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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張儀風雲 第五節 張儀蘇秦都祭出了古老的權謀

  三日之後,張儀馬隊到達易水渡口,便在南岸紮營,等候咸陽北上的車隊。

  自秦立為諸侯,卻與燕國來往最少。一則距離遙遠,中間隔著魏國、趙國、中山國,幾乎從來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二則秦燕相輕,相互瞧不起對方。燕國是西周老牌王族諸侯,說秦國是王化未開的蠻夷之邦;秦國是東周開國元勳,說燕國是死氣沉沉的殭屍之邦。同樣是距離遙遠,秦國與齊國卻是聲氣相通,常有使節來往,與燕國卻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一般冷淡。然而,恰恰是這個生疏的燕國,卻做了合縱抗秦的發動者,做了蘇秦的根基之邦!

  如此一來,秦國想不理睬燕國也不行了。燕國疲弱,燕國遙遠,燕國經常沒有動靜,但也恰恰是這樣的條件,便使燕國成為戰國中最有可能暴出冷門的國家。張儀的謀劃,就是要消除這個躲在大山背後抽冷子來一下的禍根。以秦國目下的戰力,對於燕國這樣的疲弱之國,揮師北上,完全可以一戰擊潰肢解,使燕國名存實亡。然則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中原戰國虎視眈眈,秦國便不可能興師遠征,去對付這個疲弱而又羊角風般的暴冷國家。唯一的辦法,就是籠住它安撫它,使它不要瞄著秦國抽冷子發瘋。

  秦惠王最頭疼燕國,說:「燕如羊腿骨,食而無肉,棄而可惜。」

  「燉湯也許鮮美。」張儀笑答。

  「燉湯?如何燉法?」

  「細柴文火,慢工打磨。」

  秦惠王品咂片刻,恍然大笑:「丞相是說,聯姻?」

  「最古老,又最可靠。」

  「好!」秦惠王拍案:「當年秦晉聯姻,保了三十年結盟,便與燕國聯姻了。」

  後來,秦惠王便委託嬴華在王族中物色適合遠嫁的公主。嬴華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定下了人選。奇怪的是,她沒有先稟報給秦惠王,卻先來說給張儀聽。

  「哪個公主啊?」

  「櫟陽公主。」

  「報給君上了麼?」

  「還沒有。」嬴華莫名其妙的有些臉紅。

  「噢,卻是為何?」

  「想先說給你聽嘛,你不向我打聽公主麼?」

  張儀大笑一陣:「哎呀呀,好記性兒,我卻是忘到渭水裡去了。」

  「甚也不記,好沒心!」嬴華粲然一笑,便跑了出去。

  公主人選一確定,張儀便與樗裡疾商議如何來做。樗裡疾嘿嘿笑道:「這種上門事兒,要等個茬口才好做。這茬口,就是秦國要在縱橫之爭中大佔了上風。要不,上門聯姻只能自討沒趣。」張儀深表贊同,便將此事的先期斡旋交給樗裡疾辦理,自己便匆匆趕到到河內參戰去了。樗裡疾老謀深算,明白聯姻的關鍵是要燕國前來求親,否則,強大的秦國要將一個公主硬塞給人家,豈不貽笑天下?一番思謀,樗裡疾緊急修書隴西大馱部族的老酋長,請他暗中斡旋。

  這大馱族是樗裡疾的祖籍老根,雖然勢力不大,卻與陰山草原的匈奴素有淵源。匈奴諸部又是燕國與趙國北部最大的威脅,也是兩國的夙敵。大馱老酋長接到樗裡疾密件,立即帶著一頭名貴的火焰追風馱與一百名駱駝兵,兼程趕到了敕勒川草原。匈奴老單于一見一團火焰般的紅駱駝,便高興的笑個不停。大凡草原部族,對大馱族的火焰駝歷來都是垂涎欲滴。這種駱駝非但馳騁賽過駿馬,而且能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的奔馳,在草原大漠戈壁中確實比雄駿的戰馬更是名貴!

  但在秘議之間,匈奴老單于還是開出了條件:十年內秦國不能對匈奴用兵,匈奴佔據秦國上郡北部的幾百里土地,三年後再歸還秦國。大馱老酋長思慮一番,欣然答應了為匈奴斡旋。此時,正逢合縱聯軍大敗,六國一片混亂。匈奴老單于親自趕到薊城西北的於延河草原,並邀來了燕國遼東夙敵——東胡部族的首領,共同約見燕易王。

  老單于開門見山:「燕王兄,我大匈奴已經與秦國修好結盟了,可燕國卻烏鴉一樣,在秦國後邊呱呱亂叫。燕王兄要能與秦國一家人,就是我匈奴與東胡的朋友。要不,就是匈奴東胡的敵手,老夫就要騎著火焰追風馱,住到薊城去了,啊哈哈哈哈!」

