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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盟約

  「阿貞,你別走!」

  高湛從睡夢中驚醒,他驀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華麗的房間內。頭有些痛,意識卻逐漸復甦。他還記得自己被西魏抓住以後,遇到了阿碧,是她將他從西魏的軍營裡面救出來,可是很快就被發現,追兵在後,箭雨紛紛,她為他擋了一箭,最後在他的懷裡沒了氣息。

  後來呢……他記得他跳進了小河裡,可是水卻很急,他奮力游了許久,終於體力不支昏過去。

  現在,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他試著再度睜眼,模模糊糊見到一名男子走過來,他身上的龍袍在燭光的映照下閃著金色的光芒,接著,他聽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太子殿下,你醒了?」

  眼前的視線漸漸清晰,他費力地坐起身來,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居然都已經消失,他抬起頭,終於看清了那個男子的面容,而後驚訝道:「你是……南陳文帝陛下?」

  文帝微笑道:「不錯,朕大半年前舉行登基大典的時候,我們在建康見過一面。」

  高湛的思緒終於活絡起來,立即下床,對著陳文帝深深作揖,「謝陛下救命之恩。」

  陳文帝撫著鬍子笑著說起遇見他的經過,「說來也是有緣,我正好在彭水遊船,沒想到就看到了你。想當初,北齊太子的英姿可是讓我們南陳姑娘們心醉神迷,要不然,我也認不出你來。」

  高湛苦笑,「就我那狼狽樣子,恐怕跟英姿沒什麼關係。」

  陳文帝點頭,「要救你回來,還真不算容易。」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高湛忍不住問道:「不過我還是有點不明白,跳河的時候,我明明渾身是傷,怎麼一下子就能好得這麼快?」

  陳文帝的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但是很快就被笑容全部覆蓋,他溫和地答道:「自然是用了我們南陳的一種靈藥,只是那藥太過剛猛,你現在雖然表面好了,但以後還得繼續服用一兩年,才能斷根。」

  高湛不禁感激,「多謝陛下賜我靈藥。」

  陳文帝擺了擺手,「不用見外,和康郡主算來也是我的堂妹,你娶了她夫婿的侄女,也算是我的侄婿。」

  「那我就斗膽稱您一聲叔父了。陛下的大恩,我將來自然會報。」說著,高湛又遲疑了一下才道,「現在,我還想向你借兩百士兵,護送我返回關西,和北齊大軍會合。」

  「兩百士兵?夠嗎?」

  聽到他懷疑的口氣,高湛很是不解,返回關西,那兩百士兵根本是綽綽有餘,陳文帝為什麼又是這副口氣?只聽陳文帝又說道:「你只怕還不知道,貴國婁太后和西魏國主結盟,已經率軍攻入京城了吧?尊兄孝昭皇帝已經駕崩,皇后和你的太子妃逃出宮外,業已失蹤。」

  聞言,高湛大是震驚,失聲道:「什麼?」

  陳文帝向他肯定地點了點頭,「就算你現在返回關西,可正在與西魏苦戰的北齊大軍又抽得出多少兵力供你回京?我聽說,婁太后募集的人馬,加上她借來的西魏軍,一共有近三萬名。」

  高湛不禁握住了拳頭,眸光裡露出恨恨的神色,可是一股茫然隨即又侵襲上他——婁太后和西魏勾結,他早就從阿碧的口中知道,為了討好西魏國主,婁太后甚至還將阿碧送給他,正因為如此,高湛才會遇到阿碧。現在,婁太后手上不僅有自己的士兵,還是三萬西魏兵,就憑他現有的兵馬,又怎麼可能是她的對手?

