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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你太嫩了

清晨的迷霧散開了一點,陽光刺透霧氣灑在大理石鋪就的薔薇廣場上。銀白色的鎧甲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三萬中央軍將士密密麻麻的站在廣場的石階上,他們的臉孔還很年輕,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青澀。這些在唐京帝都安逸的環境下長大的帝國貴族子弟們瞪著通紅的眼睛,虎視眈眈的望著那輛被逼上高台的馬車,手中的兵器被握的咯吱輕響。

蒼天碧藍,朝霞如血,站在高高的薔薇廣場上,眺望著壯觀雄偉的唐京古城,那些巍峨的城牆,金碧輝煌的宮殿,連次比肩的民居商戶,手拿珵亮戰刀的軍人,還有站在廣場下面仰首眺望的百姓……

楚喬突然覺得心裡很寧靜,風那麼大,吹動她的披風,衣衫的下擺在清晨的風中獵獵翻飛,呼啦啦的,好似一隻將欲展翅的大鳥。她伸出手來,摘下頭頂的風帽,露出一張美麗堅韌的臉孔,和一雙寧靜沉著的眼睛!

霎時間,巨大的嘈雜聲頓時從四面八方響起,一個月前,楚喬的畫像從大夏傳入,被貼滿了大街小巷。講武堂的學生們,也曾反覆的研究過她那幾次神出鬼沒的作戰方略,但是此刻,看著眼前這個還不足十八歲的年輕少女,所有人都瞬時間驚呆了。

這,就是孤身一人衝入大夏皇都帶走西南鎮府使的燕北賊子?

這,就是率領四千喪家之兵轉戰千里未嘗一敗的大陸新一代當世名將?

這,就是萬里逃逸,千百次衝出大夏圍追堵截的戰地新貴,燕北精神上的崇高領袖?

難道這,就是秘密潛入卞唐,策劃了驚人的九零三事變的幕後元兇?

「對!就是她!」

人群中不知道誰高呼一句,全場頓時沸騰,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了她,指向這個侮辱卞唐未來太子側妃,陰謀挑起大夏和卞唐矛盾的戰爭狂人!

「就是她!大唐天威不容侵犯,唐軍鐵血不容踐踏,殺了她!維護帝國尊嚴!」

「殺了她!維護帝國尊嚴!」

瘋狂的嘶吼從四面八方傳來,整個中央大街都已經完全被封死,人群連綿不絕的湧來,年輕軍人們長久被壓抑的熱血開始沸騰,他們像是一群瘋子一般紅著眼睛揮舞著兵器,將年輕的戰意肆意的揮灑而出。而那些愚昧的百姓們,也看熱鬧的叫囂著,仰起滿是菜色的臉孔,揮舞著蒼白纖細的手腕,跟著前方的軍人一同大聲的咆哮:「維護帝國尊嚴!維護大唐天威!」

楚喬突然感覺有些冷,血染疆場卻得不到一具完整的屍骨,終日面朝黃土卻吃不上一口飽飯,身體上滿滿都是貴族們的馬蹄印和血鞭痕,得到一點小恩小惠卻發自真心的感激涕零。這些純樸的奴隸制度統治下的百姓們,他們竟然沒有一個意識到,他們忠心耿耿所擁護的,不是他們自己的利益啊!

面對著這份狂熱但卻愚昧的憤怒,楚喬突然覺得是那樣的沉重,一種無法掩飾的悲哀從心底升起,讓她面對著那些山呼海喝無法吐出一個字。

「我是太子殿下身邊禁衛軍統領鐵由,叫你們的長官出來見我!」

鐵由身上已經負傷多處,但是仍舊持劍屹立在楚喬的身前。年輕的漢子像是一座巍峨的山,他的眼神那般堅韌,眉毛又黑又粗,英挺的豎著,持劍指向沸騰如水的中央軍,高聲怒喝道:「讓盧方山出來見我!」

