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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4

  四

  好多天沒有外海回來的漁船,養殖戶都巴望漁船快來,好買些魚料。出海捕魚的漁船,在大海上,就會把捕撈的魚,按經濟價值分類收好,他們會把最小最差的小魚碎蝦,一片片凍在船艙裡,回港後,這些最低級的魚料,就賣給這些魚排養殖戶。這些流程,比覺以前跑海的時候,就熟悉。

  今天衝上船搶搬雜魚凍片的漁工比平時都多。也有好幾家魚排的老闆親自督戰,像海珠那樣。那情形,有點像每年六到八月休漁期前後的搶貨。比覺個子大力氣猛,上下船利索,一下子來回搬了三十多片;一個四川來的養殖新漁工,走不習慣船,忽然摔倒,他本能地一把抓住前面的比覺,比覺一個趔趄,被纜繩絆倒,摔在甲板上不知誰留的一小堆魚上。裡面的一條本地人叫臭都魚的鰭紮了一下他的肘部。比覺跳起來,鑽心的疼,從胳膊肘那一點瀰漫起,全身都要哆嗦起來。

  “一魟二虎三鰻四臭都”,懂海的本地人,誰都躲著這幾種凶魚。這些魚刺魚鰭釋放的神經毒,讓被扎的人,四五個小時全身痛得生不如死,按漁工的話說,除了指甲不痛,全身哪裡都痛。無針可打、無藥可救。有人試過當場尿尿,好像緩解不了多少。

  這天的晚飯,就是海珠幫比覺燒的。她自己也在船上吃。

  按慣例,尾巴每天晚飯後會跟比覺通個電話。比覺痛苦地接著電話,本來就躁,聽說辛小豐今天沒有帶尾巴去理療,孩子又說手還是不能伸直彎曲,比覺火立刻就上來了。叫辛小豐接電話。辛小豐說,我要帶她去,是她堅決不去。醫院那個理療的機器,就是讓她做來回彎曲手臂動作,我想,在家也有讓她做類似練習 。比覺狠狠地說,你是怕麻煩還是怕花錢?她臉上是否被你們摔破相我還懷疑著,你再給我弄出什麼殘疾,我饒不了你們!辛小豐說,你水平高,那你自己過來管啊!

  比覺痛得弓起身子,又放直又弓起。似乎大聲說話,都能震痛全身神經,又無可觸摸。他說,那保姆找得怎麼樣了?不行,我還是那句話,你那破工作辭了!二警察、狗腿子!你要這個虛榮幹什麼!

  辛小豐說,你他媽誰招你惹你了?!滾遠點!別對我指手劃腳!

  辛小豐把電話掛了。比覺氣得扔了電話。他摸起海珠上次帶來的煙,抽出一枝,但還是放棄了。海珠過來,給他倒了一杯水,說,我把湯熱一下,你再吃一點。剛才你幾乎沒吃。比覺搖頭,喝了水,被燙了一下,又皺起眉頭。

  比覺蜷在木頭舊沙發上不再說話。海珠遞給他一枝煙,直接放在他唇上。比覺深深吸了一口,看不出是痛苦還是難以割捨。海珠打著打火機,說轉移鎮痛啦。比覺搖頭。真有毅力啊!海珠說,你就是不抽,一月能省多少?三百塊?兩三百塊你又能幹什麼?十個月才兩三千塊!我又不要你還錢!

  比覺轉頭,還是把煙打掉了。

  好啦好啦,算我每月孝敬你抽吧。我給你帶煙。

  比覺笑了笑,你把這個錢,也換成工資發我,我要。

  呸!想死!——不痛了吧,已經快四小時了。海珠說著去了廚房,比覺聽到她打著煤氣的聲音。

  海珠說,唉,這麼多年,沒有比較,都不知道你和你姐姐的好。那個臨時工,你不知道,白鷺叼我們家的魚,光光別人家看到的,就四五次了。要命不要命?我就說,怎麼白鷺現在都喜歡停在我們家魚排上。我跟林建東說過,要長你點工資,真的!

