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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最後的心願

  承乾宮裡紅燭高燒,儲秀宮裡,卻燒著一根根白燭。

  配著儲秀宮愈發慘淡的氣氛,叫人一走進來,如進靈堂。

  “芝蘭。”慧貴妃坐在床上,一身白衣,長髮垂滿全身,語氣出奇冷靜,“打水,本宮要沐浴更衣。”

  “娘娘……”芝蘭又驚又懼地看著她,生怕她已經瘋了,小心翼翼道,“您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既然葉天士都治不好本宮,其他人就更治不好本宮,就算治好了,也要留下一身的疤痕。”慧貴妃慢慢轉頭看著她,目光裡隱隱透出一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狠意,“快些準備,本宮時間不多了。”

  打水不難,難的是帶傷沐浴。雖然芝蘭已經盡力避開慧貴妃的傷口,但慧貴妃背上的傷口那麼大,難免還是會沾上些水,疼得她額上冒汗,臉色慘白,一場澡洗完,人已經去了半條命,死人般伏在銅鏡前。

  芝蘭一邊替她梳頭,一邊垂淚道:“娘娘,還是算了吧,身體要緊,等您養好了身子,再對付嫻妃那賤人不遲。”

  “不了……本宮時候不多了,不能在她身上浪費時間。”慧貴妃慢慢抬頭,盯著鏡中蒼白憔悴的自己,抖著手打開一盒胭脂,尾指勾了些殘紅,慢慢塗在自己唇上,“去吧……去請皇上來。”

  芝蘭眼含熱淚,一路小跑去了養心殿,卻被告之皇上今夜宿在了承乾宮,於是又是一路小跑,轉道至承乾,想著儲秀宮裡只剩一口氣的慧貴妃,看著眼前深受皇恩的嫻妃,芝蘭眼中一片怨毒,險些當場戳穿她的真面目。

  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看看攬在嫻妃腰上的那隻手……即便是說了,他又會信嗎?

  “皇上。”芝蘭朝那隻手的主人跪了下來,抽泣道,“貴妃娘娘想見你,說是最後一面了!”

  弘歷愣住:“貴妃不是在儲秀宮養病嗎?什麼叫最後一面!”

  芝蘭抽泣的更加厲害:“皇上,葉天士說了,貴妃娘娘的病治不好了,貴妃她……”

  弘歷色變,不等她說完,便從床上坐起,快步向門外走去。

  嫻妃在身後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喊住他,只是神色複雜的目送他離開。

  弘歷匆匆趕到儲秀宮,宮裡面靜悄悄的,往常侍奉在左右的宮女太監們,早已被慧貴妃斥退。

  推門而入,衣色雪白的慧貴妃端坐在燭火下,臉上抹著濃妝,黛眉修長,唇若朱丹,彷彿戲台上的戲子,妝成待君閱,緩緩抬頭道:“皇上,你來了。”

  弘歷幾步上前,伸手扶她:“貴妃,你不好好休息,現在又鬧什麼?”

  慧貴妃輕輕推開他:“臣妾自知時日無多,想為皇上跳最後一支舞,希望有一天臣妾沒了,皇上能記住我此刻的模樣,永遠不要忘了。”

  弘歷楞道:“貴妃……”

  慧貴妃昂首看他,忽溫柔一笑,說不盡的嫵媚,道不盡的淒婉:“也許,臣妾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戲裡,從未清醒過,皇上就容許臣妾,再任性一回吧。”

  語罷,慧貴妃盈盈起身,強撐著為弘歷起舞。

  如鮫人上了岸,如仙鶴折了翅,每一步都鮮血淋漓,每一次折腰都痛徹心扉,這拼盡全力的將死之舞,卻勝過了她過去所有的舞,其悲壯之美,使弘歷從頭到尾都沒移開眼,彷彿凡人被鮫人所迷,彷彿僧人被妖鶴所惑。

  直至一舞終了,弘歷才發現,她身上的白衣早已被血浸透。

  “寧馨兒!”弘歷忙衝過去抱住她,動容道“你好好養傷,朕以後會好好對待你,我們忘記不愉快的事,好不好?”

  慧貴妃伏在他懷中,喘了片刻,緩緩抬起沾滿汗水的面孔,伸手撫摸弘歷的面容:“不,皇上,太晚了,寧馨兒等不及了。常言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寧馨兒有一件事求您!”

  弘歷心疼無比:“朕一定替你找到兇手!”

  慧貴妃搖搖頭:“這對臣妾已經不再重要了……”

  弘歷:“那你想要什麼?”

