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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秦軍悲歌 第一節 以快制變 老將章邯迫不得已的方略

  定陶大戰之後,山東復辟勢力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困境。

  依大勢說,這一轉折是中國歷史的又一個堪為十字路口而可供假想的選擇點。若章邯具有一流名將的大局洞察力,認準了楚亂乃天下亂源之根,一鼓作氣繼續追殺項羽劉邦餘部並擒獲楚懷王復辟王室,徹底根除楚亂根基,則秦政依然有再度中興可能。畢竟,胡亥趙高的倒行逆施在最混亂最危急的情勢下尚被秦政餘脈所清除,若章邯大軍能穩住山東戰場大局,帝國廟堂在震盪中恢復活力並非沒有可能。

  然則,秦軍大勝項楚軍主力後,章邯秉持了古老的「窮寇毋追」兵訓,放棄了追殺楚軍,立即舉兵北上對趙作戰了。這一方略,是章邯在平亂大戰場最根本的戰略失策,其後患之深,不久便被接踵而來的酷烈演化所證實。然則以實情論之,也有迫不得已的緣由:其一,當時天下烽煙四起,章邯身負平亂重責,急於首先撲滅已經復辟的六國主力軍,使天下大體先安定下來;其二,章邯職任九卿之一的少府,對皇室府庫與國家府庫的糧草財貨存儲很知底細,更知四海大亂之時的輸送艱辛,若立即追殺殘餘楚軍則必然要深入南楚山川,糧草接濟實在無法確保;其三,其時項梁為名將,而項羽劉邦等尚是無名之輩,擊殺項梁後則楚軍已不足為慮,是章邯與秦軍將領的一致評判;其四,當章邯秦軍與項楚軍在中原大戰時,復辟的趙國勢力大漲,號為「河北之軍」的趙軍已經成為北方最大的動亂力量。須當留意的是,此時天下兵家對各方軍力的評判,依舊是戰國之世的傳統眼光:除秦之外,趙楚兩大國的軍力最強,戰力最持久。身為老秦軍主力大將之一的章邯,親歷滅六國之戰,自然有著秦軍將士最強烈的直覺,認定楚軍趙軍是秦軍大敵,擊潰楚軍之後必得立即轉戰趙軍,絕不能使復辟的河北趙軍繼續擴張。

  「擊潰楚趙,先解當胸之危,余皆可從容而為也!」

  幕府聚將,章邯的這一大局方略人人由衷贊同。將士同心,章邯立即乘著戰勝之威開始鋪排大軍北上事宜。此前,尚未入獄的李斯已經請准了胡亥詔書,授章邯以「總司天下平盜戰事」的大權,統轄山東戰事。定陶之戰時,帝國廟堂格局已經倏忽大變:李斯驟然下獄,馮去疾馮劫驟然自殺,趙高忙於坑害李斯,胡亥忙於晝夜享樂,天下大政處於無人統轄的癱瘓狀態。定陶之戰後的章邯,面臨極大的兩難抉擇:停止平亂而過問朝局,則山東亂軍立即捲土重來,大秦便是滅頂之災;不問朝局而一心平亂,則李斯無以復出,廟堂無法凝聚國力撐持戰場,大秦立即可能自毀。

  為解危局,章邯親率一支精銳馬隊星夜北上九原,要與王離會商出路。

  此時的王離,是九原三十萬大軍的統帥。依照秦軍法度傳統,九原抗胡大軍歷來直接受命於皇帝,不屬任何人統轄。更有一點,王離乃兩世名將之後,又承襲了大父王翦的武成侯爵位,且手握秦軍最後一支精銳大軍,可謂擁有動則傾覆乾坤的絕大力量。章邯則除了老將聲望、九卿重職與年餘平亂的赫赫戰績之外,爵位不如王離高,刑徒軍的實力份量更不能與九原大軍比肩。更有一點,章邯素來敬重靠攏李斯,與王翦王賁父子並無深厚交誼,一統天下後章邯又做了朝官脫離了軍旅,與九原將士也遠不如原先那般熟悉了。大秦固然法度森嚴,素無私交壞公之風,然則,章邯此來並非奉詔,而是要以自己對大局的評判說動王離合力,當此之時,私交之深淺幾乎是舉足輕重了。這一切,章邯都顧不得了,章邯必須盡最後一分心力,若王離公事公辦地說話,章邯也只有孤身奮戰了。

