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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趁著瀝川在書房裡工作,我第一次認真打量他的客廳,發現有一面牆壁掛著大大小小的相框,裡面全是有關建築的圖片:足球場、劇院、機場、體育館、博物館、領事館、政府辦公樓、最多的是摩天大廈,還有幾個式樣古怪不可名狀不知用途的房子。

  想起來了,他是建築設計師。建築師的英文是什麼?我在想我背過的單詞——architect.

  實際上我對建築這個詞的第一反應是磚頭、獨輪車、木材、石灰、上梁時放的鞭炮,還有就是我家鄉那些蹲在大街旁邊吃飯的泥瓦匠。我舅舅就是一個泥瓦匠,如今已經混到包工頭的位置,我們家的房子還是他幫忙給蓋的。

  我不想看建築,只想看他——他的照片,生活照。環視四周,我用目光尋找牆壁、桌子、窗台、一切可以放照片的地方,一路找到臥室,一張也沒有。

  他的臥室和客廳一樣寬敞,臨窗之處放著一組紅色的沙發。橡木地板,一塵不染。床邊有個小巧的書架,上面放著一疊建築雜誌,幾本巨大的建築畫冊。只有兩本書看上去年深日久,可能與建築無關。我隨手拿起來,發現書很重,是那種老式的精裝本,字典那樣的紙,又薄又白,經年不壞。書名是法文:a la recherche du tes perdu.

  我聽見了他的腳步聲。

  「你喜歡這本書嗎?」他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不懂法文。」

  「你的第二外語是什麼?」

  「還沒決定呢。」

  「有目標嗎?」

  「除了英文和中文,你還會哪些語言?」我轉身問道,凝視著他的眼睛。

  「法語和德語。日語只能應付簡單對話,『哈幾美媽西德。』之類。」

  「我可能會選阿拉伯語。」總之,不選他熟悉的,省得今後被笑話。

  他看著我的臉,猜到我的意思,狡猾地笑了。

  「英文書名是『rerance of things past.』你學文學,一定聽說過。」

  「中文叫作《追憶似水年華》。」

  「《追憶似水年華》?嗯,譯得真美。如果哪天晚上你睡不著,讓我用法語給你讀這本書,讀完第一頁,你就想睡了。」他在我耳邊絮語,聲調從容低緩,頭傾著,氣息拂拂,掃過我的耳垂。

  「是嗎?為什麼?」

  「因為書的第一頁就講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的臉上帶著捉弄的笑容:「頭兩句是這樣的——longtep, je suis couche de bonne heure.parfois, a peine bougie eteinte, s yeux se ferient si vite que je n』avais pas le tes de dire:je endors.」

  他讀給我聽,法語有一種天然的、朦朧的腔調,恍如夢囈。見過我一臉迷茫,他又用英文解釋:「it says:i have long had the habit of going to bed early. sotis, when i had put out candle, eyes would close so quickly that i had not even ti to say: i』going to sleep.」(譯:長期以來,我都有早睡的習慣。有時候,蠟燭一滅,我的眼皮隨即合上,都來不及咕噥一句:「我要睡著了。」)」

