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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風雲再起 第一節 紅衣巫師的鼎卦

  春草又綠,洛陽東門飛出了兩騎快馬,直向蘇莊外荒野的草廬而來。

  正在古井台上呼嚕曬太陽的大黃「嗖」的立了起來,昂首凝望片刻,立即衝到草廬門前「汪汪汪」的狂叫起來。茅屋裡,蘇秦正在揣摩那張《天下》圖,不時對照旁邊的一本羊皮冊子。這張大圖,是老師當年從周室太史令老聃那裡繪製的,原題《一千八百諸侯圖》。所不同的是,老師對這張圖做了詳細注文,註明了每個諸侯國的始封時間、歷代君主及滅亡時間。老師注文另成一冊,與大圖一合併,便無異於一部最簡明的天下諸侯興亡史。春寒猶在,地上又很潮濕,蘇秦雙手攏在棉褂袖裡圍著羊皮大圖打轉,時不時還得一陣跺腳。突聞大黃狂吠,蘇秦驚得一個激靈!他覺得奇怪,大黃遇到險情是從來不叫的,但叫,一定是它熟悉的人來了。父親是不會來的,縱然來了大黃也不會如此叫法。那麼會是誰呢?蘇秦思忖著剛拉開門,大黃便嗖的躥上了門前的土坎兒。手搭涼棚遮陽遠望,蘇秦依稀看見泛綠的荒原上奔馳著兩匹快馬,就像兩朵朦朧的雲彩悠悠飄來——他的目力已經大減,看不清騎士的服色是黑是紅了。突然,蘇秦一陣心跳,莫非是張儀?不可能!若張儀有成,豈能等到今日來找他?「二哥——!」清亮的喊聲隨著急驟的馬蹄聲迅速逼近,大黃已經「汪汪汪」的迎了上去,引來一陣蕭蕭馬鳴。啊,是蘇代蘇厲!蘇秦心頭一陣發熱,雙眼頓時潮濕了。三年不見,兩個小弟已經長大了,已經是英俊少年了。「二哥……」轉眼之間,馬到屋前,兩個紅衣少年滾鞍下馬,卻吃驚得呆住了。面前就是他們的二哥麼?就是那個曾經名動天下英挺瀟灑的名士蘇秦麼?一頭蓬亂灰白的長髮,一臉雜亂連鬢的長鬚,身後是破舊不堪的茅屋,面前是一望無際的荒草,他木然佇立著,一身襤褸破舊的棉袍,目光朦朧,黝黑乾瘦,活脫脫一個饑荒流民!「二哥——!」一聲哭喊,蘇代蘇厲跪倒在地,同時抱住了蘇秦。

  原是滿懷喜悅激情而來,他們卻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在少年兄弟的想像中,名士草廬孤身苦修,是一件充滿詩意的幻境,是只有世外高人才能品味的半仙生活。兄弟倆無數次的編織訴說著二哥的隱居境界——春日草長鶯飛,手執一卷踏青吟哦,當引來多少游春少女的目光?夏日裡綠蔭古井,散發赤腳晝眠夜讀,該是何等快意灑脫?秋風裡草廬明月,河漢燦爛,長夜佇立,仰問上蒼之奧秘,該是何等神奇意境?冬日裡漫天皆白,或輕裘擁爐而讀,或踏雪曠野而思,該是何等高潔情懷?兄弟倆相約,總有一天,他們也要像二哥那樣,做一番隱居苦修,品嚐一番高人境界。正因為如此想像,兄弟倆始終恪守了父親叮囑,三年內不擾亂二哥的清修。如今,二哥竟是弄到了如此模樣,這一對堪稱錦衣玉食的兄弟如同遭受當頭棒喝,如何不感到震驚?

