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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瀝川說,我剛暈倒的時候他還以為我是裝的,打算讓江橫溪把我送到他的汽車上,然後按原定計劃溜之大吉。不料一摸我的脈搏不對,趕緊把我送到休息室,給我喂糖水。那座大樓是高尚住宅區,二樓有好幾個診所。他請了一位醫生來看我,問了原因,就說可能是暈血症。通常情況是躺下來,十分鐘就好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你都躺了二十分鐘了,為什麼臉還是那麼白?」

  我坐起來,哈哈大笑:「我的臉白是因為我塗了粉。我化妝了,知道嗎?」

  「你皮膚那麼好,小小年紀的,化什麼妝嘛。」

  「成熟和性感,是我畢生的追求。」我大話剛說完,發現他一直凝視著我,一言不發,好像某個言情片裡的畫面定格。

  「小秋,你是神仙、你是活寶、你四處放電、我如臨深淵。」他站起來,把大衣遞給我:「穿上大衣回家去吧。」

  我們一陣風似地回到龍璟花園,進了他的公寓,他把我按在門上,迫不及待地吻我:「今晚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明天有考試,口語和聽力。」

  「只差一天了,現在準備管用嗎?」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我明天下午出差,廈門有個設計方案入圍,要競標。」

  「要待多久?」

  「三周。」

  「哦!」我說,「好不易見一次面,又要走。」

  「所以,要爭朝夕,是不是?」

  瀝川說,他的浴室裡全是殘障設施,正常人進去會以為是進了國民黨的刑訊室。其實浴室並非像他說的那樣陰暗。裡面寬敞舒適,還有一個沙發。只是四處都安裝著扶手、支架。地板也鋪著防滑材料。然後,有一張小巧的輪椅,一旁的櫃子裡放滿了白色的浴巾。

  「能窺浴嗎?就五分鐘?」我嘻皮笑臉地看著他。

  「no.」他拎著我的耳朵,把我拎出了浴室。

  洗完澡出來,我看見瀝川坐在沙發上喝啤酒。他站起來問我:「想喝點什麼?」

  「冰凍啤酒?」

  「不行,你還沒到能喝酒的年齡!」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張望了一番:「我給你泡杯奶茶吧?」

  「好啊。」我跟他來到廚房,發現廚具是嶄新的,一塵不染,顯然他極少做飯。

  「這電爐你用過嗎?」我撫摸著電磁爐光滑的表面,上面不見半滴油跡。

  「沒有。」

  「那為什麼要設計一個廚房?乾脆不要好啦。」

  「的確是個設計錯誤。」他說,「作為建築師,我們只願把心思花在客廳上。」

  「其實,我可以在這裡燉湯啊。」我說,隨手打開廚櫃,發現裡面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分類擺放整齊。「下次我買點菜給你燉骨頭湯喝吧。清清淡淡的那種。還有魚頭豆腐湯,也挺滋補的。」

  「說得我饞了,不如現在就去買菜吧。」他找房門鑰匙,「這附近正好有個商場。不遠,走著去就可以了。」

  瀝川說不遠,結果我們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他說的那個商場。沒找到骨頭,就到魚市裡買了一條鱸魚。又買了燉湯用的蔥和姜,還買了豆腐、西芹和百合,以及一些滷菜。瀝川買了他要吃的東西,又叮囑我多買些半成品的菜,這樣我可以專心複習,不必為一頓三餐發愁。結果我又買了火腿,香腸和干菇。

  「多買點吃的放著,麵包、飲料之類的。我那裡還有咖啡和茶,全在冰箱裡。」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他抓起來就往購物車裡扔。我一看,是豆奶,便扔回貨架:「寢室裡沒冰箱,買多了也是浪費。」

