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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春宵

  懲治秦掌計其實沒有耗費陸貞太多的氣力,只需借由今次玲瓏受傷,將她之前與婁尚侍勾結的不端行為稍稍追查,就可以將她逐出宮門。只不過賬簿被人換了,那二萬一千兩黃金的虧空卻需要由她自己填上,幸而陸家資金豐盈,這一筆錢並沒有令陸貞有多頭疼。

  當然,這兩萬一千兩黃金也不是白白填的,她知道婁太后生平最愛的是錢與權,權的那一面,陸貞無力而為,但錢的這一面,倒是可以好好利用——需知今次這筆虧空,原是婁尚侍假借太后脂粉錢的名義進行貪污。雖然她填了進去,損失這一筆,也不能幫高湛除掉婁尚侍,但是卻可以借此獲取太后的信任,日後她要有什麼陰謀詭計,陸貞如果事先知道風聲也能讓高湛防備一點。

  陸貞與高湛商量過後,立即便去西佛堂拜見婁太后。令她驚喜的是,不用她多費唇舌,太后已將她此次行為當作是對自己效忠的方式。陸貞也不含糊,立即表明自己對高湛的不信任,畢竟無緣無故的效忠,若是沒有意圖,以太后那樣的城府,必然是不信的。陸貞如此一說,太后哪有不允。二人當下做了約定,要太后保她一家平平安安,再給她留個太子妃的名號享份清福。為此,太后還將邀月鐲作為信物交給了陸貞。

  但是陸貞沒想到,這一番風波過去,居然收到了玲瓏的請辭。聽完玲瓏說完,她很是吃驚,不確定地再問一句,「你想提前出宮?」

  玲瓏點點頭,低頭說道:「奴婢自從受傷之後,精神大不如前,反正明年開春我就已經當滿五年宮女了,所以想向大人討個恩典,提前回家休息。」

  陸貞蹙起眉頭,傷腦筋地說:「這可麻煩了……你的傷,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嗎?」

  玲瓏蜷縮了一下,小聲回答:「奴婢是被那天晚上的事給嚇怕了。」

  她有些煩躁,站起來走到玲瓏面前說道:「論道理,我不應當攔著你,畢竟你這次受了這麼多的苦。可是,我一直都拿你當左膀右臂,你要是突然走了……」

  「大人身邊不是已經有丹娘大人了嗎?」

  「她年紀還小,哪像你那樣老成持重?」說著,她歎了口氣,走到書案前取出一卷絹書交到玲瓏的手上,「你先看看這份諭旨。」

  玲瓏遲疑了一下,接過來,緩緩展開,待看完上面的字樣,馬上呆立當場,良久才不可置信地看向陸貞,「冊封我為八品掌簿?」

  陸貞點了點頭,「我早就向皇上討了這道諭旨,本想著等到這次扳倒婁尚侍,又恰逢冬至過節,就能順手來個喜上加喜,沒想到,臨到頭了,卻終究功虧一簣……」

  玲瓏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絹書,追問道:「所以您才讓我負責司計司查賬的事?」

  「是啊,我原本打算只要一查出司計司的問題,就能順理成章地讓你代替秦掌計的位置,可是,唉……」說著,她又歎了口氣,誠懇說道:「玲瓏,我真的希望你先別走,再留下來幫我一段時間。」

  玲瓏的臉色卻變得煞白,抖著唇,「可大人,您要是想重用我,為什麼不讓我參加女官晉級考試?」

  陸貞有些不解,「那考試可不輕鬆,又要背書,又要練藝,你一直幫著我管著司衣司,哪有那麼多空閒時間準備?而且你要是考不過,不就更麻煩了?直接升上來,對你我都方便些。」

  玲瓏再度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八品掌簿幾個字,手抖了半天,硬是說不出一個字,陸貞以為她是開心,而其實在玲瓏的心靈深處藏著另一層秘密,悔恨、羞愧、感激,百味雜陳。

  原來大人一直都將她放在心上,而她呢?先是為了幾兩銀子將九鸞釵的秘密出賣給了阿碧,而今為了一座三進三出的院子又做了一件天理難容的事情,也是陸貞永遠都想不到的事情……不錯,他們都以為賬簿是秦掌計換的,其實並不是,而是她!為了讓陸貞不懷疑到她身上,她用了苦肉計,刺了自己一刀,現在秦掌計替她背了這個黑鍋,可是她的把柄卻永遠落在了阿碧的手上,這豈非報應?