  「行行好,要不你乾脆給譯成中文得了……」他的中文也很動聽啊。

  「我不大會中文……只認得九百五十個漢字。我爺爺說,我只用認得那麼多就夠用了。」

  「什麼?什麼?」我大聲說,「祖國文化博大精深,九百五十個字怎麼算夠?」

  「所以,我不敢譯成中文,怕你笑話我。」

  「我不笑話你,真的。」我看著他,「我們對海外華人的中文水平從來都不作太高要求。不過,你若是不這樣坦白我還真看不出你是文盲。」

  「文盲?」他怔了一怔,大約這世上還沒有人這樣大膽地打趣過他,不禁笑了起來。

  「為什麼這裡沒有你的照片?」我忽然問。瀝川那麼英俊,拍多少照片都看不夠啊。

  「我不喜歡拍照。」他說。

  「可是……牆上有這麼多的閒雜照片……」我指著那一牆的建築圖片。雖然每一張都很美,但擺在一起,還是覺得亂。

  「閒雜?」他一愣,想不到我會用這個詞,只好解釋:「建築也是一種藝術,小秋。」

  我指著其中的一個相框,裡面的建築物有些眼熟:「聽紀桓說,這幢大樓是你設計的?」

  他點點頭:「你喜歡嗎?」

  「喜歡。」我望著他,輕輕地說,「不過,相比之下,我更喜歡你的身體,你的臉。」

  「我的身體是殘廢的。」他凝視著我,莫測高深的目光。

  「殘廢的我也喜歡。」我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

  他的唇離我很近,剛洗完澡,身上霧氣氤氳。我喜歡他的氣息,踮起腳,想去吻他。他避開了,說:「我餓了,咱們快走吧。」

  瀝川不愛吃辣椒,錯過了幾道大廚的佳餚。不過他喜歡吃炒餌片,也喜歡「螞蟻上樹」。我們只要了三個菜,很快就吃飽了。

  瀝川說,他很久沒有像這樣痛快地吃飯了。每天都太忙,都只能吃三明治了事。

  「奇怪的是,」他說,「我也不覺得餓。」

  「為什麼你今天怎麼就覺得餓了呢?」我問,不算在寢室裡吃的零食,今天下午我們已經吃了兩頓了。

  「今天體力消耗比較大。」他老實承認。

  我隨口說:「我們沒幹什麼呀?」

  他默然地看著我,目光中充滿含意,我的臉頓時羞紅了。

  「吃完飯想做什麼?」

  「我得回寢室了,要準備考試。」

  他的語氣有些遺憾:「好吧,我送你。」

  「不要你送,又不晚,我自己坐車回去。」他送我,一定會送到寢室,那麼長的路走過來,他要付出常人幾倍的力氣。

  「我送你。」他付了賬,拿著我書包,口氣不容置疑。

  「那就送到校門口,現在還早,門口有校車,一直送學生到寢室。」

  「no.」

  「那我寧願你把車停到校長樓。」我長歎。

  「好主意。」

  他把車停到校長樓,送我到寢室門口:「你們寢室有電話嗎?」

  「沒有。」

  「這是我的號碼。」他掏出原子筆,將號碼寫在我的手心上。

  「再見。」我說。

  「再見。」

  我一回到寢室就躺了下來。我不願洗澡,情願他的氣味永遠留在我身上。打開隨身聽,換上王菲的磁帶,我看見安安推門進來。

  「天,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嗯,累了。」

  「陪白馬王子到哪裡去了?」她一臉八卦樣。

  「隨便走走。」

  「來來來,小秋,坦白交待,」她給我倒了一杯茶,搬張椅子,坐在我的床下,「大家都說還是你有能耐,上學才兩個月,人生地不熟,卻不聲不響地釣個金龜婿回來。」

  安安是這個寢室我唯一可以求她幫忙的人。其他的人,雖然天天見,交情卻淺。蕭蕊也喜歡我,只是她自己特別忙,忙著交男朋友,對女生的友誼不是很放在心上。

  「只是一般的認識。」我說。

  「他來歷不淺。」安安一幅老成模樣。

  這句話倒是真的,我只好實話實說:「我不瞭解他的來歷。」

  「他是哪裡人?」

  「不知道。」

  「和你相差幾歲?」

  「不知道。」

  「父母是誰?」

  「不知道。」

  安安拿眼瞪我:「喂,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呀?如果這叫作談戀愛,你連頭都開錯了啦!」

