另一個分分鐘吃了我。」

  悠悠安慰他:「不會的,吸血鬼和狼人剛好打平。你選的那個會保護你的。」

  曾小賢又說:「萬一家裡鬧矛盾呢。選之前,兩個都是朋友;選之後,兩個都是仇人。這就是婚姻的悲劇。」

  「沒讓你結婚。」美嘉打斷他的假設,「重新假設,未來的某一天,機器人揭竿而起,把人類都殺光了,只剩下一菲、諾瀾和你!機器人逼你,必須選一個,他們在圍觀!這樣才能做繁殖記錄。」

  「我還是不選。」曾小賢又逃避問題,磨嘰得連關谷都看不過去了,可他還是振振有詞,「我要是選了,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作為地球上最後一個雄性,我要為人類的復仇爭取時間。」

  悠悠只好又改變思路引導他:「不,劇情不是這樣的。你沒那麼重要,機器人分分鐘會殺了你的。」

  曾小賢平日裡不太靈光的邏輯感這會兒倒超強:「殺了我,那他們怎麼做繁殖記錄?」

  美嘉搶著說:「那不還有諾瀾和一菲嗎。實在不行,她倆一樣可以實驗。」

  「她……倆。」曾小賢臉上浮起賤賤的笑容,哪還記得要回答什麼問題,測試徹底失敗。

  5

  測試雖然失敗,收穫還是有的,就是大家對曾小賢的思維模式開始有了一點兒瞭解。處女座分很多種,一菲說的心理潔癖是普通處女座,悠悠說的無限糾結是文藝處女座,可曾小賢明顯屬於第三種!他在意的點和常人完全不一樣!只要遇到選擇,曾小賢的思路就會像踩了香蕉皮一樣,滑呀滑呀滑到一個莫名其妙的角落,然後陷入死循環。最後表現出來的狀態就是放棄選擇,或者說——不作為。

  比如說上次那個手抓餅,一菲的解釋是,曾小賢因為手抓餅被張偉咬過,不乾淨了,所以才不要了。而其實他當時的真實想法是這樣的:啊!我的培根!這貨把肉吃掉啦!我還要不要呢?培根沒了,餅還會好吃嗎?可能這樣也差不多。不!這樣已經不是奢華版了。不是奢華版怎麼配得上我的身份呢?沒有培根的手抓餅,就像沒有自我要求的人生,就像沒有趙本山的春晚,這樣的春晚我還看嗎?不看!對哦,反正我本來就不看。咦?諾瀾好像要我陪她看春晚,她幾個意思呢?……算了,我不要了。

  這種處女座想得很多,飄得很遠。他們恐懼做決定,最好的方法就是放棄做決定!所以關谷開始接受一菲的說法,既然曾小賢面對諾瀾一直在跑偏,她刪了微信影響也不會太大,反正他會放棄做決定,不接受也不拒絕。然後諾瀾得不到答覆,應該會再繼續。既然她都暗示了八九次了,很快會有下一次。

  下一次?聽了關谷的一番分析,一菲的腦海裡不禁浮現出這樣的畫面——

  兩年後,曾小賢的手機又落到一菲這裡。一菲來找關谷送手機,關谷卻惦記著要去醫院陪悠悠生孩子,聽見手機有微信的聲音,心不在焉地按了一下,裡面傳出諾瀾的聲音:「小賢,是我,諾瀾。好久沒聯繫,你還好嗎?我留言是想告訴你,我就要結婚了。這幾天我一直想,如果兩年前你給我肯定答案,現在還會是這樣嗎?如果你聽到這條微信,回復我,還來得及。我等你。」

  「我說有第十次的吧。」關谷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一菲自言自語:「反正曾小賢一樣會跑偏,沒差。」說著又把微信刪掉了,正所謂一不做二不休,否則上次的事怎麼跟他解釋?

  五年後,同樣的場景再次發生。不同的是一菲手裡的iPhone變成了加長版,關谷手裡抱著孩子,在忙著用餵奶器餵奶。

  又是諾瀾的微信:「小賢,是我,諾瀾。我又離婚了。別為我難過。我這麼做是因為心裡還有你。三年前,我給你留了言,你還是沒來找我。我在想,如果當時你出現了,還會是現在這樣嗎?如果你聽到這條微信,來找我,我等你!」

  一菲再刪,這已經變成例行程序。

  20年後,一菲已經是中年打扮,關谷的兒子,關谷神秘都已經長成了翩翩美少年,活脫脫是關谷青年時期的翻版。一菲手裡拿的是超長超現實版的iPhone18,來問關谷要怎麼操作。

  微信其時也進化成了超信,聲音提示居然還是一樣的!小關滑動屏幕一下,眼前出現諾瀾的全息界面,只是華發已生,不復當年的青春嬌媚。「小賢,是我,諾瀾。我又結婚了。但是我還在等你。如果想好了,滑一下手指就能打開QQ傳送門,你就能穿越過來見到我。我等你。」

  一菲還在驚歎科技的力量,小關順手就把超信刪除了。

  這回輪到一菲著急地問:「你怎麼刪了?」

  小關回答:「爸爸說,凡是這個阿姨的消息,統統幫你刪了。一菲阿姨,你不會是處女座的吧?」

  「胡說,我才不是那個破星座呢。」一菲矢口否認。

  小關好奇地打量著她,好像她身上有個處女座標記:「那為什麼這麼多年你和小賢叔叔一點兒進展都沒有?爸爸畫的漫畫書上說,這叫幻想跑偏糾結綜合征,臨床表現為——不作為!」