他不知道,此時的中央軍高級領袖們已經全部進入金吾宮的國子大殿請求帝國出兵燕北,軍中剩下的只是一些中下層將領。

他的劍厚重且銳利,帶著嗜血的寒芒,在他的腳下,是十多名試圖衝上來的軍人,他們穿著中央軍的軍服,可是施展的刀法卻是夏國的劈砍式。可是此時此刻說這些都已經太晚,鐵由怒聲喝道:「你們聚集在這裡,是想造反嗎?」

二百多名禁衛軍護在楚喬的身旁,他們大多都已經受傷,其中一人當胸被利箭刺穿,可是他卻沒有倒下,而是拄著槍站在最後,用身體為楚喬隔開弓箭的射程。

「太子殿下被奸人蒙蔽,愚魯護衛燕北餘孽,我們是國家的軍人,是帝國的刀鋒,不能坐視帝國受此奇恥大辱而放奸人逃逸!」

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高呼一聲,原本稍稍冷靜下來的年輕軍人們頓時再次沸騰,人人大呼道:「對!不能放她走!」

「太子好女色,定是被這妖女蒙蔽了!」

「燕北賊子,敢犯大唐天威,必須處死!」

「殺了她!」

長風哭嚎席捲,人們的眼睛都有著一種妖異的光,楚喬知道,此時此刻,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軍人們的怒火足以肆虐焚燒一切,在真煌城,在西北戰場,她見識過,知道這其中的厲害。

她大聲叫著鐵由的名字,鐵由卻沒有回頭,她的聲音其實很大,但是在沖天的叫喊中卻顯得那般薄弱。

「你走吧!去找李策,此時唯有他可以扭轉局面!」

鐵由沒有回頭,可是聲音卻帶著軍人鐵血的執著,此時,他不再是那個談起自己兒子笑的瞇起眼睛的年輕父親,而是一個堅定的軍人,他一字一頓的回答道:「太子讓我保護您。」

「兄弟們,上啊!我們不是叛亂,我們只是維護帝國的尊嚴,歷史會記住我們,後人會對我們有公正的評判!」

「我們今日的所作所為,將載入史冊!我們要用鮮血來詮釋軍人的忠誠!」

「嗖!」的一聲銳響登時傳來,一陣響徹耳際的咆哮聲好似炸彈般在半空中爆裂,鐵由鬚髮直立,發出獅子一般的怒吼!只見他揮舞著戰刀,瞬間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幾個起落就躍入中央軍的人群之中,一大片血花頓時集散開來,劃開一片血紅的半圓,仿若是野獸於暴雨中嘶吼,只聽一聲慘叫隨之響起,鐵由一手掄著戰刀,一手抓起一名年紀不大的中央軍士兵,高高的舉在頭頂!

「想要說話,為什麼不光明正大的說?為什麼要躲在人後!」

「轟!」

滿地煙塵飛騰而起,那人被鐵由一把扔到兩方中間空蕩的地面上,年輕的禁衛統領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眼神如死神一般,狠狠的看著那個男人畏縮的眼睛,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你是誰?可是我中央軍的將士?我是中央軍嫡出,為何從沒有見過你?」

那男人驚恐的向後退去,慌張的說道:「統領想幹什麼?你堵得了我的嘴,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嗎?」

「我只問你,你到底是何人?」

「哈哈,」那人突然放聲大笑道:「大人身為帝國軍人,不去捉拿陰謀顛覆帝國的賊子,卻來逼問我是何人,不覺得本末倒置嗎?我不過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軍人,沒有大人高額的俸祿,沒有大人高超的身手,也沒有大人高高在上的地位!但是我有軍人的血性,有一顆一心向國的心!」

鐵由暴怒,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怒道:「你這個小人,說不說?」

「鐵由大人!」

那人的聲音霎時間高昂了起來,他紅著眼睛大聲怒喝,聲音竟然壓過了鐵由的嘶吼。

「您也曾經是中央軍的驕傲!您也曾經是我們的偶像!可是您現在是怎麼了?您跟在太子的後面,看著他胡作非為,至整個帝國的利益於不顧,讓整個大唐一同蒙羞,您的血性呢?您的良心呢?讓狗吃了嗎?」