  就在高湛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陳文帝的再度出聲卻讓他大吃一驚,「不過,我可以借你三萬人馬,助你打回京城。」

  他抬起頭,狐疑地看著對方,決定將話敞開了說,「陛下,我不認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叔侄之誼,會讓您對我如此慷慨。」

  陳文帝收起了笑容,嚴肅道:「婁氏當政,勢必和西魏合作,這對我們南陳沒有好處。而你是一個明君,孝昭皇帝生前又親口傳位於你,我支持你,自然是好處多多。」

  高湛並不打算與之打啞謎,乾脆問道:「具體什麼條件?」

  陳文帝的眼裡露出欣賞的神色,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南陳北齊三十年內,不得互相侵犯;第二,這三萬人的軍費,事後你得全部還給朕。至於第三嘛,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高湛立即追問,「什麼條件?」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你平安繼了位,再說不遲。」陳文帝沒有回答,見高湛又生出狐疑,便道:「放心,不會是傷天害理之事,也不會讓你割地滅國。」

  沒有傷天害理,不用割地滅國,除去這兩樣,高湛也想不出其他不利於北齊的條件來,至多是每年進貢金銀,就算如此,他也不覺得要求過分。想到這裡,他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反正我這條命都是陛下你救的,我信你!」

  陳文帝一笑,「好,那我們就對天立誓,歃血為盟!」

  盟約過後,陳文帝果真實踐自己的諾言,給了他三萬兵馬,高湛亦保證,少則一月,多則三月,立即歸還。隨後,他便帶著這三萬兵馬立即前去同沈嘉彥會合。很快,他就與忠叔和元祿會合。

  見到高湛,他二人極是歡喜,忠叔更是抑制不住老淚縱橫,「老天開眼,殿下您居然平安無事!」

  而高湛看到身上還裹著繃帶的忠叔,也鬆了一口氣,當日在戰場上忠叔代他擋了一刀,他便被西魏國主抓走,連日裡,他一直擔心忠叔的安慰,此刻心裡的石頭終於可以落下,又聽元祿開心地說道:「哎呀殿下,可高興死我了,沈將軍一收到南陳皇帝的書信,就趕著派我們來跟你會合了!」

  聽到這個消息,高湛立即想起另一件事,迫不及待問道:「皇兄真的出事了嗎?阿貞呢?皇后呢?」

  「皇上是真的已經駕崩了,我們也是在來的途中才聽到消息,皇后娘娘好像也……」忠叔的歡喜之色在這句問話中黯淡下去,見到高湛面露憂傷,他趕忙又道:「不過,娘娘生下了一個小皇子,臨終之前下了遺詔,交由陸姑娘撫養。」

  高湛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問道:「阿貞還活著?」

  忠叔點了點頭,「目前的消息還是平安無事,徐顯秀他們護著她和小皇子還在長公主府堅守。」

  聞言,他終於鬆了口氣,抬眼望天,歎了一句,「天不負我!」隨即一摔馬鞭,即刻下令,「我們走!三日之內,必須趕回京城!」

  他真的很害怕駙馬會頂不住,小小的長公主府,哪裡能抵擋得了婁氏的三萬大軍,遲一刻,阿貞他們就多一分危險。他必須盡快去救她。

  阿貞,等我!

  高湛不知道的是,他的阿貞此時已經不在長公主府內。她在徐顯秀的掩護下,早已經帶著小皇子悄悄從地道裡離開京城,趕去和沈嘉彥會合。可是才出了地道就被西魏兵發現,幸好有護送他們的侍衛保護,可也因此,路上就只剩下丹娘與她相伴。

  陸貞決定去趙家渡,那裡商隊集中,是她以前逃命時去過的地方,如果能找到胡商,憑著她的畫押就可以聯繫上都美兒的下屬,便可以在那兒等沈嘉彥。

  婁氏顯然已經知道他們逃走的消息,一路上到處都是婁氏的爪牙,好幾次差點被發現,幸好他們機警,都被躲過,但是食物卻成了他們最大的問題。大人可以挨得住,可小皇子畢竟才出生,哪裡能受得了,葉子上的水根本就解決不了問題。

  也該小皇子命大,在他們路過一座小村莊的時候,居然被丹娘討到一些米漿來。但這也不過解了燃眉之急,食物還是他們最大的問題。不過最後還是陸貞想出對策。她記起這旁邊有不少放蜂的人,拿著金耳環,肯定可以換到蜂蜜,到時候大人小孩都有著落了。

