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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命案

  陸貞並沒有在太子府裡逗留太久,身體一好,就立即回宮去見孝昭帝。

  見到陸貞,孝昭帝很是驚喜,上前親手扶起她,「阿貞,你平安回來就好。」他看向陸貞抬起的臉,原本只有巴掌大,現在就更加小了,不禁有些愧疚,「唉,看你這個樣子!這次的事情,是朕對不起你。」

  陸貞淡淡笑道:「長公主愛弟心切,我能夠理解。」

  孝昭帝搖了搖頭,嚴肅說道:「我還是得替觀音向你道歉,不過這一次,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針對你。」

  陸貞垂下頭,沒有再回答,其實,她並沒有感到意外,因為,關於高湛和蕭觀音之間的事情,甚至很久以前他和蕭觀音之間的關係,都可以讓陸貞猜測到這一次發生的事情必然也是和蕭觀音有關——蕭觀音一向並不喜歡她,這個,陸貞心裡有數。

  孝昭帝見陸貞沒有說話,遲疑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另一個疑慮說出來,「只是,恐怕你還要再委屈一段時間,畢竟賜婚的旨意才下……」

  陸貞早已經猜到孝昭帝會提及此事,他們如此熟悉,他居然還會擔心,陸貞不禁覺得有些無奈。她抬眼看他,平靜地說道:「我和阿湛已經有了共識,無論多長時間,我都會等下去的。皇上,我今天來參見你是為了一件公事——官窯的事,已經差不多了。」

  孝昭帝原本還以為自己會費一點口舌來解釋這件事情,沒想到陸貞居然如此通情達理,輕描淡寫就將這件事帶了過去,更令他驚喜的是,她居然解決了另一件他正在頭痛的事情!如此順利,他反倒有些不可置信,「是嗎?」

  陸貞點了點頭,「在宮外的時候,我一直沒忘了找瓷土的事。終於打聽到邢州那兒有大片的瓷土礦,我試燒過好幾回,確定用它們燒出來的瓷器的質量不比南陳用瓷石燒出來的差。所以我想請皇上下旨,正式開辦官窯!」

  孝昭帝拊掌道:「如此甚好!朕這就下旨,讓邢州知府開採瓷土礦,往後瓷土礦就列入禁物,未經朝廷允准,不得私自採挖。嗯,辦官窯是件大事,你可有什麼好計劃?」他不是不信任陸貞,而是想知道她對這件事情到底周全到了哪一步。

  陸貞不敢隱瞞,立即將自己的想法全盤倒出來,「內府局裡本來就有我帶過的五名工匠,我準備再向別的瓷窯徵召二十名工匠,再從內府局裡撥一百個雜工過去,人手就差不多夠了。官窯的地方我已經選好,就在孔家瓷窯附近,孔家瓷窯願意拿明年宮裡的瓷器訂單換承建官窯的錢。這樣估摸著一個月以內就能正式開始試燒了。」

  聽到陸貞說出一個月的期限,孝昭帝大吃一驚,他原本以為就算她計劃再周密,要付諸實行並且完成,也是需要相當的一段時間,如今只有一個月,令他分外欣喜。他卻又提醒道:「不錯,如此一來,就不用動國庫一分一毫了。不過,建官窯的旨意好下,要管好卻不太容易。嗯,你自然要掌管官窯,不過,你畢竟是內宮的女官,不能常去宮外……」說到這裡,孝昭帝又頓了頓,沉吟一番,這才說道,「這樣,朕準備仿照太醫院的例子,在官窯那設一個八品的供奉之職,讓他協助你做一些瑣碎之事,這個人最好是內監或者內府局的工匠,方便出入宮廷。」

  陸貞欣喜地道謝,「多謝皇上。我也覺得,官窯要管好,就必須得有個嚴密的章程,比如白瓷和雕花瓷的秘技就不能隨便傳授給外面的工匠,官窯的款識也一定得和其他民窯不同……」

  看著陸貞信心滿滿的模樣,孝昭帝的心情也跟著大好,想著在自己的手上即將完成一件利國利民的大舉,孝昭帝的心情亦是激動萬分,他立即吩咐陸貞,「好,你回去好好想想,寫個詳細的折子陳上來,只要合理,朕就都准了。只是別太著急,你大病初癒,可不能累著了。」

  陸貞點了點頭,跟孝昭帝又說了一些自己的想法,這才告辭。離開昭陽殿,陸貞並沒有多做逗留,立即就去內侍局覆命,雖然說她已經被王尚儀停職,但是離開了這麼些時間,到底還是必須回去露個臉的。而且現在又有了官窯的事情,儘管不涉及內侍局,可是王尚儀作為自己的上司女官,若是一無所知,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樣的麻煩來。

  這一回,王尚儀聽到她的話並沒有多加為難,因為她也是不敢為難的,只是神色複雜地看了陸貞一眼,說道:「既是皇上聖命,本座當然沒有二話。」

  報告完畢,陸貞便沒有多加逗留,立即準備告辭,沒想到卻被王尚儀叫住。她的神色依然複雜,只是將陸貞細細打量了一眼,這才說道:「你的停職,從今天起也取消了吧。新一批的宮女已經進宮了,正在用勤院訓練呢,各司都去挑過人了。你這個司衣司的主官也可以親自去選一選,別誤了好苗子。」

  聞言,陸貞不禁愕然,心裡納悶得很,但是她隨即又做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王尚儀是蕭觀音的人,現在讓她復職,應該也是蕭觀音的主意。或許是蕭觀音覺得沈嘉敏已經是准太子妃,所以不用對她多加為難了吧。想到了這一層,陸貞便坦然多了,低頭行禮道了句,「謹遵上令。」這才退出房間。

  出門走了幾步,玲瓏就忍不住心裡的疑惑,問道:「大人,王尚儀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

  陸貞淡淡一笑,隨口答道:「或許是陛下跟她打過招呼吧。」

  陸貞並沒有急著去用勤院,因為官復原職,自然必須回司衣司一趟,一來,是讓司衣司的宮女們知道她已經回來;二來,也是將這些日子耽擱的事務查看一下。沒想到的是,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阿碧雖然將司裡管得很好,卻將她立下的規矩丟到了腦後,說到每十日送一次工作的日誌,宮女們的臉色立即變得微妙,這一次,她不再顧慮阿碧的面子,立即勒令她們補齊。