  「脫胎換骨,豈在皮囊?」蘇秦雖只淡淡一笑,卻是充實明朗。

  「二哥,你受苦了。」蘇代站起來低頭拉著蘇秦的手,依舊是一副不忍卒睹的樣子。「二哥,你竟不覺得苦澀?」蘇厲畢竟年少,對蘇秦安適的笑容覺得很是驚訝。看兩個弟弟悲天憫人的樣子,蘇秦不禁攬住了兩人肩膀,一陣舒暢明朗的開懷大笑,毫無蕭瑟淒楚,那是想裝也裝不出來的一種發自內心的輕鬆。

  蘇代蘇厲終於破顏笑了:「二哥,我們給你報好消息來了!」蘇厲忍不住先露了底兒。「三弟四弟,就坐在這裡說吧,屋裡陰涼呢。」

  「二哥,你先吃點兒,邊吃邊聽。」蘇厲從馬鞍上拿下了一個皮袋打開:「父親特意從一個老獵戶手裡買了一隻逢澤麋鹿,二嫂……」蘇厲突然頓住,期期艾艾道:「二嫂執意要親自做……」

  蘇代歎息了一聲:「二哥,二嫂也可憐……不要記恨她吧。」

  蘇秦不禁大笑搖頭:「夢也夢也,蘇秦若還記恨,豈非枉了這荒野草廬?來,我咥!」說著便攤開荷葉,撕開一塊紅亮的鹿肉大嚼起來:「三弟,你說,我聽著呢。」

  「二哥,我從大梁回來的,四弟從洛陽回來的。大事我們都清楚了。天下如今可是大亂了,我給你從頭說吧。」蘇代喘息了一下,一款一款的說起了這幾年的天下攻防大事,有聲有色,說到最後竟是一聲感歎:「咳,總之一個亂字,只有虎狼秦國佔了大便宜!」蘇厲滿面紅光:「亂世出英雄嘛,二哥,我們覺得你該再度出山了!二哥,你……」蘇秦聽得很仔細很認真,沒有插問一句,一直在平靜的沉思,竟絲毫沒有兄弟倆預料的那種驚喜激奮。見兩個弟弟困惑的樣子,他在露出棉絮的破衣襟上隨意的抹了幾下手,微微一笑:「看來,比我預料的還快。我得想想,你倆明日再來吧。」蘇代蘇厲相互看看,怏怏的走了。

  望著兩個弟弟騎馬遠去的背影,蘇秦生出了一種奇特的感受——明明平靜得心如至水,卻覺得輕鬆得要飛了起來,充實得要喊了出來!不自覺的,他走進了茫茫荒草,越走越快,終於跌跌撞撞的跑了起來,湮沒在無邊的碧草浪中,一邊仰天大笑,一邊手舞足蹈的「啊啊啊——!」的吼叫著。

  「天意啊,天意——」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悠然響起。

  「誰?誰在說話」蘇秦氣喘吁吁的搖晃著,看見茫茫泛綠的葦草中搖曳著一個紅色身影,站定一看,紅袍竹冠,雪白散發,清越得直如天人一般!「前輩高人,在下有禮了。」蘇秦恭敬的躬身一禮,他知道,這種老人只可能是尊貴神秘的王室大巫師。「得遇雄貴,老夫不勝榮幸。」明明迎面而立,蒼老的聲音卻是那般曠遠。「雄貴?你說我麼?」蘇秦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番,禁不住仰天大笑:「天下之大,當真無奇不有也!」「老夫相術甚淺,不敢斷言。先生可否願佔得一卦?」

