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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無妄九鼎 第四節 大雨落幽燕

  雖是暮春時節,燕山仍是一片干冷。四面來風都在這裡飄飄聚會競相較勁,遼東群山的風、東南大海的風、陰山草原的風、流沙大漠的風,風向三兩日一變,竟吹得春日腳步蹣跚。就在這飽滿綿長的風中,一支黑色騎隊穿越秦國上郡,北渡大河從九原向東飛馳,進入雲中再東南直插雁門關,又東北越過平城,便在燕國西北的於延水河谷駐紮下來。這便是白起的鐵鷹銳士千人隊。歷經兩旬飛騎,跋涉八千餘里,他們終於秘密抵達了燕國防守最薄弱的側背。

  營地剛剛扎定,便有三騎飛馬出營,騎士卻變成了身穿翻毛羊皮短裝的匈奴商人。

  一柱狼煙衝起,在河谷筆直地伸向藍天。為首匈奴商人回頭看了一眼狼煙方位,揚鞭一指:「跟我來!」飛馬便向東南飛去,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燕國薊城已經遙遙在望。

  雖是三月末了,薊城原野依舊一片蒼黃,與一片綠野的秦川判若兩重天地。匈奴商人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進了薊城,既沒有受到盤查,也沒有被人注意。畢竟,這種翻穿羊皮裝、連鬢落腮大鬍鬚的匈奴商人在這裡是太多太多了,連薊城的酒肆客店也都飄散著揮之不去的牛羊膻腥味兒。進得城門,為首匈奴商人操著生硬的匈奴式燕國話洪鐘般笑道:「各買各貨,三日後一道回,各走各了!」一揚手,三人便散開在鬧哄哄的市人中去了。

  這時候,燕國已經發生了中原人預料不到的天地翻覆。

  蘇秦在齊國遇刺身死,給燕國朝野帶來了巨大衝擊:身為攝政王的子之頓時覺得去了束縛,立即與蘇代秘密商議,要逼迫燕王噲舉行禪讓大典,好讓子之做名正言順的燕國國王。子之給蘇代的許諾是開府丞相、爵封武成君。誰知蘇秦之死卻給了蘇代當頭棒喝,眼見蘇秦因真心變法而血流五步,眼見子之當初信誓旦旦的變法宏圖竟是一片空言,蘇代深深為自己將變法大志寄托於子之而痛悔不已。思忖之下,蘇代假意答應了子之,卻在當夜秘密逃往齊國,請求齊宣王發兵靖難,還政於姬氏王族!齊國君臣尚在猶疑之中,子之卻已經一不做二不休,親自領兵進宮,逼迫燕王噲舉行了禪讓大典,自己登上了燕國王位並立即詔告天下。

  誰想剛剛詔告三日,一直隱忍不發的太子姬平、燕易王王后櫟陽公主與流散的王室貴胄力量竟一齊起兵發難,發誓要奪回王權!姬平聯軍一萬餘人以市被為大將,圍攻子之王宮,卻被子之兩萬精銳的東胡大軍殺得落花流水,市被也做了俘虜。姬平正要聯兵再戰,不想市被卻歸降了子之,率領東胡鐵騎來猛攻姬平聯軍!姬平聯軍本來就是燕國老兵與世族貴胄的私家武裝湊起來的烏合之眾,又兼大將叛變,如何經得起猛攻?只好逃到遼東大山裡去了。

  如此一來,子之更加不可一世,竟親自統領大軍追剿王族勢力,又在燕國橫徵暴斂擴充兵馬要完成自己的霸業,竟連齊宣王派去追問割地的特使也被他不客氣地趕了出去。

  齊宣王終於忍不住了,覺得讓這個子之在燕國掌權,無異於在齊國背後蹲了一隻猛虎,後患無窮。與孟嘗君一商議,立即派新任上將軍章之盡起齊國五都之兵十萬大軍討伐燕國。子之聞訊,親率五萬東胡邊軍在燕國邊界迎戰,決意一戰成就霸業!誰想燕國的東胡邊軍原本多是窮困低賤的獵農子弟,跟隨子之,圖的便是子之變法,脫除他們的隸籍,實實在在地分給他們一片土地。如今子之稱王,完全忘記了當年慷慨激昂的承諾,反倒是比燕國老王族更加苛刻地盤剝國人獵農,邊軍的戰心早已經悄悄地潰散了。兩軍一接戰,齊國的十萬大軍便勢如破竹地攻破了燕軍中堅陣營,昔日精銳無匹的東胡邊軍竟是兵敗如山倒,子之只帶領五六千殘兵逃出了重圍。齊軍一鼓作氣追擊到薊城,偌大的燕國都城竟是無一卒開戰,連城門也不知被誰事先打開了。章之率軍衝進王宮,三日大殺大搶,子之與燕王噲竟一起被亂兵殺死了,薊城也變成了滿目屍體的血城!