  玲瓏的眼淚慢慢地滴在了諭旨上,她深吸了一口氣,依舊用發顫的聲音說道:「大人對我恩重如山,玲瓏……玲瓏感激涕零。」

  聞言,陸貞一喜,抬頭問道:「那你現在願意留下來了?」

  玲瓏點了點頭。

  陸貞開心地說道:「看來這道諭旨還是沒有白費!」

  沒想到玲瓏卻搖了搖頭,堅決地說道:「玲瓏不想接這道諭旨。」

  聽到這句話,陸貞詫異問道:「為什麼……你不想當女官嗎?」

  「想,很想。」玲瓏點了點頭,說道,「但是我不想讓人家在背後說我是依靠了大人您的關係然後才成為八品女官。」陸貞還想再勸,玲瓏又緊接著求道,「所以大人,求你讓我先在司計司當掌事宮女,等真正立下功勞了,再名正言順地陞官。」

  看著玲瓏認真的眼神,陸貞雖然覺得可惜,卻也沒辦法,只能順從她的意志。不過還好,玲瓏還是留在她身邊的,經過了這一次波瀾,陸貞覺得自己也應該喘息一下了。

  她不禁抬頭看向門外,隔著厚厚的簾子,依然可以聽到風呼呼吹過的聲音,偶爾捲起的一角,還能見到一地蒼茫。雪已經漸漸下大了。

  這一場大雪下了好幾日才停歇,青鏡殿的院子裡也積壓了厚厚的一層,楊姑姑生怕她忙不過來,便將先前那個名叫琉璃的小宮女遣過來給她使喚。這琉璃的官話雖然說得還不標準,但是做起事情來卻是一點都不含糊,剛上任沒兩天,就將其他人管理得妥妥當當的。後來陸貞才知道,原來這琉璃在家時就幫著爹娘管著家裡好幾百號長工和丫頭。

  不過這場大雪還是給宮裡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宮裡好多房子都給壓塌了。內府局擔心出問題,派人到各宮各殿都查了一圈,結果修文殿的三間正房都有問題,特別是高湛住的那一間,上頭幾根房梁的木楔已經腐朽,內府局的人原打算給整理一下,沒想到才收拾到一半就全塌了。無奈之下,高湛只能搬去嘉福殿。

  因為官窯的事情,陸貞當夜並沒有去看高湛,沒想到次日一早過去就被元祿攔在外頭,說他得了傷寒,因著會傳染,便不讓人接近。陸貞心急如焚,本想不管不顧進去,沒想到婁太后卻在此刻傳召她。

  無奈之下,陸貞只得先行前往,因為心有牽掛,所以有些心不在焉,渾然不知婁太后在耳畔說了什麼話。

  「哀家已經很久沒在後宮出現了,這冬至節,無論如何也得回仁壽殿接受朝拜……」婁太后說到一半,才發覺她根本沒有在聽,「陸貞,陸貞?」

  聽到叫喚,陸貞這才緩過神來,忙道:「啊,微臣這兩天都在宮外,沒見到太子殿下,所以暫時也沒打聽到什麼……」

  婁太后奇怪地看著她,「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陸貞訕訕地點頭,正要再度開口,就聽到婁尚侍在門外焦急地喊著:「姑媽,出大事了!」

  聲音未落,人已經跌跌撞撞跑到了她們面前,婁太后蹙起眉不滿地喝道:「怎麼了?慌慌張張,不成體統!」

  婁尚侍看起來萬分焦急,幾乎就要下跪,聲音裡帶著隱隱的哭腔,「求求你救救阿碧吧,眼下,我身邊也就剩她和臘梅了!」說著,她彷彿才發現了陸貞,嚇得掩住了嘴,「啊,陸大人也在這裡。」

  陸貞奇怪地看著婁尚侍,素日裡婁尚侍是絕對不會對她有此顧忌,這一次如此裝模作樣的,反倒有些古怪。那一邊婁太后已經很不耐煩,「說清楚,她到底怎麼了?」

  婁尚侍為難地看了看陸貞,半天才道:「阿碧昨晚去了嘉福殿,一宿沒回來……」

  聞言,陸貞一震,驚詫地看著她,強作鎮定聽到婁尚侍接著說道:「結果今天早上,跟著她去的琥珀才慌慌張張地來找我,說昨晚她親眼看到太子殿下把阿碧拉到房裡……後來就……」

