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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補償

  弘晝腿發軟,只呆立原地,驚駭欲絕,喃喃自語:“是她……真的是她……”

  藏在心底的陰翳與恐懼在這個瞬間攏住他,提醒他曾經做過什麼。弘晝踉蹌了兩步,整個人跌入了泥水之中。再睜大眼一看,牆壁上的宮女已經不見了。他剛要鬆一口氣,卻見一雙濕漉漉的繡鞋眨眼間到了面前,猛一抬頭,對方只露出雪白的下巴、鮮艷的紅唇,腰間繫著一條梅花絡子,在風中輕輕搖晃。

  弘晝驚慌地大聲叫嚷:“是你!我不怕你!不不要過來!你別過來!我什麼都不怕!”他一邊喊,一邊抓起雨傘拚命揮舞著,不想讓女鬼靠近。

  風雨之中,忽然有個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拉了起來,傅恆說:“弘晝!弘晝!你清醒一點!”

  弘晝恐懼得完全失色,大叫:“鬼!鬼!有女鬼!”

  傅恆抹了把雨水,問:“在哪兒?”弘晝閉著眼指向牆:“就在那兒,在牆上!”

  傅恆快步走到牆邊,牆面非常平坦,看不出任何異樣,他伸出手撫摸那一塊地方,雨水沖刷之下,只餘一點黏黏的物體。

  海蘭察快步走來,問:“怎麼樣,發現什麼了?”

  傅恆背過手去,不讓海蘭察發現他手上的粘物,面不改色地說:“暫時沒有。”

  弘晝衝上前來,不敢置信地用力去拍牆壁,一次又一次,如同瘋魔地反覆說:“就在這兒!剛才,就在你們來之前,有一個披髮覆面的宮女,我親眼看見了,就是她!怎麼可能沒有啊!你出來!你快出來啊!”

  海蘭察驚奇地問“:她?五爺,你說的是誰,難道你認識那女鬼?”

  下一刻,弘晝的聲音戛然而止。

  傅恆按住弘晝的肩,道:“弘晝,剛才我已經檢查過了,這只是一堵牆而已,什麼都沒有。”

  海蘭察也說:“五爺,一定是你看錯了。”

  弘晝一臉戾氣地踹著牆:“剛才可不止我一個人在場,那麼多人都親眼看見了!”

  傅恆大聲說:“夠了!”

  海蘭察吃驚地問:“傅恆,你怎麼了?”

  傅恆呼出一口氣,道:“你先回去,我還有事要辦!”言罷,傅恆頭也不回地鑽進了雨裡。

  雨停了。

  傅恆在長春宮外等到了回來的魏瓔珞,他目光沉沉如夜,問:“你去哪兒了?”

  魏瓔珞避開他的目光,答道:“心裡悶,出去走走。”

  傅恆沉默片刻,問:“剛才裝神弄鬼的人,是不是你?”

  魏瓔珞雲淡風輕地說:“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傅恆道:“我在宮牆上發現了粘膠,宗室們又說看見了鬼魂,很顯然,那不是鬼魂,而是有人在牆上貼了能反光之物,才會照出所謂的鬼影,因是雷雨之夜,光線忽明忽暗,眾人看不清楚,才會信以為真!”

  魏瓔珞撲哧一聲笑了,終於看向傅恆,道:“反光?你說的是銅鏡,鏡子怎麼貼在宮牆上,富察侍衛,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

  傅恆拿出一枚琉璃片給魏瓔珞看,道:“:不是銅鏡,是琉璃片,我剛才去了內務府,你領用了琉璃片。”

  魏瓔珞好笑地說:“富察侍衛你真是誤會了,我領用琉璃片,是為了替皇后娘娘替換宮燈上碎掉的琉璃,怎麼會去裝鬼嚇人呢!侍衛盡快回乾清門去吧,免得引人口舌。”言罷,快步進了長春宮。

  傅恆站在原地,語氣壓抑地哀求:“瓔珞,不要貿然對弘晝出手!弘晝是皇上最親近的兄弟,只要他不犯下謀逆大罪,皇上會一生寬容他!”