  燕易王與子之密商了一天一夜,終於答應了老單于。旬日之後,燕王特使便到了咸陽,向秦惠王呈上了燕易王「求親修好,永不為敵」的國書。秦惠王「躊躇」了一番,便欣然允諾,對燕國特使道:「一月之後,丞相張儀護送公主到燕國成親,兩國盟約,由丞相全權處置便了。」硬是留個尾巴,讓燕國特使忐忑不安的回去了。

  張儀在易水渡口等了兩日,咸陽的送親車隊方才轔轔到達。正好是前將軍白山率領三千鐵騎護送,與張儀的兩千鐵騎儀仗會合,便正是合乎禮儀的王室送親規格。張儀與白山寒暄一陣,便帶著嬴華來見櫟陽公主。進得公主營區,卻見一名女子正在帳前草地上練劍,紅衣短裝,劍光霍霍,一股英武之氣。

  張儀笑道:「孤身入燕,帶如此一個貼身侍衛也好。」

  「才不是,她便是櫟陽公主了。」嬴華說罷笑叫:「平姐姐,丞相來了。」

  劍光猛然收剎,練劍女子面色漲紅的說了聲「稍等」,便風也似飄進了大帳。片刻之間,便見一個女子迎出帳來,寬袖長裙,秀髮如雲,竟是與方才練劍女子截然不同的一個麗人!張儀驚訝的揉揉眼睛:「她?是方纔的櫟陽公主麼?」

  「喲!那能有假麼?」嬴華笑道:「櫟陽姐姐琴劍詩酒,無一不精呢。」

  張儀拊掌笑道:「王室有此奇女子,秦國之福也。張儀參見公主。」

  櫟陽公主笑道:「丞相多禮,請進帳便了。」

  到得帳中坐定,張儀將所知道的燕國情況與燕易王性情、宮廷糾葛等做了一番備細敘說,末了道:「公主孤身遠嫁,任重道遠,嬴華已經在薊城建了一家燕山客棧,做公主秘密護衛,公主但放寬心便了。」櫟陽公主笑道:「不打緊,嬴平不會有事,也不會誤事。」張儀心中一動道:「公主熟悉燕國?」嬴華笑道:「平姐姐在燕國長到十五歲,說是燕國人也不為過呢。」張儀恍然笑道:「噢——,公主是回歸的北嬴族了?」櫟陽公主道:「丞相說對了,族人落葉歸根,嬴平便也心無牽掛了。」張儀大是高興:「天意天意!秦人國運來了。」

  嬴秦部族在商王朝滅亡後流散西部,主流一支一直與西部戎狄長期拼打,有兩支便流落到了燕國與晉國。數百年之後,進入晉國的一支已經與晉國的趙氏部族完全融合,以致天下有了「秦趙同源同姓」的說法;進入燕國的一支,卻始終頑強的保留著嬴秦部族的姓氏與獨有的生活習俗,被秦人稱為「北嬴」。不知道什麼緣故,北嬴始終沒有回到秦國。秦國變法強大後,秦孝公為了增加人口,陸續派出了三名嬴秦部族的元老到北嬴秘密聯絡,策動北嬴重返家園。北嬴族長提出了一樁舊時冤案:當年秦獻公發動宮變時,北嬴老族長正在雍城,被秦獻公以「亂國同黨」斬首;若要北嬴回歸,便須了結北嬴這塊心中創傷。秦孝公與商君未及處置,便接連去了。其後,秘密聯絡的三個嬴秦元老,又因捲入甘龍叛亂而被新君嬴駟誅殺,這件事又擱置了下來。直到張儀入秦嬴駟稱王,秦惠王才重派秘使聯絡,談好處置方法,北嬴五萬餘口才繞道九原,從北地郡回歸秦國。歸秦之後,秦惠王舉行了隆重盛大的慶典,以「壯大嬴氏血脈」為功名,封贈了北嬴大小首領二百餘人以各等爵位;並在太廟祭祖,下《嬴氏王室罪己書》,對先祖錯殺表示了譴責懺悔。自此,北嬴重返老秦,秦國的精銳騎士驟然增加兩萬,王室世族的力量也大為增強。

  嬴平是北嬴族長最鍾愛的小女兒,被秦惠王冊封為櫟陽公主。她原本便是父親的外事臂膀,不但熟悉燕國民情風習,而且與薊城官場人物多有交往。尋常公務,這個嬴平都是一身男裝,英風颯爽不讓鬚眉。回到秦國,才恢復了女兒裝束,做起了無所事事的公主。嬴華逐一對王族公主摸底試探時,嬴平竟意外的興奮,非但立即答應,還主動請見秦惠王請求遠嫁。秦惠王與已經是「王叔」的北嬴老族長磋商,老族長竟也欣然答應了。

  於是,這個生於燕國長於燕國的秦國公主,就成了遠嫁燕易王的最佳人選。

  看看如此一個公主,張儀原本想好的諸多叮囑便都省去了,只說了一句話:「燕國但有大亂,秦國力保公主返國。」櫟陽公主卻爽朗笑道:「不會有事的,我姓嬴,我是秦國公主,這就夠了。」