狂風怒吼,連陽光甚至都有幾分冷冽,人群像是沸騰的潮水,呼啦啦的嘶吼吵鬧著,鐵由雙眼通紅,怒聲大喝:「再不說我就殺了你!」

「你殺了我吧!」

那人凌然不懼,對著萬千中央軍振臂高呼:「如果我的血能夠振奮起大唐的軍魂,那麼我死而無憾!高祖,武皇,玄聖,高烈將軍,躍武靈王,他們的眼睛在天上看著我們,大唐軍威崛起!大唐萬歲!」

說罷,只見那人突然身子一挺,直挺挺的撞在鐵由的刀鋒上!

瞬時間,巨大的抽氣聲幾乎同時響起,冰冷的戰刀割斷了那人的喉嚨,噁心的血沫向外噗噗的冒著,鐵由一驚,整個人退後,任那人的屍體沉重的倒在薔薇廣場之上,那人猶自不倒,以刀鞘支住身體,口不能言,卻仍舊在試圖說著什麼,鮮血大口大口的從他的口裡流出,沾染在胸前銀白的鎧甲上,那朵銀質的薔薇花瓣彷彿盛開了一般,閃動著妖異的光芒!

人群之後,楚喬的眼睛緩緩緊閉,她知道,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殺了她!」

不知道是誰先高呼出聲,憤怒的人群瞬時間好似決堤的洪水,洶湧的澎湃而來!

「鐵由!你快走!去找李策!」

鐵由豎起戰刀,呸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沫,沉聲說道:「太子讓我護著你。」

「唰」的一聲,楚喬一把拔出一名死去的禁衛軍戰士的戰刀,冷冷的望著那些衝上前來的士兵,緩緩說道:「那好,我們就並肩幹一場。」

「哈哈!能和威震大夏的當世名將並肩作戰,就算是死,我老鐵也值了!」

腳步聲如悶雷般轟鳴,年輕的帝國精銳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雖然他們對面的敵人只有二百多人,但是他們好似走上了西北戰場,好似走上遼東大地,銀白色的鎧甲如同雪崩一般蔓延整個薔薇廣場,一眼甚至看不到頭。他們手舉戰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來,腳下的大地在劇烈的顫動,整齊的軍隊像是一堵高山,一寸一寸的壓上來。

鐵由手臂上肌肉糾結,他頑強的挺立著,氣運丹田,一震戰刀,沉聲喝道:「最後一次警告,再上前一步,我們就會消滅你們!」

二百多個傷兵手舉戰刀對著三萬鎧甲齊備的軍隊,卻還大聲咆哮著說要消滅他們,這實在是一個太過滑稽的畫面,但是卻無人敢給予他半點蔑視。

鐵由十四歲參軍,參加過遼東保衛戰,參加過南丘剿滅戰,曾經獨自一人穿越過幾千里的封鎖線傳遞戰報消息,一直是卞唐軍人的楷模和偶像。此刻,他一個人站在那裡,就好似一柄尖銳的利刃,人們有理由相信,任何撞上去的力量都會付出毀滅性的代價!

「為了帝國的榮譽!」

中央軍頓時間發出整齊的衝鋒口號,誠如李策所說,他們的口號喊得實在是響亮,潮水般士兵頓時衝上前去!

突然!一排洶湧的血沫頓時飛上半空,鐵由振臂一揮,三顆頭顱迎風而起,好似幾顆爛白菜一樣的掉入人群,被人肉泥一樣的踩碎!

