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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無心男子

  色漸晚,二人牽馬回城,沿路有有笑,欣賞著這物阜民豐的鸞傾城,走到含露憩門口時,就見辰星慌慌張張地走上前來,神色異常焦灼:「君上,不好了,郡主不見了。」

  蘇穆臉色豁然一變:「什麼?」

  「自那日跟君上鬧完彆扭之後,郡主一直將自己關在房中,誰都不肯見。我們想依著郡主的性子,鬧完脾氣也就會出來,沒想到三過去,侍女才來回稟,郡主不見了,請君上降罪。」

  「不怪你。她一向弄性尚氣,不知輕重,趕快召集荊南世家武士,出城尋找。」辰星領命而去,又被蘇穆從身後叫住,「切記,這件事不要驚動任何人,尤其是逍遙堂。」

  辰星以最快的速度安排武士出城尋找,同時仔細盤問荊南依身邊大侍女,都搖頭不清楚郡主可能會去哪裡。

  「郡主的脾氣您也知道,她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我們都勸不住她呀。」

  為防荊南依失蹤的消息走漏,辰星命人嚴加看管這群侍女,勒令她們不准輕易出府。

  翌日清晨,派出去的武士終於探聽到一點消息,據鸞傾城百姓反應,昨日他們曾親眼見一絕色女子,追著一名男子出城。

  事實也確實如此,那日荊南依原本只想著出府散散心,路過集市的時候不經意間被一名少年撞了一下,這少年容貌甚美,卻不語不笑,甚至連看她都懶得看她一眼,荊南依不忿,認為普之下怎麼會有人對她的美貌無動於衷,另一方面也是因少女春心萌動,暗想,他這般容貌,比穆哥哥還要俊俏一些,配她倒是相得益彰。可是一抬頭,那名少年卻已匿入人群當中,越走越快,荊南依且奔且追,一直追到了郊外荒山,等意識到自己迷路時,四周已是她全然陌生的景物。

  應是正午,可是越往密林深處越是一絲光線也無,荊南依終於感覺到害怕,想按原路返回,回頭卻驚覺來時的道路都被枝葉覆蓋住,像是根本不曾有人走過,連那男子也不見蹤影。四周悄無人息,連鳥叫聲都聽不見。

  荊南依哽咽地哭出聲來,朝著四處周喊:「你在哪?快點出來,帶我出去。」

  一道身影突然閃過,出現在荊南依的面前,正是那名誘她來此的少年。荊南依追上前去牽住他衣袖,連聲道:「這裡太黑了,你快點帶我出去。」

  那人不動不笑不言不語,宛如木頭做成的一般,只是直勾勾地望著荊南依身後。荊南依性急回家,忍不住伸手輕輕推了那人一下,卻沒料到手從他胸口穿過,竟是個沒有心的怪物。

  她悚然驚叫,縮回手轉頭狂奔,一隻巨大的金絲鳥籠從而降,將荊南依整個罩在其中。荊南依雙腿一軟,險些跌跤,伸手抓住欄杆,聲嘶力竭地大喊救命,可這密林連光都能吸收,別她的叫喊聲。

  無心男子面無表情立在籠子前,對她的求救聲仿若未聞。他兜裡的布偶像是感應到誰的靠近,突然蹦了起來,從他懷中滑出,跳到他背後的某人肩上。

  荊南依越過無心男子,這才看到數日不見的飛塵,看到他手上拿著的另一隻一模一樣的布偶。他撫摸著那布偶,在它耳畔道:「好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回你的棺材裡去。」

  無心男子轉身離去,無論荊南依怎麼叫他都不理。

  荊南依雙目圓睜,驚恐地看著飛塵:「是你!你要幹什麼?放我出去!」

  飛塵淫笑:「可算抓到你了,幾日不見,郡主越發出落地美麗絕倫了。」他打量著荊南依的週身,歎息似地搖了搖頭,「郡主什麼都美,可惜就是這件衣裳不美,配不上郡主這樣的傾世容顏,對了,我家中還有一件白羽衣,我這就取出來給你,你先乖乖地在裡面待著吧,我很快就回來找你。」

  這時遠處傳來眾人尋找荊南依的叫喊聲,她看到希望,雙手緊拽著柵欄,大聲向外喊著救命,蘇穆和葉蘭等人打著火把已在林中尋了一一夜不止,隱約聽見聲音,臉上均是一喜:「是郡主的聲音。」

  飛塵可不想自己的寶貝這麼快被人發覺,袖子一抖,從袖中甩出布偶,布偶如獲生命,翻滾著躍上金絲鳥籠,跳到正大聲喊著穆哥哥的荊南依肩上,身體一抖,灑出白色粉末,這些粉末飄入荊南依鼻中,很快她就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驚恐地緊握柵欄狠命撼動,寄希望能引起別人的注意。

  飛塵豎了一根食指在唇前,朝她輕輕噓了一聲:「別動,我的鳳凰兒,驚動了別人就不好玩了。」

  荊南依恨恨怒視他,眼中淚光閃爍,卻因身處籠中而無可奈何。

  飛塵勸她:「哭什麼啊?他們不願陪你玩兒,我陪你玩兒。他們不信你是鳳凰女,我相信。」

  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飛塵並不想讓別人這麼快就尋到荊南依的藏身之地,牽起籠子下方一條紅綢,借用風勢,逆風放起,那籠子便成了一隻巨大的風箏,飛過叢林樹巔,徜徉在綠海碧雲之間。荊南依伏在欄杆上,望著地上四下尋她的蘇穆默默流淚,無聲呼救,最後她終於倦了,含淚倚著籠子沉沉睡去。