  躊躇滿志的章之正要席捲燕國,卻被奉命趕來的太子田地制止了。齊宣王的詔書說:「蘇秦昔日告誡:齊軍不可殺戮燕人,以免積成國仇族恨。著章之立即回兵齊界駐守,由太子田地處置燕國善後事宜。」章之雖然意猶未盡,卻也只好悻悻班師了。太子田地駐守薊城,立即下令尋覓燕國太子姬平。半月之後,太子姬平的殘餘人馬終於回到了血腥未褪的都城,在蕭疏悲涼中登上了王位,這便是後來聲威赫赫的燕昭王。

  姬平即位,薊城府庫蕩然無存,還將南部五城割讓給了齊國以表謝意,燕國窮困衰弱得直如秋風中的敗葉瑟瑟發抖。此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燕昭王案頭突然落下了一個牛皮袋,打開一看,一方白絹與一張羊皮大圖赫然在目!白絹大字曰:「承武信君蘇秦之命:王室藏寶悉數歸燕,以資復國。可照藏寶圖徐徐運回,慎之慎之!」燕昭王不及細看羊皮大圖,疾步衝出書房便望空高喊:「王后回來——!共謀國事——!」卻是殘垣寒風,宮城寂寂,四面了無人聲。燕昭王一聲哽咽,便拜倒在荒涼蕭疏的庭院:「蘇秦相國,夫人,你們是燕國恩人,姬平不振興燕國,誓不為人!」

  靠著這些財寶,燕昭王開始了艱難的復甦:資助商旅從匈奴東胡運回了皮革馬匹牛羊,從中原運回了糧食、鐵器、生鹽、布帛、種子與農具;燕昭王布衣粗食,親自督耕農田,親自巡視作坊,吊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直與當年的越王勾踐一般無二。漸漸地,燕國竟有了一線生機。這時候,燕昭王想到了人才,想到了招賢納士,便謙恭地到燕山腳下請燕國隱士郭隗出山。這郭隗年逾六旬,雖是白髮蒼蒼,卻是賢達明智之士,他對燕昭王說:「老夫平平,不堪治國大任。然則,王若真心求才,便請先從郭隗開始。如此,賢於郭隗者多矣,豈遠千里來投哉!」

  燕昭王極是通達諳事,立即在破落的薊城修築了一座華貴府邸,並在庭院用青銅打造了一座黃金台閣,而後便用僅存的全副王室儀仗隆重地請郭隗出山,入住黃金台,拜為國師!消息傳開,列國士子油然想起了當年秦孝公於窮困衰弱之際真誠求賢的先例,不禁大是景仰,竟是紛紛投奔燕國,一時成為風潮。其中最著名者便是魏國名將樂羊的後代子孫樂毅、趙國的名士劇辛與齊國的稷下學宮令鄒衍。樂毅拜亞卿,掌軍政實權。劇辛拜上大夫,領政務民治。鄒衍拜上卿,統領國政。

  就在秦武王張揚兵威的這兩三年裡,燕昭王君臣同心協力在燕國力行變法,廢除隸農舊制與老掉牙的井田制,推行平民皆有土的新田制。與此同時,樂毅招募丁壯、打造兵器,竟在短短兩三年中訓練成了一支五萬多人的精銳新軍。農田開墾,百工勤奮,商旅繁忙。

  古老的燕國竟是如久旱逢甘霖一般,舉國一片熱氣騰騰起來。

  所有這一切,白起都不知道,只是在北上途中不斷聽到草原牧民對燕國的驚歎,才敏銳地嗅出了一絲異常的味道。按照甘茂的說法:燕國子之曾與張儀事先有約,不會敵視秦國,只要來回路途不出事,迎接新君當無意外;最大的危險是近幾年醉心兵制變革的趙國與對秦國積怨極深的魏國,因為回途不可能再耽擱一個月繞道九原,而必須經過趙魏回秦,若兩國阻攔,便是大事;其所以此行非白起莫屬,正在於這兩國很可能趁火打劫。白起原是低職將領,在邦交大事上自然以甘茂決斷為主。但一路行來,白起卻生出了一絲警覺:燕國大勢已經發生了變化,甘茂判斷可能有誤!若果真如此,事情就大大地麻煩,燕國會不會輕易放走嬴稷母子就成了第一難題!若貿然公開進入薊城,使燕國覺察了嬴稷母子的未來身份,便有可能適得其反,如何行動?須得打探清楚再做決斷。

  白起一路冷靜思忖,便選定了在這個既便於騎兵機動又十分隱蔽的於延水河谷紮營探察。他派出的是新任千夫長王陵與兩名生於燕國的北秦子弟。這個王陵也是北秦子弟,非但長相做派酷似匈奴騎士,更有一樣長處:極是機警靈動,不識字卻記性驚人,舉凡山川河流人物,走過見過一遍便永遠不忘,口述再長的軍令也是一字不差,被軍中戲稱為「鷹眼狐心」,也是秦軍的後起之秀。派他去,白起完全放心。