  魏瓔珞目毫不猶豫地進了門。

  弘晝還站在那面鬧鬼的宮牆前,自言自語道:“不可能,一定有問題。”

  一隻手猛然從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弘晝嚇地跳了起來,回頭一看是傅恆,拍了拍胸口說:“你能不能別站在我背後,還嫌我受的驚嚇不夠啊!”

  傅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問:“你在幹什麼?”

  弘晝拍了拍牆,道:“昨晚我也以為是鬼魂作祟,但細細一想,這事兒不對,有人在裝神弄鬼,意圖挖掘過去的事兒!哼,等我抓住人,一定要把她抽筋扒皮!”

  傅恆挑起眉,慢慢問:“你說的過去,是正月初十那一晚嗎?”

  弘晝整個人一僵,驚駭地瞪著傅恆。

  傅恆的神色又沉又冷,道:“那一晚本該是我當值,但額娘病了,我不得不與人換班,衣裳朝帶都留在了侍衛處,因為走得太急,連玉珮都忘了取下,當夜你去過侍衛處,換走了我的衣服,是嗎?”

  弘晝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傅恆——”

  傅恆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不必說了,我不想聽!你是不是想知道,昨天誰在背後搞鬼?”弘晝立刻說:“當然!”

  傅恆平靜地說:“我可以告訴你,跟我來。”

  魏瓔珞一踏入正殿,就知不好,皇后正一臉擔憂地望著她,弘晝在旁虎視眈眈,一個箭步衝上去來憤憤不平地說:“哦,原來是你在背地裡搞鬼啊!”魏瓔珞立刻後退了一步。

  弘晝還要再逼近,傅恆抬手擋住他,皺眉道:“夠了!”

  弘晝不甘心地說:“昨夜她可是嚇得我夠嗆,我這還沒怎麼的,你就這麼護著她?”

  傅恆嚴厲地說:“弘晝,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弘晝嘁了一聲,後退一步,道:“我記得,平解決此事嘛!我答應你不再為難她,就絕不會出手!至於她姐姐……”弘晝一拍掌,太監捧來一隻蓋著紅綢的托盤,弘晝拉開紅綢,亮閃閃的金子照亮了大殿。

  魏瓔珞目光在金子上一掃而過,心中有了計較,問:“這是什麼意思?”

  弘晝嬉皮笑臉地說:“向你和你的姐姐致歉。”

  魏瓔珞冷冷問:“用金子?”

  傅恆艱難地開口:“瓔珞,弘晝當時是貪杯誤事,一時失控,才會闖下大禍,弘晝!”

  弘晝無奈地高舉雙手,道:“好好好,對不起,我醉得太糊塗,傷害了你姐姐,事後我也很後悔啊,還回頭去尋過她!只是我為了避開侍衛巡邏,偷溜進御花園賞曇花,特意換了傅恆的衣裳,名不正言不順,總不能大張旗鼓!等找到的時候,人已經出了宮!”

  皇后皺起眉,不快地說:“弘晝,你可知道,阿滿被逐出宮後便被人生生扼死。”

  弘晝忙道:“我可以對天發誓,那不是我幹的!我這人直來直去,真要殺人,根本不必偷偷摸摸,更別說偽裝成自盡了!”

  魏瓔珞望著弘晝,冷聲質問:“玷污一個宮女的清白,又與殺害她何異!我姐姐死了,連魏家的祖墳都進不去,只能葬在亂葬崗!”

  弘晝立刻道:“我補償啊!”

  魏瓔珞憤怒地問:“現在可是一條人命,你要怎麼補償?”

  弘晝想了想,道:“魏姑娘,我納了你姐姐,給她一個名分,這樣行了吧!”

  魏瓔珞不可置信地說:“你說什麼,納了她?!”

  弘晝彷彿想到了天大的好主意,一拍扇子道:“對啊!我納了她,側福晉是要上玉碟的,魏家還不夠格,但可以做個侍妾嘛!這樣一來,再也不會有人說她未嫁失身,懷疑她的操守了!”