  又是一番折騰,當陸貞到達用勤院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許久,遠遠地就看到楊姑姑板著臉,凶巴巴地對著一幫小宮女們訓話,那些稚嫩的臉上浮現的誠惶誠恐的神色,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沒想到一進門,就聽見楊姑姑在拿她當作靶子,「看到沒有,一年之前,她也不過是跟你們一樣,只是個小小的見習宮女!但只要肯上進,到現在,已經是七品典飾女官,就連我見了,也得叫一聲大人!」

  迎著宮女們艷羨的目光,陸貞走上前深深地對楊姑姑福了一福身,恭敬說道:「陸貞參見楊姑姑!」復又站直了身,這才回頭對著小宮女們說:「記住,只要是從用勤院出來的人,不管是幾品女官,見了楊姑姑,都得恭恭敬敬給她老人家行禮!」

  如此立了一下威,宮女們對楊姑姑自然是服服帖帖。陸貞知道新人入宮必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故也沒有耽擱楊姑姑的時間,只同她寒暄了幾句便獨自一人踏上迴廊。熟悉的景色,熟悉的聲音,循著時間想了想,陸貞忽然發現自己進宮竟然也有一年多的時間,禁不住感歎時光流逝的無情,再仔細想想自己的年紀,不禁莞爾——自己竟有如此老氣橫秋的念頭,其實她今年也不過才十八歲罷了。

  陸貞在用勤院一番的走動並未有多少收穫,倒是碰到一個名喚琉璃的宮女,因為說不准官話,被其他新人排斥,躲在樹下哭泣。那一番情形像極了去年的自己,陸貞心生惻隱,鼓勵了她一番,並許諾,等她當上一等宮女,考女官升級考試時她願意做她的舉薦人。

  沒想到一回到青鏡殿,陸貞卻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沈嘉敏。

  看到沈嘉敏站在庭院中央,高傲地揚著頭看她,陸貞不自覺地就想到了錦香樓的一番對白,隨即便跟著想起沈嘉敏與高湛的婚事,陸貞的心裡生出一股不適感,卻還是將她引進房間,這才開口問道:「沈司珍,好久不見,不知有何貴幹?」

  「當然是有事找你。」沈嘉敏態度出奇的平和,說話的口氣雖然還是高傲,卻也沒有從前的盛氣凌人,這讓陸貞有些詫異,卻見她伸手從懷裡取出一幅絲絹交到陸貞面前,說道:「那天把你騙出宮的事,對不住了啊,不過你既然平安回來了,也就別再往心裡去了。嗯,事後我爹也說過我了,以後我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自然不能那麼小氣,喏,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陸貞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來,一邊問,一邊展開那幅絲絹,只見上面畫的正是自己去過的太子府,她抬起頭,心裡的疑惑更甚。

  這一邊沈嘉敏往後退了一步,自顧自地在主位坐下,儼然就是一副太子妃的架勢,「你的出身雖然不怎麼的,但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所以,我想了想,以後還是給你一個側妃的名分吧。以後都是要做姐妹的,你只要對我恭敬點,我也不會為難你的。喏,這是馬上要建好的太子府圖則,你想住西側院呢還是東側院?我到時候留出來給你。」

  陸貞這才明白沈嘉敏的意圖,也跟著明白沈嘉彥還沒有將事情的真相透露給她。她原想告訴沈嘉敏真相,忽而又想起孝昭帝的話,便不打算揭破,只是掃了一眼圖,而後微笑著抬頭,「沈大人過來的事,不知道太子殿下知不知情?」

  聞言,沈嘉敏有些不自在,事實上來找陸貞也是她臨時起意,她知道高湛對陸貞的感情,自然也知道,就算自己做了太子妃,高湛也不可能放下陸貞不管。雖然說沈嘉敏恨死了這個妖精,可是日後同住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雖然她是正妃,陸貞有高湛的寵愛,如果真和陸貞為難起來,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所以才起了這個心思。現在陸貞問起來,沈嘉敏也不知如何回答,頓了頓,才心虛地說道:「這是府裡女眷的私事,用不著他知道!」

  陸貞淡淡地看了沈嘉敏一眼,客氣地說道:「既然殿下他不知道,沈大人還是請回吧。等你哪天正式有了太子妃的名號,再來邀我不遲。」說著,就將圖送到了沈嘉敏的面前。

  眼看著自己的一番好意吃了閉門羹,沈嘉敏大怒,「陸貞,你可別不識抬舉啊!」

  「哪裡,我很識抬舉。只是沈大人,你這圖恐怕畫得不對吧。」陸貞不卑不亢地指著圖畫,逐一說道:「這個地方不是西跨院,而是太子殿下的書房;這個地方也不是含香閣,而是府裡的演武場。大人,這幅圖恐怕畫得太久了,你想當好太子府的女主人,恐怕還得多做做功課才行。」

  「你!」隨著陸貞的講解,沈嘉敏的臉色也就越來越難看,待到陸貞說完,她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一把奪過絲絹,氣不可抑地站了起來對芳華說:「咱們走!」

  看著沈嘉敏怒氣沖沖地離開,陸貞反而鬆了一口氣,此刻的她整個心思都塞滿了官窯的事情,根本就無暇理會沈嘉敏的糾纏,反正,她相信高湛和沈嘉彥最後一定會為她解決這個麻煩。

  想到這裡,陸貞也不敢耽擱,立即著手安排官窯事宜,首先頭一件,就是將孝昭帝的旨意傳達給工匠們。

  聽到這個消息,工匠們一陣歡呼,連日來的辛苦終於有了進一步的進展,任誰都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激動。陸貞看著工匠們歡天喜地的笑容,安靜地等著他們平靜下來,這才說道:「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官窯的管事師傅了。等窯口一建好,你們都搬出宮去。記著好好教徒弟們手藝,學會的人越多,咱們北齊的瓷業,就越興盛!」

  那個喚作李大膽的工匠立即問道:「那陸大姐,你就不怕你吃飯的手藝變得不稀罕了?」

  陸貞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官窯裡雇的工匠都簽了死契,要是敢洩密,不但腦袋不保,還要株連九族,所以他們肯定不敢。再說,白瓷的配料只掌握在你們幾個手中,只要你們不洩露出去,這就是個永遠的秘密。」