  這一下,陸貞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騰地站了起來,臉色大變。

  婁太后亦是萬分驚詫,「真的?」

  婁尚侍點了點頭,用餘光偷偷瞄了一眼陸貞,滿意地看到陸貞的神色,而後繼續說道:「真的,琥珀也嚇怕了,可是畢竟是太子殿下,她也不敢聲張,昨晚就宿在牆角里蹲了一宿,到天亮才敢過去。結果……結果太子殿下醒了過後,不知說了什麼,阿碧一個想不開,就上了吊!」

  一字一句,傳入陸貞的耳畔,她只覺得週身的氣力全部都被這些話抽空了般,連站都站不穩,身子軟軟的,只能扶住椅背才能撐住。而婁尚侍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還在繼續,「琥珀嚇得不得了,這才趕緊跑回來跟我討主意……姑媽,您說該怎麼辦啊?阿碧就算被太子殿下……也不是她的錯……」

  「夠了!」婁太后快速地掃了陸貞一眼,立即喝道,而後放柔了聲音朝陸貞道:「嚇著你了?」

  陸貞強作鎮定,慌亂地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搖了搖頭,「沒,我就是有點吃驚。」

  婁太后審視地看著她,半天才滿意地一笑,「照規矩,這阿碧以後就是太子的人了。我看她一直跟著青薔,行事倒也妥當。以後和你共侍一夫,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說著,她又把婁尚侍招過來,「青薔,今天索性在這兒就說開了,陸貞其實也是我的人,藉著阿碧這個機會揭開來以後,你們倆就別鬥了,一起好好為哀家效力,只要能助哀家重返仁壽殿,必有重賞。」

  婁尚侍故作驚訝地看了陸貞一眼,這才低頭說道:「啊……謹遵太后懿旨。」

  婁太后滿意地點頭,見陸貞依然木頭般地站著,神色恍惚。不知為何,她也想起先帝納郁皇后為後之時,自己的心情亦是如此,於是便生出一股慼慼然的心情來,「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不過,就算你以後當了太子妃,太子府裡,還能少得了側妃姬妾?你現在趕快去嘉福殿看看,最好趁勢跟太子發發脾氣,讓他覺得對不起你,以後,只怕會更聽你的話。」

  陸貞這才回過神,點了點頭,低聲應是。婁太后又道:「看你這樣子,呆在哀家這兒也是魂不守舍的。走吧,記住,別跟阿碧鬧,要是蕭觀音要對付她,你還得想法子保全些。要做太子的女人,就得有這點容人之量。」她又對婁尚侍說,「這件事,就交給陸貞處理,你就別管了。」

  婁尚侍也跟著低頭應是,唇角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意。

  上次她的一番精心佈局,原本打算讓陸貞栽跟頭,沒想到卻讓陸貞利用此事在太后面前領了功。後來她也曾讓阿碧試著利用玲瓏這條線再做文章,沒想到玲瓏卻魚死網破地堅持拒絕,阿碧因為玲瓏手頭上的一張切結書而不敢輕舉妄動,無奈之下,只能放棄掉。

  但是,再強的女人也有她的弱點,而陸貞的弱點,就是高湛。於是她便令人在高湛住的地方下催情藥,趁著高湛迷迷糊糊之際,讓阿碧與他共度春宵。

  今天早上,阿碧已經在嘉福殿上演了一出鬧劇,這一次,任憑陸貞如何精巧,也跨不過這個檻!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那一邊,陸貞失魂落魄地站起,向婁太后行禮,便軟軟地離開,在路上差點摔了一跤,還好身邊的宮女扶住了她。

  剛出西佛堂就見到元壽迎面匆匆趕來,她的面色再度煞白,朝著他慢慢走過去。

  看到陸貞,元祿也是一愣,有些心虛地停住腳,只聽見陸貞啞著聲音問道:「昨晚的事,是真的?」

  元福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躊躇了一下,艱難地點了點頭。而後,是一片長久的沉默,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聽陸貞又開口,「他現在怎麼樣了?」

  「太子殿下他……他也很受傷。」元福仔細看著陸貞越來越蒼白的面色,心裡頭有些不忍,趕緊替高湛解釋道:「陸大人,你千萬別誤會,今天早上,我們在房間裡發現了催情的依蘭香。太子殿下他肯定是中了計,這才……」