  王陵一走,白起軍營便一日一換紮營地點,但那柱狼煙卻始終在第一紮營處筆直插天。軍旅大事力求牢靠再牢靠,王陵記性再好,也必須給他一個可靠標誌。這一日狼煙驟然消逝!附近樹林中埋伏的秦軍騎士立即飛馬狼煙處,將王陵帶回新帳。王陵一番備細敘說,白起才明白燕國果然發生了乾坤大變,不禁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稟報前將軍:我還見到了櫟陽公主,知道了新君母子的大略處境。」

  白起恍然拍掌,卻只有脆捷的兩個字:「快說!」

  及至王陵一口氣說完,白起卻更是沉默了。

  在燕國天地翻覆的歲月裡,各國的特使與人質卻是命蹇事乖。

  由於子之在燕國非同尋常的權力膨脹,當時各國都深為不安:子之若禪讓成功,天下王室權力的神聖性便會大為鬆動,便會形成一種隨時都可能出現的可怕現象——才智傑出之士非但可位極人臣,而且可以君臨一國!雖然是大爭之世,臣子據封地而逐漸取代原來的君主已經屢見不鮮,遠的不說,近在眼前的便有韓趙魏三家分晉、齊國田氏取代姜氏,但是,那畢竟都是發生在春秋三百多年中的一個過時潮流了。進入戰國,根基遠遠不能與春秋新興地主相比的布衣之士,憑超凡才能出將入相匡定乾坤者大有人在,但由權臣而君主,卻還沒有一個先例。假如子之「禪讓」成功,便將給天下戰國君主提出一個極為重大的挑戰!在這「燁燁雷電,不寧不令,高岸為谷,深谷為陵」的歲月,一頂頂王冠落地再也尋常不過,誰敢說這個強橫凌厲的子之一定不會做君主?誰又敢說這個子之不會引發天下布衣之士的奪位潮流?這便是天下各國對這個老弱燕國的局勢格外關注的根本原因了。正因為如此,連燕國八桿子都打不著的楚國也派出了長住薊城的特使,小小薊城一時竟成為邦交使節的雲集之地。

  當時,最關注燕國局勢的便是秦齊趙三國。齊國是燕國東鄰,既是燕國多年的靠山,又企圖在燕國變化中牟取最大利益;趙國是燕國南鄰,與燕國卻是糾結重重的老冤家;秦國卻是基於連橫破除六國合縱的需求,與燕國結盟最深,要用燕國來牽制齊國趙國。張儀謀劃將櫟陽公主遠嫁燕易王,又不遺餘力地穩定子之,歸根結底,為的便是要燕國成為秦國在東方的忠實盟邦。正是基於這種長遠目光,在子之實際掌權的時候,秦惠王反倒將自己最小的兒子派到燕國做了人質特使。這一決策是告訴燕國:不管燕國若何變化,秦國都會與燕國友好。而人質的實際含義便是以王子做抵押,以保秦不負燕,秦若負燕,則王子任燕國處置!

  既是特使,使命自然是單一明確:監視子之,不聞燕政,隨時向國君通報消息。這種特使雖然有很大風險,但卻很是消閒,大都住在本國商人開辦的上等客寓裡,只有沒有本國客寓的楚國特使住在燕國驛館裡。秦國王子嬴稷有王族之身,又是最強大的秦國特使,便獲得了子之特有的關照:單獨居住在一座三進庭院,僕役全部由燕國官府派出,還有二十名甲士專司保護。幾年下來,嬴稷母子與這些特使一樣,生計雖然清苦,倒也是平安悠閒。

  及至子之禪讓而燕國內亂爆發,進而齊國大軍伐燕,嬴稷母子與各國特使便是大禍臨頭了。太子姬平一發兵,子之部將便殺死了齊魏韓趙四國特使,而後詔告天下嫁禍於太子勢力。櫟陽公主告訴王陵:就在殺害四國特使的那天夜裡,子之部將又去殺害嬴稷母子,嬴稷母子卻突然失蹤了,偌大庭院的七八個僕役竟是沒有一個人知曉!後來薊城便成了半城廢墟半城屍體,櫟陽公主多方尋覓嬴稷母子,竟是毫無蹤跡。直至王陵找到這個已經隱居在燕山的老公主,才知道了櫟陽公主近日查訪到的一個不確定消息:嬴稷母子可能還在薊城之內,只是不知何處?