  這一刻,只怕慧貴妃想要坐一坐皇后的位置,弘歷都會考慮片刻,而不是如過去那樣一口否決,呵斥她不要癡心妄想。

  慧貴妃卻哀婉道:“臣妾知道,皇上雖是天下之主,不可隨意干涉臣子家事,所以,從未要求過什麼……那時候,臣妾還在做夢,夢著有朝一日當了皇后,就能名正言順給娘追封,讓娘厚葬!我要高氏全族,為娘戴孝,向她叩頭認錯!但夢,永遠都只是夢!如今,臣妾只能厚顏,懇求皇上答應,給我娘親一場葬禮,不至讓她的魂魄四處漂泊,無處容身!”

  弘歷沉默片刻,堅定地:“好,朕答應你!”

  慧貴妃眼角掛著一滴淚珠,得償所願的歎了口氣:“父親遠在千里之外,我想見見兩個妹妹,請皇上開恩,准許她們入宮!”

  弘歷:“朕即刻下旨,召高家人入宮!”

  聖旨下到高家,不等天亮,馬車就駛至宮門外,等到宮門一開,馬氏便領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從馬車內下來,被太監領著去了儲秀宮。

  “娘。”高家大小姐高寧秀悄悄問母親,“聽說大哥也想來,但被大姐拒絕了,為什麼?”

  高恆與慧貴妃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妹,相依為命的長大,感情自不是她們這些異母妹妹所能比的,聽聞慧貴妃病重,高恆險些連夜入宮來,卻被傳話太監給拒了,說貴妃娘娘只想見兩個妹妹。

  “還能是什麼原因?”馬氏笑了一聲,“高家的恩寵不能斷,你大姐想找個人代替自己,總不能找他這個男人……”

  儲秀宮很快到了,芝蘭早已等在門外,見她們三人來,當即側身一讓道:“二位小姐,貴妃娘娘等你們進去。”

  馬氏也想跟著一塊進去,但被芝蘭不動聲色的給攔住了,沒辦法,只好叮囑兩個女兒幾句,然後目送她們兩個進去。

  雕花木門朝兩邊打開,露出一張方桌,一桌美酒佳餚,以及一個絕色佳人來。

  “你們來了。”慧貴妃淡淡道,頭上牡丹盛艷的大拉翅,耳上東珠墜,手臂上纏著翡翠珠串,身上五色錦緞,珠光寶氣,貴氣逼人,若說她往日身上有什麼缺陷,就是氣勢過於鋒芒畢露,如今略顯蒼白的臉色給她添了一絲惹人憐愛的柔弱感,於是完美無缺,絕世無雙。

  就連兩個女子,也被她的美色所懾,半天才回過神來。

  高寧香好奇:“大姐,你不是病重嗎?怎麼一點都瞧不出?”

  高寧秀用力扯了她一下:“不得無禮,要叫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高寧香立刻改了口,“整個紫禁城都在傳說,您受了重傷,臥病不起,可妹妹瞧來,還是和以前一樣,美艷不可方物。”

  慧貴妃微微一笑,示意她坐過來,然後親自為她斟了一杯酒。

  “二位妹妹,本宮的確傷得很重。”慧貴妃又為高寧秀斟了一杯酒,“就連穿上這身衣服,都花了整整一個時辰,只略坐一坐,已是汗濕重衣,渾身顫抖。”

  高寧香驚駭:“娘娘,真的那麼疼嗎?”

  慧貴妃微笑:“本宮每次呼吸,都如鋼針入骨,痛不可當,每走一步,就如走在鋒刃之上,鮮血淋漓。”

  高寧秀憂慮地說:“咱們都是一家人,娘娘不必著急宴請,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慧貴妃:“本宮時日無多,不能浪費了。二位妹妹一定好奇,本宮為何要請你們入宮。”

  高寧香:“娘說你是……”

  高寧秀扯住她:“住口!”

  高寧香心直口快:“本來就是嘛,娘說了,高家的恩寵不能斷,既然姐姐現在身子不成了,就得挑選新人代替!”

  高寧秀瞪了她一眼,心中恨鐵不成鋼,花花轎子要人抬就算事情真是如此,嘴上也不該這樣說,慧貴妃多囂張跋扈一個人,惹惱了她,原本能成的事情,都要不能成了……

  悄悄踩了不爭氣的妹妹一腳,高寧秀略帶忐忑地望著慧貴妃,正想著要如何補救,卻聽見慧貴妃一聲長歎:“母親說的是啊。本宮眼看就不成了,當然要從兩個妹妹之中,選出一個最合適的,代替本宮伺候皇上,延續高家的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