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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龍袍

  含光殿,燈火通明。

  蕭貴妃正在聽王尚儀匯報,有點擔心地問:「什麼?皇上他喝醉酒了?」

  王尚儀低頭道:「是。阮娘自作主張,像上次那樣把鳳印又交了回去,還添油加醋地說想要出宮修道。皇上聽到了,當晚就喝得大醉,剛才太子殿下去勸他,還被皇上砍傷了。」

  蕭貴妃頓時站了起來,「阿湛他傷得怎麼樣?」

  王尚儀看著她,「並無大礙,而且他和皇上也和好了。」她看蕭貴妃又慢慢坐回身,小心問道:「要不要派人去修文殿探望?」

  蕭貴妃絕望地搖了搖頭,「都割袍斷義了,我還理他幹嗎?沒死就不是什麼大事。」

  王尚儀試探性地說:「倒是皇上,身子本來就不好,前些天淋了雨,又喝了那麼多的酒,難怪又叫了太醫去昭陽殿。」蕭貴妃心神不定地彈了幾下琴,又愣愣地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往昭陽殿走去。

  守在殿外的元福看到了她,連忙迎上。蕭貴妃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出聲,悄悄走進孝昭帝的房間,看著他熟睡的模樣,又掏出自己的手絹,幫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定了定神,這才準備出去,轉過頭,卻看見一幅揉皺了的觀音畫像掛在牆上,不禁眼眶濕潤了。

  走出房門,蕭貴妃這才問元壽道:「喝了醒酒湯嗎?太醫說什麼?」

  元福恭敬答道:「喝了,太醫說沒什麼大礙,休養幾天就好,可是皇上喝了藥,還覺得頭痛。」

  蕭貴妃默然良久,從袖裡摸出一包花草,「明早把這個東西泡給他喝,能解宿醉頭痛。」

  元福正要接過,虛掩的房門內突然傳出一聲夢囈,「觀音,你別走……」

  蕭貴妃的手頓了一下,很快她還是淡淡地說:「別告訴其他人我來過。」

  孝昭帝這一覺睡到天大亮,元福看他醒了,過來服侍道:「皇上,不如進點早膳吧?」

  孝昭帝揉著額頭,「朕沒胃口。」

  元福端過一杯茶遞上,「要不喝喝這個,聽說能解頭痛。」

  孝昭帝不以為然地喝了一口,臉色卻變了,「這個味道,朕怎麼這麼熟……」眼前頓時一亮,「這茶,是從哪兒來的?」

  元福不自然地掩飾著,「太醫院送來的啊。」

  孝昭帝說:「胡說,這茶我以前喝過。當年郁皇后頭痛的時候就老喝這種銀丹草茶,說是南梁的秘方……等等,這茶以前就是觀音送給她的,難道……」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元福,「這茶是觀音送來的?」

  元福遲疑著,「這……」

  孝昭帝沒好氣,「說實話!」

  元福這才說:「其實昨晚貴妃娘娘偷偷來看過您,這茶也是她留下的,只是,她再三警告奴才,不許奴才跟您說她來過……」

  孝昭帝奇道:「為什麼?」

  元福委屈地說:「奴才哪裡知道?」

  孝昭帝凝眉想著,突然想起昨夜高湛和他說過的話,「貴妃性子好強,不是不喜歡你。」想到這種種都符合,不由得笑了,「元福,擺早膳,朕突然有些餓了。」

  昭陽殿外,捧著龍袍正準備獻上的玲瓏被一個面生的小內監攔住了,「你是哪個宮的?怎麼都不看路,就在昭陽殿裡橫衝直撞的?」

  玲瓏施禮道:「奴婢是司衣司的玲瓏,奉了陸典飾的令,給皇上送龍袍過來。」

  那小內監裝模作樣地說:「哦,我知道這事,元福公公吩咐過,交給我就成了。」

  玲瓏也不疑心,將龍袍交給了他,沒多久那龍袍就到了婁尚侍手裡,她轉交給了阿碧,「接下來就交給你了,你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做一套一模一樣的出來?」想起阿碧所說,陸貞這賤人竟然一直在欺騙自己,她本來就是和太子一夥的,卻一直拿皇上壓自己,不禁恨得牙癢癢。