  這人港台劇看得太多,明明是北京人,偏說一口港式普通話。

  「萍水相逢,有始無終,何必打聽人家出身。」

  「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只看他的氣質,幾代人也熏陶不出這樣一個來。」

  這一點我完全同意。

  「關於他,你還知道些什麼?」

  「他是建築設計師,以前學經濟。芝加哥大學畢業。」我說,「這些還是你們問出來的。」

  「我們問的當然都是實質性的問題。他的收入如何?」

  我失笑:「不知道,我又不發他薪水。」

  「請你吃過飯嗎?」

  「請過。」

  「哪個酒家?什麼級別?這很說明問題的。東街的海鮮酒樓,尋常一頓都要兩千塊。西街的小菜館兩百塊就打發了……」

  「去過雲南菜館,菜都很便宜。」

  「上網google過他嗎?」

  「什麼是google?」網吧那麼貴,我從來不去。

  「把他的名字當作關鍵詞搜索,會出來關於他的所有信息。你沒時間我幫你查。他的名字是哪三個字?年紀輕輕、相貌出眾、前途遠大、這樣的人,應當早被人盯上了吧。」她掏出鋼筆,要做記錄。

  「不告訴你。」

  「那他住哪兒?住在哪裡也很能說明問題的!」

  「不知道,我們只在……咖啡館見過。」我一想到今天在瀝川公寓裡做的事,就不敢說真話,以免她問個沒完。

  「他有車嗎?什麼牌子的?要知道在北京建築師也分三六九等,大部分像他這種年紀的可不能算高薪階層。」

  我用被子蒙住頭:「安安你饒了我吧。」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最後一個問題。」她說,「為什麼他的腿是跛的?」

  「先天殘疾?」

  「天道忌盈,只要有性能力就行。」

  「安安,別再問了,」我掀開被子,「讓我睡覺,我真的困了。」

  「等等,最最後一個問題!」她扒開我的被子,「他問過你的電話號碼了嗎?」

  我點點頭。

  「耶!」

  那一夜,整整一夜,我不能入睡。他的氣息,我的j-i'q-in,一幕一幕在腦中重現:瀝川,我愛你,但我不想瞭解你。瞭解你越多,我會離你越遠。

  生活又回到了往常。我白天上課,夜晚去咖啡店。我看見小葉,心裡有些愧疚。我知道什麼是愛,所以能體會她的痛;我知道我的莽撞,也就能原諒她的惱怒。

  我對小葉說:「hi!」

  她冷冷看我一眼,轉過身去。

  小童向我打招呼:「小秋,過來說話。」

  我先去換了工作服,然後跟著小童進了辦公室。

  「從今天起,你夜班只用工作到八點。如果你想換成早班或午班,我可以和其他的經理打招呼。」

  我是學生,早班午班都不可能來。這意味著我的收入會減少一半。

  我猜到了原因,還是不肯罷休:「為什麼?」

  「總經理派下的話。」

  「是小葉說了什麼,對嗎?」

  「頭兒要你走人,這三個小時的工作時間還是我給你爭取的。小姐,吃一塹長一智。掙一點是一點,咱們不和錢過不去。」

  我知道小葉的用心。瀝川一般九點鐘才來咖啡館,八點下班的話,我就不大可能見到他了。

  我沒說什麼。繼續工作,到八點準時下班。

  八點半我回到寢室,看見301的哥哥們滿滿地坐在屋子裡。

  「喲,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馮靜兒說。

  「學習要緊,安全要緊,以後會早點下班。」我說,放下包,發覺工作服還穿在身上,當著一群男士的面,不好意思換掉。

  「開水有人替你提好了。」安安掃了一眼修岳。

  「謝謝哦。」我原本拜託安安替我打開水,不料她迅速將活兒分配給了別人。

  「難得回來得早,一起去跳舞吧。」安安說,「次次都讓修岳落單,多不好。」

  「好啊,我也想輕鬆一下,」我說,「我去換衣服。」

  我去洗手間換衣服,回來的時候寢室裡只剩下了修岳。

  「他們先去了,我得在這裡等著你,男士付錢,女士免票,但要一帶一。」

  「再等我一下,」我化妝——濃妝,深紅的嘴唇,黑色的眉,深藍色的眼影。頭髮梳到頂上,露出光光的脖子,然後往脖子上噴了花露水。這種廉價花露水有一股刺鼻的香味,一般人只要持續聞上十分鐘就會頭暈腦漲。