  聽到有蜂蜜吃,丹娘舔了舔嘴唇,無限期盼地說:「真好啊,有蜂蜜吃,姐姐,你能不能再討點蜂蛹回來,我最喜歡了……」

  二人就這麼靠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可是這一覺並沒有多久,很快就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吵醒,他們本能地縮到廢牆的角落,外面的聲音隱隱約約傳過來。

  那些士兵在盤問著村民,「那女的什麼時候來的?」

  有人答道:「四更來的,說是小孩子餓得厲害,問我們討奶喝。」

  跟著聽到兩個士兵在討論,「大半夜的肯定走不遠。我估摸著他們肯定還在村莊子裡!」另一個聲音裡明顯帶著興奮,「趕緊搜!要是撞了大運搜出來了,那可是有一萬兩賞錢的!」而後便是辟里啪啦的聲音。

  丹娘眼中滿是後悔,小聲道:「姐姐,對不起,都怪我昨天不小心……」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陸貞阻斷了她的話,小皇子還在睡覺,這對她們來說是件好事,否則他們根本就跑不掉。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飛快地縮回頭,腦子裡已經有了主意,「昨天我們來的時候,不是看到那邊有條河嗎?我們跑出去,從那個山崖上跳下去,說不定能夠跑到河邊!」

  見丹娘點頭,她又探看了一下,這才說道:「我數一二三,我在前面,你在後面,咱們同時跑。」

  丹娘依言站到她的身後,她正要起身,忽然覺得腦後一震,只來得及看丹娘一眼,便昏了過去。

  陸貞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身上蓋滿了稻草,後腦隱隱作痛,摸了摸,手上有一絲淡淡的血跡。她猛然記起剛才的情形,著急喊道:「丹娘!」

  四週一片寂靜,她的心一懸,本能往身邊摸去,碰到了襁褓,這才鬆了一口氣,小皇子還在身邊,也不知何時甦醒的,居然也不哭,只用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她。她的心一暖,抱起來親了一口,「好孩子。咱們一起去找你丹姨。」

  她估摸著丹娘一定是將她打暈,自己引開那些士兵,不知為何,她的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卻只能盡量安撫自己:丹娘沒事,只是走散了,肯定能會合的。

  可是這個自我安慰的借口卻在鐵錚錚的事實面前瞬間崩潰。河畔山崖邊,丹娘的繡花鞋安靜地告訴她一個事實——丹娘,從這裡跳下去了。

  丹娘必定是將那些士兵引到這裡,然後假冒她的身份跳下去。所以一路上才沒看到士兵,所以來來往往的人都對她視若無睹,因為陸貞已死,小皇子已死,自然無需搜查。

  「丹娘……」她撲倒在地,看著深不可測的懸崖,腦海裡浮現的都是與丹娘在一起的畫面,最後的最後,耳畔裡全都是丹娘的最後一句話:「真好啊,有蜂蜜吃……」

  她怔怔地想著,淚水奪眶而出。

  可是她卻不能停留,還沒有和沈嘉彥會合,還沒將小皇子交到高湛手上,還沒除掉婁氏,她必須繼續往前走。

  然而到了趙家渡她才發現,這裡早已經被反賊折騰得破敗不堪,大批難民擁擠在碼頭上,等待著船隻將他們送去不知名的遠方,陸貞就擠在這些人之中,等待著去南陳的船。以趙家渡現在的光景,投靠都美兒的路是行不通了,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叔父。

  但是她沒想到接下來遇到的一個人改變了她所有的計劃,那個人就是李大膽。遇到他時,她正被一個難民輕薄,是他解了她的困境,並將她帶去了他們的住所。

  她這才知道婁氏已經派人接管了官窯,昔日的工匠早跟著李大膽逃到這裡,而妹妹陸珠恰恰在戰亂之前跟著李誠回鄉探親躲過一劫。

  陸貞鬆了一口氣,趕緊讓他幫忙探聽西征軍的情況,還有高湛的傷勢。卻未想李大膽一下子愣住了,「陸大姐,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她奇怪地看向他,就聽到他艱難地說:「滿城的西魏兵都在說,太子殿下其實不是受傷,而是被西魏的皇帝抓了。中間的時候,他想逃走,結果就被亂箭射死在了河灘上……」

  太子……已死!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這四個字就在腦海裡盤旋。

  阿湛死了,丹娘死了,現在她的身邊就只剩下小皇子,就算逃到南陳去,又能好多少?就算為了小皇子努力撐著,可是以後就只能孤零零地一個人活在世間,熬得了一年,熬得了十年八年嗎?