  工匠們一聽馬上點頭,李大膽更是拍著胸脯表忠心,「放心吧,咱們的嘴,比泥糊的還緊!」這個比喻雖然恰當,可是聽起來卻滑稽至極,於是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陸貞伸出雙手往下壓了壓,又繼續說道:「至於雕花,一開始我也只會讓你們負責宮內的瓷器的雕刻,那些民間用的瓷器,就讓外面的工匠學著雕點不難的花紋就好了,諒他們也沒那麼快學會。各位,我的手藝雖然毫不藏私地教給了你們,可你們是管事師傅,自然得有自己的一份打算——哪些該教,哪些不該教,最好都互相商量一下,寫個章程出來告訴我,作為以後官窯的規則。當然,既然是管事師傅,我也不能虧待了你們,我跟皇上請過了旨,只要官窯正常運作,以後你們幾人,除了宮裡的俸祿外,每年另加十兩黃金的紅利!而且,特許在宮外居住。」

  這樣的獎勵,莫說是普通人,就是當官的也未必有如此豐厚,不等陸貞的聲音落下,工匠們又忍不住激動起來,李大膽眼中更是泛著淚花,連聲音都帶著哭腔,「陸大姐,你可真是個好人!錢還是小事……我可真沒想到,我們這種簽了死契的宮奴,這輩子居然還能出宮置一個家……」

  陸貞無奈地搖頭,「好啦,又不是女孩子,就別掉眼淚了。大家快坐好了,今兒有空,我正好給大家講講雕花瓷的泥坯要怎麼風乾……」

  眾人一聽,立即就端正了身體,凝神聽陸貞解說,就算沒有那些豐厚的獎勵,單單燒瓷這一項能夠學好,就已經可以算是這輩子衣食無憂了。

  而此刻的陸貞心裡頭也是裝滿了激動,瓷土有了,皇上也准了官窯的建立,接下來,只待第一批瓷器安全出爐,那麼一切就大功告成了。一想到那些雪白的瓷器將為北齊子民帶來那麼多的好處,陸貞便有一種迫不及待的感覺。

  官窯興盛,好瓷千萬,這是陸貞向祖師爺陶朱公的祈願,更是她對上天的祈禱,只希望,一切都可以如同希望的那般順利。

  接下來的日子,陸貞全身心投入到第一批瓷器的燒製中,終於等到了進窯的那一刻。

  工匠們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目不轉睛地看著陸貞巡視一排排擺好的瓷器泥坯。許久之後,終於等來了陸貞的命令,「進窯吧。是成是敗,就看這一回啦。」

  李大膽看著陸貞臉上無法抑制的緊張,為了安撫她,也為了給自己信心,便一拍胸脯保證道:「放心,肯定沒事!」當然,李大膽這麼說,也是有緣由的,他低下頭悄聲朝陸貞說,「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昨天,我們幾個兄弟就悄悄試燒過一窯了,連孫家的老師傅都說,不比他們的差!」

  沒料到李大膽他們居然還留了這一手,陸貞本能地叫出聲,「什麼?」

  李大膽趕緊解釋道:「那還不是為了今天萬無一失嘛,咱們官窯說什麼都得在皇上面前露個大臉,一炮打響,才有賞金不是?」

  聽著李大膽的理由,陸貞真不知道是該罵還是該誇,最後,還是搖了搖手,說道:「行了,看今天的吧。」

  那一邊,聽到陸貞的命令,工匠們早已經將瓷器泥坯送進窯裡,陸貞目不轉睛地看著窯口熊熊的火焰,仔細注意著上頭的溫度,一會兒便吩咐道:「繼續加柴,火溫千萬不能低了。」

  工匠們連忙應了聲是,立即添加柴火,那火苗一下子就竄了出來,陸貞本能地退後一步,滿意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到了出窯的時候,陸貞盯著窯口,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一刻也不敢鬆開,額頭沁滿了汗珠子,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可是依舊不敢鬆懈,一直到那雪白的瓷器放在了面前,陸貞還是將嘴唇抿得緊緊的。

  再看他們燒好的瓷器,週身雪白雪白的,顏色剔透誘人,陸貞拿起一隻瓷瓶認真地看著,摸著,心裡頭充滿了無限歡喜——成了,真的成了,這麼漂亮的顏色,就算是送進後宮,也不會比南陳的瓷器差!阿爹,您看到了嗎?我們北齊的白瓷終於被我燒出來了,請您再多等一段時間,繼續保佑女兒吧,只要雕花成功,那麼女兒就可以為您報仇了!

  陸貞心裡在激動,可是臉上卻依然嚴肅得很,口中還挑剔道:「不錯不錯,雖然還有點氣泡,底足的釉包得也不算特別好,可畢竟是成功了!」

  李大膽聽到這個評價,不敢得意,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往後我就繼續這麼幹?」見陸貞點了一下頭,他深吸了口氣,大著膽子說道:「陸大姐,你不是說要專心搞什麼雕花白瓷的事嗎?這段時間你就不用老出宮來了,這兒全交給我,我保證給你弄得好好的!」

  陸貞哪裡還有不相信的,眼前的瓷器就是最好的證明。她想了想,是覺得自己需要騰出點時間來將雕花白瓷的事情解決掉,便笑著點頭說道:「好啊,你要是能把這件事做成,我回頭就稟告皇上,升你當總管事!」

  李大膽一聽,立即開心地拍著胸脯保證,「陸大姐,你放心,這事兒一定能成。」

  陸貞看著他信心十足的樣子,微微笑了笑,雙手握緊了瓷瓶的瓶身,這才覺得週身酸痛,可是她依然不敢怠慢,再度將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向工匠們吩咐好,又視察了一圈,這才離開。

  一回到宮裡,陸貞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將這件事告訴高湛,沒想到才到半路,就在御花園遇見同樣來找自己的高湛。

  二人一直走到小路,陸貞這才拉著高湛的手,抑制不住心裡的興奮,「成了!」

  高湛先是莫名其妙,隨即回過神來,「你是說官窯的瓷器?」

  「是,是!阿湛,我成功了!」陸貞開心地點了點頭,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繼續興奮地說著,「要不是這次燒的瓷器都是大件的,我真想給你帶一件進來看看。我怕工匠們驕傲,故意沒怎麼誇他們,可那些瓷器,真的挺好的。」

  看著陸貞因為開心而漲紅的臉,高湛的心裡也跟著歡樂起來,他伸手拉住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取笑道:「看你高興成什麼樣了?」