  陸貞恍若未聞,努力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再度問道:「那阿碧呢,現在她怎麼了?」

  「皇上讓人把她看管起來了。」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封了嘉福殿?」見他點頭,陸貞苦笑著說道,「皇上和殿下,是不是都想把這件事情瞞下來?」

  「大人,這也是為你好,畢竟……」

  元福想要解釋,陸貞卻沒有讓他說下去,只是用著連自己都陌生的聲音說道:「那……你就當作今天沒見過我。」見元福露出不解的神色,她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回答道:「他如果不希望我知道,我就真的不知道好了。」

  是的,就當作不知道,還是和從前那樣。阿湛也不是故意的,這一定是婁尚侍搞的鬼,想要離間他們之間的感情,他們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讓他們得逞。一定要和阿湛好好的,一直到老,讓她們知道小把戲在他們之間根本就無效。

  可是……可是……她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每當一靜下來,就會想到阿碧和高湛之間的事情——當他碰著她的時候,她就會發抖,一見到他對自己微笑,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讓他離開!她甚至害怕他若是知道阿碧對他的感情,會不會因為愧疚就真的要對阿碧負責了。

  楊姑姑說,聰明的女人一定要學會兩件事:裝傻和忍耐。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忍著他的背叛。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切,可是也清楚自己根本就做不到,甚至發現自己一刻也裝不下去。

  也許,他們之間真的應該分開一段時間了,或許,這一段時間要很久……

  聽到陸貞要離開的消息,孝昭帝大吃一驚,「你想請假歸寧?」

  她點了點頭,臉上滿是疲憊,這個消息已經將她折磨得沒有力氣,沉甸甸的黑眼圈在告訴每一個人她最近很不好。

  「是,我只有這陸珠一個妹妹,請皇上看在我近來一直挺辛苦的分上讓我回去看看妹妹……」

  「不對,以前,你從來不會對我這樣說話。」聽到這裡,孝昭帝立即打斷她的話,說著看向她,猜測道,「阿貞,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議論?」

  「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她想要硬撐,但是瞬間通紅的眼圈已經洩露了她的秘密。

  元福在一邊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皇上,請恕奴才欺君之罪。那天您派我去西佛堂,陸大人就已經……」

  孝昭帝大吃一驚,「難道,你那會兒就已經全知道了?」

  她也不再隱瞞,點點頭,「婁尚侍告訴我的,她……她是故意的。」

  「你居然裝了這麼久?阿貞,你……」他快步走上去,便見到她的淚水簌簌落下,美麗的臉龐失去了素日裡的神采奕奕,帶著令人心痛的憂傷。他歎了口氣,「難道,你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要出宮?」

  聞言,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雖然竭力控制,但一開口,便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阿湛也是被陷害的,可是……可是我就是裝不下去了。我沒用,我沒法子再在阿湛面前裝成若無其事。我不是想逃走,我只想一個人安靜一段時間,等我再有些力氣的時候,再回來……」

  孝昭帝上去如兄長般環住了她,柔聲說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請皇上恩准。」她在嗚咽之中,只吐出了這五個字。

  孝昭帝忙道:「我准,我當然准。你可以回家住兩天,不過,就算想避開他,也不應該是你走……別擔心,一切有我來安排!」

  陸貞很快就知道,孝昭帝所說的安排,是以南陳新皇登基的名義,讓高湛代替他出使南陳。她想,這樣也好,即便回家裡住幾日,總歸是必須要回宮的,倘若到時候心情還是無法康復,那麼面對高湛還是會露出馬腳,這一番別離,雖然時間略長,卻是調整彼此心情的大好時機。

  只是一想到他要離開,她的心裡還是泛著滿滿的不捨與難過。

  闔閭門外,二人依依話別,馬蹄催促,她卻只能對著他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臨行前,他忽然轉身緊緊抱住了她,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阿貞,我其實……」

  這一句話像一把針紮在了她心頭最柔軟的位置,她一邊流血,一邊豎起了汗毛,在內心祈禱著,不要說出來,千萬不要說出來……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禱靈驗了,他真的沒有說出令她懼怕的話,只是說:「這次我離開京城,其實是去治病的。太醫說我的瘋病要想從根上治癒,必須得去南陳找一位名醫……阿貞,這些天我對你有些怪怪的,你別在意,我一治好了病,馬上就回來。」

  她知道他是在騙她,卻不願戳破,強忍著淚順勢道:「好,我等你。你快點回來。」

  等大隊人馬剛剛走遠,她就提著自己的行裝回陸家去。也許回家之後就可以好了吧,反正她一刻都不想待在宮裡了,管他什麼冬季採買,管他什麼內侍局,現在的她只想將這些事通通甩開!