  「前輩遠來,王離不勝心感也!」

  「窮途末路,老夫慚愧矣!」

  洗塵軍宴上,一老一少兩統帥飲得兩三大碗馬奶酒,相對無言了。已經蓄起了連鬢鬍鬚的王離顯然成熟了,如乃父乃祖一般厚重寡言,炯炯目光中不期然兩汪淚光。不用說,一年多的連番劇變,王離都在默默咀嚼中淤積著難以言狀的愁苦。看著正在英年的王離無可掩飾的悲涼,章邯心頭怦然大動了。一進九原幕府之地,遠遠飛馬迎來的王離高喊了一聲前輩,章邯便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了。瀰漫九原軍營的肅殺悲涼,使久歷軍旅的章邯立即找到了久違的老秦主力大軍的氣息,一種莫名的壯烈悲愴無可遏制地在心中激盪開來。

  「長公子去矣!蒙公去矣!九原大軍,今非昔比也……」

  王離一句低沉的感喟,兩眼熱淚驟然湧出,一拳砸得案上的酒碗也飛了起來。章邯起身,親自拿來一隻大陶碗,又拿起酒袋為王離咕嘟嘟傾滿了一大碗馬奶子酒,慨然舉起自己的大酒碗道:「少將軍,飲下此碗,容老夫一言也!」王離肅然起身,雙手舉起酒碗對章邯一照,二話不說便汩汩痛飲而下。飲罷,王離莊重地深深一躬道:「敢請前輩教我。」章邯扶住了王離道:「少將軍且入座,此事至大,容老夫從頭細說。」王離就座。章邯從扶蘇蒙恬被殺後的朝局說起,說了陳勝吳廣的暴亂舉事,說了楚地亂局引發的天下大亂,說了丞相李斯如何力主平亂併力主由他來組建刑徒軍平亂,又說了刑徒軍平亂以來的每一場戰事,一直說到定陶大戰,一直說到李斯入獄兩馮自殺與目下困局。

  「少將軍,目下大秦,真正存亡關頭也!」末了,章邯拍著大案,老眼中閃爍著淚光慨然道,「你我處境大同小異:勒兵西進問政,則山東兵禍與北地胡患彌天而來,秦有滅頂之災也!全力東向平亂,則廟堂奸佞作亂,秦政有傾覆之危也!西亦難,東亦難,老夫奈何哉!少將軍奈何哉!」