  淚水不自覺地就落下。

  丹娘的臉龐在眼前飄過,然後是蕭觀音,然後是孝昭帝,最後是那些在她面前倒地、再也無法起來的北齊士兵。

  她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相思結,眼前浮現的是最後一次分別時他那欲語還休的眼,想起自己曾經堅定的信念,想起在他落難的時候,自己在皇上面前說的話……相思結不解,那麼他一定就沒事,你看,它還牢牢地繫在手腕上。

  她決定,再騙自己一次!

  為了小皇子,為了丹娘,為了那些因保護她而死的人。

  就在她惶恐無助的時候,婁氏的新動作讓她再度生起回京的念頭。

  因為次日的皇榜上寫著:皇太后婁氏,受天明命,神功聖武,於皇建三年九月十九日,攜皇子高緯祭天祭祖,爾後於太極殿,繼承大寶。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陸貞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小皇子就在她身邊,婁氏卻要攜皇子登基,文武百官和百姓們不明就裡,定會以為那個孩子就是真的小皇子。他們即便對婁氏有再多不滿,但看在小皇子是皇室唯一的血脈的分上,仍舊會擁護他繼位。到那時候,沈嘉彥班師回朝,就會被太后誣陷為逆賊!

  她必須阻止這一切,必須揭露婁氏的陰謀!必須讓所有人都知道,婁氏為了掌權,不惜殺害自己的親生兒子。

  但是她也知道,此行兇險萬分,必須先將小皇子安排好,這樣的話,即便他回不來,小皇子也可以平平安安的。這個念頭打定之後,她立即做出安排,將小皇子連同兩封信一道交給李大膽,讓李大膽想辦法將其中一封交給沈嘉彥,告訴他孩子的身份,讓他幫小皇子繼位。如果沈嘉彥有個萬一,就把信和小皇子送到南陳和康郡主府上,告訴她孩子是她的親侄兒,屆時便可得到很好的照顧。

  李大膽含淚接受她的托付,當夜就送陸貞去京城。

  次日一早,祭天用的天壇就被百姓們圍得水洩不通,婁太后的士兵手拿著兵器將百姓和文武百官隔開,被困在裡面的官員們被士兵推搡著,有的神情狼狽,有的滿臉怒氣。而陸貞早就在李大膽的幫助下躲進祭台的隱蔽之處,偷偷地看著下面的動靜。

  如她所料,朝臣們雖然對婁氏諸多抱怨,卻因為小皇子而忍氣吞聲,但是並不代表他們就會屈從於婁氏。

  當婁氏出現在祭壇之上時,只有寥寥數人對她三跪九叩頭,一直到她請出鳳印才無奈跪下。之後她便在臘梅的「行燔燎之儀」聲中走上祭台打算點燃祭台上的柴堆,不料,火把放上去了半天,那柴堆卻根本沒燃,而她懷裡的孩子,也開始放聲大哭。

  陸貞冷冷地看著婁氏慌張的樣子,下面的官員和百姓們已經察覺到了異象,開始紛紛議論,張相見此情形,趁機站起,冒死喊道:「祭柴不燃,上天不喜!」

  一時間,百姓們的議論聲更加明顯,婁氏急忙解釋道:「不得胡說!哀家……」

  但是她並沒有機會解釋下去,因為陸貞不會讓她說下去,她很快接口,「婁氏,你才是一派胡言!你賣國在前,謀害先帝太子在後,而今又想用假冒的皇子竊居皇位,蒼天有德,當然不會接受你的祭祀!」