  這一日,天氣大好,久違的日頭將大地的寒冷收起了一些,陸珠起了興致,挺著明顯鼓起的肚子和陸貞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回到正屋的時候,兩個人的臉上都有了些許的汗意,陸貞先一步將妹妹扶到了椅子旁邊,「快坐下,現在你可是金貴得很,一點委屈也不能受。」

  陸珠扶著椅子緩緩坐下,慢慢撫著自己肚子,生出一股感慨來,「是啊,自從有了這孩子,我是什麼都不想了。李誠再混賬,也不關我的事,只要有他,我就滿足了。寶寶,娘很疼你,知道不?」

  她的聲音輕柔得很,呢呢喃喃,滿臉洋溢著幸福的笑意,可是陸貞聽完她的話,臉色卻微微一變,「他不會還去紅香院吧?」

  陸珠輕輕一笑,說道:「他哪兒敢?只不過藉著我身子不方便,又新納了兩個侍妾罷了。」

  陸貞猛然想起自己和高湛之間的事來,她看了看外頭的日光,在心裡頭默默計算了一下時日,才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分開一個月了,中間還過了一個冬至節。這一個月裡,她也沒有回宮裡去,就在官窯和家裡之間忙忙碌碌地走,至多代妹妹談談生意什麼的。其實這些事情根本不要她來操心,但她就是想做,因為……

  轉眼一個月,她的心結依然牢牢地繫在一起,似乎已經有了死結的味道。

  不是不想他,更沒有恨他,在很多的時間裡,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自己和高湛從相識到現在所遇到的種種,吵架、誤會、分開、和好,一起在月下漫步,一起在雪中到白頭,一起燒瓷……每一個畫面都彌足珍貴。他們遭遇了很多,到最後卻總可以重新牽手,唯獨這一次……

  這一次,她始終無法釋懷,一想到有可能和別的女人分享他,她的心裡就會生出一股莫名的痛楚。看著陸珠一副悠閒的樣子,她忽然很好奇,「阿珠,他和別的女人……你難道就不傷心?」

  陸珠答道:「傷心呀,怎麼可能不傷心。就算我不怎麼喜歡他了,可自己的東西分給別人,總歸是不太舒服的。」

  看,女人都一樣。陸貞有些黯然,便聽陸珠繼續道:「不過後來也就好了,這種事,時間就是最好的良藥。不過你幹嗎突然問這個……」說到這裡,她忽然頓住,奇怪地看了陸貞一眼,「該不會是殿下他……」

  陸貞默默地點了下頭,不知如何出口。

  真沒想到,連情深如斯的殿下居然也會這樣!陸珠倒吸了口氣,半天才道:「老天,難怪你最近一直都不回宮裡,原來是為這事跟他吵架了啊?」

  「沒吵架,只是兩個人都不快活,我這才出來散心。」

  陸珠斜睨了姐姐一眼,「不快活?是那個女人在裡面折騰?」

  「不是,只是他覺得對不起我……」她說著,輕輕歎了口氣,「我雖然裝著不知道,可也沒想好怎麼面對他。」

  這句話可把陸珠氣得夠嗆,想著自己的丈夫,忍不住憤憤說道:「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男人就沒一個是好東西!」

  陸貞趕緊澄清,「不,你誤會了,他也不是自願的。那是個陷阱,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陸珠沒料到居然是這個狀況,驚訝地張大了嘴,「啊……」

  陸貞低下頭,越說越失落,最後的聲音全部都咽在了喉嚨裡,「他也很難過,所以這些天,他才一個人獨自出門,不想見我……」

  陸珠看著姐姐黯然的神色,仔細地將她剛才說的話想了想,忽然間抬頭,聲音提高了一些,「既然是陷阱,那你愁眉苦臉做什麼?他說過要娶那個女人進太子府嗎?他說過要和你分手嗎?」