  「天無常數,在下力行入世,不信虛妄。」

  老人微微笑道:「武王伐紂,太公踩龜甲而止卜。非不信也,乃有成算也。先生不信,亦是成算在胸。然天道幽微,豈是『力行』二字所能包容?若有印證,豈非天道無欺?」

  蘇秦肅然拱手:「願受教。」

  「你來看,」老人大袖一揮,身形轉開,指著原先擋在身後的一蓬青黃相間的奇特長草,「此乃老夫今日覓得的一株千年蓍草,以之占卜,可窺天地萬象之密,先生何其大幸也?」

  蘇秦暗暗驚訝。他與大多經世名士一樣,雖不精專《易經》,卻也頗有涉獵。老師原本就是精研《易經》的大家,但卻從來不為弟子占卜,只是向他們盡量多的講述《易》理與《易》家規矩傳聞,讓他們廣博學識而已。老師說過:千年蓍草為《易》家神物,功效大過龜卜時期的千年龜甲,可遇不可求!但凡覓得千年蓍草,必得為所遇第一人卜卦而鎮之,否則不能折草。看來,面前這位紅衣大巫師要給自己占卜,也並非心血來潮,《易》家規矩使然,何妨坦然受之?心念及此,又是默默一躬。老人點點頭,寬大的衣袖中悠然現出一支細長的木劍,對著碧綠而又透著蒼黃的蓍草深深一躬,站定凝神,木劍輕輕揮出。但聽輕微脆響,一支三尺餘長的草支竟筆直的在空中豎起,草葉在瞬息之間飄回蓍草蓬根,一支綠黃閃光的草莖,便橫平著飄落在木劍之上!老人順勢坐地,木劍倏忽消失,蓍草已經平托在雙手之上。

  「太極。」老人輕輕的唸了一聲,蓍草莖便神奇的斷開了短短一節,落在了老人兩腿間的袍面上。「兩儀,日月,四季,五行,十二月,二十四氣。」隨著老人的唸誦,蓍草莖迅速的一節節斷開落下,在紅色袍面上整齊的排列成一、二、四、五、十二、二十四共七個單元。

  蘇秦看得驚訝了!他知道,蓍草占卜需要五十根草莖,「五十」之數的構成便是老人唸誦的七個單元;有一根取出來始終不用,意味著天地混沌未開的「太極」;其餘的「兩儀」等四十九根便是用來占卜的實數。他驚訝的是,蓍草如何能如此神靈,竟能飛去草葉?竟能應聲斷開?如此說來,「千年蓍草之下,必有神龜伏之」也是可能的了?思忖之間,老人已經占卜完畢,悠然笑道:「鼎卦。」蘇秦默然。他理解「鼎卦」的意義,卻覺得匪夷所思!

  「先生通達《易》理,無須老朽細拆。」老人淡淡笑著:「只是這鼎卦之幽微在於『九三』。九三雖正,卻與『六五』相隔,主初行滯澀;然『九三』得正,惟守正不渝,終會『六五』。余皆先生所能解,無須老朽多言也。」「多謝大師。」蘇秦深深一躬。

  「先生自去。老朽尚須為神蓍守正。」

  蘇秦沒有多說,默默去了。他走得很慢,「鼎卦」的卦象竟瀰漫在心頭揮之不去。在《周易》六十四卦之中,鼎卦與革卦相連,組成了一個因果相連的卦象。革卦的卦象是除舊布新——「革」,是將獸皮製成皮革的過程,除去獸皮舊物而產生的新皮,便是「革」。鼎卦的卦象則是合百物而更新——鼎為炊器,煮合百物而成美食的過程,便是「鼎」。鼎合百物是艱難的,生的硬的干的濕的鹹的腥的,都要在鼎中合成,經過「火」而達成新物;鼎卦的上卦是「火」,下卦是「木」,木入火為烹飪之鼎。從卦理上說,鼎卦之大意,在闡釋賢才布新的大道——剛柔相濟,持之以恆,方能合百物而出新!大巫師說的「鼎卦幽微處」,在於「鼎卦雖吉,卻有艱難」這個道理。此卦為自己占卜,所謂的「九三」一爻,便是鼎卦中「才」的位置;而「六五」一爻,則是「君」的位置;「九三」與「六五」相隔了一爻,不能立即交會;但由於「九三」是正才之位,經「上火」催生,便終於可合百物,而於「六五」交會……