  張儀哈哈大笑:「公主見事透徹,有秦國後盾,入燕萬無一失也。」

  次日,張儀派出快馬使者飛報燕王,隨後便拔營渡河,過了易水,向薊城浩浩蕩盪開來。將近薊城百里之遙,黑冰台安插在薊城的秘密斥候飛馬來報:蘇秦與子之聯姻結盟,密謀在薊城截殺張儀,重組合縱!請丞相不要入燕。嬴華臉色立變,力主張儀返回咸陽,由她以「行人特使」身份護送櫟陽公主入燕。張儀思忖片刻,斷然道:「果真如此,目下便是一舉安定燕國的絕佳時機,不冒大險,焉得成事?走!」

  這時的燕國,卻是迷霧重重。

  聯軍大敗後,子之率領燕國殘兵連夜從孟津渡河,進入河外方才紮營歇息。一清點人馬,南下的六萬步騎竟然戰死了三萬,重傷萬餘,餘下的一萬多人馬也幾乎人人帶傷狼狽不堪。尤其是帶去的三萬精銳騎兵,竟然只有不到一萬人生還。子之自己也身中一劍一箭,劍砍傷了左手臂,箭射到了右肩背。雖然都不是要害部位,也不是毒箭,但卻使子之吊著左臂袒著右肩,加之臉上擦傷淤血,竟是一副死裡逃生的血人模樣!

  但子之顧不得仔細打理自己的傷口,他全力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重金從大梁秘密請來三個善於療傷的高明醫師,連同軍中三個醫師,不分晝夜的給士兵包紮上藥。最後,終於是保住了餘下的一萬多人馬沒有感染惡疾。士兵們全部療傷之後,子之才讓醫師給自己療傷敷藥,只是此時傷口已經潰爛,人也高燒不退。三名醫師精心守護三日三夜,用盡了所有方法,才使子之度過了險情,但人卻仍在昏迷衰弱之中。燕國將士們大是感動,萬餘人圍坐在大帳周圍,不吃不喝不睡,就是要守侯著亞卿醒來。十二個時辰後,子之終於醒轉過來,聽中軍司馬一說帳外情形,竟是奮然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大帳。

  萬餘將士霍然起立,紛紛高呼:「將軍平安!亞卿萬歲!」

  騎兵將軍上前高聲道:「全軍將士請立即拔營回燕,做速救治亞卿!」

  子之搖搖手:「不能走,要等武信君,一起回燕國。」

  「荊燕將軍的兩千鐵騎沒有參戰,毫髮無傷,武信君不會有事!」

  「不,不能。」子之粗重的喘息著:「你等要走便走,我要等,等武信君……」

  將士們沉默了,突然,萬眾齊聲的高呼:「追隨亞卿!效忠亞卿!願等武信君!」

  子之向將士們抱拳拱手,要說什麼,卻又突然昏迷了過去。

  這支殘兵在河外一直駐紮了十日,趕一名騎將軍帶著蘇秦人馬趕來時,軍糧已經沒有了。蘇秦立即下令荊燕,將隨帶軍食分出共用,又立即派荊燕帶著自己手諭趕到邯鄲,向平原君討來了一百石軍糧。

  紮營當晚,臥榻不起的子之與蘇秦密談了兩個時辰。子之坦然說明了兩人的困境:自己戰敗而歸,喪師大半,很可能從此在燕國失去軍權,也難保不被問罪斬首;蘇秦則失去了合縱根基,所謂六國丞相也成了泡影,唯一的根基便是燕國武信君這個爵位,若在燕國不能立足,便將成為水上浮萍,合縱大業也將永遠的煙消雲散。

  「此等情境,敢問武信君何以解困?」

  子之所言,蘇秦心中當然清楚。聯軍大敗,最痛苦的莫過於蘇秦了。誰都可以將罪責推到他的身上,惟獨他不能向任何人推卸罪責!儘管他不是統帥,也不是某國將領,坐鎮總帳也只是協調六軍摩擦而已。但在四十八萬大軍血流成河之際,誰能為他這個六國丞相、總帳魁首說一句公道話?將軍們是決然不會的,他們只有歸罪於蘇秦,才能解脫自己。四大公子在國內本來就有權臣勁敵,目下與自己處境也相差無幾,自保尚且費力,又何能為蘇秦挺身而出?縱然有之,又何能使六國君主與權臣們相信不是與蘇秦沆瀣一氣?在六國大營紛紛席捲而去作鳥獸散的時刻,蘇秦幾乎徹底絕望了。突然之間,他看到了六國的腐朽根基,看到了六國無可救藥的痼疾,覺得要聯合他們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四大公子各自匆忙回國了,原先各國給他的鐵騎護衛,竟然也悄悄的走了,只留下荊燕率領的燕國兩百名鐵甲騎士一個沒走。