  「沒有。」

  聽到這個回答,陸珠差點被自己的姐姐氣死,她撫著胸口,努力使自己心平氣和,「那不就結了,這種事又不是斷胳膊斷腿,他又沒有少了塊肉,你那麼傷心幹嗎?」

  「可是……」

  見她還在猶豫,陸珠索性說道:「心裡不痛快,就跟他吼出來啊!指著他的鼻子罵一頓,你這男人怎麼那麼笨,居然被個小姑娘給玩了!要再這麼讓我憋屈,我就咬死你!然後再讓他下跪,再讓他給你打洗腳水,讓他給你買綾羅綢緞,總之,一定得把這場氣出了才行!出完氣,肯定就好了,像你們這樣憋著瞞著,沒事也會整成大問題!」

  如此彪悍,可把陸貞嚇了一跳,「這樣也行?」

  陸珠無奈地歎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姐姐,你比我聰明一百倍,這是沒說的,可我至少比你早嫁好幾年!夫妻這種事,聽我的,準沒錯!你是身在局中不自知,人家設計陷害姐夫,就是為了讓你們不高興、不快活。你和姐夫不馬上走出來,還傻傻地在那兒冷戰,不是平白便宜了那些小人嗎?」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陸貞幾乎被妹妹的這一番言辭給驚到,可是想一想,又覺得她說得太有道理了。此番細思,自然也沒顧得上糾正陸珠「姐夫」的稱呼。

  「我看你是天天燒那些瓷器燒得傻了。姐夫他是什麼人?一半鮮卑,一半柔然!草原上的人,才不拿這種東西當一回事呢,人家哥哥死了,還照樣娶嫂子呢!他那麼糾結,完全是怕你傷心!姐姐,像這樣把你捧在心尖子上的人,你還要生他多久的氣啊?!」

  陸貞完全被妹妹說傻了,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突然生出一股陌生又激動的感覺——這個真的是她的妹妹嗎?真的是一年多前為了一串手鏈子和她慪氣的妹妹麼?經過這些時日的錘煉,陸珠為人處世的智慧早已經在她之上,如此淺顯的道理,她居然要等這麼久才明白過來。

  她忽然很想高湛——分別一個月的時間,他在南陳,過得如何?

  次日一早陸貞便收拾一番,回到宮中。見到她歸來,孝昭帝和蕭觀音是又驚又喜。雖然她被蕭觀音訓了一頓,但是也得到一個消息,高湛能在過年之前趕回來,即是說,她很快就可以見到他了。一想到這裡,她立即幹勁十足。

  在她離宮的那段時間裡,內侍局的陰印又落到了婁尚侍的手上。陰陽兩印水火難容,她一回來,最開心的就是王尚儀,而最憤怒的,莫過於以為可以趁著過年大幹一場卻在重要關頭被迫交出陰印的婁尚侍。

  心結已除的陸貞一掃陰霾,立即著手將婁尚侍經手的事務一件件過了一遍,特別是皇商的人選,但凡有問題的全部劃掉,填補的則是她已經考察過的。這些商行雖然不全是京城的,可勝在貨好價優,又跟婁尚侍沒什麼牽連,就算以後成了皇商也會兢兢業業,不至於鬧出貪污受賄之類的亂子來。

  將這些事情一一辦妥之後,高湛回來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她同孝昭帝打聽好高湛的具體歸期,便早早地去郊外等候。

  那一邊的高湛亦是歸心似箭,一路策馬狂奔,幾乎等不及與陸貞相見。看著高湛迫不及待的神色,元祿小聲嘀咕道:「忠叔,我看殿下好像已經全放下了。」

  忠叔抬眼看著前方,跟著露出笑意說道:「是啊,全是陸姑娘那封書信的功勞。」

  元祿納悶地說道:「也不知寫的是些什麼,殿下看了先是吃驚,後是發呆,然後又開始傻笑。」

  忠叔白了元祿一眼,說道:「管那麼多幹嗎?他們兩個要不鬧騰,就天下太平,阿彌陀佛了。」

  元祿大驚,「忠叔,你什麼時候也開始信佛了?」

  忠叔正要回答,前方的高湛卻突然猛拉韁繩,馬兒猝不及防,整個馬身直挺挺立起來,嚇得身後二人臉色大變,失聲喊道:「殿下!」

  就在他們以為有刺客來襲之時,高湛卻突然縱身躍下馬,飛也似的往前方奔去。他二人跟著看過去,便見到前面的長亭中立著一個裊娜的身影,分明就是陸貞。

  忠叔和元祿相視一笑,識趣地勒住了韁繩,看著高湛飛快地奔過去。

  然而到了亭子不遠處,高湛卻又將步子放慢了下來,似乎是在猶豫什麼,又似乎是下定了某個決心。他沒有進到亭子裡,只是站在台階之下,定定地看著陸貞。眼前是朝思暮想的容顏,分明近在咫尺,他卻突然生出一股怯懦之情,良久之後,才開口,「阿貞……好久不見。」