  阿碧胸有成竹,「我早就準備好了,四個人一起開工,一晚上就行!」

  第二日清早,元福氣急敗壞地跑出來,「人都死到哪兒去了,皇上馬上就要上朝了,怎麼還沒把龍袍送過來?」

  之前那小內監抱著龍袍走過來,「來了來了,昨兒潮氣大,事先準備好的那件龍袍吸了水,小的怕皇上穿著不舒服,就趕緊去換了件新的……」

  元福也沒細看,就趕緊給孝昭帝換上了。

  這天早朝上,張相正在給孝昭帝匯報和南陳的合作事項,走近了孝昭帝,卻大吃一驚,「陛下,您……您龍袍上的飛龍怎麼只有四隻爪?」

  朝中頓時一片嘩然。

  孝昭帝先是一愣,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鎮定地說:「哦,朕昨夜和太子同榻而眠,今早不小心穿錯了他的衣服,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何需如此議論?」

  朝堂亂成一片,後宮裡早就得了風聲,王尚儀震怒地追到了司衣司,拍著桌子道:「陸貞在哪兒?沈碧在哪兒?大白天的,怎麼都不在司衣司裡?」

  司衣司的人已經跪了一地,玲瓏回稟道:「陸大人去了青鏡殿,沈大人去了內侍局,奴婢已經讓人去叫了。」

  王尚儀氣極,「闖出這麼大的禍事,她居然還這麼大的架子!」

  阿碧剛從婁尚侍那裡回來,此時匆匆進門,「大人息怒,下官一定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給您一個交代。」

  王尚儀將那件龍袍一丟,「還用查?這件龍袍是誰做的?」

  阿碧故意啊了一聲,卻不說話,那個一直跟阿碧的小宮女繪聲繪色地說:「尚儀大人,其實全司衣司的人都知道,皇上這件龍袍,是陸大人她自己親手做的!」

  她一語既出,陸貞一臉蒼白,站在司衣司的門口。

  王尚儀瞇著眼睛看著她,「你還知道回來?」

  陸貞沒有回答她,揀起龍袍細細看了看,鎮定地說:「大人,這件龍袍不是我做的。」

  王尚儀笑了,「哦?那是誰做的?」

  陸貞仍是不急不躁,「大人,我並沒有狡辯,這件龍袍的確不是我做的。我那件龍袍在這個地方被我不小心染了一小塊血。可我當時不想浪費那麼好的料子,就用紅色的絲線又在上面繡了一層,把血跡蓋住了。」

  她取出針線,將那地方的線挑開,果然是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可是大人請看,這件龍袍上乾乾淨淨,根本就沒有血跡。所以這件事情明顯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

  王尚儀哼了一聲,「你倒會推卸責任。」

  阿碧臉色頓變,偏王尚儀在這時問她:「阿碧,這些天司衣司都是你在負責,那天龍袍也是從司衣司裡送出去的。你來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阿碧連忙說:「大人,這件龍袍確實沒別人動過,陸大人親手繡好後,就交給她的貼身宮女玲瓏拿去綴扣子了,司裡別的人都沒經過手。」

  玲瓏當即跪下,「尚儀大人,可我記得,原來的龍袍上的確是五爪金龍!」

  王尚儀皺眉不看她,「你是陸貞心腹,你的話,根本不算數。」

  阿碧心中一喜,添油加醋道:「對啊,而且這龍袍上的鳳尾繡針法,明明是陸大人的獨門絕技。」

  陸貞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這事和她脫不了關係,冷靜地說:「尚儀大人,這鳳尾繡針法我教過司裡很多宮女,不少人都會。我的女紅一向不算很好,這鳳尾繡針法本來也是我入宮以後學會的,可談不上什麼獨門。」