  蘇秦的軍帳,在遍野屍體的戰場一直駐紮了五日。遼闊山塬間不斷起落著啄屍的鷹鷲,落日暮色中,成群的烏鴉遮天蔽日的聒噪著,連秋夜明淨的月亮也有了腐屍的腥臭味兒。蘇秦漫無邊際的在蕭瑟的戰場轉悠著,他甚至渴望秦國軍隊突然衝來,殺死自己了事。可是,那黑色的旌旗始終只在函谷關城頭上飄揚,始終沒有呼嘯著衝殺出來。他甚至不明白,司馬錯大軍為何不清理戰場?為何不收繳這些有用的兵器?三日之中,蘇秦原本漸漸復黑的鬚髮又一次驟然變白了,竟是白如霜雪!嚇得荊燕幾乎要哭叫起來。那時的蘇秦,覺得自己沒有臉面到任何一個國家去,他讓荊燕不要管他,只管帶著騎士們回燕。可荊燕就是不聽,只咬定一句話:「大哥死,我也死!大哥不怕死,荊燕怕個鳥!」只日夜跟著他在蕭瑟的戰場上轉悠,要不是子之的騎兵將軍找來,荊燕還真是沒奈何。

  如今,子之的頑強卻激活了蘇秦麻木的靈魂。蘇秦巡視了子之的軍營,看到瀕臨絕境的傷兵們在子之的努力下已經恢復了活力,不禁怦然心動!身為統兵大將,子之的確具有過人之處。他的戰場謀劃沒有被採納,但在危機關頭,卻依然挺身而出拚死抵抗,敗退之後又全力救治傷兵,寧可自己在最後療傷。凡此種種,都使蘇秦驀然想起了自己在洛陽郊野的頑強掙扎——頭懸樑錐刺骨,一腔孤憤,從來沒有想到過「失敗」二字!蘇秦啊蘇秦,你的那種精氣神到哪裡去了?

  「以亞卿之見,我當如何應對?」多日來,蘇秦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笑容。

  「穩定燕國,站穩根基,捲土重來!」

  「如何站穩根基?」

  「你我聯手,穩如泰山。」

  蘇秦沉默了。在他看來,戰國大爭之世,名士以功業立身便無堅不摧。如同所有志存高遠的名士一樣,他蔑視權力場中的朋黨之爭,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在那個國家與權臣結盟而立身,更沒有想過與那個將軍結盟,以軍事實力來鞏固自己的權力地位。在此之前,若有人對他提出這樣的動議,他一定會大笑一通嗤之以鼻,可今日,他卻久久沒有說話。

  「武信君,」子之蒼白失血的臉如同一方冰冷的岩石:「你有合縱功業,有六國丞相之身,有燕國朝野人望,是一個天下人物。可是,這些都是虛的,就像天上的雲彩。一旦功敗垂成,這些資望都會煙消雲散。瞬息之間,你的腳下便無立錐之地。」子之沉重的喘息著,慘淡的笑著:「我,子之,六代世族,身為實權亞卿,長期統軍抗胡,外有遼東鐵騎,內有目下的萬餘死士,算得一個有實力有根基的大臣。但是,我也有政敵,有對手。這次戰敗回燕,若他們聯手,再拉過燕王,我是必然要被他們整跨,甚至全族都要被殺掉的。武信君,子之所言你我困境,可是實情?」

  「既然如此,如何聯手?」蘇秦在帳中緩慢的踱著步子。

  「你有能力化解朝臣攻扞,阻擋燕王與舊族結盟;我有實力,保薊城不會發生宮變,不會動搖你的爵位權力,更不會有人對你暗中動手。」

  「亞卿啊,你在合縱大戰中是有功之臣,何怕攻扞?」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子之慘然一笑:「武信君還是不瞭解燕國啊。」

  「罷了。」蘇秦歎息一聲:「那就一起往前走吧。」

  子之雖然臥榻,卻是頓時目光炯炯:「好!我們便立即做明,讓薊城知曉!」

  「做明?如何做明?」蘇秦大是困惑,這種事兒能大張旗鼓的對人說麼?

  子之笑道:「你有一個小弟,我有一個小妹,兩家聯姻,便是做明瞭。」

  「有用麼?」蘇秦苦笑不得,他歷來蔑視這種官場俗套,更不相信這種老掉牙的世俗透頂的辦法,竟能威懾政敵而改變一個人行將淹沒的命運?

  「武信君,」子之竟然從軍榻上站了起來:「如公與張儀者,信念至上,聯姻自是無用。可是,天下官場憑信念做事者有幾人?歷來權臣多庸碌,他們就是相信這種血親聯姻,相信這才是割不斷打不爛的。你我一旦做明,便無人在你我中間挑唆生事,連燕王也會顧忌三分。武信君,相信我,我早看透了燕國這群鳥獸!」

  「然則,我說起話來不是自覺氣短麼?」

  子之哈哈大笑一陣:「武信君啊,古人有話: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你放膽去說,名頭只會更響!」