  想著想著,蘇秦不禁「噗嗤」笑了出來——這《周易》八卦確實奇特,每一卦都是用極為尋常極為簡單而又亙古不變的一種「物事」來做卦象,卻又能對最為紛繁複雜的人世萬象作出恰如其分的拆解,當真匪夷所思!就說方纔這個鼎卦吧,竟用「煮飯」這個過程來說明天下亂象的整合,卻是那樣的妙不可言!看似簡單,細細一想,卻又複雜得不可思議。「大哉伏羲!大哉文王!」蘇秦情不自禁的喃喃感慨。

  儘管大巫師的鼎卦是一個令人鼓舞的「天機」,但蘇秦還是很快就將它拋在了腦後。如同當時所有的入世名士一樣,他從來不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這種神秘游移的預言上。原因很簡單,他瞭解一切神明預測的基本缺陷——模糊的斷語能解釋後來的一切:你勝利了,它能說通;你失敗了,它也能說通;你信它,它能說通;你不信它,它照樣能說通。

  對於「上天」,蘇秦很讚賞兩個人的話。一個是稷下名士荀況,他說:「天行有常,不為桀存,不為紂亡。」一個是老孟子,他說:「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民心即天心。」說到底,天為何物?就是天下人心。順應人心做事,就是天下大道。行天下大道,自當以大道為本,當為則為,當不為則不為,何言吉凶?若天下人皆以吉凶決事決命,何來慷慨成仁捨生取義?何來吳起、商鞅一批「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的忠臣烈士?我蘇秦出山,雖然也為功業富貴,但所做之事卻是順應大道,吉凶二字又何須在心?草廬苦修,他一刻也沒有忘記揣摩天下風雲,每有心得,他都要將列國利害以各種方式拆解組合一遍。漸漸的,他形成了一個清晰的判斷:山東列國必將陷入互相算計攻伐的亂象,秦國必將東出,一一攻破中原戰國!面對這種即將到來的天下大亂,他當操持何種方略應對?長策再胸,自可叱吒風雲改變天下格局;若無長策,縱然謀得高官厚祿,也無非是高車駟馬的行屍走肉,蘇秦何堪此等人生?三年來,蘇秦反覆思慮,多方演繹,終於形成了一套明晰的思路,一套周密可行的大方略。

  蘇代蘇厲的到來,使蘇秦猛然醒悟——機會終於來了!

  他原先預計,這種亂象至少要醞釀五年。沒有想到,三年之中天下便已經大亂了。他等的就是這個亂世!天下不亂,列國無亡國危機,力挽狂瀾的長策徒然一篇說辭而已,他蘇秦也徒然一個狂士而已。秦國固要稱霸,然時機不到,說也白說。天下固要整合,然若無人人自危之亂象,說也白說。這就是「賢者守時,不肖者守命」的奧秘。

  窺透時機,應時而出!這就是蘇秦孜孜三年,所浸潤出的大謀境界。

  不覺回到草廬,蘇秦便開始收拾準備。其實,草廬的一切日用物事都是任何家庭也用不著珍惜的粗物,根本用不著收拾交代。蘇秦所要準備的只有一件事——將那張《天下》繪製在永遠不可能丟失的地方。這件事他思謀已久,準備已久,但真做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從午後到天亮,整整八九個時辰,蘇秦才直起腰來,頹然倒在草榻上。

