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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病與權

  天剛濛濛亮,辛者庫就忙碌起來,宮女們打著哈欠,開始洗漱收拾,準備上工。

  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推開,一個人踉踉蹌蹌的跌進來。

  “明玉?”魏瓔珞停下梳頭的動作,驚訝地看著對方,“你怎麼來了?”

  明玉身為長春宮大宮女,平日裡極注重自己的形象,如今不但鬢髮凌亂,還衣衫不整,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她裙子上紅褐一片,像是乾透後的血跡。

  “瓔珞,你跟我來!”明玉將魏瓔珞扯出去,兩人行至一個無人之處,明玉回過身,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對魏瓔珞道,“昨夜太后在御景亭辦重陽宴,不知為何引來大片蝙蝠,人群一片混亂,皇后娘娘不幸墜下登道……”

  “你說什麼?”魏瓔珞臉色大變,用力抓住明玉的胳膊,“皇后娘娘墜下登道了?她,她現在如何?”

  “整個太醫院都在長春宮醫治,娘娘還是昏迷不醒……”明玉說著說著,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當時人太多,不知誰推了我一把,我就鬆開了娘娘的手!”

  魏瓔珞垂下眸子,眼中流動著極為陰沉的光。

  “……是誰?”她緩緩抬起頭,一字一句問道,“誰第一個發現皇后娘娘墜下登道?”

  明玉還在神不守舍的哭泣。

  “快想想!”魏瓔珞大喝一聲。

  她幾乎是貼著明玉的耳朵喊了這一聲,明玉總算是回過神來,條件反射的回了一聲:“是慧貴妃,她第一個叫起來,說皇后娘娘墜下登道。”

  魏瓔珞的臉色愈發陰沉:“……我就知道是她。”

  “你懷疑是慧貴妃?”明玉搖了搖頭,“不,不可能,貴妃當時拉著皇后娘娘,自己手臂都脫臼了,所有人都看得到!若她有心謀害,為何還要救人?”

  “救著了嗎?”魏瓔珞打斷她。

  明玉一楞。

  “既然沒救成,說明她的所作所為,多半是掩人耳目。”魏瓔珞說完,又重新垂下眼去,也不知在心裡轉著什麼念頭。

  “不管那麼多,你先和我去長春宮,快走吧!”明玉忽拉住魏瓔珞的手,似耿耿於懷,又似無可奈何的說,“皇后……需要你!”

  兩人行了幾步,忽被一條粗壯的胳膊攔住。

  “她哪兒也不能去。”劉嬤嬤攔在二人面前,陰陽怪氣道,“她是永巷的人,不是長春宮的人,爾晴姑娘,你想帶她走,手中可有調令?”

  “這……”爾晴啞口無言。

  “若無調令,就請你不要為難老身了。”劉嬤嬤冷冷一笑,“魏瓔珞,還不快過來幹活!”

  這一日,她將最苦的活交到魏瓔珞手裡。

  大雨傾盆,其他人都回去了,獨魏瓔珞蹲在雨中拔草,從早到晚,從園子的這頭到園子的那頭,直至傍晚將至,地上的雜草還沒拔完,魏瓔珞卻已經頭重腳輕,眼前忽然一黑,往地上栽去。

  “瓔珞!”

  睡夢之中,有人不停喊她的名字,是誰?

  魏瓔珞慢悠悠睜開眼,一隻手慢慢映入她的眼簾,不是皇后養尊處優的手,不是傅恆帶著握劍繭子的手,而是一隻因苦活累活,而遍佈舊疤老繭的手。

  “醒了?”那隻手將濕毛巾放在她額上。

  “……袁春望?”魏瓔珞咳嗽幾聲,看著身周陌生的環境,“這是哪裡?”

  “劉嬤嬤嫌你生病,把你遷到倉庫了……喝藥吧。”袁春望將她半抱起來,魏瓔珞雖想拒絕,但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沒有,只能泥巴似的癱在袁春望懷裡,任他端著藥碗給自己餵藥,又用袖子擦去她唇角溢出的藥漬。

  擦到一半,袁春望忽端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望著自己。

  “若不是已經結盟,誰會理會你。”袁春望俯視著她,淡淡道,“你受了我的照顧,卻還叫我袁春望?”

  魏瓔珞楞了楞,沒想到他竟真的將盟約當一回事,實際上自那句“我也做你的情人”之後,魏瓔珞就不把他的話當真,權當他是在拿自己尋開心……

  “換個稱呼。”略顯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袁春望道,“讓我開心開心,畢竟我已經照顧你一天一夜了……除了我,沒別的人過來看你,你只有我了。”

  病在榻上的不止魏瓔珞一人。

  “慧貴妃。”太后坐在床榻旁,“你的手臂恢復如何?”