  「前輩所言大是!願聞長策。」王離顯然深有同感。

  「目下之策,唯有一途:以快制變。盡快安定山東,而後回兵問政!」

  「何以盡快安定山東?」

  「老夫北上,少將軍南下,合力夾擊趙軍,一戰平定河北!」

  「前輩是說,出動九原大軍平亂?……」一時間,王離沉吟了。

  身為秦軍老將後裔中唯一一位後起統帥,王離很是敬佩這位老將章邯。在秦軍老將中,章邯是一位特異人物:知兵,善工,又通政,是難得的兼才。章邯長期執掌秦軍大型器械營,是當時名副其實的特種兵司令。由於章邯的有效治理,秦軍以大型連弩為軸心的器械兵每每大展神威,震懾天下。一統六國之後,章邯與楊端和,是秦軍非統帥主將中進入九卿的兩個重臣。然則章楊職司不同,楊端和職司衛尉,實際執掌還是軍事,無非更換了一種方式而已。章邯不同,執掌的是直屬於皇室的山海園林府庫工商,是經濟大臣,與戰場軍事全然不同。軍旅大將而能成為經濟大臣,當時可謂一奇也。更有奇者,這個章邯越老越見光彩。在一班秦軍老將紛紛零落之時,天下暴亂驟發,陳勝的周文大軍以數十萬之眾攻破函谷關,關中立見危機。其時,秦軍兩大主力一在南海,一在九原,真正鞭長莫及。當此之時,老將章邯得李斯一力支持,共謀平盜緊急對策。會商之日,章邯提出了一則堪稱空前絕後的奇謀:以驪山刑徒與官府奴隸子弟成軍,迎擊山東亂軍!這一主張可謂不可思議之極:刑徒原本便是最仇恨官府的洪水猛獸,而奴隸子弟則也是素來最受官府遏制的人口,一旦兩者聯合成軍,誰能保得不出戰場倒戈的大事?李斯等重臣沉吟不能決斷之際,章邯慷慨激昂地拍案說:「刑徒,人也!奴產子,人也!只要赦免刑徒之罪,除卻人奴產子隸籍,以大秦軍功法同等激賞之,使其殺敵立功光大門庭,何人不為也?丞相何疑之有哉!」時勢十萬火急,李斯兩馮三位重臣半信半疑地贊同了,胡亥趙高也迫不得已地首肯了。誰也沒有料到的是,一個月後,這支刑徒軍一開上戰場,竟然立即顯示出揮灑亡命者本色的巨大戰力,非但一戰擊潰了周文數十萬大軍,且徑出山東橫掃亂軍所向披靡。自此,人們看到了老將章邯在危難之時獨特的將兵才能,一時將章邯視為帝國棟樑了……對如此一個章邯,王離沒有理由不敬重,也沒有理由不認真思慮其提出的「以快制慢」方略。

  然則,這位尚未在大政風浪與嚴酷戰場反覆磨礪的年青統帥,也確實有著難以權衡的諸多制約。一則,目下匈奴新單于冒頓的舉兵復仇之心大為昭彰,若救援大軍捲入平亂,匈奴飛騎趁機南下而致陰山失守,王離的罪責便無可饒恕了。二則,九原大軍素來不為任何中原戰事所動,始皇帝在滅六國大戰的最艱難時期,也沒有調九原大軍南下。蒙恬一生將才,死死守定九原而無滅國之功。凡此等等,皆見九原大軍之特異。此時,章邯軍平亂正在勢如破竹之際,果真需要九原大軍南下麼?三則,王離秉性遠非其父王賁那般天賦明銳果決,對大局能立判輕重,用兵敢鋌而走險。王離思慮權衡的軸心,一面確實覺得章邯說得有理,一面又為匈奴軍情與九原大軍之傳統所困擾,實在難以斷然決策。

  「少將軍若有難處,老夫亦能體察也!」章邯長長一歎。

  「敢問前輩,九原軍南下,大體須兵力幾多?」王離目光閃爍著。

  「步騎各半,十萬足矣!」

  「十萬?河北趙軍號稱數十萬眾也……」

  「就張耳陳余兩個貴公子,百萬之眾也沒用!」章邯輕蔑地笑了。

  「好!我便南下,以快制慢!」王離拍案高聲。

  「少將軍如何部署?」

  「十萬南下,二十萬留守,兩邊不誤。咸陽問罪任他去!」

  「老夫一法,最是穩妥。」章邯早有謀劃,穩健地叩著大案道,「少將軍只出十萬老秦精銳,歸老夫統轄,萬事足矣!少將軍仍可坐鎮九原,如此咸陽無可指責。」

  「不!王離這次要親自將兵南下!」

  「少將軍……」

  「王離統帥九原兩年尚未有戰,今日大戰在前,前輩寧棄我哉!」

  「少將軍坐鎮九原,實乃上策……」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王離安敢苟且哉!」

  章邯突聞久違了的老秦人口誓,心頭頓時大熱,肅然離席深深一躬:「少將軍忠勇若此,老夫唯有一拜,夫復何言哉!……」王離一聲前輩,過來扶住章邯時也已經是淚水盈眶了。兩人執手相望,章邯喟然歎息了一聲道:「少將軍與老夫同上戰場,忘年同心,老夫此生足矣!平定河北之日,老夫當奉少將軍為統帥,入國問政,廓清朝局……」王離連忙道:「前輩何出此言!蒙公已去,無論朝局,無論戰場,王離皆以前輩馬首是瞻!」章邯一時老淚縱橫,拍著王離肩頭道:「章邯老矣!大秦,得有後來人也!……」