兩方人馬正面衝突,好似兩朵洶湧的浪頭,頓時拍濺在一起,崛起鮮血的血浪,刺耳的兵器尖鳴聲穿透雲霄,在長空之中橫空直撞,二百個禁衛軍戰成一線,腳步堅定的頑強挺立著,護衛著他們的使命。

年輕的中央軍雖然人數眾多,可是大多都在石階上,薔薇高台上不足十分之一,他們擁擠著往上衝,可是在鐵由帶領的禁衛軍面前卻是那樣的不堪一擊,好似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

年輕的軍人們一排又一排的倒下去,那些年輕的眼睛都是狂熱的,血液都是沸騰滾熱的,禁衛軍的侍衛們面對著自己的同僚漸漸露出絕望的神色,有人的刀軟了,有人的眼神遲疑了,有人在瘋狂的大喊道:「不要上來!不要上來了!」可是就在他遲疑的這瞬間,一把戰刀就橫在了他的脖子上,下一秒,他就被自己的戰友割斷了喉嚨。

中央軍已經瘋狂了,這些生平連雞都沒殺過的貴族兵們揮舞著戰刀,蝗蟲一般的衝上高台,踩著自己兄弟們的斷肢鮮血,無畏的將自己的性命送上去。

天空的鷹在長嘯,大片的陰雲堆積,早上的晴空萬里瞬間風雲變色。百姓們都已經驚恐的四散,可是整條中央大街都被堵死了,哪裡有退卻逃走的可能?

人們只能瘋狂的吼叫著、推攘著、踩踏著、尋找著自己失散的親人,耳邊所聽,到處都是叫嚷聲,丈夫呼喚妻子,妻子尋找兒子,孩子大叫娘親,到處都是哭泣哀嚎聲,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繁花似錦的中央大街瞬間從人間天堂化作修羅地獄!

此時此刻,李策已經帶著皇城禁衛軍衝出了金吾宮,向來不會騎馬的卞唐太子策馬奔馳在金吾大街上,一身長袍在風中獵獵翻飛,他的眼神是銳利的,好似兇猛的鷹。

「太子!」

斥候迅速奔來,高聲說道:「中央大街被百姓堵死,禁衛軍衝不進去。」

「堵死?」李策眉梢一揚,冷然說道:「衝不進去就踩著屍體進去,不讓路的就統統殺掉!」

「殿下?」斥候一愣,竟忘了尊卑之分,喃喃說道:「那些,都是唐京的百姓啊。」

「百姓……」李策緩緩瞇起眼睛,語調清冷的沉聲說道:「晚一刻衝進去,就會多死一名中央軍的軍人,就會多死一名禁衛軍的戰士,他們,才是帝國的真正財富。」

斥候醒悟過來,冷硬的沉聲說道:「是,請殿下稍候片刻,屬下帶著禁衛軍的兄弟們為您開路。」

李策手掌按在胸口,靜靜說道:「有勞了。」

「孫棣,馬上去兵部調集五萬狼軍入城平亂,另外,燃起風火,快馬通知北方大營,隨時關注大夏兵力動向。而且……」他緩緩沉吟半晌,彷彿極難開口一般,眉頭緊緊的皺著,終於艱難的吐聲道:「派出斥候前往南疆,十二個時辰晝夜不息的關注南疆水路,以防西北燕北兵力入侵。」

孫棣一愣,秀眉挑起,沉聲問道:「燕北?燕北會對卞唐開戰嗎?」

「不會?」李策冷哼一聲,語調清冷的好似冬夜的水:「如果她不幸身死,死在卞唐的土地上,我們就等著承受燕洵的滔天怒火吧,燕北的獅子,會自殺性的吞了那些窩囊廢的。」

「而且,」李策緩緩的閉上眼睛,清池荷花中,女子美麗的素顏好似蓮花一般的在腦海中迴盪,漫天海棠紛飛,他的聲音突然細若蚊蠅,他眉頭緊鎖,輕輕的歎,聲音飄渺,但是堅定如鐵:「我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是,屬下馬上就去辦。」

「還有,給我徹查!」李策猛的睜開眼睛,之前的軟弱和疲憊頓時不翼而飛,他的眼神裡燃燒著憤怒的火焰,拳頭握的咯吱作響,語調陰冷的說道:「我要這一次中央軍練兵的全部資料,我要中央軍所有統領的身家密報,不分上下級別,不分大小官職,不分事情鉅細,這些天他們見過什麼人,和什麼人說過話,去過什麼地方,哪怕是哪天拉肚子多蹲了一會茅房,我全部都要知道!」