  「考試期間你就住在我的公寓裡好嗎?」他說,「比較安靜,你可以專心學習。我在廈門,不會打擾到你。」

  「不不不……」我一疊聲地說了十個不字,最後又加了三個字:「不方便。」

  「嗯,這裡離你的學校有點遠,不過,我可以叫司機專門送你。」

  「你不是一向自己開車嗎?」

  「我有一個司機,不過我喜歡自己開車,所以他一直很閒。現在正好給他找點兒事幹。」他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我一把奪過他的手機:「免了吧!我只有在寢室裡才自在。考試很關鍵,你總不想讓我複習的時候不自在吧。」

  瀝川有一點好,對我來說特別受用:他從不勉強我。

  「好吧,隨你。」他淡笑,不再堅持。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買了一大堆吃的。我提兩包,瀝川提兩包,坐出租回來。

  在龍璟花園大廳的門口,我們碰到了紀桓。

  「嗨,瀝川,小謝!」

  「嗨!」我有點不好意思。瀝川牽著我的手不放,一副甜甜蜜蜜的情侶狀。

  紀桓心知肚明地笑了:「瀝川,病了也不和謝小姐匯報,害人家在這裡苦苦等你三個小時。」

  「是嗎?」瀝川歉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低頭看自己的腳。

  「我一定好好認罪。」瀝川說。

  我們回到公寓,像模像樣地一人穿了一條圍裙,瀝川殺魚我燉湯,瀝川切菜我炒菜。我一直以為瀝川是公子哥兒,想不到他做起這些活兒又快又好,簡直是訓練有素。瀝川說,雖然他家不缺錢,但他和他哥上大學都是自己打工掙生活費,很少向家裡要支助。

  「當然,我爸付了我們學習最貴那部分錢,學費。」

  我看見他在剖洋蔥。我說:「菜已經很多了,別切了。」

  「你給我做好喝的湯,我也給你做一種好喝的湯。」他去洗蛤蜊,「clachowder (蛤蜊湯),喝過嗎?」

  我一頭霧水:「沒有,聽都沒聽過。」

  「這湯我從小愛喝,菜譜還是我外婆傳給我的呢。」

  「那你教我,好不好?」我擠到他身邊,仔細看他洗蛤蜊。

  「不教。這是秘方,專門討好心上人用的。」他將鍋加熱,放上牛油,哧地一聲,將一小碗洋蔥粒倒進去翻炒。之後他又放雞湯、放全脂奶、放土豆粒、放蛤蜊,慢慢熬。

  燉好了魚,我炒了兩個小菜,將滷菜分成四碟,我喝他的clachowder,他喝我的鱸魚湯,我們喝了很多啤酒。

  那天晚上,我偎依在瀝川的懷裡睡得很早。瀝川的床上堆了不少枕頭。他說他習慣用右側睡覺,如果翻一個身到左邊,就像突然掉進了一個坑裡。所以他需要枕頭墊腰。他用法語給我讀《追憶似水年華》,還沒讀過一頁,我就睡著了。

  次日瀝川開車送我去學校,我們在校門口吻別。瀝川說我面色紅潤、精力充沛、鬥志昂揚,也許是鱸魚、蛤蜊起到的作用吧!

  「祝你好運!」

  「祝你中標!」

  我的口語和聽力本是強項,自我感覺考得不錯。但與訓練有素、家學淵博的馮靜兒相比就很難說。期中考試之後,寢室裡有一股競爭的氣氛,人人默默地為著獎學金努力,不再互相通報成績。原本對分數錙珠必的我,心中又多出了一個重要的牽掛:瀝川。我每時每刻都強烈地思念著他。