  蘇秦無奈的笑了:「好吧,便聽你一回。」

  當夜,蘇秦在子之催促下給三弟蘇代修書一封,荊燕派快馬騎士連夜送往洛陽蘇莊。子之也派出心腹司馬先行趕回薊城安排。蘇秦歇息後,子之又召集將士秘密計議了兩個時辰。諸事妥當,第二天便拔營回燕了。

  薊城早已流言四起,狐疑紛紛,宮廷朝野都亂了方寸。

  燕國老世族們原本就認為燕國不宜涉足中原,只可固守燕山遼東並相機向胡地擴張,像當年秦穆公一樣西進稱霸。這在世族中稱之為「北圖大計」,對於燕文公重用蘇秦發動合縱,世族歷來是反對的。可燕國兵力大部分是公室部族掌控,老世族們也無可奈何。蘇秦合縱成功,燕國威望驟然增長,老世族們便見風使舵,連忙跟著鼓噪,擁戴燕易王出兵聯軍抗秦,意圖從滅秦大功中分一杯羹。正在人人興高采烈之際,噩耗突然傳來:聯軍兵敗,子之戰死,燕國六萬兵馬全軍覆沒!

  消息傳開,薊城朝局大亂。老世族們立馬急轉彎,聚相大罵蘇秦誤國,子之敗軍!上書燕易王,請求「驅逐蘇秦,斬首子之,以安國人」!原先力主合縱的子之實力派,也裂為幾撥各找出路,紛紛附和老世族,怕子之連累他們也做了刀下冤魂。燕易王原本是想通過合縱振興燕國,所以才將與東胡對峙的六萬主力軍投入聯軍,如今六萬精銳全部覆沒,對他簡直就是當頭一棒!抗胡大軍本是王室根基,有這支大軍在,老世族們的私家兵馬便不足掛齒,可沒有了這支大軍,薊城周圍老世族的私家兵馬便頓時成了封喉利劍,如何不讓燕易王芒刺在背?想來想去,燕易王只有屈尊斡旋,與世族大臣們一起大罵蘇秦大罵子之,磋商如何妥善處置罪臣?如何重整「北圖大計」?

  正在一團亂麻的時候,又傳來消息:子之未死,卻是重傷難治;還有一萬多傷兵,也都是奄奄一息;蘇秦羞於回燕,已經在戰場自殺!老世族們更是彈冠相慶,聚相痛飲。蘇秦死活,老世族們本不在意。令人高興的是,沒有了蘇秦的子之,縱然活著帶兵回來,也只能是上法場的魚肉而已。燕易王更加蔫了,蘇秦與子之,一個有主見,一個有實力,一個是他的靈魂,一個是他的膽量;如今一個死了,一個也快要死了,他這個國王卻在哪裡去找如此兩個大才?燕易王徹底絕望了,親自駕車出宮,要與老世族們開價了。

  車行宮門,又傳來消息:蘇秦安然無恙,已經與子之合營休整;子之創傷痊癒,仍然握有一萬多精兵!燕易王一聽,立即轉頭回宮,下令三千禁軍嚴守宮門,決意要等到真相大白再說。這個消息一傳開,大臣們又開始了微妙的變化。老世族們狐疑紛紛,難辨真假,可聚相會商之後,仍然堅持聒噪,一片聲請求燕王立即問罪蘇秦子之,形成「既決」之勢!可燕易王偏偏生了熱寒急症,不能理事,老世族們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忙於尋找門路投靠的子之同黨們卻嗅到了一絲另外的氣息,連忙停止了奔波,有的便索性不再出門了。

  旬日之間,又一個消息傳遍了薊城:武信君與亞卿戰場患難,已結聯姻血親,誓同生死,效忠燕王!兩三日之間,薊城朝局立轉,老世族們甚囂塵上的聒噪竟頓時變成了竊竊議論,蝸居的子之同黨們開始逢人便喊「亞卿冤枉!」文臣名士也開始念叨起武信君的蓋世才華,只是王宮依然沉寂,燕易王依然熱寒未退不能理事。

  這一日快馬飛報:武信君與亞卿班師回國!燕易王傳下了一句話的詔令:「本王帶病郊迎」,並沒有要求全體大臣跟隨。可在郊迎的那天,薊城所有的官員卻都出動了,連百工國人也空巷而出,人們都想看看這支敗軍之師究竟如何了?

  君臣國人們望眼欲穿的守侯到日暮時分,突見前方煙塵大起,鼓角齊鳴,旌旗招展,馬蹄如雷,兩面大纛旗當先飄揚!眼尖者紛紛叫嚷:「呀——!快看!六國丞相武信君蘇!」「還有一面!燕國亞卿子!」更有國人失驚出聲:「看哪!鐵甲騎士!足有兩萬!」「還有步卒方陣!三個,少說也有五六千!」國人們為燕國在大敗之後仍保有如此一支精兵激動了,一時間紛紛高呼:「武信君萬歲!」「亞卿萬歲!」「燕王萬歲!」