  「櫟陽公主憑甚有此推測?」白起冷不丁問了一句。

  王陵低聲道:「公主說,她的一個老侍女在燕王身邊,燕王有次與樂毅秘商什麼,老侍女聽見了嬴稷的名字。她猜測:新君可能被燕王保護在一個隱秘處所了。」

  白起瞄了王陵一眼:「你以為當如何行動?」

  王陵思忖道:「末將以為:燕國秘密保護王子,必是要於秦國結好,將軍以堂堂國使身份向燕王交涉,當無難處。」

  白起用手中木枝不經意地點著地圖上的燕國,搖搖頭:「開初可能是保護,然則我王在洛陽一出事,此事可能就變了。新燕王雄心勃勃,又有樂毅、劇辛輔助,此舉可能另有所圖,否則如何連櫟陽公主也被瞞了?如今山東六國,誰不期望秦國內亂?」

  王陵:「向林胡借兵,脅迫燕國放人如何?」

  白起一揮手:「不行!一則延誤時間,二則橫生枝節,可能生出更大麻煩。」

  王陵:「但憑將軍決斷便是。」

  白起:「只有靠自己!秘密行動……」便是一番低聲吩咐。

  王陵一拍雙掌:「妙極!我打頭!」

  暮色四合,薊城倏忽陷入了無邊暗夜之中。雖說已經復甦,但薊城畢竟商旅蕭瑟,還遠遠沒有如臨淄大梁咸陽那般繁華的夜市,加之春寒料峭,國人還未從窩冬期回轉過來,天一黑便關門閉戶歇息了。尋常人家要節省燈油,甚至連偶然的夜間勞作也是摸黑,更不用說睡覺不點燈了。如此一來,白日鬧哄哄人流四溢的薊城一入夜便是萬籟俱寂一片茫茫昏黑,惟有王宮的點點燈火點綴出星星暖意了。

  在王宮的星星燈火中,王宮邊牆的一點燈火閃爍著昏黃的微光,在遠處宮殿明亮的大燈與游動內侍飄忽的風燈下,這點昏黃的微光幾乎是難以覺察。就在這昏黃的微光裡,一個身影倏忽一閃便飛進了高牆。片刻之間,又是一個身影閃過,牆內便響起了兩聲短促的旱蛙鳴聲,牆外也跟著響了兩聲,一切便歸於沉寂。

  藉著遠處的隱隱亮色,可見四面大約一人高的土牆在高大的磚石宮牆下圍成了一座小庭院,牆邊一座低矮的茅屋窗戶搖曳著那盞豆大的昏黃燈光。白布窗上映出一個細瘦身影、一把短劍與正在擦拭短劍的細長手臂。

  院中響起輕盈的腳步聲,一個女子身影走到茅屋前,高挑豐·滿卻又婀娜窈窕。

  茅屋內傳來沉穩清亮的聲音:「母親麼?進來便是了。」

  門無聲地開了,女子飄然進屋,清晰的秦音便傳到了庭院中。

  「稷兒天天拭劍麼?父王贈你這把劍,硬是讓你磨拭得薄了三分呢。」

  「母親,好劍當磨礪,鋒刃方可出。」

  「稷兒,你已磨了六年,娘都替你憂急了。」

  「母親莫急,總會回到咸陽的。嬴稷殺敵立功,給母親在渭水邊建一座大庭院。」

  「稷兒,娘不想你建功立業,唯願不要老死燕國……能回咸陽,此生足矣!」

  「母親。我明日請准樂毅,給你獵一頭狼回來!」

  正在此時,一支袖箭從牆根茅草中飛出,「彭」地扎到茅屋門額正中!

  那個細瘦身影開門而出,不慌不忙立於門外向院中打量著:「為質於燕,嬴稷母子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何方客人?不妨請顯身了。」雖然少年音色,卻是穩健冷靜。

  庭院中卻無人應聲。細瘦身形微微冷笑,回身拔出門額袖箭,便反身掩門進了茅屋。片刻之間,細瘦身形開門走到廊下向院中一拱手:「既是故人光臨,請了!」

  一個聲音卻在他身後:「王子請了。」

  細瘦身形回身,卻見一個威猛凌厲身穿翻毛羊皮短裝的胡商站在眼前,目光一亮,臉上卻是淡淡一笑:「無論你是誰,都是我消遣長夜之高朋,請入茅舍一敘。」便將客人讓進了茅屋。

  翻毛羊皮者進屋四面一瞄,拱手低聲問:「敢問王子,此間說話透風否?」

  細瘦少年依舊一臉淡然微笑:「買賣通天下,何怕透風?」

  翻毛羊皮者一抖手腕,羊皮大袖口中滑出一物突然一亮:「王子可識得這面令牌?」

  燈光搖曳,一面比手掌略大的青銅鑲黑玉牌赫然在目,黑汪汪玉牌中一隻白色紋路的展翅蒼鷹分外奪目!細瘦少年目光驟然銳利,眼盯著玉牌,一隻右手卻熟練地撈起腰間板帶上的一串佩玉,摘下了一片青銅鑲邊、白玉黑鷹的玉具舉在手中伸了過來。翻毛羊皮者的黑玉牌與伸過來的白玉具一碰,只聽「叮嗒!」一聲輕響,玉牌玉具便合成了一方白底銅邊鑲黑玉白鷹的令牌。