  中午我考試回來想去打開水,發現開水瓶已經滿了。

  「修岳替你打的。」安安說。

  「修岳?在哪?我要謝他!」

  「剛出去,你沒碰到?」

  我趕緊追下去,在樓下見到修岳向他致謝。他說不客氣。

  「你看了我給你買的書嗎?」

  「還……沒呢。最近都在準備考試沒時間。我想我會很喜歡這個小說的。對了,為什麼書名要叫《月亮和六便士》?」

  「人人都想要天上的月亮,就是看不見自己腳邊的一枚六便士硬幣。」

  我惶恐,覺得他話中有話、意在譏諷。然後又安慰自己,瀝川只有一條腿,走路需要手杖。慘不忍睹。總之,瀝川絕對不是月亮。而修岳倒是相貌端正、儀表堂堂,走在路上很像唱義勇軍進行曲的愛國青年。他外語過了六級,位列研究生保送名單;他成績拔尖,得過我和馮靜兒艷羨的所有獎學金;他是學生幹部,校長的得意弟子……總之,修岳也絕對不是六便士。

  結論,我要瀝川,不要修岳。

  堅定了信念,我便鐵了心地對修岳說:「謝謝你總幫替我提水,以後請不要再提了。」

  他很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囁嚅:「我……反正每天都要替自己提水,多替你提兩瓶……並不麻煩呀。」

  「請不要再替我提水了。」說這話時,我不得不板起臉,口氣也變得冰冷僵硬。我不愛他,就不能給他任何希望,更不能利用他的熱情來佔便宜。這不是我謝小秋做事的一貫態度。

  回到寢室,手機響了,是瀝川。

  「考得怎樣?」

  「感覺挺好的。你在哪裡?」

  「去機場的路上。」

  「瀝川,你一個人去嗎?有人照顧你嗎?」我但心他。出差在外,設施不全,這人半夜還要起來喝牛奶。

  「怎麼是一個人?八個人,全力以赴!明天後天我做兩個presentation。你呢,明天幹什麼?」

  「明天考精讀,後天考泛讀。然後,買車票,回家過年。」

  「你的意思是,等我回來就見不到你啦?」他在那邊,語氣明顯地著急了。

  「是啊。我有半年沒見我爸和我弟了,怪想念的。」

  「你光想他們啊,那我呢?」他說,「我到昆明找你去。」瀝川對雲南的知識僅限於昆明。

  「瀝川,我的家不在昆明,是在一座大山的背後的小城裡。」我說,「你好生開車,過完年我回學校,一下火車馬上來找你,總行了吧?」

  「過完年?那不是又一個半月過去了?」他沮喪地說。

  「王瀝川,」我連名帶姓地叫他,惡狠狠地說,「現在你知道一個半月有多長了吧!」

  我收了線,看見蕭蕊從帳子裡探出頭來:「哎呀,一直以為你失戀呢,原來不是失戀是熱戀呀。」

  「閉嘴啦。」

  「哇,瀝川挺大方的,給你買這麼好的大衣。」蕭蕊對服裝有直覺,一直嚷嚷說要改行做服裝設計。

  那件純黑的羊絨大衣還是昨天去畫展的道具之一。其它的衣服我不好意思穿回來,就放在瀝川的公寓裡。就這一件,因為又合身又漂亮又暖和,好像量身定做的一樣,便喜滋滋地穿到學校裡來了。

  「是很好的牌子嗎?」我翻了翻大衣的領子,商標上是陌生的外文。

  「這是意大利名牌,怎麼也得幾千塊一件吧。」蕭蕊老練地說。

  「不會啊!」我搖頭。我身上穿過的任何一件衣服都沒有超過五十塊的。

  「這種店通常不會把價格放在衣服外面,而是放在口袋裡。」她說。

  記得當時挑衣服,試完了就買了,我沒問過價,瀝川好像也沒殺價。

  我掏了掏口袋,裡面果然有張卡片,拿出來一看嚇了一跳——八千八百塊。

  蕭蕊點點頭:「我估摸著也是這麼多,你算是碰上鑽石王老五了!」她摸了摸我的臉,用貓一樣敏捷的眼睛盯著我:「嗨,求你一件事兒。下回認得他的朋友,介紹一個給我。或者他們家開派對,你帶我去?」

  「乾脆把瀝川介紹給你好了。」我陰陰地笑。

  「真的嗎?你捨得?」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