  「怎麼像只大熊貓?」修岳嚇了一跳。

  「怎麼樣,還想和我跳舞嗎?」我翻了一個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給我提水的份上,我才不這樣捨命陪君子呢。修岳跳得興起時動作特別大,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拉回來,還盡踩腳。

  「我是四川人,最喜歡大熊貓。」他說,遞給我一本書:「學校書店降價,找到一本英文小說,送你。」

  我一看,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

  「看過嗎?」他問。

  「沒有。」

  「很好的故事。其實我們可以組織一個讀書會,定期見面,一起討論自己喜歡的書。」他語氣平淡卻目光灼然,我聽出些許期待。修岳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見縫插針,很有計劃。我看了他一眼,在301哥哥當中他長得也算出眾,學業更是拔尖,導師就是校長,不可謂沒前途,就因為學的是哲學,又像我一樣來自小城,寢室的妹妹們就只對他的憨厚感興趣,一有重活就想起他,動不動就派他去扛箱子、接電線、打開水。他是301哥哥中最好說話,最甘心接受「任務」的一個。

  「以後再說吧。」看著他殷切的笑容,我有點不自在。

  學校的舞廳乏善可陳。我一邊跳一邊心事重重地想,損失了一半的收入,我的生活費怎麼辦,學費怎麼辦,弟弟高考後怎麼辦,爸爸的肝炎怎麼辦。我爸從來不讓我擔心他的身體,但家鄉醫療條件有限。我從北京寄藥給他,一瓶七十五塊,都不敢說實價,只能謊報說五塊錢一瓶。

  我心不在焉又技藝嫻熟地跳完了舞,還低著頭裝作專心致志認真學習的樣子,乘機省掉了和修岳答訕的時間。途中交換舞伴,我和每一個301的哥哥都跳了一次,只有路捷打趣我:「謝姑娘今天打扮很不尋常啊。」

  「是嗎?怎麼不尋常?」

  「眼睛和嘴唇畫得這麼黑。」

  「在唐代這叫作『啼妝』,知道麼?這叫風格,這叫復古!」

  「什麼時候一起出去吃飯?靜兒老說你一人在外不容易。」

  「怎麼想起請我吃飯?」

  「你的那位王哥哥今天發郵件過來,答應幫我修改留學申請信。」

  「還是你們能幹,我都不知道他的郵件地址。」

  「週六晚上七點,西街的九味軒怎麼樣?請瀝川一起來?」

  「要請自己去請,我不作陪。」我微笑,這群user。

  我和修岳他們一起跳到舞會結束,鳴金收兵,大家在門口喝了豆奶,路捷、安安他們要去看錄相,只剩下修岳和我慢慢散步回來。剛剛下過一場小雨,夜華如水,花氣襲人。在黑夜中,我遠遠看見寢室樓邊有一道白色的人影,在夜霧中幽靈般地呈現出來。

  我的心砰然而動,不禁加快腳步。來到門口,那個人影卻是搶先舉手打了個招呼:「hi.」

  「hi.」

  然後他禮貌地伸出手,氣度不凡地對修岳說:「同學,怎麼稱呼?」

  「修岳。」

  「修岳,多謝你陪小秋跳舞,多謝你送她回來。」

  兩強相爭勇者勝。修岳的臉瞬時蒼白,不由自主地退後半步。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小秋說她累了,想早點休息。」