  翻毛羊皮者:「山河既倒!」

  細瘦少年應聲答道:「老秦砥柱!」

  翻毛羊皮者肅然深深一躬:「在下千夫長王陵,參見王子!」

  「千夫長?」細瘦少年目光一閃,正要說話,卻聞高大書架後女子聲音冷冰冰道:「足下不是胡商麼?要開甚價?」隨著話音走出一個高挑婀娜的布衣女子,竟是一臉冰霜。

  王陵肅然拱手:「王妃無得起疑,秦王特使便在你身後。」

  女子驀然回身,卻見書架後走出一個身形敦實散發無冠的布衣後生,竟是大吃一驚!方纔她也在書架之後,何以卻毫無覺察?正在驚疑未定,便見布衣後生深深一躬:「前將軍兼領藍田大營暫掌秦王兵符並北上特使白起,參見王子王妃。」

  「多方執掌,倒是難得也。」細瘦少年揶揄地笑了。

  「王妃王子疑心千夫長之職與王命無法匹配,白起故而稟報全職,無得有他。」

  細瘦少年一怔,常掛嘴角的那絲揶揄微笑竟倏忽散去,不禁便肅然拱手道:「特使正氣凜然,嬴稷多有唐突,尚請見諒。這是嬴稷母親羋王妃。」自申兩人身份,顯得分外鄭重,竟全然不像一個少年王子。白起正要說話,布衣女子卻淡淡漠漠道:「將軍果是使臣,何須以此等行徑前來?」

  白起平靜道:「燕國邦交大局正在曖昧之中,不得已出此下策,尚請王妃見諒。」說著便從懷中拿出一隻精緻的皮袋,從皮袋中抽出一個細長的卷軸,「王子王妃看完這道王命,當能理會何以不能公然請見燕王?」說著便雙手遞過密封卷軸。

  「我來。」嬴稷正要接過,羋王妃目光一閃便雙手接過了卷軸,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方才走到那張粗簡的白木書案前用一把刻簡刀撥開泥封,將卷軸打開遞給嬴稷。白起看得仔細,明知這個羋王妃的警覺仍未解除,仍然是大為敬佩。常在異國,身為人質,沒有這份永不鬆懈的警覺,大約也無法在動盪不寧的燕國生存下來。

  便見嬴稷接過打開的卷軸,只瀏覽得一遍便木然愣怔在那裡了。羋王妃驚訝地走了過來,從嬴稷手中拿過羊皮紙,只見幾行暗紅的血字觸目驚心:

  大秦王遺命:

  本王壯志未酬,惜乎角力舉鼎而死。王弟嬴稷文武並重性格沉穩,深得父王器重,特傳王位於嬴稷。弟受命之日,當火速由前將軍白起護送回咸陽即位。返秦事宜悉聽白起部署定奪。

  秦王嬴蕩二年春。

  羋王妃雙手微微顫抖,尚未放下詔書便向白起深深一禮:「將軍肩負大秦興亡,涉險犯難而來,羋八子銘記心懷。」白起慨然拱手:「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此時王陵已經攙扶著嬴稷在案前坐好,白起便是肅然一躬:「新君在上,白起參見!」嬴稷眼中已是淚水盈眶,扶住白起哽咽著:「將軍,父王呢?王兄他卻是如何便,便撒手去了……」羋王妃也是唏噓拭淚,目光詢問著白起。嬴稷母子在燕國五六年之久,秦國發生的突然變化與燕國發生的驟然戰亂幾乎便在同一時期,顛沛流離之中幾乎與世隔絕,對秦國的消息自是一無所知。

  白起心中明白,便將幾年來秦惠王病逝、張儀司馬錯離朝、秦武王東進三川入洛陽遭遇突然變故的事大體說了一遍。嬴稷羋王妃母子聽得愣怔錯愕,哭也無聲,只是默默流淚。白起說罷秦國朝局變化便道:「燕國當知秦國變化,卻對王子王妃封鎖消息,又將王子王妃移居宮牆之內,顯然別有所慮!白起望王子王妃節哀,得從速議定離燕之法。」

  羋王妃立即點頭:「當初住進宮內,是亞卿樂毅的主張,我還很是感激。好,不說了,悉聽將軍調遣便是。」嬴稷也抹去了淚水:「將軍但說,如何走法?」白起便道:「我率一干精騎秘密入燕,駐紮在於延水河谷。只要王子王妃能夠出得薊城,進入秘密營地,我等便星夜離燕,而後再通報燕王。為今之難,便是王子王妃如何出城?」嬴稷羋妃一時沉吟,竟是想不出個妥當法子來。