  這聲音在天壇四周環繞,帶著迴響,顯得分外有力,一瞬間震驚了所有的人。好像是受到了啟發,被攔在最外面的百姓中跟著有人開始高叫:「婁氏竊國,上天降罪!婁氏竊國,上天降罪!」此言一出,附和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而怒氣已然明顯。

  此刻的婁氏就像是無頭蒼蠅般圍著祭台尋找那個聲音,「誰?是誰在那裡裝神弄鬼!」

  陸貞慢慢現身,朝婁氏冷冷說道:「你看看我是誰?」

  看到這張面容,婁氏的整張臉立即煞白煞白的,胭脂也無法遮蓋住她的惶恐,聽到張相喊出「陸昭儀」三個字,她便如白日見鬼般再也控制不住身體發抖,「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你怎麼,怎麼還……」

  「如果我死了,又怎麼能揭破你的陰謀?」陸貞說著,立即轉身,指著婁氏懷裡的嬰兒朝台下喊道,「大家聽著,她手裡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小皇子!」

  看到台下的百官們紛紛站起來,婁氏急了,不顧一切下令道:「抓住她,別讓她胡說!」

  眼看著衛兵們就要衝過來,陸貞只能退後,正當她以為無路可逃之際,原先沒有燃起的柴堆卻在此時竄出一團火苗,沿著祭壇一路蔓延,瞬間就將衛兵們擋在了外面。陸貞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但是不敢耽誤,立即繼續喊道:「真正的皇子,已經被我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了,皇后遺命,命我撫養皇子,如有違者,天下共誅之!各位北齊的忠臣們,百姓們,難道你們忍心看到北齊的皇位被這個賣國的妖後搶走嗎?」

  「你們快進來!」聽著陸貞一番言詞,婁氏再也不顧儀態,跳著腳朝衛兵喊罷,又急急朝百官解釋,「她在撒謊,她不是陸貞,陸貞已經死了,我有鳳印,你們得聽我的!」

  陸貞沉下臉,立時將備好的國璽對著台下高高舉起,「國璽在此,北齊諸官還不奉令?誅此妖後,為皇上太子報仇!」

  憤怒的百官和百姓被她的話說動了,終於掩飾不住心中的怒火,紛紛上前,一舉衝破婁氏的衛兵防線,高喊道:「殺了妖後,為皇上報仇!」朝祭壇衝過來。

  婁氏大急,殘忍地丟開懷中的孩子,對火圈外面的一個士兵大叫:「把劍給我!」那士兵不敢怠慢,立即送過去。她接過劍就朝陸貞撲去,笨重的身子對著祭台揮舞了半天,都被陸貞靈巧地躲過。正當她焦急萬分之際,臘梅卻突然衝進來,一把拉著陸貞的腳腕將她往下拽。陸貞猝不及防,一個站立不穩,猛然從祭台上滾落到了地上,恰恰就落在孩子的身邊,她側過頭,那個孩子滿身的血,已經沒有了生機。陸貞不禁生出惻隱,轉過臉狠狠瞪著婁氏,就見她高舉著手中的長劍獰笑著朝她刺過來,「陸貞,我送你去陰間,讓你去見你的死鬼太子。」

  陸貞心裡卻無絲毫惶恐,這一次來,她本就抱著必死的決心,有何恐懼呢?阿湛,你看到了嗎?我現在已經揭露了婁氏的罪行,現在,我很快就要來見你了!

  她本能地閉上眼,可是想像中的痛楚卻沒有出現,她反而聽見婁氏慘叫的聲音,而後下面的呼喊讓她終於忍不住了!他們在說什麼?太子回京?阿湛,他沒有死?