孫棣頭腦敏捷,頓時就抓住了李策這番話的關鍵,他的面色瞬間大變,驚道:「難道殿下你以為此次嘩變不是偶然?」

「偶然?」李策怒極反笑,他轉過頭來,定定的看著孫棣,嘴角陰冷的說道:「趙淳兒寢宮被襲,朝會的所有官員一面倒的向著大夏,苦肉計的在薔薇廣場上鼓動百姓,中央軍又恰好在薔薇大營裡練兵,軍中的高級軍官又碰巧全都不在軍中,帝國的家族子弟兵這般容易就被鼓動,又恰好知曉了鐵由他們的行程,並且知道楚喬就在馬車裡面!這麼多的巧合,你不覺得事情巧合的太詭異了一點嗎?」

孫棣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李策的面色越發陰沉,繼續冷然說道:「從始到終,我們沒有得到一點半點的風聲,沒有得到一絲半星的情報,甚至連竇明德那樣早已淡出政局的老東西都知道了我們都還懵懂不知!這樣嚴密的計謀,這樣精妙的部署,這樣環環相扣步步為營的緊逼,你還覺得是偶然?」

長風吹過,前方的嘶吼加劇,禁衛軍們開始大肆的驅散百姓,羽林軍們拿著弓箭開始大面積的向天上亂射,百姓們在驚恐的逃逸喧嘩,一切都好像是一個巨大的鬧劇一般,在這個卞唐太子大婚的喜慶氣氛之下,帶著嘲弄一般的冷笑。

孫棣和李策對視著,有陰暗的念頭從他們的心底鑽了出來,任他們如何,也無法壓制。

李策點了點頭,沉重的說道:「你猜的沒有錯,有死亡的腳步走進了卞唐,有一隻我們看不見的手已經將這只網布好了,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懸在了我們的頭上。有人滲透進了中央軍,滲透進了唐京城,甚至滲透進了國子大殿!」

「是大夏嗎?還是懷宋?」

「納蘭紅葉不在賓客之中,這樣大的動作,她不可能不到場。而大夏的趙淳兒,宮斗的那一套手段還差不多,這麼精準的計謀,她還沒有那麼能耐。」

孫棣皺眉道:「那是誰?」

「我不知道。」李策抬起頭來,看著上空翻捲著的濃黑的雲,緩緩的搖頭,輕聲說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已經聞到了陰謀的味道,他離我們並不遠,也許,就在我們的身邊。」

長風呼嘯,混亂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水,一圈一圈的蕩漾開來。

李策不知道,就在他擔憂著楚喬若是出事後燕洵會自殺性報復的時候,燕洵的馬車剛剛離開了唐京城,兩個時辰前,他帶著燕北的隊伍穿過唐京,向著東邊的大道而去。

卞唐三百年來天子守國門,唐京靠近懷宋和大夏邊城,不遠的東邊,就是正在開戰的遼東戰場,也是燕洵此行的真正目的。

寂寞的古道,一隊人馬在快速的奔馳著,燕洵坐在馬車裡,阿精護衛在一旁,沉聲說道:「諸葛玥已經進城,想必姑娘也在唐京城中。」

「嗯,」燕洵點了點頭:「見了納蘭紅葉之後,我們就回唐京,阿楚和他在一起,暫時還算安全。」

「懷宋會答應我們的要求嗎?」

燕洵淡淡說道:「她若是不答應,就不會見我,只要懷宋鉗制住卞唐,拒不停戰,消耗卞唐的糧草,那麼卞唐就無法接濟大夏,我們也就有了三層的勝算。」

說完這話,燕洵無奈的歎了口氣,緩緩靠坐在馬車上,低聲說道:「就要冬天了,燕北的日子也不好過,糧草短缺,我擔心甚至堅持不到一月。還好有了賢陽這批大戶的金子,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戰士要吃飯,燕北的百姓也在看著我。只要能從懷宋購買到糧食軍需,開闢出這條商路,燕北就有了喘息之機,只要給我三年的時間,燕北就無需再看他人臉色。」