  門口望風的王陵突然回身低聲道:「王子說到過獵狼,能否出獵?」

  嬴稷思忖道:「出獵不難,只是樂毅每次都派五百人『保護』我,原先不知,目下看卻是早已防著我了。」

  白起輕輕一拍案:「只要能到燕山出獵,就有辦法!」

  羋王妃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抬頭望著白起明朗果決地道:「將軍可籌劃接應新君,但有機會立即離開。我與楚姑留下來掩護新君。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母親!」嬴稷一驚,「你不走,我也不走!」

  羋王妃倏忽一笑,卻又莊容正色道:「稷兒莫得意氣用事。你回咸陽繼承父兄王業,為秦國第一大事,不能出錯。我留燕國,你與將軍才能迅速隱秘地脫離險境。燕國不會輕易殺我。你越是安全離開,我就越是平安。曉得無?」

  「母親……」嬴稷竟抱著羋王妃哭了。

  「起來!」羋王妃壓低聲音嚴厲呵斥一句,又是沉重一歎,「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稷兒,天降大任於你,直起脊樑來,毋使嬴氏蒙羞也!」

  嬴稷向母親深深一躬:「孩兒謹記母親教誨。」

  白起看在眼裡,不禁也是深深一躬:「王妃如此深明大義,白起感佩之至!」

  羋王妃燦爛地笑了:「將軍,還是趕緊議定燕山接應之事了。」

  春日晴空,正是東南海風浩浩北上的時節,燕山的天空湛藍如洗,群山下的茫茫草場已經泛出了星星綠色。大地復甦,一冬蝸居避寒的走獸們已經急不可耐地從洞穴中躥了出來,在群山草原尋覓食物了。這時雖是農戶啟耕的大忙時節,但對於無須耕耘的貴胄們與以狩獵為生的獵戶們,三月尾四月頭卻正是春獵的黃金季節。尋常歲月裡,燕山群峰間的河谷草原已經是駿馬馳突獵犬飛竄的光景了。可在燕國遭逢大災巨變的這幾年裡,燕山的春獵幾乎是銷聲匿跡了。燕昭王復國變法之後,大部分奴隸獵戶變成了擁有一片土地的平民農夫,貴胄們更是劫後餘生家徒四壁,想威風凜凜地狩獵也是不能了。於是,春日的燕山獵場便有了一種空蕩蕩的落寞。

  今日,燕山獵場卻有了些須生氣。一支紅衣馬隊與一群獵犬在空曠的草場縱橫馳突,從四周將狐免野羊驅趕到草場中央,一個身形細瘦的黑斗篷少年手執長弓,腰挎短劍,縱馬在獵場中射殺,雖然獵殺者寥寥,卻是呼喝不止極是興奮。兩個布衣女子與一隊紅衣騎士卻在獵場邊緣觀望指點,不時發出一陣歡呼或是一片歎息。

  突然,一頭蒼狼從茫茫葦草中竄出,閃電般向兩山間的峽谷奔去!

  馬隊騎士們一片呼喊:「公子!蒼狼——!」

  狼是獸中靈物,狡詐冷酷而又悍猛結群,是狩獵者最感刺激的對手。尤其是燕山蒼狼,其聲名幾乎與中山狼相匹敵,令尋常獵手望而生畏。此時騎士們一片亢奮的叫喊,便分明是提醒黑斗篷少年:蒼狼危險,不能追殺。

  黑斗篷少年卻是滿面紅光:「好!且看秦人手段!」便縱馬飛馳追了下去。紅衣騎士們發一聲喊便一齊追來。正在奔馳之間,便見黑斗篷少年引弓勁射,長箭呼嘯飛出,馬前草叢中卻有一物突起。便聞戰馬驚恐嘶鳴跳躍不止,少年頓時被掀翻馬下。紅衣騎士們一片驚呼,馬隊風馳電掣般趕到。遠處女子尖叫一聲,縱馬趕來,身後騎士也同時捲了過來。

  蒼黃泛綠的深深春草中,黑斗篷少年雙腿沾滿鮮血,面色蒼白。女子飛身下馬衝到少年身邊:「快!軍醫!」黑斗篷少年搖搖手勉力笑道:「母親莫急。另一隻蒼狼埋伏在草叢,馬驚了。沒事的。」此時一個鬚髮灰白的紅傷軍醫已經查看完畢,拱手道:「王妃毋憂,公子跌傷脛骨,需就地靜養三日,方能坐車乘馬。」

  「我兒好命苦,娘不要蒼狼皮啊!」布衣女子一把抱住少年,竟是放聲大哭起來。

  暮色降臨,幾座軍帳便在燕山腳下的草場紮了起來,幾堆篝火也熊熊燃燒起來。雖說狩獵的主角負了傷,但對於燕軍騎士來說卻是無關痛癢,只要人不死不逃,他們便無須擔心。此刻,他們正守在這座大帳外的篝火前飲酒烤肉,喧嘩笑鬧,競談著燕山蒼狼的奇聞傳說。