  魏瓔珞定定望著弘晝,突然冷笑一聲,轉身要走。弘晝奇怪地問:“哎,你去哪兒啊!”

  魏瓔珞剛出門,就撞上魏清泰,怔怔喊了一聲:“爹……”

  魏清泰並不看她,只是請安:“奴才給皇后娘娘、和親王請安!”

  皇后驚訝地看了魏瓔珞一眼,才道:“免禮吧。”

  魏瓔珞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魏清泰沒開口,弘晝迫不及待地炫耀:“你爹不一直沒找到好差事麼,我親自寫了推薦信,今天就讓他擔任內務府的內管領,只要差事辦得好,以後不怕沒得升!”

  魏瓔珞看著魏清泰,神色複雜地問:“你同意了?”

  弘晝在旁邊補充:“已經走馬上任了!”

  魏瓔珞短促地笑了一聲,問:“爹,用親生女兒的性命換取錦繡前程,感覺怎麼樣?”

  魏清泰狠狠歎了口氣,問:“瓔珞!你還這樣倔強,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你姐姐的魂魄無處可依嗎!”

  魏瓔珞渾身一震,呆住了。

  魏清泰滿眼悲哀,道:“瓔寧不是善終,又落下不清白的惡名,永遠葬不進祖墳去,咱們家更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可和親王答應了,要迎瓔寧的牌位入府!如此一來,魏氏全族再也沒人敢非議,她泉下也可以瞑目了!”

  弘晝又在旁邊唧唧歪歪:“對啊,我一定會給她找個風水寶地,好好安葬,不叫她做個孤魂野鬼,也算是我誠懇致歉!”

  傅恆擔憂地看著瓔珞,唸了一聲她的名字:“瓔珞……”

  魏清泰看著自己的小女兒,道:“瓔珞,你若今日肯就此罷手,爹就原諒你當初的任性妄為,若你執迷不悟,爹也只好把你趕出家門,免得你再闖出禍來!你想想清楚,到底是一時意氣重要,還是你姐姐的安寧、我們的父女之情更重要!”

  魏瓔珞咬了一下唇,不理會眾人,反而看向皇后,向個小孩子在向心任的大人尋求庇護:“皇后娘娘,您一向教導瓔珞寬容處事,這一次奴才想問問您,寬容可行嗎?”

  皇后深吸一口氣,疼惜地看著她,說:“瓔珞,本宮不是你,沒辦法代替你原諒一個人。”

  魏瓔珞低下頭想了片刻,道:“奴才明白了。”她轉頭看向弘晝,說:“為了姐姐泉下得到安寧,和親王,我可以原諒你,不過,你必須信守今日的承諾,永遠不要忘了!”

  弘晝笑地眼睛都瞇起來,道:“這樣才對嘛!冤家宜解不宜結,從今往後,魏家也算我半個姻親,魏大人的陞遷,還有你年滿出宮後的婚嫁,都包在我的身上!”

  魏瓔珞淡淡一笑:“如此,就多謝和親王了!”說完,卻像有點忍無可忍,轉身就走,傅恆忙道:“瓔珞!”

  魏瓔珞並不理會,快步離去。傅恆要追上去,皇后卻道:“站住!”

  傅恆不得不止步,回神看向自己的姐姐,疑惑地問:“皇后——”

  皇后一臉怒色,問:“誰准你這樣做!”

  傅恆知道皇后在問什麼,平靜地回答:“姐姐,皇上對弘晝的偏愛信任,你都看在眼裡,若瓔珞執意要報仇,會落得什麼下場?如今,瓔珞肯放下仇恨,不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嗎?”

  皇后失望地說:“威逼利誘,不是君子所為。”

  傅恆卻忽然提高了聲音:“我只要她平安!”

  皇后一震,爾晴更是露出震驚的表情。

  傅恆看和魏瓔珞離開的方向,重複了一句:“哪怕她恨我、怪我,我也一定要她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