  朝臣們懵了,燕易王也懵了。恍惚之間,竟是弄不清昨日是夢今日是夢?燕易王狠狠忍住了自己,幾乎沒有說話,只是按照禮賓大臣的引導完成了儀式。奇怪的是,蘇秦與子之以及迎接的朝臣,也都幾乎沒有說話。直到王宮大宴,君臣們才漸漸恢清醒過來,才開始仔細的掂量對面的人物,才開始了小心翼翼的試探。

  「武信君啊,河內大戰死裡逃生,本王與眾臣工為你等壓驚了。來,干了。」

  蘇秦飲下一爵,肅然拱手道:「啟稟燕王:蘇秦身為六國丞相,已經將河內大戰情形備細記載,分送六國。蘇秦在燕國有武信君之爵,所以將送燕一卷親自帶回,請燕王明察。」說罷一揮手,荊燕便將一個木匣恭敬的捧到了燕王書案。

  燕易王打量著木匣:「傳言紛紛,真偽難辨,本王與諸位臣工,都是莫衷一是啊。」

  「今日大宴,容我當眾說明。」蘇秦便從各國兵力、主將說起,說到總帳謀劃,說到戰法改變,說到大戰經過,說到敖倉被襲,尤其詳細的講述了子之在謀劃戰法與挽救戰場危局中的柱石作用,末了道:「聯軍之敗,根源有三;其一,蘇秦不善兵事,整合六軍不力;其二,子蘭徒有其表,調度失當;其三,六軍戰力參差不齊,軍制互不相統;其四,魏國懈怠,敖倉被襲。」

  大殿中一時沉默。蘇秦將戰敗罪責首先歸於自己,倒使燕國君臣一時無話可說了。誰都知道,蘇秦本來就不是軍事統帥,雖然是坐鎮總帳,也只是為了協調六軍摩擦而已,若蘇秦強詞奪理,將罪責全部歸於別人,老世族們也許會揪住他不放,畢竟他是六國丞相、聯軍總帳魁首啊。但蘇秦一身承擔,意圖刁難的老世族們倒是要琢磨一番,不敢輕率發難了。

  「六軍傷亡呢?」燕易王開始試探最要害處了。

  「具體而論,六軍傷亡不一:楚軍一觸即潰,損傷最為慘重,十五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唯余子蘭率殘兵一萬餘逃回;燕軍戰力最強,損傷卻最小,六萬步騎尚有三萬餘精銳完整歸來。正因如此,這次合縱大軍雖然失敗,燕國卻是軍威大振,洗刷了『弱燕』之名。燕軍能有如此作為,皆賴亞卿子之之膽識謀略也。」

  殿中頓時哄嗡一片,燕國朝野早已經聽慣了「弱燕」說法,久而久之也認為燕國就是弱,就是不如中原戰國。今日,蘇秦竟然說「燕軍戰力最強」「軍威大振」「洗刷了弱燕之名」!能不令人吃驚麼?

  「果真,如此麼?」燕易王心頭一震,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秦有信陵君、孟嘗君、平原君、春申君的書信。請燕王過目。」

  燕易王拍案道:「御書,念!高聲念!」

  御書從荊燕手中接過四卷竹簡,展開一卷高聲念道:「魏無忌拜上武信君:河內大戰,若按子之謀劃,可出奇制勝也,燕軍有此人為將,燕國之福也……」又展開一卷:「黃歇拜上丞相:楚軍潰陣,若非子之將軍率燕軍浴血奮戰,六軍將無一生還者!人言燕弱,今卻見強燕一端,令我楚人汗顏……」又展開一卷:「武信君台鑒:今次大敗,唯燕軍孤軍力戰,力挺危局,令田文感慨萬端……」展開最後一卷,卻猶豫的看著蘇秦,蘇秦笑道:「念吧,燕王自有明斷。」御書便高聲念道:「趙勝頓首:聯軍之戰,趙人當對燕軍刮目相看。天下皆說燕國孱弱,誰知燕軍竟是如此強悍?趙燕相臨,趙勝從此不能安枕也……」

  四卷念罷,殿中大臣們竟都死死的盯著胳膊吊帶上還滲著鮮血的子之,彷彿盯著一個不可思議的怪物一般!子之的凌厲果敢殺伐決斷,朝臣們倒是都隱隱有所聞,老世族們也正因為如此才將他看作隱患。但子之畢竟是個邊將,升任亞卿還不到一年,許多重臣對他還都是一知半解,甚至遠不如對宮他熟悉;今日看來,此人在幾十萬大軍陣前能打出威風,竟是大大的非同小可!老世族們想的是:還能不能除掉他?新進大臣想的是:如何在這個人面前辯解自己?