外面的風有點冷,阿精拉起毯子蓋在燕洵的身上,沉聲說道:「少主,不必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您歇歇吧,為了安排人留在唐京中尋找姑娘,你已經三個晚上沒合眼了。」

燕洵靠在馬車裡,面色有些蒼白,眼睛疲憊的閉上,低聲說道:「糧草這些事情,還是阿楚比較在行,好在,就快要見到她了。」

古道淒涼,秋初的荒草長的齊腰高,在冷風中瑟瑟的搖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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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利箭驟然劃破薔薇廣場的死寂,像是一隻銳利的狼爪,剎那間死死的咬住了致命的傷口,整個軍隊,頓時沉靜,人們紛紛回過頭去,卻見那高高的鑾駕上,少女一身明黃色的長袍,頭戴金冠,臉若寒冰,挺拔的站在那裡,手握一隻金黃大弓,冷冷的指著血紅一片的薔薇高台,她的額頭上包裹著層層白紗,隱隱有鮮紅的血跡滲透而出。

「嗖!」

又是一聲利箭頓時離弦而去,直射向一身血紅的女子的胸口。

就在這時,忽聽鐵由厲喝一聲,腳步踉蹌,猛的一躍而上,頓時擋在楚喬的身前,戰刀橫劈,卻還是脫力遲緩,只聽噗的一聲,利箭頓時射穿了他的胸膛,透體而過,冷冷的反射著森冷的光芒。

「鐵由!」

楚喬大吼一聲,猛然就要上前,一排利箭卻頓時激射而來,穩穩的插在她身前的石板上。

女子鑾駕下的護衛端著彎弓,齊刷刷的激射而來。

女子嘴角牽出一抹冷笑,一步一步的從鑾駕上走了下來,高貴的黃金靴子踩在滿是血污的地面上卻絲毫不以為意,她淡笑著走上前來,一步一步步上高台,終於站在了楚喬的面前,隔著重重屍海,用只有楚喬和她身邊的護衛能聽到的聲音笑道:「心疼嗎?可是還不夠」

說罷,她接過護衛手上的戰刀,一刀捅進已經渾身是傷,脫力而竭,卻仍舊站在楚喬身前的鐵由的小腹中!

「噗」鐵由口中頓時鮮血狂噴,膝蓋一軟,砰然倒下!

「你不是很仗義嗎?不是看不得別人為你受苦嗎?那你現在怎麼不去死?你死了,我就放了他。」

楚喬緊咬著下唇,眉頭皺的那麼緊,她看著對面的女子,表情像是冰封的深海,沉寂的,冷冽著。

女子冷冷一笑,驀然揮刀:「我最看不得你這個假仁假義模樣!」

風在頭頂呼嘯,眼前幾乎被鮮血蒙蔽,楚喬緊握著手中的刀,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瘋狂的戰慄。不是害怕,而是脫力的緊抽,可是,下一秒,她已經好似一隻豹子一般的一躍而起,一刀逼退女子,向她的胸口刺去!

可是,對方卻根本就沒有揮下那一刀,就在她剛剛動作的那一刻,對方身邊的護衛霎時間一擁而上。女子故意跌倒,明黃色的衣衫沾染地上的鮮血,金冠脫落,她仰起頭來,滿臉淒惶的高呼:「我是大唐國妃,身已不潔,我願以身殉國,你殺了我吧!」

剛剛沉寂的軍人們再一次怒火高燃,看著無數在眼前晃動的戰刀,楚喬終於再也堅持不住,轟然倒在地上。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那樣做嗎?還會放虎歸山?還會心慈手軟嗎?