  蘇穆神情狂亂地在林中奔走,衣袍多處被路邊的荊棘野草劃破,他全然不顧,大聲向四周喊著荊南依的名字,聲音如石子投入深淵,除了偶然驚動樹上雀鳥外,連回應都無。葉蘭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旁,見他如此心有不忍,勸他:「郡主吉人自有相,定會化險為夷,平安無事。」

  蘇穆心痛如狂:「都是我的錯,如果當時我不是這麼對她,依依就不會出事。依依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該如何向我們父母的在之靈交代。」

  葉蘭知他兄妹二人自幼喪父喪母,相依為命地長大,這些年蘇穆既當爹又當媽,感情自然不比尋常。葉蘭不由聯想到自身,自己雖然孤苦,卻還有母親在旁陪伴著她,照顧著她,這樣一想,反觀蘇穆,便從心底對他生出一股憐憫之情。她心疼他,心疼這男子二十年來的孤獨和困苦。

  縱然習文識武,即便飽讀詩書,可是四書五經中聖人從來沒有教過他的眾徒,如何驅走那與生俱來的孤獨。

  蘇穆不經意地轉頭,瞥見她那種眼神,眼神中有掩不住的心疼之意。這些年,恨他的人不計其數,愛他的人不計其數,懼怕他的人也不計其數,可從來沒有一個人,用這樣的目光看過自己,在她面前,蘇穆可以不必撐起強悍者的軀殼,他可以六神無主,他能夠不知所措,他一樣可以脆弱。因為她是他的夥伴、知己,她能夠填補他空虛的每一個縫隙。

  蘇穆忍不住伸手,緊緊握住她提燈的掌心,似欲從中汲取無窮的勇氣和動力。她亦回握他,鄭重許諾:「我會陪著你,一直找下去。」

  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這已是一生的承諾。

  蘇穆遍尋不著,亮時分和葉蘭等人精疲力竭地返回荊南府邸,等候許久的含露連忙迎了上去,問話剛要開口,觸到蘇穆黯然雙眸就已經知道答案。

  辰星派出去的人也陸陸續續回府,都搖頭沒有尋到荊南依的蹤跡。眼見希望一個個破滅,蘇穆頹然坐在大殿之中,辰星更是憂心如焚:「君上,屬下接著去找。」

  蘇穆無力地擺手:「算了,你也找了一一夜,看來此番依依必定是出了什麼事,既不想讓我們找著,定會有人上門來找我們,若是為錢,那就好辦,若是為了其他東西,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

  辰星心中一灰,知蘇穆所言不差,暗中捏緊了身側的拳頭。

  偏偏禍不單行,就在這時有侍衛上殿回稟,逍遙堂信使已到門口。

  蘇穆葉蘭對視一眼。

  葉蘭壓低聲音:「怕是來者不善。」

  蘇穆冷淡一笑:「善者又豈會不請自來?」

  不等通傳,懿滄信使趾高氣揚地闖入殿中,抖開手中詔書,倨傲地對準殿上念道:「這是逍遙堂堂主的迎親令,皇甫世家的巍鳴君不日將迎娶荊南世家的桃花印郡主,世家永結連理,琴瑟和鳴。接旨吧蘇穆君,咱們的巍鳴君很快就要親自前來鸞傾城迎娶新娘。」

  含露掩口,適時地掩住了那聲驚呼。

  桃花印!

  蘇穆面色驚變,心中亦有駭浪滔,他的錯愕憤怒不亞於殿中任何一個人。而展現在眾人面前的荊南蘇穆,依舊維持著他身為一家之主的無懈可擊的冷靜。他垂目看著堂下,目中浮出冷淡的幽光,射在那人臉上,暫時沒有話。

  懿滄信使狗仗人勢,壓根沒將這的鸞傾城放在眼中,不耐催他:「還不快來接旨?」

  辰星一按手中的劍,憤憤正欲上前,是一旁的含露拉住了他。

  蘇穆終於開口,卻也不是對那堂下的人講。他側臉看著辰星,雙目無波無浪,淡淡道:「拿過來。」

  辰星失聲叫他,面色慘白:「君上!」

  「去。」冷靜乾脆的重複,不帶溫度。

  辰星不得已走上前去,低頭接過,雙手捧著,如捧著碳中之火,整個人僵硬無比。

  懿滄密探敷衍地行了一禮,得意洋洋地退去。待那行人走出大殿不復再見時,蘇穆持起案上他的寶劍,挑起辰星手上那詔書,只見劍光如白練,他揮舞著手腕將它斬得四分五裂。望著一地的碎片殘骸,他冷冷地笑。

  含露憂心忡忡地問:「巍鳴?就是皇甫群的孫子,皇甫世家未來唯一的繼承人?」

  蘇穆掩飾不住嘴角譏誚的紋路:「繼承人?傀儡罷了。眼下逍遙堂的實權盡數握在懿滄群手上,等皇甫群百年之後,他豈會心甘情願輔佐幼主,只怕已有二心,偏在這種時候要皇甫巍鳴迎娶依依,不過是以退為進,借桃花印的幌子堵住悠悠眾口。屆時我們願還是不願,都能任他們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