  一條手臂上纏著白布,慧貴妃臉色蒼白的對太后笑道:“勞煩太后惦記,臣妾的手已經好些了。只可惜臣妾無用,沒能救下皇后娘娘。”

  太后搖搖頭:“太后:這怎麼能怪你呢?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若是她的手臂沒受傷,太后多少還會有些懷疑,但是太醫已經過來看過了,慧貴妃的手臂是真的脫了臼,為了正骨,吃了不少苦頭。

  慧貴妃歎氣道:“這段時日,不止太后擔心,皇上也難見歡顏,再過一段日子,便是太后 壽誕,臣妾倒是有心,好好籌辦一番。”

  太后失笑一聲:“距離壽誕還有半年之久,你未免太著急了,更何況,如今長春宮變得 一片愁雲慘霧,我哪兒有慶祝的心思!”

  慧貴妃忙道:“正因如此,臣妾才特意請來民間絕技的班子,為太后和皇上表演,好好熱鬧一番,驅驅宮裡的悶氣,免得人人愁眉深鎖,人心惶惶……”

  話未說完,一名宮女從外頭進來,對太后福了福:“太后,嫻妃娘娘來了。”

  “哦?”太后眼中淌過一絲喜色,“請她進來吧。”

  慧貴妃沒錯過她眼中那絲喜色,當即眉頭一皺,心裡升出一股防備。

  房門一開,嫻妃走進來,她不妖不冶,舉止端莊不顯擺,除了容貌比不上皇后,其餘地方都與皇后很像。

  “臣妾恭請太后聖安。”嫻妃向太后福了福。

  太后微笑點頭:“你來得正好,昨日你整理的賬簿,我已經看了,開放護城河一事,可有把握?”

  慧貴妃聞言一楞:“開放護城河,此言何意?”

  嫻妃解釋道:“自打康熙十六年起,護城河內便廣植蓮藕、菱角,宮內膳食不過採用四分之一,剩餘的全都浪費了,臣妾向太后提議,將收穫的蓮藕、菱角全部販賣,並在護城河內養魚和水禽,所得銀兩記在賬上。”

  她說的越是有理有據,慧貴妃心中的忌憚就更多,面上卻狀似無意的笑道:“能得多少銀子,值得如此費心?”

  嫻妃正色道:“白之裘,蓋非一狐之皮也,不過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最省事的辦法,將荷花地租出去,臣妾算過了,每年能收一百二十五兩九錢的租銀,總是個進項。”

  慧貴妃冷冷道:“嫻妃剛一管事,就動了宮中舊例,怕是不妥吧!”

  面對她的針鋒相對,嫻妃仍是不動聲色的笑著:“舊例未必都好,比如早先內務府管著 26 家當鋪,今年皇上關了十五座,將錢全都借給商人,利息遠勝當鋪利潤。也有舊例管不過來的,康熙爺年間內務府官莊不過 57 萬畝,如今翻了一倍,處處循著舊例,怎麼理得清?”

  慧貴妃有心反駁,但她的強處從來就不在這上頭。

  她絞盡腦汁的模樣落在嫻妃眼內,嫻妃心底笑了笑,慢條斯理道:“梳理財務,不是賺多少銀子,而是讓宮中看看,大清與奢侈的明宮截然不同,吃穿用度縮減到從前十之一、二,就連開源節流,也處處落實。如此一來,由上及下,人人效仿,才是真正的好事。”

  太后看她愈加滿意,微笑點頭道:“從前皇后管事,多在節流上下功夫,倒是讓宮裡頗有微詞,嫻妃管理宮務以來,處處妥當,又細緻非常,後宮眾人無不敬服,就按你的計劃去做吧!”

  嫻妃恭敬回道:“太后信任,臣妾必定竭盡所能。近些日子,直隸天津等地遭遇水災,不少流離失所的難民湧入京城,臣妾請於地安門外開設粥棚,一來可以賑濟災民,二來為皇后祈福。”

  慧貴妃雖想不出什麼開源節流的法子,卻擅長給人使絆子,嫻妃話沒說完,她就涼涼打斷:“開粥棚賑災的確是好事,不過,糧食和銀子都是問題,難免動用內務府庫銀,這樣一來,宮裡的日子倒是更難過了,大家本就士氣不振,嫻妃這不是為難人嗎?”

  “貴妃放心。”嫻妃笑道,“按照常例,可以動員京城商紳捐助,請太后下一道懿旨,開‘樂善好施例’,城內必定群起響應,無需動用內務府庫銀,便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嫻妃想的果然周到,既可為皇后積福,又可撫慰難民,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你放手去辦,我會全力支持!”太后抬手將她召到自己身旁,親暱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嫻妃,平日裡瞧你不聲不響,到了關鍵時刻,所有妃嬪都亂成一 團,就連皇后都沒了主張,只有你,第一個反應過來,穩住大局,如今又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說到這,太后忽然搖了搖頭,道:“皇后那日向我推薦了兩人,說實話,純妃遠不如你,一看到蝙蝠就嚇得魂都沒了,倒是你,比男子還要果斷堅毅,我更放心將一切交託給你,不要讓我失望!”

  她話裡有話,隱隱有撇開純妃,將後宮大權盡數交到嫻妃手中的意思。

  嫻妃目光一閃,面上誠惶誠恐道:“請太后放心,臣妾定然竭盡所能。”

  太后滿意的點點頭,又忍不住一聲歎息:“好好一個重陽節,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嫻妃望了望她,緩緩垂下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