可惜,這世上的事,終究沒有如果二字。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楚喬恍惚中又看到鐵由暴起的身影,還有他那句一直叨念的話:太子讓我護著你。

你這個傻瓜……

一滴眼淚從楚喬的眼角流出,她無力的倒在偌大的薔薇廣場上,在血與火的炙烤下,再一次想起那個在山洞裡大聲哭嚎的少女的臉孔。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嘶吼尚且還在耳邊,而今天,她卻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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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盆冷水兜頭潑在臉上,楚喬幽幽醒來,卻見趙淳兒嬌笑的臉孔在眼前驟然放大。

「鐵由呢?」

低沉的嗓音好似被沸油滾過一般,趙淳兒淡淡一笑,雲淡風輕的說道:「死了吧,好像被憤怒的中央軍砍成了十七八塊,真奇怪,以前在真煌的時候,聽人提起唐軍,總是說他們孱弱不堪,沒想到傳聞和真實竟有這麼大的出入。」

楚喬緩緩閉上眼睛,強嚥下胸腔升起的那一腔的悲愴,她輕輕的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你會為今日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的。」

「是嗎?」趙淳兒一笑:「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楚喬睜開眼睛,死死的看著趙淳兒,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燕洵會為我報仇的。」

「你別跟我提他!」

「砰」的一聲,趙淳兒一腳踹翻了椅子,猛的站起身來,眼神如火的看著被綁在柱子上的楚喬,怒聲喝道:「再提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楚喬不屑的看著她,僵硬的臉孔牽出冷淡的一笑:「你害怕了?」

趙淳兒眼神冰冷,怨毒的瞪著。楚喬的眼睛卻緩緩瞇起,好像一隻貓兒,她聲音低沉的說道:「就算殺了我,你打算如何收場呢?」

趙淳兒冷然一笑:「這就不勞你來操心了,不過我還是很樂意告訴你未來會發生何等壯觀的事情,因為你一定看不到了。如果我所做的這一切沒有你這個好觀眾,那真是太可惜了。」

「你知道嗎?卞唐會分裂的,李策會死的很慘,朝廷會發生一次巨大的清洗,所有的頑固勢力都會被清除乾淨。大夏已經包圍了燕北,冬天就要來了,你們沒糧沒錢,要如何過冬呢?等到你們人困馬乏的時候,等到你們彈盡糧絕的時候,大夏的軍隊就會和卞唐的軍隊一起殺進燕北,到時候,燕北的百姓會被集體掩埋,燕北的軍隊會被全部殲滅,燕北的土地會被血水淹沒,什麼大同行會,什麼燕北鐵鷹軍,全都將臣服在帝國的腳下。我們會用手裡的刀告訴你們,背叛帝國,將會得到一個什麼樣的下場!」

趙淳兒眼睛發紅,神色瘋狂的望著她,仍舊繼續說道:「到時候,我會抓住燕洵,我會讓他跪在我的腳下,痛哭流涕的向我求饒,我會挖掉他的眼睛,打斷他的腿,我會用盡所有的方法去折磨他,我會毀掉你們親手建立的一切!怎麼,害怕了嗎?」

楚喬看著她,靜靜的問道:「你覺得你做得到嗎?」

「當然能,」趙淳兒高傲一笑,說道:「我當然做得到!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嗎?我告訴你吧,我們現在在薔薇廣場下的倉室裡,很快,廣場之上就會架起一座火堆,然後你會被綁在柱子上,被大火活活燒死。怎麼樣,你還奢望李策會來救你嗎?死了這條心吧,他來不了,有人會絆住他,你說燕洵知道你被卞唐中央軍燒死了會有什麼反應嗎?他那麼愛你,會不會發瘋一樣的帶著燕北的軍隊來報復?會不會順著南疆河道和卞唐開戰?會不會自殺性的和天下為敵?」