  大帳中卻是燭光昏暗,一個羊皮短裝的少女站在帳口觀望著,隱隱火光下可見她嘴角下有一顆鮮紅的大痣,嫵媚中竟是倍顯機警。聽著帳中傳出的隱隱哭聲,少女不禁對笑鬧不止的燕國騎士們投去冰冷的目光。

  夜漸漸深了,白日裡還可差強忍耐的春風竟變得刺骨般寒冷。騎士們帶著幾分酒意,紛紛嚷著回帳歇息。一個落腮大鬍鬚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走到帳口嘎聲道:「王妃保,保重!我等明日再來探,探視公子!」紅痣少女皺著眉頭嘟噥道:「走就走了,曉得了,聒噪甚來?」落腮大鬍鬚嘿嘿嘿笑著壓低聲音道:「小女子可人!明日跟大哥走,不做人質了。」紅痣少女冰冷地眼波一閃,臉上卻溢嫵媚的笑意,輕輕一「欸」,卻是楚人特有的唯唯之聲,竟是一副心領神會的溫柔模樣兒。落腮大鬍鬚大喜過望,一揮手:「走!回去睡覺!明早來!」便踉蹌著腳步與騎士們呼喝笑鬧去了。

  山風冰涼地呼嘯著,夜黑如漆。騎士們的喧鬧聲沒有了,四周幾座帳篷中發出了一片片沉重的鼾聲。唯有這座大帳篷前的高竿上閃爍著一盞軍燈,燈下的三個巡哨騎士敲著刁斗在幾座帳篷的外圍游動,走著走著,刁斗便沒了聲音,接著便是粗重的呼嚕聲。

  帳後的大山上響起了一聲淒厲的鴞鳴,山根下響起了一聲沉悶的蒼狼長嗥。

  大帳中傳來女子的隱隱哭泣與少年夢囈般的呻·吟。帳中燭光倏忽熄滅,幾乎在這剎那之間,紅痣少女兩手一伸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高桿上的軍燈便驟然熄滅了。三個黑影從大帳後無聲地飄出,消失於茫茫燕山之中。

  天剛濛濛亮,大帳中女子突然哭叫起來:「稷兒!稷兒!你在哪裡啊……」接著便聽紅痣少女也驚恐地尖叫起來:「公子!公子!你在哪裡?快回來——!」騎士們聞聲趕來,湧進大帳一看,頓時人人噤聲:軍榻下一片血跡,軍榻上卻沒有了黑衣少年。

  「公子哪裡去了?」落腮大鬍鬚恍然驚醒,一聲怒喝。

  紅痣少女眼波汪汪地抽泣著:「我護著王妃在帳外小解,只得片刻,回帳便沒有了公子,曉得去了哪裡?」說著便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個騎士低聲驚恐地:「千夫長,莫非是,是燕山蒼狼?」

  落腮大鬍鬚滿臉漲紅大喝一聲:「看個鳥!快上馬進山!找不到公子都給我死了!」

  五百馬隊一陣颶風般捲進了燕山。兩個女子卻冷冷地笑了。

  卻說白起王陵帶著嬴稷進入燕山峽谷,等候在那裡的十名鐵鷹銳士早已經備好三匹空鞍駿馬,便在夜風中飛馳北上,一個多時辰便進入了於延水河谷。馬隊立即拔營,人裹一塊灰布,沒有旗幟,也沒有任何標誌,便南下直插燕趙邊緣的代地。白起的謀劃是:出了代地東折,再沿易水南下進入趙國,繞過魏韓週三國,直接從上黨北部山地渡過汾水,西進離石要塞,盡快進入秦國河西大營!

  千騎銳士馳驅兩日,將到易水北岸,卻逢烏雲四合,大雨連綿而來。這是春尾夏頭的四月雨,既不是來去乾淨的急風暴雨,也不是初春的綿綿細雨,唰唰漫天韌勁十足,往往一下便是三五日不止。兵諺云:行軍有三怕,斷糧伏兵連陰下。大雨連綿道路泥濘,最是騎兵遭殃,非但不能飛奔馳騁,連走馬也得看情形。大多時候,倒是騎士將衣服披在馬背,人牽著馬韁,小心翼翼地行走,比步卒還累。白起馬隊本是精銳鐵騎,比尋常騎士更是重負。人多了鐵甲兵器,馬多了面具護甲,無論人馱還是馬馱,都是見雨便多一百來斤!