  這一夜,老少兩統帥暢敘痛飲,直說到霜霧瀰漫的清晨。

  三日後,九原諸般事宜就緒,章邯馬隊又風馳電掣般南下了。章邯與王離商定的步驟是:一個月內解決所有糧草輜重後援事宜,而後兩軍同時北上南下,趕在入冬之前結束河北戰事。之後略事休整,或冬或春舉兵咸陽廓清國政,請李斯復出主持大局。以秦軍之雷厲風行,章邯王離無不以為如此部署不會有任何遲滯。然則,章邯一回到河內大營處置軍務,立即非同尋常地驚愕。大營報給丞相府的各種緊急文書,堪堪一個月竟無一件回復,即使最為緊急的軍器修葺所急需的銅鐵木料也無法落實,開敖倉以解決糧草輸送等事更無消息。

  萬般無奈,章邯只有派出熟悉政事的副將司馬欣星夜趕赴咸陽,一則探查究竟,二則相機決事。不料,旬日之後的一個深夜,司馬欣風塵僕僕歸來,惶急悲憤之情如喪考妣。司馬欣稟報說,丞相三族俱被緝拿,李斯已在幾日前被五刑殺戮。丞相府已經亂成了一團,各署大吏已經全部被趙高囚禁起來。據傳趙高要做中丞相,正在「梳理」丞相府上下官吏,只怕要殺戮一大批昔年老吏。皇帝、趙高,司馬欣誰也見不上,只躲在太尉府王賁當年一個老吏府下,喬裝混入人群,看了殺李斯的刑場便連夜逃回了……

  「老將軍,丞相慘也!秦政歿了……」

  那一夜,章邯的震驚是無法敘說的,章邯的冰冷與憤怒是無法敘說的。以李斯的蓋世功勳,以李斯對胡亥趙高的扶持容忍,任誰都以為李斯絕不至於被殺,更不會如此快速地被殺。章邯等認定的最大可能是,李斯在獄中受得一場磨難,終將在朝野各方壓力下復出。唯其如此評判,章邯才有北上尋求與王離結盟之舉,其本意只在盡快結束平亂戰事盡快營救李斯盡快扭轉朝局。而今,李斯竟能在幾乎不告知朝野的隱秘狀態下被五刑慘殺,且三族俱滅,胡亥趙高之陰狠冷酷可見矣!如此朝廷,何堪效命哉!如此下作君主奸佞權臣,不殺之何以謝天下哉!一想到李斯如此結局,章邯不禁怒火中燒了。

  「老將軍,我等身陷泥沼……」

  「泥沼怕個鳥!刀山雷池老夫也要殺人!」

  章邯連連怒吼著,連將案都踢翻了。司馬欣顧不得疲憊悲傷,立即吩咐中軍司馬召來了副將董翳。兩人一起勸說著,章邯才漸漸平靜了下來。三人秘密會商良久,終於議決了一個續行總方略:兵鋒不變,平定趙地後無論王離贊同與否,立即西進咸陽誅滅趙高廢黜胡亥重新擁立始皇帝後裔!為求慎重同心,章邯修就一件密書,連夜派親信司馬飛送九原。章邯在書中坦誠備細地敘說了咸陽陡變,也說了自己本部的議決方略,要王離慎重斟酌:要否繼續兩軍同心做最後一搏?幾日後司馬歸來,帶來了王離的回書。銅管一開,章邯三人便是一驚。這件回書是一方白帛,上面幾排已經變成醬紫色的血書大字——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九原軍矢志不改,但聽老將軍號令

  「好!少將軍同心,大事堪成也!」

  章邯三人得王離血書回應,一時精神大振,當即平靜心神,開始了全力運籌。章邯搜羅出軍中所有熟悉咸陽官署的軍吏司馬,派司馬欣秘密統領,立即開赴咸陽開始了獨恃的實際軍務籌劃。章邯給司馬欣的方略是:凡事皆找各署實權大吏實在解決,不管有沒有皇帝詔書或大臣認可,先做了再說。遇有對朝政憤然的老吏,立即著意結交為舉事內應。如此月餘之後,居然辦成了許多原本以為不可能的難事。及至趙高接任中丞相,指鹿為馬的醜聞傳遍朝野,章邯軍的實際籌劃已經只剩下了最後一件大事:如何向王離拘九原軍接濟糧草?