  「諸位卿臣,武信君所言如何啊?」燕易王是完全清醒了,但卻似乎並沒有激動。

  一個老臣顫巍巍站了起來:「臣忝為太師,以為武信君所言縱然實情,也難掩兵敗盟散之後果,武信君身為六國丞相,又執掌總帳,當對兵敗擔承些須罪責,我王亦應給予適當處罰。否則,只恐難以安撫朝野。」

  「太師以為,當如何處罰?」

  「如何處罰,尚請我王與眾臣公議為宜,老臣只是動議,卻無定見。」

  「臣以為,至少當削爵減俸,詔告朝野。」一有試探,立即就有老世族附和。

  「差矣!老夫以為,奪爵罷職。」

  「老朽以為,蘇秦喪師辱國,當罰為苦役,流徙遼東!」有人慷慨激昂。

  「蘇秦本非燕人,大罪誤國,當滿門斬首!否則,難息國人之憤,愧對將士亡魂!」

  瞬息之間,殿堂風雲突變,燕易王頓時愕然了。他本來已經完全清醒,也很振奮,其所以沒有立即封賞蘇秦子之,只是認為大局已定,想讓朝臣們擁戴一番。不想老世族們竟當殿發難,一個比一個氣勢洶洶,燕易王心中又沒底了。說到底,王族兵力遠在邊地,老世族們的封地軍兵卻都聚集在薊城周圍,燕易王與子之還沒來得及任何溝通,誰知子之對蘇秦如何看待?安知他不恨蘇秦?一旦僵持,最危險的還是王室。此情此景,燕易王如何敢貿然說話?

  「啊哈哈哈哈哈!啪!」突然,殿中一陣長笑,吊著一隻胳膊的子之拍案而起,竟在大殿中悠然的踱著步子:「好個燕國啊!自命王族戰國,別的不會,卻會中傷功臣,會自毀長城,會奪爵罷職,會滿門斬首,還會聒噪著誣陷天下名士!」他揶揄的笑臉突然變得殺氣騰騰,指著滿堂老世族厲聲罵道:「一窩蠹蟲!一樹黑老鴉!一群酒囊飯袋!武信君萬里馳驅,奔波合縱,爾等哪裡去了?武信君親臨戰陣,嘔心瀝血,爾等哪裡去了?大軍敗退,武信君獨守戰場,三日復生白髮,爾等哪裡去了?今日,武信君顧全燕國安危大局,不去他邦,獨來燕國,如此大忠大貞,爾等竟敢做狂犬吠日?真有膽色啊!子之今日正告爾等:誰敢對武信君惡意中傷,子之不答應!我三萬六千鐵甲銳士不答應!爾等不是有兵麼?來呀,明日便擺開戰場,看誰家血流成河?!」

  子之臉色鐵青,單臂一揮,一陣沉雷似的腳步聲便轟隆隆壓進大殿,兩個鐵甲方陣立時森森然矗立在殿中!子之冷笑著單臂一指:「他們都是百戰餘生,跟著子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不知幾回,爾等有話,對他們說!」

  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番嬉笑怒罵,當真是雷霆萬鈞,匪夷所思!所有的虛與周旋都被撕扯得乾乾淨淨,只剩下赤·裸裸的實力較量了。饒是蘇秦見多識廣,也想不到子之竟在王宮之中當著燕王用如此手段,如此震懾朝局!饒是燕國臣僚們風聞子之凌厲,也想不到此人竟如此狂悖,如此威猛!且不說子之是燕國聞名的戰將,最可怕的是,隨他征戰多年又浴血逃生的幾萬亡命甲士便戳在宮外,森森矛戈便在眼前!老世族封地的全部甲兵聚集起來,也當不得這些久經惡戰的精兵一陣衝鋒,當此情景,誰不膽顫心驚?誰還敢大聲喘息?

  「好!」燕易王卻笑著站了起來:「本王自有公斷:武信君功勳卓著,對燕國忠貞不二,加封地一百里,任燕國開府丞相!子之浴血奮戰,揚我國威軍威,爵封成義君,職任上卿上將軍!班師將士,兵士賜爵一級,千夫長以上者晉爵兩級!方才攻扞武信君者,各削爵兩級,減封地三十里!上卿啊,命甲士們下去吧。」

  「臣,謹遵王命!」子之一揮手,兩個方陣便隆隆出了大殿。

  一場滅頂之災就這樣過去了。燕易王與蘇秦、子之重新結成了穩固的君臣同盟,蘇秦做了開府丞相,子之做了上將軍外加一個監理政務的上卿,燕易王的地位也空前鞏固。燕國老世族在這場短兵相接的較量中完全失敗了,完全蟄伏了。燕易王與蘇秦、子之連續會商三日,決意君臣同心,整飭吏治,訓練新軍,使燕國真正崛起。

  就在這時候,張儀的和親車隊到了。

  燕易王敘說了與秦國聯姻的來龍去脈。蘇秦是贊同的,認為時勢所迫也只能如此,況且也能夠給燕國爭取一段時間,只有等燕國喘息過來,才能再圖合縱大計。子之也贊同聯姻,但卻主張借此除掉張儀,說話是一如既往的直截了當:「張儀,六國禍亂之外源,武信君之死敵,不殺此人,六國永無寧日,合縱大計終成泡影!」