  王尚儀只冷冷地說:「本座只看證據,陸貞,如果沒有別人可以證明這件龍袍不是出自你的手,本座就必須秉公處理。」

  陸貞看她不分青紅皂白,「這件龍袍要真是我繡的,當時交去昭陽殿的時候,那兒的內監肯定就能看出問題。大人何不找來當時的內監查問,還下官一個清白!」

  王尚儀很不耐煩,「內監的事我可管不著,我只知道現在人人都指認,說這件龍袍是你繡的!」這女人朝三暮四,前面勾搭了太子,後面又給皇上獻慇勤,害得貴妃那麼傷心,現在活該她倒霉。

  陸貞極是氣憤,「大人,您不能只憑一面之詞就定了我的罪!」

  王尚儀冷笑著說:「只要別人能證明你的無辜,本座自會還你清白!」

  局面僵持在那裡,沒想到,這時沈嘉敏的聲音響起,「我可以作證!」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人人都知道,沈大人和陸大人那可是死對頭,今兒風從哪裡吹了,沈大人竟然會來幫陸貞作證!

  王尚儀莫名其妙,「沈司珍,你又來蹚什麼渾水?」

  沈嘉敏歎了口氣,「我也不想管啊,可是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身為六品司珍,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假話啊。」她走近幾步,拿起那件龍袍看了看,「果然是這樣。」

  她又笑著對王尚儀說:「我們那兒的琳琅剛才剛好往昭陽殿送東西,正好就瞧見了皇上穿的那件龍袍。她當時還奇怪呢,說上面鑲的珍珠怎麼不對,現在我一看,果然如此。大人你看,這龍眼上的珍珠,全是普通的白色,可是,換龍袍的人可能不知道,這次我們司寶司送給陸大人做材料的卻是新近才獻上來的淡金色珍珠。我想,肯定是有人調了包,故意陷害陸典飾。」

  陸貞睜大了眼睛,完全想不通沈嘉敏為什麼會幫自己,倒是玲瓏見事快,立刻就說:「尚儀大人,沈司珍向來和我們陸大人井水不犯河水,您總不會還以為她是在故意幫陸大人說話吧。」

  王尚儀瞪著沈嘉敏,好半天才緩過勁,恨恨道:「好,陸貞,既然有人幫你作證,那我姑且相信這件龍袍是被別人調了包。」

  她話音一轉,「不過,你是司衣司的最高女官,出了這種大錯,失察之責在所難免,更何況,你還親口承認竟把用血污過的龍袍送給皇上穿!」頓了頓,重重地說,「我知道你上頭有人,削了你官,只怕馬上就又能起復,不過,作為內侍局的首領,我卻可以停你的職。陸貞,從今天起,你就不用來司衣司工作了,這兒的事全部交給沈碧管理,你就好好回去慢慢反省吧。」

  人群漸漸散了,陸貞留戀地看著自己的書案,把自己的筆一支一支插好,玲瓏在她身後說道:「大人,這件事八成又是沈掌裳的手筆。」

  陸貞心裡通透,「除了她還有誰?當初她和我聯手救太子,不過是暫時聯合,都怪我一時鬆懈,忘了她還是一條會咬人的毒蛇。」

  玲瓏提議說:「要不,我們告訴太子殿下去?」

  陸貞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們也沒什麼證據,反正她也沒有真正害到我,就當是報了她之前的恩情吧。」