「哈哈!」趙淳兒的眼睛散發著瘋狂的光芒,用夢癡般的語調說道:「我會不計任何手段的對付你們,我會用盡各種方法除掉你們,為了那一天,我會一直忍,我可以忍受所有恥辱和折磨,只為看到你們倒下死去的那一天!你們害了我的一生,你們給我的,我會一千倍、一萬倍的拿回來!怎麼樣,恨我嗎?是不是很後悔當初救了我?是不是後悔的想去撞牆?可是你能怎麼辦呢?你是多善良的一個人,全天下的男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可是那又怎麼樣?你不還是要死在我的手上?」

「怎麼?為什麼你額頭有冷汗,你在害怕嗎?你也會害怕嗎?為什麼不哭呢?為什麼不大叫救命?也許燕洵在燕北高原上聽得見你的最後遺言呢!哈哈……」

然而就在這時,她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瞳孔瞬時間驚恐的放大,只見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她的臉,只是輕輕一扭,卡嚓一聲,就卸下了她的下巴!

楚喬扔掉剛剛解下的繩索,這樣的捆綁方法,她能在背著手的狀態下三分鐘解下來二十條。

她站起身來,望著瞪著眼睛軟到在地的趙淳兒,緩緩的蹲下身子。

「你說對了,我很後悔,後悔當初為什麼會婦人之仁的救了你。但是我這個人,從不做無聊的怨恨,如果知道自己犯了錯誤,我會馬上糾正。」

女子的面色那般冷冽,眼神卻很平靜,她撕開趙淳兒的衣服,冷冷的說道:「你也許看錯了,我的確不是個濫殺的人,但是也絕對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如果你威脅到我,我絕不會心慈手軟。你以為你嚇到我了?你以為你已經大功告成了?你以為憑借你這麼一點伎倆就可以算計我和燕洵?就可以毀掉我們?你太天真,也太不自量力,這個天底下,想殺我們的人數不勝數,我們不在乎多你一個。我不知道那個能要我命的人生沒生出來,但是我告訴你,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你。」

趙淳兒張著嘴,驚慌失措的想要大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楚喬脫下趙淳兒的衣服,然後將自己的衣服穿在趙淳兒的身上,撥亂她的頭髮,解下她額頭上的白絹,最後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趙淳兒,承認吧,你就是一個廢物!你鬥不過我,曾經如此,現在如此,永遠都一樣,你不該來招惹我,因為你太嫩了,你根本不夠資格!」

說罷,楚喬揮起拳頭,對著趙淳兒的臉孔,轟然砸下!

喉嚨間的悶哼一聲又一聲的響起,楚喬揮拳很慢,但是力道十足,霎時間,趙淳兒口鼻鮮血直流,只是片刻間,就已經看不清她本來的面目。

趙淳兒已經叫不出聲,她的喉嚨間只發的出赫赫的低喘聲,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她渾身無力的癱倒在地面上,頭髮散落在染血的臉孔上,像是一隻脫水的魚。

然後她就看著楚喬站起身來,隨意的甩了甩滿是鮮血的手,將她那身明黃色的華服披在自己的身上,撥亂了頭髮,然後手在臉上抹了幾把,沾滿了血,突然跪坐在地面上,尖著嗓子高聲喊道高聲喊道:「來人啊!護駕!」

大批的官兵頓時衝進內室,楚喬滿手鮮血的摀住自己的臉,指著趙淳兒尖叫道:「她敢偷襲本宮!殺了她!燒死她!」

粗魯的大兵們一把架起癱軟在地、穿著楚喬的血衣、滿臉鮮血已經辨不出本來面目、並且被捏掉下巴的趙淳兒,經過楚喬身邊的時候,趙淳兒側過頭看到了她濃密黑髮之中隱藏著的鋒利的眼神。

楚喬輕啟嘴唇,無聲的說:「不送。」

「我受傷了,送我回宮!」

大風呼啦一聲呼嘯灌入,黑雲壓頂,樹葉翻飛,宏大的薔薇廣場上,已經架起了高高的火堆。

冷風吹在臉上,楚喬捂著臉孔坐在迅速離去的鑾駕上,遠遠的回過頭去,目送勁敵的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