  正午時分,馬蹄聲響,蘇代蘇厲準時來了。

  蘇秦拉著兩個弟弟的手:「三弟四弟,我要走了。」

  「什麼時候?」蘇厲急迫的問。

  「還問?自然是今日晚上了。」蘇代顯然成熟了許多。

  蘇秦點點頭,似乎也想不起什麼叮囑的話,面對兩個聰慧絕頂的弟弟,什麼話都顯得多餘。見兩個弟弟似乎在等他開口,蘇秦終於說了句:「好生修習,蘇家也許要靠你們倆了。」

  「此言差矣。」蘇厲這回倒是老氣橫秋:「二哥天下第一,豈能英雄氣短?」蘇秦哈哈大笑:「好!四弟有志氣。二哥就做一回天下第一!」

  蘇代鄭重其事道:「二哥,傍晚我倆在路口等你。」

  「不用操心,一切都會準備好的。」蘇厲慷慨接口,比自己上路還激動。蘇秦肅然拱手:「多謝三弟四弟。」

  「二哥如何忒般作怪?這象弟兄麼?」蘇厲面紅耳赤,先自急了起來。蘇代卻默默的低著頭沒有說話。蘇秦長長的歎息了一聲,又微微一笑:「三弟四弟毋怪,自當初困頓歸來,為兄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須自立,不可將任何外助看作理所當然,包括骨肉親情。嫂不為炊,妻不下機,皆因我以家財出遊,而與家無益。蘇家本商人,利害所至,自當計較,我如何能以空泛大義求之於人?三弟四弟願助我一臂之力,為兄自當感謝了。」

  蘇厲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只呆呆的看著鬚髮灰白雜亂的哥哥,彷彿突然間不認識這位兄長了。蘇代卻輕輕歎息一聲:「二哥,人間情義還是有的。自你獨處草廬,大嫂害怕大哥責罵,從不敢提你,蔫得霜打了一般。二嫂呢,更不用說了,每年交冬,她都要到這片荒田站幾個晚上,卻從來不敢走近茅屋……」

  三兄弟一陣沉默,蘇秦笑道:「三弟四弟,顧不得許多了,我總歸還會回來的。」「成敗尋常事,家人總歸親。」蘇代喃喃吟誦了一句。

  「家人或可親,成敗豈尋常?」蘇秦認真的回了一句。

  蘇厲卻先「噗嗤」笑了,向蘇秦頑皮的做了一個鬼臉,三兄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暮色時分,蘇秦對著草廬深深一拜,舉起那盞油燈對正了屋頂垂下的長長茅草。剎那之間,火苗騰起,整個茅屋頓時淹沒在熊熊烈焰之中!蘇秦一陣大笑,揹起一個青布包袱,拿著那支青檀木棒,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奇怪的是,大黃竟然始終沒有叫一聲,只是默默的跟著蘇秦。官道路口,蘇代蘇厲守著一輛單馬軺車正在等候。月光下遙見蘇秦身影,蘇代便迎了上來,接過蘇秦的包袱與木棒,利落的放到車身暗箱裡:「二哥,帶了一百金,在這個暗箱。衣服未及準備,遇見大市買吧。」

  蘇秦點點頭沒有說話,卻蹲下身子抱住了大黃的脖子,良久沒有抬頭。大黃伸出長長的舌頭,不斷舔著蘇秦的臉頰,喉嚨發出低沉的嗚嗚聲……終於,蘇秦站了起來,拍了拍蘇代蘇厲的肩膀,接過馬鞭韁繩便跳上了軺車,「啪!」的一個響鞭,便轔轔去了。「汪!汪汪!」大黃叫了起來,聲音竟是從未有過的諳啞。

  將近莊外,蘇秦不禁張望了一眼那片熟悉的樹林,卻驚訝的停住了車馬——月光下的小樹林道口,依稀佇立著一個白色身影!剎那之間,蘇秦愣怔了,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怔怔的站在車上不知如何是好。慢慢的,白色身影一步步走到了軺車前,將一個包袱放在了道中,無聲的跪了下去,連三叩首,又猛然起身,飛一般的跑了……

  蘇秦懵了!他分明聽見了樹林中沉重的喘息與嗚咽,卻像釘在車上一般不能動彈。良久,蘇秦緩過神來跳下軺車,拿起了道中那個包袱,月光下,包袱皮上的四個鮮紅大字赫然在目——冷暖炎涼!心中一動,伸手輕撫,濕滑沾手,竟是血書大字!轟的一聲,蘇秦覺得熱血上湧,頹然坐到了地上。半晌,蘇秦慢慢站了起來,將包袱放進車廂,對著樹林深深一躬,回身跳上軺車去了。白色身影出了樹林,站在道口久久的佇立著。轔轔車聲漸去漸遠,樹林邊卻響起了幽幽的歌聲——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遠送於野我心傷悲

  轔轔遠去悠悠難歸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