  對子之這種動輒赤·裸裸訴諸殺戮的做法,蘇秦本來就覺得有些不對味道,如今子之竟要殺掉張儀,不禁令他震驚了。蘇秦沉著臉道:「上將軍所言,大是不妥,邦國相爭,依靠暗殺而取勝者,未嘗聞也。燕國若開殺戮使節之先河,將自毀於天下!」

  燕易王呵呵笑道:「上將軍啊,張儀就那麼好殺?此事還是罷了。」

  「好。」子之爽快拍案:「臣心思粗疏,未想到張儀是秦國使節一層,武信君既然反對,子之就此作罷。」卻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但是,蘇秦仍然不放心,他知道子之一旦認定某事,必要做成方肯罷休,殺張儀絕非他臨機閃念,也許在河內戰場大敗時他就恨上了張儀。蘇秦反覆思忖,派三弟蘇代以商議婚期為名,到上將軍府留心查看。蘇代去住了一宿,回來說沒有發現異常動靜。蘇秦還是半信半疑,只有吩咐荊燕私下多多留心,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三月初三,張儀的送親軍馬在薊城南門外十里紮下了大營。

  按照禮儀,燕易王在約定日期將秦國公主迎進王宮成親,張儀才能進入薊城入住驛館,開始邦交活動。在此之前,只能在薊城外等候迎親。張儀雖然不急,但也不想夜長夢多。大營扎定,立即修好國書,派行人嬴華進入薊城與燕易王約定日期。嬴華午時出發,日暮時分便轔轔歸來。燕易王派出了司正隨同嬴華前來,撫慰送親軍馬,帶來了一百隻養、十頭牛、三十頭豬並六十壇燕山老酒。司正帶來的國書確定:三日後燕王迎親,舉國大酺!

  當夜,張儀便下令軍士殺牛宰羊,特許每個甲士飲酒一大碗!軍中歡呼不斷,立即便是炊煙裊裊熱氣騰騰,料峭的春日寒風頓時便減了威力。在滿營歡聲中,張儀與嬴華、白山並櫟陽公主議定了若干送親事務,不知不覺間已到了三更時分。

  「稟報丞相:帳外有一商人求見。」軍務司馬匆匆進來稟報。

  「商人?讓他進來吧。」

  白山霍然起身:「且慢。我先去看看。」便大步出帳。片刻之後,白山帶進來一個年輕的後生,雖是布衣風塵,卻是沉穩英秀。張儀眼睛一亮:「你?你是蘇代?」

  後生深深一躬:「張兄果然過目不忘,小弟正是蘇代,張兄別來無恙?」

  張儀哈哈大笑,過來便拉住蘇代:「哎呀呀,我師說蘇氏當有三傑,果然應驗!蘇厲呢?」

  「蘇莊兄嫂們尚須照應,四弟一時不能離開。」

  「好好好,來,坐了慢慢說。」

  「多謝張兄。」蘇代一拱手:「小弟時間無多,張兄看了此信我便要走了。」說罷從腰間摸出一方羊皮紙遞過:「二哥一番苦心,望張兄體察。」

  張儀連忙打開羊皮紙,兩行熟悉的大字分外清晰——

  薊城有不測風險,張兄當作速離開,毋得強自犯難,切切張儀笑道:「好,蘇代啊,我想見蘇兄一面,可行麼?」

  「二哥說,各謀其國,各忠其事,未分勝負,不宜相見。」

  張儀默然片刻:「也好,代我向蘇兄致意,也轉告蘇兄:三日後張儀便入薊城,非不領蘇兄之情義,時也勢也。」

  「如此蘇代告辭了,張兄保重。」

  「且慢。」張儀從腰間大帶上抽出一把皮鞘短劍:「這是我為蘇兄物色的一把利器,合於蘇兄劍路,目下燕國正在動盪之中,望蘇兄多加防範。」

  「張兄……」蘇代接過短劍深深一躬,便匆匆去了。

  大帳中一時無話。白山送蘇代回來,見幾個人都低頭沉思的樣子,忍不住道:「丞相,連夜回咸陽吧,末將派三千鐵騎護送,燕國不敢傷及公主,他們只要害丞相。」

  「白山,坐下吧。」張儀笑道:「誰說我要走了?你我好賴也一起打過仗了,張儀貪生怕死麼?」白山著急道:「丞相,不是你貪生怕死,是秦國不能沒有你。」張儀搖搖頭道:「每一個秦人都是秦國的子民,我張儀也是。白山啊,你要知道,邦交也是戰場,也需要勇氣膽識,貪生怕死者,打不了勝仗,也辦不好邦交。」

  「丞相教誨,白山明白!」白山深深一躬:「我這五千騎士寧可粉身碎骨,也保得丞相公主平安!」

  「我看沒事兒。」櫟陽公主笑道:「燕國就是這個子之,防住他,就一切了結。」

  嬴華走過來道:「白山將軍,你軍中可有鐵鷹劍士?」

  「有,正好十個。」

  「好!全數給我。你只管打仗,丞相公主不用你分心。」

  「是,末將明白。」

  張儀笑道:「如此妥當,還有何好怕啊?好了,三日後進薊城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