  她不可置信地睜開眼,只見到婁氏的手腕被一羽利箭牢牢釘在祭台上,遠處馬蹄聲如雷,她急忙循聲望去,就看到最前邊一個身著皇袍、手挽長弓的挺拔身軀,分明就是她以為此生再無法相見的人。

  「阿湛……」她激動地高喊一聲。他似乎是聽見了她的呼喚,飛奔而來,她似乎還能聽見他在叫自己的名字,「阿貞……」

  就在下一刻,他已經奔到祭壇下,衝進火圈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裡!她激動地抱緊他,生怕下一秒他就會突然消失。是了,不是幻覺,是真的,他真的回來了,他說過他會回來,她就知道他是守諾的人。

  良久,她才從他的懷裡離開,張了張口,沒想到卻與他同時出聲,「你是怎麼脫險的?」

  他溫柔一笑,解釋道:「我跳河之後,順水漂流到了南陳的陽郡,正好碰到陳文帝在那裡巡遊,他救了我,並且借給我三萬精兵。」

  「丹娘和我從溫泉宮逃了出來,可是,她為了救我,不惜犧牲了性命……」她連忙也跟著回答,可是一想到丹娘,卻是再也無法出聲。身子隨即又被他緊緊抱住,他的聲音在耳畔呢喃,「沒關係,我回來了,以後一切有我!」

  她微微頷首,轉頭看向婁氏,眼裡露出恨意。

  三萬大軍勢如破竹,迅速將婁氏叛軍制服,高湛拔出劍,抵在婁氏胸前,「婁氏,你作惡多端,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

  婁太后忍著痛楚露出陰冷的笑意,斷斷續續道:「高湛,你不要得意,哀家要是今天死了,做鬼也會咒你也一生短命,不得安樂!」

  陸貞的身體微微一顫,看著婁氏那雙充滿怨毒的眼,不知不覺抓緊了高湛的衣袖,而後被他的大掌輕輕包裹住。他轉頭朝她安撫一笑,便令忠叔和元祿將婁太后手上的箭拔出,五花大綁丟到祭台之上。

  他轉身走到了台前,高聲喝道:「天下百姓,都請聽高湛一言!」

  那威嚴的聲音在天壇四周環繞,彷彿是從天上來,喧嘩的人們立時就安靜下來,將目光落到祭台之上,看著這位北齊未來的國君。

  他繼續說道:「妖後竊國,罪該萬死!我高湛身為太子,承皇上遺命,願手誅此人,為皇兄報仇!」

  百姓們又沸騰起來了,助威般地喊道:「殺了這妖後!殺了這妖後!」

  婁氏看到高湛舉起長劍,立即破口大罵,「高湛,你這個賤人,是你害死了演兒,是你……」隨即,長劍穿過了她的胸膛,她不甘心地掙扎一番,終於不再動彈。

  高湛鬆開握著長劍的手,輕聲說:「母后,皇姐,皇兄,阿湛為你們報仇了!」

  所有人在這一刻,又重歸於沉默,良久,張相才走上前來,恭敬道:「太子殿下平安歸來,臣等不勝欣喜!現妖後已除,臣等恭請太子遵皇上遺命,早登大寶!」

  台下群臣立即跟著跪下附議,「恭請太子殿下繼位!」

  高湛微微頷首,面容嚴肅,「既然如此,高湛就承各位所請,受天命於危難!我也不用舉行什麼祭天儀式,更不用換到太極殿去登基。從現在起,我高湛,就是北齊的皇帝!」

  陸貞想起身上的國璽,趕緊屈身跪下,將之遞上。高湛接過高高舉起,國璽在陽光照射下散發著神聖而刺眼的光芒!

  元祿立即高喊:「皇上萬歲!」

  群臣這才回過神,忙跟著跪下,山呼萬歲。

  陸貞滿臉欣慰,亦跟著想要磕頭,未想才低頭卻被一把拉了起來,她猝不及防,跟著被動地站到他身邊,不禁心生疑惑,「阿湛……」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道:「你說過,以後要和我並肩而立。阿貞,這天下,以後朕與你共享!」