  比覺說,好。謝謝。

  拿什麼謝啊?我對你這麼好。海珠眼睛的誘惑太明顯了,就像剛剛撬開的牡蠣,鮮甜瀰漫,似乎稍微一抖,汁水就出來了。比覺懶得再說,伸手把這個女人一把拽倒,按在膝頭。海珠有點做作地嬌喘,說,哎你不痛了……

  天界山邊,月光下,楊自道和伊谷夏在廢舊的鐵路野草坪前練車。

  因為辛小豐休假在家看護尾巴,楊自道只好出來教伊谷夏開車。這些天來,伊谷夏每次來都像老鼠搬家一樣,幾乎搬來了半個廚房。

  收受了伊谷夏那麼多用品,不止辛小豐,連尾巴都認為阿道應該教伊谷夏開車。廢舊鐵軌這塊三角形的草地,夠寬裕的,楊自道在教伊谷夏在路上掉頭技巧。伊谷夏總是在原地打擰方向盤,楊自道不允許。伊谷夏掉來掉去,不斷把方向盤扭得吱吱響。楊自道忍不住罵她朽木不可雕。伊谷夏理直氣壯地說,以前練倒庫,教練就是這樣教的,大家也全部都這樣打!

  教練錯了!大家也錯了!

  連我哥都這樣干!

  你哥怎麼了?你哥神仙啊?!

  伊谷夏語氣懇切地問:……聽說……所有的哥……出車之前,都要……拜關公什麼的……?楊自道扭頭看她半天,不明白她的腦筋怎麼搭的。……呃,那個,我是說,有些講究……很實用……比如,這個方向盤,原地轉就很不吉利……車輪也不能見血……

  楊自道差點背過氣去,伊谷夏保持著虔誠的困惑,……這是不是……很靈驗的一種迷信講究……?

  分明又是即興的信口胡 謅,楊自道:行了行了!你好好記著,回去也告訴你哥,原地打方向盤,或者行駛中打死方向盤,會使方向助力系統油管內的油壓驟然升高,容易導致油管破裂。方向盤就無法控制了,很危險。

  噢,這樣啊,是你的教練告訴你的嗎?

  是老師。我學了四年。

  四年?!四年學這個?

  汽車專業。

  霍?!老頭,你是科班出身呀,難怪開得那麼神。

  楊自道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

  嘿,你初戀在那裡吧?

  那學校那時沒女孩——楊自道揮手示意她再開。

  伊谷夏又認真開了幾趟,楊自道剛想表揚,她又差點撞到剛才撞到過的隔離墩上了。楊自道歎息,你真是他媽的笨!別學了!

  哎,伊谷夏說,老頭,我很好奇,你的初戀很精彩吧?你們是走到哪一步分手的?是牽手了,還是親吻了,還是上床 了?

  楊自道說,有個中國人在美國考駕照。美國考官很友善。上車後,還給考生遞了煙,然後邊開邊聊天,談笑風生。中國考生特別高興,碰上個好考官哪。到了終結地,下車,考生想,今天我一路開得輕鬆順利,肯定過。誰知那考官一下車臉就臭了,大筆一揮,考試通不過!考生當場傻眼了。——知道為什麼嗎?慢慢想。好了,到家發個短信給我。

  楊自道下車。往山上走。他很快就聽到身後汽車熄火的聲音,一扭頭,伊谷夏跨出車門奔了過來。嘿,等等!楊自道站住。我要付報酬。昨天也沒有付!

  楊自道說,你快付給我們一個廚房了。快回去吧。

  伊谷夏一個助跑,從後面撲吊上楊自道的脖子。楊自道猝不及防,差點兩人一起跌倒。我現在想付你一個臥室,她指楊自道雙頰,這裡,枕頭,指他眼睛,這裡,被子。最後她一指他的嘴,這裡,雙人大床 。

  先Kiss你哪一筆?

  楊自道更措手不及。他想了想,說,我們……只能刷卡。

  伊谷夏僵立在石階上。

  為了彌補敗興和無趣,楊自道伸出雙手,使勁捧了捧她的腦袋,說,快回吧。伊谷夏盯著他,說,你,真的是同性戀?

  楊自道相當於被點了穴道,他慢慢轉過身子,說,誰告訴你的?

  據可靠人士。

  那就是吧。

  你!——真噁心!你太噁心啦——伊谷夏叫起來,她大喊大叫起來。

  回家發我短信。楊自道轉身大步上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