  「放心,我會照顧她的。」他沉著地笑道,同時握住我的手。

  「這麼晚了,你們……還出去?」修岳的語氣有些顫抖。

  「就在校園裡走走。」他微笑。

  瀝川的手總是冰涼的,像冷血動物,我們漫無目的地向校園深處走去。

  「很遺憾,我不能陪你跳舞,」他在我身旁輕輕地說,「但我願意看見你快樂。」

  我看著他:「瀝川,你一直都在外面等我?」

  「沒等多久。」

  路越走越黑,沒有燈光,我們好像走進了一個樹林。我帶著他在樹叢中穿梭,樹葉打在臉上,好像背後有頭正在追逐的野獸。瀝川緊緊拉著我的手,看不清方向:「我們迷路了吧?」

  樹叢的當中有一道草地,月光清冷地灑下來,我覺得找到了合適的位置,便在一棵樹下停了下來。他一把抱住我,我背靠著乾裂的樹幹,踩著一顆大石,居高臨下地吻他。樹枝搖動,雨後的水滴漫天而落,滴在我的頭上、他的臉上。

  他專心地吻我,鼻尖在臉頰間摩挲,溫暖的氣息,冰涼的雨,宇宙在唇間交錯。

  我想,我得記住這個時刻,十一點四十九分。米色毛衣、蘭色花裙、低跟皮鞋。天氣有些冷,肌膚貼在一起又有些熱。瀝川穿著件白襯衣,沒穿外套。樹幹的泥土把我的衣服弄髒了,瀝川問我有沒有手絹。

  就在這當兒,我聽見了腳步聲。倉促間,我們各自以飛快的速度整理自己。不料,一束電光已筆直地照在我的臉上。

  「站住!校園警衛。」

  瀝川將我一推,小聲道:「快跑。」

  本來用不著跑的,可我們的樣子太狼狽、太可疑,莫名其妙地產生心虛。若被警衛抓住,沒幹什麼也說不清了。我拔腿飛奔,掉頭看見有人迅速追過來;然後,瀝川攔住了那人。緊接著,樹葉搖晃,他們扭打起來。我想也不想,就沖了回去。瀝川倒在地上,那個警衛的塊頭幾乎趕上施瓦辛格,他正用皮靴踢瀝川。我撲過去將他猛地一推:「住手!住手!你給我住手!」

  警衛停住腳,一把抓住我胳膊:「小丫頭膽子不小!你們是哪個系的?」

  「哪個系不關你的事,我倆在這兒說話,犯你什麼事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這幹什麼勾當!」

  「你有證據嗎?親眼所見了?」

  激動中的我聲線過高,也可能是我發瘋的樣子嚇到他了,警衛的口氣軟了軟:「你以為我怕你這點小把戲?今天且饒了你們。看你這樣的膽子,量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麼樣。想幹好事到外面開房間,這是鴛鴦林,每天晚上都有警衛巡邏。」說完這話他就走掉了。

  我跪到地上,輕輕推了推瀝川:「瀝川,瀝川!」

  他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你受傷了嗎?」我的身子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沒事。」他勉強坐起身來,臉色蒼白得可怕。

  「坐在這裡別動,我去找人送你去醫院!」

  他一把拉住我:「不用了,我可以走。你……扶我一下就好。」

  我把他扶起來,將手杖遞給他。他接過手杖,問:「那人……傷了你嗎?」

  「就捏了幾下我的胳膊。」

  「我看看。」他藉著月光,查看我的手臂。看了很久,沒有說話。

  「這裡離停車場遠嗎?」他問。

  「不遠。」

  瀝川顯然受傷不輕,步子十分緩慢,中途還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兩次。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到停車場。

  「瀝川,我和你一起去醫院。」我說。

  「我沒事,不用去。」

  「那我和你一起回公寓,看看你的傷。」

  「不用,我自己會料理。」他淡淡地看著我,「抱歉,這次得讓你獨自走回寢室,我不能陪你了。」

  「瀝川,不,帶我走,我不放心!」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裡已帶哭腔。

  「no。」他說,「晚安。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我只得轉身離去,沒走幾步,聽見他叫我,遞給我他的襯衣:「換上這件吧。你的毛衣髒了,回去同學們該取笑你了。」

  他穿著一件v字領的t恤,露出修長優美的上身。

  「晚安。」我淚光瑩瑩地看著他。

  「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