  陸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是有些忘形了,沒想到邢州瓷土的品質這麼好,簡直比南陳最好的瓷石也毫不遜色。還記得在太子府裡我們一起琢磨的那個雕花白瓷嗎?這兩天我就想把它燒出來。想一想,雪白的瓷器再配上玲瓏剔透的雕花,我絕對有信心能震驚大家。昨兒我已經請朱師傅和杜師傅都給我寫了推薦的折子,等皇上一龍顏大悅,就能遞上去……」

  「好啊,我就等著你升上六品,到時候……」他說著,撫著下巴,上上下下打量著陸貞,做出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此刻他們走到了一座假山的旁邊,光線暗暗的,倒還真的有點兒圖謀不軌的樣子。高湛的眼神讓陸貞臉一紅,嬌嗔著道:「不許動壞心思!」

  高湛立即喊冤,「這怎麼能是壞心思呢……」

  「怎麼不是壞心思了!」陸貞撅著嘴,不服氣地說道。

  高湛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逗她,「那你說,我的壞心思是什麼?」

  「那當然是……」陸貞正要說下去,忽然間聽到半空傳來一個尖叫聲,她本能地抬頭想要看過去,卻被眼疾手快的高湛推到了一邊,「小心!」

  她踉蹌著退了兩步,站穩身子的同時,只聽到砰的一聲,有個東西重重地砸在了她剛才站著的位置,陸貞定睛一看,本能地發出驚叫,「是沈司珍!」

  聽到陸貞的呼喚,高湛也跟著衝過去,竟然真的是沈嘉敏!此刻的她雙眼瞪著他們,顯得尤為恐怖,陸貞急忙撲到她身邊,呼喚道:「沈司珍,你怎麼樣了?」

  沈嘉敏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哪裡還有力氣說話,她只是努力地抓住陸貞的衣角,費力地抬起一隻手朝假山頂端的方向指去。陸貞本能地往上望去,猛然對上一雙眼,陸貞立即認出那個人,「是婁尚侍!」

  沒想到,那邊居然立即惡人先告狀,高喊道:「快來人啊,陸貞殺人了!」

  高湛一個激靈,脫口便道:「她想嫁禍於人!」

  「她肯定沒有看到你,要不然,她哪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栽贓!」陸貞立即說道。

  高湛卻來不及多想,立即抱起沈嘉敏,「我馬上送她去太醫院!」

  可是此時的沈嘉敏早已經沒有了生機,只是抽搐了幾下,身子便再也不動了。

  陸貞試著叫她的名字,「沈司珍,沈司珍!」

  高湛連忙放下沈嘉敏,伸手一探她的鼻息,便僵在那裡,一股悲痛湧上心頭,「她已經不成了。」

  陸貞一怔,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嘉敏,婁尚侍的聲音已經遠遠地傳過來,「這邊,這邊,別讓她跑了!」

  陸貞這才想起他們此時的處境,看到高湛為沈嘉敏擦掉唇邊的污漬,袖子上染上了血。陸貞一個激靈,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讓高湛捲入這件事情。她立即低聲對高湛說道:「你快回修文殿,裝成一直在那兒的樣子,我先留在這兒應付!」

  高湛吃驚地看著她,「為什麼?」

  陸貞著急地指著他身上的血跡,「你看現在這個樣子,別人一看,想不多想都難!宮裡好多人都知道你和我的事,更知道你不想娶沈嘉敏。現在她在咱們面前出了事,你說,外面會傳成什麼樣子?」

  聞言,高湛臉色一變,本能地拉住她,「那你跟我一起走!」

  陸貞搖頭,「我走不了!婁尚侍已經看到我了!」

  高湛遲疑了一下,立即堅決反對,「不行,我絕不能讓你一個人擔上嫌疑!」

  聽著侍衛們漸漸逼近的腳步聲,陸貞知道絕對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她一咬牙,立即站起來,推著高湛說道:「高湛,難道你想當朝太子背上殺妻之罪?難道你想我們倆都聲名狼藉死在一起?你先走,這樣我們才有希望!」

  高湛這才反應過來陸貞的意思,他迅速將眼前的情形在腦子裡轉了一遍,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找到更好的法子,只能聽從陸貞的建議,「你等著,我馬上找人來救你!」說罷,轉身一個飛縱,很快沒入了花叢之中。

  陸貞看著高湛的身影消失,這才略鬆一口氣,蹲下來,繼續察看沈嘉敏,但她一動不動,顯然已經再無回生之望了。她的心裡忽然生出一股涼意,前一次見面,她還用高傲的眼神看著自己,表明正妃的勝利,這一次……這一次……儘管一路針鋒相對,可是現在看到嘉敏死在自己面前,陸貞心裡卻只剩下悲痛。

  可是,現在卻不是悲傷的時候,因為侍衛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從他們的眼神裡,陸貞已經知道,自己絕對是脫不了干係了。

  然而侍衛頭領還算客氣,將她請到了一邊,便有人蹲下去查探沈嘉敏的鼻息,而後,陸貞看到他搖了搖頭,看向自己身邊的頭領。

  侍衛頭領還沒有說話,婁尚侍的聲音已經迫不及待地傳過來,「就是她殺了沈司珍,你們馬上把她抓起來!」

  此時的陸貞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惶恐,她平靜地看向依然氣喘吁吁的婁尚侍,淡淡說道:「婁大人,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我殺人,有何證據!」

  婁尚侍指著她的衣裳說:「你身上全是沈司珍的血,你要不是兇手,還能有誰?」

  陸貞冷笑道:「沈司珍明明是從高處墜下而死,怎麼會是我動的手?」

  婁尚侍立即接口,「有人親眼看到你動的手!芳……」

  說到這裡,婁尚侍卻沒有說下去。陸貞敏銳地聽出了最後一個字,芳?芳什麼?自然是沈嘉敏的貼身宮女芳華!但是,芳華卻沒有出現,很顯然,她已經逃跑了。陸貞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抓到了一點眉目。

  那一邊婁尚侍緊接著指控,「總之,宮裡誰不知道,你因為當不上太子妃記恨沈司珍,人肯定就是你殺的!」

  侍衛頭領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打量了一下婁陸兩人,決定不趟渾水,便一拱手,「兩位大人,屬下只管護衛,不管其他,此事涉案重大,還是請貴妃娘娘來判明是非吧!」說罷,便令一名侍衛將此事向蕭觀音稟報,其他人則帶著她們二人往司正司去。