  她才要開口,便聽到百姓的萬歲聲如潮水一般湧來,抬眼看去,只見到他眼眸裡的無限堅定,她終於沒有將拒絕道出,點了點頭,轉身看向叩拜的北齊子民,只覺得熱血沸騰。

  皇上,皇后,你們看到了嗎?阿湛回來了,他為你們報仇了。

  大戰過後的京城如同人間煉獄,成千上萬戶人家流離失所,大軍交戰的地方傷亡慘重。高湛一登基,面對的就是這麼一個難題,幸好,一切並沒有難倒他,官窯先前的收入,還有陸錦的利潤都為他緩解了困境,加之婁氏私庫的那一大筆金銀珠寶恰好可以造福於民。而沈嘉彥也在不久之後班師回朝,更為他添了一份力量。

  對現在的高湛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用最隆重的慶典來迎娶陸貞。然而在太極殿上,元祿才將冊立陸貞為後的聖旨念到一半就被張相阻止。

  高湛這才知道,當日蕭觀音為了不讓婁氏利用小皇子臨朝稱制,下旨令陸貞以孝昭帝妃子的名義為皇子養母,代掌國璽鳳印。對知情者來說,這雖然是權宜之計,可是百姓卻不知情,他們只知道陸貞為先皇守節,忠義雙全,如果突然以新寡的身份做了新皇的皇后,根本無法接受。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陸貞決定去找高湛談一談。一進到修文殿,就見他在舞劍,劍勢兇猛,招招致命,最後的那一下用力,竟然將院裡的一塊山石劈成兩半。

  陸貞輕輕地拍了兩掌,「好劍法!」

  「阿貞,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出聲?」見到她來,他立即收劍,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朝她走過來。

  看著他的臉,陸貞忽然不知道如何開口,而這一下沉默,高湛立即就明白過來,「你聽說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說著,她輕輕歎了口氣,「其實接過皇后那張遺旨的那一剎那我就有過預感,它會成為我們倆之間一塊繞不過去的大石。但是在當時,我不得不那麼做。」

  他生怕她胡思亂想,立即丟下劍將她擁著,「阿貞,我沒有怪你,你是為了皇兄和觀音才犧牲的。」

  陸貞淒涼一笑,「所以你不用管我,我並不需要這個皇后的名義。」

  他立即堅決反對,「不,這件事,我絕對不能委屈你。我想過了,不管大臣們怎麼想,我都會立你為皇后。」

  「可是我的身份……」

  高湛微蹙眉頭,「那是有一點麻煩,但不難解決。別忘了,我不是漢人。張相處處拿你們漢人的禮儀來說事,可是他忘了,不管是鮮卑還是柔然,都有這樣的規矩,兄長要是死了,他的弟弟可以娶寡嫂為妻。我的外公就是這樣做的,當年,觀音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才會……」

  這一番話如同一道耀眼的陽光,將她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她驚喜地抬頭,不可思議地問道:「真的?」

  高湛微微頷首,胸有成竹地說道:「確是如此。就算漢人們有一些非議,但我有信心能壓得下去,畢竟,你為北齊做了這麼多貢獻,大家也都不是瞎子。」

  見到她的臉上露出激動的笑容,高湛這才用歉意的口吻說道:「只是,還得委屈你再等三個月。若是沒有這事,我拿出宗廟裡的婚書,自然能順理成章,馬上立你為皇后,可現在,你要是以先皇妃嬪的名義嫁給我……畢竟皇兄才剛剛駕崩,三個月的國喪,總是要守的。」

  她理解地點了點頭,「我不怕等,我們之間,還有一輩子的時間,這區區三個月,又算得了什麼。」

  他卻還是歎氣,「可我怕等,其實,我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啊……」他說著,突然間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體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不停地顫抖著。陸貞慌忙抱住她,又是擔心又是害怕,「阿湛,阿湛,你怎麼了?」

  一直在遠處守候的忠叔聽到了動靜,馬上奔了過來,見此情景立即道:「皇上這是舊傷又犯了,來人啊,快把皇上扶進房裡去!」

  回房的高湛服下南陳的靈藥之後,傷勢立即就被壓下去,此刻的他雖然面呈憔悴之色,但是明顯已經恢復了理智。他喝了一口水,才慢慢說道:「我都說沒事,這是舊傷,犯起來就這樣,吃一顆藥就好。」