  一菲想得出神,連關谷不停叫她她都沒聽見,突然沒頭腦地蹦出來一句:「我不是處女座!我不是!」

  思前想後,一菲還是決定要告訴曾小賢真相,他怎麼跑偏是他的性格,但瞭解事實和做選擇是他的權利。找了好多借口,她才七彎八拐地說:「前天晚上我還你手機的時候,諾瀾給你發了條微信,但我不小心刪掉了,可能你觸屏有問題。」

  曾小賢好像並不在意,只隨口問她說了什麼。

  「她說她要去美國培訓半年,想要你給她個答覆,關於你們倆的關係。還說今晚會在餐館等你。想通了趕緊去。」一菲也假裝隨意地說。

  確定這不是一菲的惡作劇,曾小賢開始糾結,諾瀾真的要去美國?她認真的?決定……他有什麼好決定的!

  「你自己判斷,我只是個傳話的,任務完成了。你自己決定,別告訴我,我絲毫不感興趣,拜拜。」說完,一菲就往門口走,突然轉身又補了一句,「你自己——做正確的——決定!」

  「今晚,美國,決定……」曾小賢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拿起電話。

  一菲心裡想著「關我屁事」,實在忍不住又問:「你這麼快就打電話,不再想想?」

  曾小賢回答:「我不是打給諾瀾,我只是想叫個手抓餅外賣。」

  一菲一聽又發飆了:「賤人!人家女孩子放下矜持等著你個大老爺們兒,你卻在這兒叫外賣!」

  曾小賢心想,這件事挺尷尬的,還沒想好怎麼說,總之不管怎樣都挺費腦子的,先吃飽才有力氣思考嘛。想著,他突然高興地喊道:「哎!有了,我可以……」

  「假裝沒有聽到這條微信,然後把一切拖到以後再說?」一菲替他說完。

  小賢驚歎:「哇!你屬蛔蟲啊!」

  一菲拍著桌子大聲說:「聽著!這根本不能算是個決定!你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拜託給我個明確的答案好不好。——以觀眾的立場。」

  「什麼?培根沒了。」曾小賢答非所問,還在熱情地討論手抓餅的事。一菲上前掛掉他的電話,又在催他:「拜託把你那些二貨德行收起來一晚上!做個乾脆的決定,否則人家腸子都癢了!聽到沒有!」

  曾小賢盯著她,猶豫了好幾秒,突然笑了:「那……好吧,能答應我個事嗎?」

  一菲戒備著:「說。」

  「幫我做份蛋炒飯,等我回來。」說著,曾小賢輕輕把一菲擁入懷裡,安慰似的在她背上拍了拍,像是已經做好一個重大的決定,大踏步離去。

  6

  曾小賢能夠如期赴約,諾瀾心裡又開始有了希望,一面熱切地盼著他能回應自己的柔情,一面又擔心被他拒絕而忐忑不安。千言萬語,只化作幽怨的一句:「你還是來了。」

  「培訓的機會很難得。聽說加州挺熱的,別著涼了。」曾小賢呵呵地笑著,心裡盤算著該怎麼開口拒絕她。

  諾瀾聽他前言不搭後語,明顯心不在焉,提醒他:「我不是來找你談這些的。」

  「對,離別太傷感,聊點兒別的吧。你要吃手抓餅嗎?」可能曾小賢都沒意識到自己跑偏得有多厲害,諾瀾卻察覺到他的躲閃和冷淡,低下頭,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曾小賢看在眼裡,不由得心軟,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又不至於被她誤會:「你怎麼啦,別這樣,也就半年,回來咱們還是……搭檔。」

  搭檔……諾瀾輕輕搖頭,想要否決這個答案,眼淚也隨著大顆地掉落下來。這就是他的回答,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曾小賢的心全亂了,暗想:怎麼辦?怎麼辦?她哭了,她是認真的。諾瀾挺可憐的,對我也不錯,我也挺喜歡她的,但這不是……哎呀,我還沒準備好……別逼我了吧,她今天一定喝多了。要不乾脆灌醉她,從長計議……

  他正要習慣性地轉移話題,避實就虛,抬頭一看,眼前的諾瀾竟然變成了一菲?!

  「再跑偏,蛋炒飯就沒了,彈一閃要不要?」一菲凶巴巴地逼他,「做個乾脆的決定,否則人家腸子都癢了!聽到沒有!」

  難道你也希望我……可是……曾小賢看著一菲,衝動地握住她的手,那麼多年的糾結和暗戀,那些膽怯,那些委屈,幾乎要衝口而出。

  「一菲」溫柔地回應握住了他的手,曾小賢一驚醒過神來,發現眼前還是諾瀾!她淚光閃動著問他:「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你這該死的溫柔,讓我心在痛淚在流……曾小賢躲無可躲,逃無可逃,終於淪陷。

  夜深了,一菲趴在桌上,還在等。

  手機上有微博更新的消息,打開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手拉手的照片,執著、堅定。諾瀾的配詞:老天讓你等,是為了讓你遇到對的人。此刻的幸福,上蒼眷顧,感恩!@曾小賢V(更新於1分鐘前)。

  是應該祝福嗎?怎麼再勉強也擠不出來一個微笑?是該放手嗎?一菲看看桌上那碗早已涼了的蛋炒飯,心也跟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