  陸貞自然也聽到了侍衛頭領的話,想到將由蕭觀音來審判此事,她的心裡便是一百個沒有底,然而陸貞也不是很擔心,因為婁尚侍是婁太后的人,想來蕭觀音也不會偏袒多少。現在她唯一擔心的反而是高湛,不知道他是不是順利回到修文殿,有沒有被發現什麼異常。

  此時的婁尚侍亦是忐忑不安,因為,沈嘉敏確實是她推下去的,雖然說是個意外。

  一想到這裡,婁尚侍就來氣,都怪那不爭氣的弟弟,還得她親自出手處置素絹那個小蹄子,結果將把柄落到沈嘉敏的手上,否則的話,也不會讓沈嘉敏有機可乘,拿這個威脅她。

  婁尚侍不禁恨得牙癢癢,這一切也都是沈嘉敏咎由自取,不僅拿了她那麼多寶貝,甚至逼她磕了十個響頭,就這樣,沈嘉敏還不罷休,用未來太子妃的身份來羞辱她,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跟沈嘉敏起了衝突,一不小心就將沈嘉敏推下去。

  不過還好,現在陸貞自動來背這個黑鍋,以她和沈嘉敏之間的關係,就算她否認,也不會有人相信。當下唯一令婁尚侍擔心的就是芳華那個丫頭,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不過沒關係,臘梅已經帶人出去找她了,只要在沈家之前找到芳華,立即滅口,那麼一切就萬無一失了……

  蕭觀音很快就來到司正司,一坐下,婁尚侍便上前,而此時的陸貞早已被當作是兇手,被司正司的宮女強制性地按跪在地下。婁尚侍朝蕭觀音行了禮,立即將當時的情形向蕭觀音說起來:「我剛剛路過,就看到沈司珍從假山上掉了下來,然後陸貞就從山上跑下來,鬼鬼祟祟地前去查看。沒想到沈司珍還有一口氣在,當場抓住陸貞的裙角不放,我看她還想逃跑,這才放聲叫人!」

  一旁的陸貞氣得大喊:「一派胡言!」

  蕭觀音冷冷看了陸貞一眼,「待會兒才是你說話的時候。婁青薔,你繼續說!」

  婁尚侍趕緊接著道:「貴妃娘娘,這陸貞在司寶司時就和沈司珍不和,沈司珍又剛剛和太子殿下……今天晚上,肯定是她因妒生恨,才對沈司珍痛下毒手!」

  蕭觀音眉頭一蹙,眼眸裡閃過了一絲不悅,聲音愈發地冷,「陸貞,你怎麼解釋?」

  陸貞深吸了一口氣,掙扎著抬起身子,口中答道:「娘娘,陸貞今天只是偶然經過,剛巧遇到沈司珍出事。我從沒上過假山,更沒推過她,不信,您可以叫人查驗我的鞋子和假山上的腳印!事實上,沈司珍掉下來的時候,我看到婁尚侍正在涼亭上!」

  婁尚侍一驚,脫口便截斷陸貞的話,「胡說八道,我看你是血口噴人!我是沈司珍的上司,有什麼理由要殺她?倒是你,前幾天沈司珍去青鏡殿看你的時候,還被你趕了出來!」她一邊說著,就見臘梅垂下手,指了指自己的鞋子,緩緩點了點頭。婁尚侍心裡一喜,知道臘梅已經毀掉了腳印,底氣更加足了,「貴妃娘娘,為了證實我的清白,微臣也贊同讓人去查看假山上有沒有腳印!」

  聽到婁尚侍如此有恃無恐,陸貞有些吃驚,心裡頓感不妙,婁尚侍在宮裡的爪牙那麼多,肯定已經將證據毀滅了。

  那一邊,蕭觀音示意阮娘前去查驗,而後轉過臉朝陸貞發問,「陸貞,如果你堅持說你是偶然經過,那麼有誰可以證明嗎?」

  以蕭觀音和高湛之間的關係,陸貞根本不敢將自己和高湛相會的事情吐露出來,如此不僅會增加蕭觀音的怒氣,弄不好會連高湛也一起牽連進來,這樣的話,之前所做的也就全都白費了。她只能咬牙,自己承擔,「沒有人,我是單獨過來的。」

  蕭觀音轉頭看向婁尚侍,「婁青薔,那你呢?」

  婁尚侍本想說臘梅,可是以臘梅和她之間的關係,就算說了,也不可能成為證人,他們也絕對不會相信,那麼說誰呢?婁尚侍的腦海裡跳出一個名字,她脫口便道:「我有人證!我去御花園,是跟司衣司的沈碧約好了!」

  阿碧!陸貞聽到這個名字,大叫不妙。

  蕭觀音說:「沈碧呢?叫她過來!」

  阿碧原本只是過來看熱鬧的,事實上打從聽到這個消息開始,她心裡就清楚,推沈嘉敏的絕對不是陸貞,若是,以陸貞的性情絕對不會不承認,她之所以來看,只不過覺得以陸貞的本事絕對逃不過婁尚侍的五指山,來親耳聽聽陸貞被降罪的消息也不錯。現在在堂下聽到婁尚侍提到自己名字,先是愕然,然後馬上上前行禮,「司衣司沈碧參見貴妃娘娘!」

  蕭觀音問阿碧:「你一個司衣司的七品女官,為什麼要和婁青薔在御花園私自碰面?」

  阿碧抬頭看了一眼婁尚侍,發現她的眼神裡滿是緊張,心裡頭對這一起命案已經有數,婁尚侍如此緊張地指控陸貞,不是心虛是什麼?如果現在賣婁尚侍一個人情,將來在這皇宮內就等於有了靠山,而且舉手之勞,又可以除掉她最恨的陸貞,何樂而不為?思及此,她立即回答道:「微臣是想向尚侍大人稟報一些公務……」

  蕭觀音厲聲喝道:「你敢欺瞞本宮?婁青薔現在跟著太后住在西佛堂,內侍局的事情都交給王璇了,你需要跟她稟報什麼公務?」

  阿碧忙做出一副被揭破的樣子,拚命磕頭,「娘娘恕罪,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我爹是刑部的主事,尚侍大人有幾位親戚最近正被關在刑部大牢,所以……娘娘,我發誓沒收她一分銀子,真的沒有,不信您可以搜我的屋子……」

  聽著阿碧這一番言辭,婁尚侍大是滿意,深覺這阿碧還真是個可造之材,這麼半真半假地說下來,連她都相信了!