  陸貞還是心有餘悸,「怎麼能說沒事呢?你不知道剛才你發病的時候有多嚇人!」

  忠叔上前說道:「皇上,我也有些奇怪。按說隨著你傷勢的恢復,這靈藥應當越吃越少才對,怎麼這幾天,我看你最初是兩天發病一回,後來一天一回,今天,應該是不到八個時辰就發作過一回吧?」

  高湛微微一愣,「我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不對,這藥有點蹊蹺。」陸貞略一沉吟,立即轉身吩咐道:「玉明,你把這藥趕快送到太醫那兒,讓他們好好查一查!」

  玉明低聲應是,便取了一顆靈藥往太醫院。

  陸貞正要開口,就見元祿走進來說道:「皇上,南陳韋將軍求見。」

  陸貞略有不快,「這是內宮,一個外國的將軍怎麼能跑到這兒來了?再說,皇上還病著呢,你告訴他,明兒再見吧。」

  高湛攔住了她,「別,我能一路打回來,韋將軍功不可沒,所以我才特許他在內宮行走。他向來知禮,肯定是有急事,我現在既然已經沒事了,就還見一見他吧。」

  無奈之下,她只能點頭,避到了之後。那韋將軍很快就走了進來,行禮之後將來意說明,「末將是受我國陛下皇令而來。陛下今日傳書給末將,要末將帶給陛下一句話:前些日子,您和他歃血為盟的第三個條件,不知道您還記得嗎?」

  高湛面色一凜,「自然記得,朕不是無信之人。」

  「那就請陛下馬上兌現諾言。」

  高湛奇道:「不知貴國皇上有何要求?」

  韋將軍卻沒有回答,只是神秘一笑,「請皇上移步出宮門,您很快就知道了。」

  高湛雖不知南陳的意思是如何,卻也只能擺駕闔閭門。

  此時的闔閭門外黑壓壓地站滿了人,宮外的百姓、宮裡的人全都聚集在此,而前方,豎著陳字牙旗的馬車停滿了街,一等高湛來,韋將軍就開始不停地唱著名,「撒金鳳緞一千匹!白玉如意九柄!南珠四千顆!大宛駿馬二十四對……」

  每喊一樣,就有人將大箱子抬進去,裡面裝的自然便是這些不菲的寶物。原先聽著還好一些,但是到了後面,連十寶合歡樹、百子千孫碗都喊出來的時候,大家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終於,禮單念完了,韋將軍恭敬地奉上禮單,「陛下,這是我國主上的禮單,請笑納。」

  高湛立即婉轉拒絕,「不敢,朕能平安回國,全賴貴國陛下協力,如此重禮,受之有愧,還請韋將軍代為全數交還,我北齊另有薄禮相備。」

  韋將軍卻微笑著說:「陛下,這些東西,您還是收下的好。這些禮物,將來辦大事的時候,都用得著。」

  聞言,高湛心中漸覺不對,「什麼大事?」

  跟在陸貞後面的琉璃對著陸貞悄聲猜測道:「大人,我知道了,這南陳皇帝真知趣,他是來給您送大婚賀禮來了。」

  陸貞卻沒有這麼樂觀,「只是單純送禮,用得著這麼大的陣仗嗎?」

  卻聽那韋將軍朗聲說道:「這就是我國主上請陛下實現的第三個承諾。」接著一隊宮裝美女抬著一隻杏黃宮轎出現在闔閭門外,向內宮慢慢走來,一直到高湛面前才緩緩停下,一名中年美婦走上前,拜倒在地,「南陳越國夫人,參見陛下。」

  高湛忙扶起她,問明來意,「夫人請起,不知道夫人此來北齊,有何用意?」

  越國夫人一笑,輕輕揮了揮手,旁邊的宮女揭開轎簾,扶出一名少女,卻見她身姿綽約,面若桃花,特別是一雙眸子,清澈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南陳同昌公主,參見北齊皇帝陛下。」

  越國夫人用只有高湛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陛下,鄙國主上的第三個要求,就是請陛下娶我同昌公主為皇后,從此北齊南陳,永為秦晉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