  大雨一下,王陵便朝天罵了一嗓子:「鳥!你個老天爺,趕著腳下雨!」白起卻是抬頭四望了一陣,見天空烏雲厚重,顯然不是一灑兒過的夏日白雨,立即高聲下令:「上雨布!疾馳半個時辰!在土城山下紮營!」馬隊聞命發動,人人從馬鞍側的夾層裡抽出一塊塗過大漆的本色粗織布,唰啦展開披在身上。要說,這也是秦國新軍的特殊裝備之一,一方可遮蓋騎士與馬背的大漆防雨布。三遍大漆刷過,布面光滑如油,水沾即滾,驟遇大雨,倒也真能解得一時之困。片刻間雨布上身,馬隊變成了一片黝黑的松林,便在大雨中從斜刺裡插向西南土長城。

  在於延水河谷等待的幾日,十名斥候已經將回程路途打探清楚,白起早在軍圖上做了特殊標記,知道易水西南便是趙國修築的依山土長城,紮營待晴不失為應急之策。這時大雨初起,地面尚硬,奔馳得一陣便翻過了一道山梁,趙國土長城已經遙遙在望。突然,卻見雨霧中兩面紅色大旗從前面兩側山麓迎面包抄過來!沒有戰鼓聲,也沒有喊殺聲,在大雨中竟保持著整齊的奔馳隊列,顯然,這絕不是一支散兵游勇。

  「停——!」白起斷喝一聲,正在從半山坡向下衝來的黑色馬隊竟齊刷刷勒馬,立即在馬蹄沓沓間聚成了三個扇形小方陣,若鼓勇而下,正是兩翼包抄中央突破的騎兵基本陣法。幾乎就在同時,兩面紅旗在山坡下聚攏,紅衣騎士橫列成陣,大雨中立顯一道刀槍鮮明的城牆!旗下大將冷冷高聲道:「樂毅在此,誰敢越境?」

  白起眼光一掃,便見百步之外的這個樂毅三十來歲,除了黝黑的臉上一部絡腮大鬍鬚,大紅斗篷猩紅甲冑火紅戰馬,竟是一團雨中的火焰!白起鎮靜地扯下身上雨布,驟然露出秦將特有的黑鐵甲黑駿馬。身後騎士也一齊扯下雨布,黝黑的松林驟然變成了鐵黑的方陣。白起單騎向前,遙遙拱手:「秦將白起,參見樂毅亞卿!」

  樂毅揚鞭一指:「白起,以此等行徑帶走人質,邦交何在?作速交出公子稷,否則,樂毅斷不會放你出境!」

  白起沉穩答道:「亞卿既已知情,白起亦無須隱瞞:公子稷少年王子,留在燕國於燕無益,回秦則可保秦燕修好,正是兩廂俱佳。若依邦交之道:公子稷本是特使,燕國安定後便當許其回秦覆命。燕國卻將特使軟禁宮中僕役居所,又是何等行徑?」竟是針鋒相對卻又不卑不亢。

  樂毅目光一閃:「將軍明告,公子稷回秦何事?」

  「為大秦惠王守陵。」

  「守陵?」樂毅微微一笑,「請出公子稷,我與他直接對答,以做國事交代。」

  白起一拱手道:「亞卿鑒諒:公子稷已於兩日前車騎出燕,此時當已進入河西了。」

  樂毅一臉雨水,卻是肅然正色:「既已如此,請將軍轉告秦王:燕國暫留羋王妃,請速派專命特使赴燕會商;若盟約可成,燕國恭送羋王妃回秦。」

  白起慨然道:「秦燕本是盟邦,秦未負約,何須新約?」

  「新君當政,便當新約!將軍記住了?」

  「亞卿之言,白起謹記在心!」

  「讓開大路,恭送將軍出燕!」樂毅長劍一揮,燕軍嘩然閃開中間山地。白起向後一招手,馬隊從空地中疾馳而過。最後的白起向樂毅一拱手:「敬佩亞卿!後會有期。」便縱馬去了。樂毅望著雨霧中白起的背影,點點頭又搖搖頭,竟是愣怔良久方去。

  白起馬隊進入趙國土長城下,找了一片地勢較高的山林紮營避雨。這裡正是燕、趙、中山三國交界的山地,山高林密,方圓百里沒有駐軍,原是異常的隱蔽。雖然如此,白起還是下令軍中不得煙火起炊,一律冷食。鐵鷹銳士們久經錘煉,只要有乾肉舂餅,再有一袋雨水,便是甘之如飴了。可嬴稷就很難,一則他有傷,二則身軀瘦弱又正在少年。白起便給他了六個裝涼開水的牛皮水袋與兩個酒袋,包括白起自己與王陵的水袋酒袋,一起交給嬴稷解渴暖身。可嬴稷偏生不要,瘸著腿笑道:「逃兵亂時,我連死蛇都咥過了,怕甚?有肉有餅,足矣足矣!」硬是與騎士們一起雨水冷食,竟使得騎士們感慨不已。

  三日後天氣放晴,萬里碧空如洗,正是初夏好天氣。白起馬隊拔營出發,三日之間便向西出了中山國,越過晉陽、渡過汾水、橫穿介山,便極為隱秘地過了離石要塞,進入了秦國的河西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