  而蕭觀音自然信以為真,鄙夷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了,和這件案子無關的事情,先別提。」

  陸貞聽到蕭觀音居然相信了阿碧的話,立即急道:「貴妃娘娘,她們這是串供!」

  婁尚侍狠狠瞪了陸貞一眼,正要開口辯解,阮娘卻進來了,她朝蕭觀音行了禮,匯報自己查驗的情況,「稟娘娘,假山上沒有發現任何足跡!」

  婁尚侍一聽,馬上就跟著喊冤,「娘娘,陸貞剛才誣陷我上過假山,這是絕對的誣陷長官,您一定要秉公處置啊!」

  蕭觀音冷冷掃了一眼婁尚侍,轉過頭看向陸貞,「陸貞,你現在還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自己不是殺人兇手?」

  一時之間,陸貞竟不知如何應對,她握緊了拳頭,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腦子裡不斷地轉,飛快地將發生的一切仔細回憶了一遍,突然眼前一亮,立即低頭,「娘娘,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假山上找不到足跡,不過沈司珍這些天一直都住宮外,今天突然進宮,不可能孤身一人,請娘娘找到她的侍女,肯定能查到蛛絲馬跡!」

  聽到這句話,婁尚侍跟著想起芳華,她心中一緊,生怕蕭觀音聽從陸貞的建議,連忙道:「娘娘,她這是在拖延時間!」

  陸貞瞪著婁尚侍,冷冷道:「婁大人,你不敢讓娘娘查,是心虛了嗎?」

  蕭貴妃看了看緊張的婁尚侍,又看了看一臉鎮定的陸貞,心裡也覺得有些蹊蹺,想想從剛才到現在的情況,如果真的是陸貞將沈嘉敏推下來,不可能到現在還如此平靜,反倒是婁尚侍著急得怪異。而陸貞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表露出半點的心虛姿態,到底因為真的沒有做過,還是因為有高湛這個靠山?

  蕭觀音想到這裡,再度將目光落到了陸貞的身上——她說得沒有錯,沈嘉敏絕對不可能孤身一人進宮,於是便朝阮娘吩咐道:「阮娘,你馬上派人去查沈嘉敏侍女的下落!」

  婁尚侍聽到蕭觀音居然真的要去找芳華,一下子急了,口不擇言道:「貴妃娘娘,您不能聽信陸貞一面之詞,她不招認,您就應當用夾棍讓她招!」

  她這樣一說,蕭貴妃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喝道:「住口,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

  婁尚侍眼看著情形不對,立即跪下來說道:「娘娘,我知道您護著太子的心上人,可您執掌鳳印,不能不公!要不然,我想請太后娘娘過來做主!」

  言下之意,就是說她處置得不公平了!蕭觀音一聽婁尚侍居然拿婁太后來壓她,氣得發抖,正要開口說話,沒想到孝昭帝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誰說要請母后來做主的?」

  眾人趕緊跪下行禮,蕭觀音立即站起來,生氣地說道:「皇上,有人覺得臣妾審案不公,要不然,您親自來御審此案吧!」說著,狠狠瞪了婁尚侍一眼。

  孝昭帝也有些為難,「再也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殺人的就是陸貞,如果現在就動刑,未免有失倉促……」

  孝昭帝的聲音還沒有落下,就有大膽的女官小聲議論,「皇上這是擺明了護著陸大人,沈司珍她死得太冤了!」

  陸貞領教過人言的威力,知道這樣膠著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不僅可能真的替婁尚侍背了黑鍋,就算自己洗脫了清白,也可能讓孝昭帝也陷入處置不公的輿論之中。想到這裡,陸貞咬了咬牙,上前朝孝昭帝說道:「皇上,娘娘,微臣有一不情之請。微臣雖然官職微小,也算是一名朝廷命官。按我北齊律法,涉及官員命案,需交大理寺處理。微臣懇請皇上將臣發往大理寺天牢,請大理寺卿按國法正式審理此案!」

  聞言,孝昭帝大吃一驚,一旦將案件送往大理寺卿,那便意味著要公開於世人之前,屆時,就算他有心幫忙,也根本沒有辦法。於是,他再度看向陸貞,詢問道:「你確定要這樣?」

  陸貞坦然點頭,「微臣自信清白,願往天牢一行。」說著,深深地看了孝昭帝一眼。

  孝昭帝察覺到陸貞的意思,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打算,卻也只能答應,「那好,如你所願,將陸貞發往大理寺天牢,令大理寺卿柳侍遙親自審理此案!」

  孝昭帝令一下,陸貞便自己站起來,宮女們已經走過來押送她離開。走過婁尚侍時,陸貞神秘一笑,低聲拋下一句話,「婁尚侍,你會後悔的。」說罷便直接離開,再沒有回頭。

  婁尚侍被陸貞的這個笑容嚇了一跳,本能地想起了芳華,心中殺機更甚。

  被送進天牢的陸貞反而放鬆下來,雖然她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卻可以肯定自己暫時也沒有生命危險,因為這裡是天牢,是婁家勢力所不能企及的地方。離開堂還有一些時間,她必須在這裡為自己想出一個脫身之策來,至於臨走前對婁尚侍的那一抹神秘笑容,不過是嚇唬婁尚侍罷了,因為陸貞知道,再凶殘的猛獸,也有懼怕的東西。

  那麼,婁尚侍最怕的是什麼呢?