  列位看官留意,此時天下大亂已經一年有餘,復辟亂軍割據稱王已有相對根基,秦政之實施與秦軍之後援已經遠不如當年順暢。依據秦政現實,九原大軍的糧草輜重此時由九原直道輸送,也就是以關中北部為直達九原。二世胡亥即位後工程大作,關中糧草屢屢告急,向九原的輸送也便有了種種名義的削減,遠不如當年豐厚及時。若非始皇帝時期的相對囤積,只怕九原大軍早已糧草告急了。再則,九原軍南下邯鄲巨鹿戰場,僅馳道距離也在千里之上。以「千里不運糧」的古諺,若王離大軍由九原攜帶糧草南下,或由九原大營征發民力輸送,事實上都很難做到。一則是浪費太大,九原糧草經不起如此折騰;二則是在趙軍截殺危險之下王離軍行進掣肘,大大影響戰力。而章邯軍則不同,由於是人人不敢阻擋的平盜急務,中原各大國倉幾乎是全力就近輸送,是故糧草之便遠過九原軍。此時,章邯所要解決的難題,便是如何確保中原糧草輸送王離軍?所謂難題,難點在兩處:一則要糧源充足,二則要確保不被山東亂軍截殺。

  對於天下糧源,職任少府的章邯很清楚:當時能一舉承擔四十萬大軍糧草者,非敖倉莫屬。其餘國倉不是過遠便是太小,不足以如此巨額輸送。而敖倉之開倉權,歷來在丞相府。章邯固可以非常之法脅迫開倉,然引起趙高一班奸佞警覺則於後不利。反覆思慮之後,章邯向趙高的中丞相府呈送了一件緊急軍書,稟報說河北趙軍正在籌劃大舉攻秦,若欲滅趙,請開敖倉以為糧草後援。趙高雖則陰險奸狡,雖則對章邯心有疑忌,然卻也明白天下大勢:盜軍不滅,自己再大的野心也是泡影。無奈之下,也只有批下公文:許開一月之軍糧,平趙後即行他倉改輸。官文歸官文,章邯要的只是個由頭好為倉吏們開脫,只要口子一開,趙高豈能奈何數十萬大軍之力?

  糧源一定,章邯三人立即謀劃輸送之法。司馬欣與董翳之見相同,都是主張自己率精銳一部親自護糧。章邯卻搖頭道:「時當亂世,河內之地亂軍如潮,誰護糧都難保不失。老夫思忖,必得以非常之法確保糧道。」兩人忙問,何謂非常之法?章邯拍案道:「修築甬道,道內運糧!」司馬欣董翳一時驚愕相顧,思忖一番卻又不約而同地拍掌讚歎:「老將軍此計之奇,不下以刑徒成軍!」三人一陣大笑,遂立即開始實施。

  這甬道輸糧,堪稱匪夷所思之舉也。在大河北岸修築一道長達數百里的街巷式磚石甬道,以少量飛騎在甬道外的原野上巡查防守,則甬道內可以大量民力專一輸送糧草輜重,在盜軍瀰漫的當時,實在是最為可靠的方式了。在其後中國歷代戰亂歷史上,修築如此長度的街巷式甬道輸送糧草,這是絕無僅有的一例。章邯之奇,惜乎生不逢時矣!此舉生發於天下大亂之時,秦軍尚有如此征發之力,帝國之整體潛能可見一斑也。兩月之後,甬道築成,敖倉之糧源源輸送河北。其時,王離大軍已經如約南下邯鄲巨鹿戰場,章邯大軍亦同時大舉北上,一場對河北趙軍的大戰,也是對天下復辟勢力的總決戰自此開始了。

  章邯王離沒有料到的是,河北的決戰態勢猛烈地牽動了天下反秦勢力,尤其強烈地震撼了正處於瀰散狀態的江淮舊楚勢力,由此引發的竟是一場真正決定帝國命運的最後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