  拘謹而小心,帶著一絲歉意,陸貞哪裡聽不出來,她看著他,臉上慢慢綻開一個笑容,伸出雙手柔聲說道:「歡迎回家。」

  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勵,高湛大邁兩步走上前,將她緊緊地擁進懷裡,用力抱住,連日來的思念終於在這一個擁抱中如煙消散。

  小別勝新婚,一路上高湛和陸貞雖然沒有太多的言辭,但是緊握著的手已經將彼此間的千言萬語都一一道盡。

  回到宮裡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陸貞本打算先離開,但是高湛卻捨不得,硬是將她拉去修文殿,然而才進大門,一個不速之客就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是阿碧。

  見到她,陸貞臉色微微一變,便覺得高湛握緊了她的手,她轉頭看了一下他,心裡略略放鬆一些,但是依然如琴弦一般繃得緊緊的,不敢鬆開。

  只見阿碧走了過來,深深一禮,恭敬說道:「沈碧參見太子殿下,尚宮大人。」

  看著她低垂的臉,高湛靜默了片刻,轉頭對陸貞道:「阿貞,你先回青鏡殿等我。我想,阿碧是有話要跟我說。」

  陸貞有些擔心,但是見他神色堅定,便決定信任他一次,隨即點了點頭,轉身回自己的寢殿去。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阿碧對高湛的感情,如果說從前她們之間的爭鬥是因為彼此間的能力的話,那麼後來就是因為高湛了吧。之前她還不大敢確定高湛是否知道阿碧的感情,但是看今天的情況,想來他的心裡也已經清楚得很了。

  此刻的陸貞有點擔心,看得出來,阿碧對高湛的感情是真的,否則的話不會以自己的清白之身來設這個局,而高湛是一個重情重義、對女子又極其心軟的男子,阿碧曾經救過他,又與他有了一夜歡愛,如果阿碧的態度堅決一些,他可能真的會心軟。

  她不禁微微歎了口氣,想著高湛的眉眼,內心生出些許擔憂。她不是霸道的人,但是對感情,她只能要求專一,不僅是因為她深愛著他,更因為她知道,一個男人一旦擁有兩個以上的女人,必然會生出很多的枝節,就像她爹娘還有趙氏,最後的結局永遠不會快樂。

  對於其他的事情,陸貞願意抱著寬容的態度,而這一次,她真的希望高湛會堅決一些,說她自私也好,反正她沒有妹妹的偉大,就是無法容忍與他人分享高湛。

  想到這裡,她忽然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好笑,她與高湛走到了這一步,她的想法和堅持,他又怎麼會不知?既然他說要和阿碧單獨談談,或者並不是她想像的那種境況,而是相反呢?

  陸貞就是在這般忐忑中回到青鏡殿,進門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是濕漉漉的一片。她沒有進屋,直接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冬日的庭院依然寒冷,石凳的冰冷透過布料鑽入肌膚,雖然難挨,可卻能讓她冷靜一些。

  就這樣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日頭還沒有落下,就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沒有開口,只是仰起頭,靜靜地看著他走過來,將手放在她的肩上。四目交纏了良久,高湛終於輕聲說道:「都解決了。阿貞,以後,再沒有什麼事情會成為我們兩人的障礙了。」

  這個是她希望的答案,陸貞覺得自己應該是歡喜的,可是一想到阿碧,卻有點不忍,「那她……」

  高湛看著她的眼,堅定地說道:「你放心。」

  陸貞沒有再張口,迎視著他的目光,緩緩露出微笑。他展開雙臂,下一秒,便將她緊緊攬進懷中。四周又恢復了安靜,黑暗將最後一絲餘暉吞噬。

  此刻的陸貞其實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但她已經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有的時候勿聽、勿問、勿說,才是對愛人最大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