  陸貞緩緩坐下來,靠著天牢濕冷的牆壁,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她仔仔細細地將自己和婁尚侍相識以來的每一個畫面都梳理了一遍,先是蹙緊了眉頭,漸漸地越展越開,最後,將重點落在了王尚儀的身上。

  陸貞輕輕呼出一口氣,是了,就是她了。正想著,陸貞忽然聽到一聲低低的叫喚,熟悉的聲音令她一下子就認出來,她一抬頭,果然見到高湛的臉龐,卻見他穿著一身普通的裝束,唇邊也貼了兩縷山羊鬍,看起來很是好笑。她也顧不得取笑他,開心地說道:「你這麼快就來了?」

  高湛看著她憔悴的容顏,再看她身上的沉重鐐銬,不禁心疼道:「你怎麼了,他們給你上了刑?是蕭貴妃干的?」

  「沒有,貴妃今天什麼都沒做,她只是秉公辦事而已。」陸貞連忙搖頭,為蕭觀音解釋完,她舉起重鐐微微一笑,「這是天牢例行的殺威棒。」

  高湛拉過她的手,看著上頭的青腫,見她還能笑得出來,很是無奈,「不是都吩咐過了嗎,他們怎麼還敢這麼大膽,等著,我馬上就讓人把你挪出來。」

  陸貞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別。別讓人看出你來過,這事情,你越置身事外就越好。放心吧,我沒事的。跟著沈司珍的侍女找到沒有?」

  高湛搖頭,「嘉彥正在追。就是那個芳華,她估計是被嚇壞了,不知逃到哪兒去了。」

  陸貞失望地歎了一口氣,「要是她能作證就最好了,要不然,我就只能鋌而走險了!」

  聽到這句話,高湛眼睛一亮,「你還有什麼法子?」

  陸貞卻沒有如他一般歡喜,只是低聲道:「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用。阿湛,我之所以要讓皇上把我送到這來,就是因為這地方是天牢,太后和婁尚侍的手還伸不到這裡來。而且,也只有在大理寺,當著天下百姓的面公審,別人才會相信我的清白,不會懷疑你在故意包庇我。」說罷,她又朝高湛招了招手,高湛會意,便湊近她,就聽她附在耳邊小聲說道:「你幫我跑一趟青鏡殿,把床頭大櫃子裡第二層的那個青皮小盒子幫我拿來!」

  高湛心裡雖然有疑惑,但是委實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便也只能照做,很快就將陸貞想要的那個東西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一邊的婁尚侍很快就聽到這個消息,她越想越不安,越想越覺得陸貞故意要求去大理寺天牢有特別的意義,遲疑了一些時候,終於忍不住去天牢。雖然大理寺不是婁家的地盤,但是想要進去卻不難。

  一進入天牢,身後的大門就被砰的一聲關上,陰涼的氣息撲面而來,直直鑽入骨頭裡,耳畔是囚犯們痛苦的呻吟和憤怒的咒罵,還有淒慘而絕望的笑聲,仿若地獄,令人毛骨悚然。

  婁尚侍一面走著,一面不由自主想起曾經在自己手下消失的冤魂,心裡頭不自覺地生出一股恐懼來。她抓緊了兜帽,加快步子,終於來到陸貞的監房,一等牢頭離去,就迫不及待地喊道:「陸貞。」

  聽到婁尚侍的聲音,陸貞緩緩睜眼,淡淡道:「你果然來了。」

  婁尚侍握緊了拳頭,急切地問道:「你走的時候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突然想起,你還有一件東西放在我那兒。」陸貞微微一笑,慢慢從懷裡摸出半顆黃色的藥丸,舉到婁尚侍的面前,「大人不會忘了吧?」

  看到這個藥丸,婁尚侍先是一愣,隨即瞪大了眼,禁不住喊道:「你怎麼還留著這東西?」

  陸貞輕輕合起手掌,唇角露出笑意,眼眸裡卻是蝕骨的寒意,「我怎麼敢不留呢,這可是你謀害王尚儀的重要證據啊。婁大人,你說我要是在大理寺的正堂上,當著大理寺卿和百官們,把這藥丸拿出來,你會不會……」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定定地看著婁尚侍。

  婁尚侍倒吸了一口冷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略略梳理思緒,便冷哼一聲道:「哼,你以為我會怕你?區區一顆藥丸,能證明什麼?」

  陸貞竟也跟著點頭,「它當然不能證明我沒殺沈司珍,但是我拿到這顆藥丸後,恰好請太醫院的人查過,這種苗疆的奇毒,歷來都是苗族土司上貢的,它的數量很少,每一丸的去處都有記載……」

  聞言,婁尚侍一個激靈,她沒想到陸貞居然還留了這一手,更沒想到自己的一時疏忽,居然又成為另一個人手裡的把柄。不行,絕對不能讓這個事情張揚出去,陸貞更不能活著離開天牢!她逼近陸貞,假意妥協,「陸貞,把東西交給我,我可以保你不死!」

  陸貞看著她眼裡凶狠的光芒,哪裡會識不破婁尚侍的心思。陸貞笑了笑,「交給你是沒問題,可你別忘了,這兒只有半顆,另外半顆,在別人手裡。放心,那個人不是丹娘,不是玲瓏,也不是太子,而是我宮外的老朋友。反正,明日三堂會審,一旦我被認定是兇手,他就會當庭交上來這半顆藥丸……婁大人,到時候,我就算是被冤枉處死,可黃泉路上也一定不會寂寞了。」

  婁尚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狠狠盯著她,眼中全是殺意,若不是芳華還沒有找到,她怎麼可能讓陸貞如此輕易就捏住她的七寸。此刻的婁尚侍腦子如一團亂麻,無法梳理清晰,她知道自己一旦被陸貞鉗制住,那麼以後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陸貞會用這個藥丸讓她生不如死,而高湛也絕對不會放過她,但是,如果不答應,萬一陸貞真的就在堂上將此事公諸於世,屆時就算婁太后有多麼大的能耐,也無法保住她的性命。

  看著婁尚侍陰晴不定的臉,陸貞也捏了一把冷汗,等到她離開,陸貞才全身疲軟地貼在牆壁上——事實上對此事,陸貞並沒有太大的把握,因為那半顆藥丸子其實就放在這所牢裡的另一個地方,但是不這麼說,婁尚侍必然有恃無恐。現在,陸貞不敢肯定婁尚侍一定會被自己的威脅給嚇倒,但是她有一種直覺,越是奸滑小人,就越害怕兩敗俱傷。

  這一次,就賭一把,以生命。

  陸貞默默地想著,不知不覺竟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刺耳的撞擊聲吵醒,她睜開眼,就見到獄卒在開門,接著自己的雙臂被人架住,陸貞微微愣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要正式開堂了。

  一路到了正堂,陸貞便見到孝昭帝和蕭觀音坐在正堂的珠簾後,心裡略略安穩了一些,跟著聽到大理寺卿一聲暴喝,「陸貞,跪下!」

  陸貞掃了一眼婁尚侍,昂起頭說道:「婁尚侍為何不跪?」

  大理寺卿回答道:「她是有官位之人,又是證人,當然不用跪!」

  陸貞只得跪下,大理寺卿立即站起身,朝身後的珠簾恭敬行禮,「恭請聖上問案!」

  孝昭帝看了蕭觀音一眼,便說:「為示公平,此次朕只是聽審,柳卿,還是你審吧。」

  趁著這時,婁尚侍立即用只有陸貞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如果待會兒我幫你,你能不能保證要太子從此不追究這事?」

  陸貞一怔,隨即明白婁尚侍的擔心,馬上點頭,「行!」

  婁尚侍略鬆了口氣,她知道陸貞既然點頭,就肯定會遵從自己的諾言。儘管婁尚侍還為那個藥丸擔心,但是陸貞先前也說,只要她改口供太子以後便不追究此事,那麼她也可以適當安心。但是此刻的婁尚侍也跟著暗暗下決心,只要一有機會,她一定會揪出那個幫陸貞的人,毀滅藥丸,這樣才可免去後顧之憂。

  就在這時,大理寺卿一拍驚堂木,「陸貞,你從實招來,為何要殺害沈嘉敏!」

  陸貞坦然否認,「回大人,陸貞那天只是偶然經過,絕未殺害過任何人!」

  大理寺卿說:「那你可有人證證明?」

  陸貞想起高湛,隨即搖頭應道:「沒有。」

  大理寺卿轉向了另一處,「婁尚侍,那晚你是否親眼看到陸貞將沈嘉敏推下假山?」

  婁尚侍的目光立即掃了一眼堂下的臘梅,卻見臘梅搖了搖頭,告訴她芳華依然還未被找到,婁尚侍立即覺得自己的危險又增加了一成,權衡利弊之後,終於抬頭說道:「沒有,我當時並沒有親見。」

  婁尚侍突然翻供立即引來一片嘩然,連孝昭帝都驚得差點站起來,反倒是蕭貴妃依然鎮定,只是用眸子冷冷地掃了一眼堂下的兩個人。

  大理寺卿皺起眉頭喊道:「肅靜!婁尚侍,你確信你沒有說錯?據案卷記載,那天你在貴妃娘娘御審時,可是口口聲聲說陸貞才是殺人兇手的!」

  婁尚侍答道:「當時我突然看到沈司珍慘死,也是嚇呆了,所以才認定陸貞就是兇手。可後來我回憶好幾次,發現自己真的沒有親眼看到陸貞推人下山,大理寺是堂審重地,我當然不敢胡言亂語。」

  此時的沈國公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怒火,不顧一切地站起來,衝向婁尚侍,一旁的衙役立即上前攔住他,就聽他口中憤怒大吼,「婁尚侍,你收了陸貞多少錢財,才會當庭翻供?」

  提著心眼的丹娘聽到婁尚侍的供詞,立即開心地在下面尖叫:「聽到沒有,我們大人沒有殺人!」而聽審的百官眾臣也跟議論紛紛,大堂上亂成一鍋粥。

  正當場面失控之際,一直未曾發言的蕭貴妃卻突然挑開了珠簾,冷冷說道:「既無人證,此案押後再審,陸貞先行押還天牢,稍後發落!」

  大理寺卿如蒙大赦,忙遵從旨意,立即退堂。

  一團混亂之中,陸貞再度被押回了天牢,此刻的她已經完全安心下來。婁尚侍當堂翻供,證明了她的清白,就算大理寺卿再怎麼懷疑,下一堂堂審之後也必須要還她自由,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少安毋躁,靜待佳音。

  令陸貞意想不到的是,她在牢房裡待著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甚至根本就沒有再度堂審,就被衙役拉出天牢。強烈的日光猝不及防就刺向她的眼眸,她本能地瞇起眼睛,隨即察覺到有人抱住了她。

  陸貞察覺到是高湛,卻對眼前的事情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怎麼,就把我放出來了?」

  高湛卻只是抱緊了她,激動地連聲說道:「沒事了,現在真的沒事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陸貞忍不住問道。

  高湛卻沒有回答她,只是揮了揮手,便有一頂轎子抬過來,他帶著笑意說道:「我們先回去,回去之後,我就告訴你!」

  陸貞雖然很想知道前因後果,可是天牢待得並不舒服,此刻她覺得疲憊得很。

  回到太子府,一番梳洗休息之後,高湛這才將事情的原委細細同陸貞說明白——原來他們已經找到芳華了,就在退堂之後,高湛就被沈嘉彥請到沈家,與沈國公聽芳華講述事情的始末:芳華在沈嘉敏出事之後,立即趁著婁尚侍不備逃出宮門,她知道自己目睹此事,婁尚侍絕對不會放過她,原本打算就此消失,沒想到婁尚侍竟然要殺她滅口。無奈之下她只能逃回沈府,並將一切向沈國公說清楚,證實沈嘉敏之死確係婁尚侍所為。

  而起因是婁尚侍的弟弟害死了沈嘉敏的侍女素絹,沈嘉敏為了替素絹報仇,就想用水母汁害婁尚侍,結果沒得逞,之後又與婁尚侍發生了衝突,沈嘉敏一時著急,就把這事掀出來。婁尚侍生怕被人知道,便送了重禮,又好言好語地寫了信來求沈嘉敏去假山上見面,沈嘉敏前去赴約,就被推下去了……

  說到這裡,高湛鬆了一口氣,繼續道:「沈國公最終被我們說服了,他出面跟皇上說嘉敏打小就患有驚風症,那天是突然發作才失足跌死。皇兄一收到他的奏折,立刻就下旨放你出來……」

  陸貞遲疑了一下,說道:「我為了脫罪,答應婁尚侍,說你和我都從此不追究此事。」

  高湛理解地點頭,「你那也是事急從權,就算我不明裡出手,嘉彥也會動手的。我已經放出風聲來了,婁氏那邊一定還以為是我為了你才故意向沈國府隱瞞真相。等過些日子,他們放鬆警惕了,自然會有把柄落在我們手裡。」

  所以,一切危機都化解了,可是此刻的陸貞卻沒有絲毫的歡喜之色,她一想起沈嘉敏滿面的血跡,心裡便生出一股悲涼,「沈司珍……她還真是紅顏薄命。」

  高湛見她臉色憂傷,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柔聲安撫道:「我知道你覺得有些對不住她,可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陸貞卻依舊為此自責,「畢竟是我搶走了你……」

  高湛不待她說完,便立即拉住她的手嚴肅地重申道:「你沒有搶,我一直就只是你一個人的。」

  她抬頭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心裡逐漸被一股溫暖包圍著,不自覺地反握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