  玲瓏又說:「我不會留在司衣司服侍她的,大人,我跟你一起走。」

  陸貞勸她道:「你又沒被停職,何必呢?」

  玲瓏堅定地說:「連尚儀大人都說我是你的心腹了,你不在,我留在司裡又有什麼意思?」

  陸貞笑了,「你當真想好了?我這一停職可能是半年一年,跟著我或許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玲瓏看著她,「大人,我已經是一等宮女了,還能升到哪兒去?再說,自從我來到司衣司那天開始,我就已經下定決心,除非大人你趕我走,我就永遠不會離開。」

  陸貞心裡一陣感動,收拾好了東西放回青鏡殿,這才去昭陽殿見皇上,鄭重地施了一個禮,方道:「多謝皇上相信微臣。」

  孝昭帝看她穿得一身素,說:「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再說,就算那件龍袍是你做的,那又如何?要不要朕給內侍局下旨,讓你官復原職?」

  陸貞笑著說:「可別了,停職又不是什麼大事,我還可以好好歇歇。過兩天一忙起來,尚儀大人就又會想起我了。再說,皇上已經幫了我很多了,你這會兒復我的職,不是傷了王尚儀和貴妃娘娘的面子嗎?」

  孝昭帝知道她說得在理,有點尷尬,「對了,那天的事情真的是一個誤會,你能不能別放在心上,再給阿湛一個解釋的機會?」

  陸貞點著頭,「好呀,我本來今天就想去修文殿找他的。」

  孝昭帝沒想到陸貞想通了,很是高興,「是嗎?你不生他氣了?」

  陸貞緩緩地說:「說實話,還有點,不過不管怎麼生氣,總得給別人一個解釋的機會,要不然我不就成了王尚儀那樣的人了?替身也好,真身也好,我只想聽他親口告訴我真相。」

  孝昭帝趕緊說:「我跟你保證,阿湛絕沒有把你當成別人,只是有些事,他不知道怎麼向你解釋……」

  陸貞看他這麼為高湛擔心,不禁笑了,「皇上,我瞧著那天您還挺生他氣的,怎麼今天又一門心思幫他說話了?」

  孝昭帝嘴角浮出一絲微笑,「都是至親至愛的人,有什麼誤會是解不開的?再說,我也是今天才明白一個道理——」他看著桌上那杯銀丹草茶,「有些人,雖然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可未必就真的想傷害你。她只是自己也沒明白自己在想什麼,只要你願意包容她,多給她一些時間和機會,就總會有守得雲開見月圓的那一天。」

  說完,他端起茶暢飲了一口,「清甘綿長,真是好茶。」

  陸貞離開昭陽殿後,帶著丹娘向修文殿走去,到修文殿門口卻開始猶豫了,丹娘看陸貞站在門口不動了,說道:「姐姐,要不然我先幫你去找元祿?」

  陸貞還沒答話,門卻從裡面被拉開了,一個宮女探頭探腦看過來,正是芳華。芳華看了陸貞一眼,「喲,這不是陸大人嗎?」

  陸貞正在疑惑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裡,耳邊已經聽到嘉敏的笑聲,「太子表哥,你看我這雙靴子漂亮嗎?」高湛的聲音也傳了出來,「不錯,你的眼光很好。」

  陸貞只覺心中一陣苦澀,芳華笑著說:「大人是來找太子殿下的?只怕現在是有點不巧了,殿下正準備帶著我們小姐出宮去長公主府上呢,奴婢就是去安排車駕的。噢,要是有要事的話,我幫您通傳一聲?」

  陸貞勉強說道:「不用了,我只是路過而已。」帶著丹娘先回了青鏡殿。

  一進庭院裡,丹娘氣憤地嚷嚷著,「我這就去找元祿問個明白!什麼嘛,一會兒又過來賠禮道歉,一會兒又和沈嘉敏在那兒卿卿我我……」

  陸貞喝止她,「別去。」

  丹娘不服氣地說:「難道姐姐你就真的不管他們?」

  陸貞盡量平靜地說:「他能回宮,沈嘉敏幫了大忙,說不定,他們只是……」她說著說著,自己先說不下去了。丹娘心疼地說:「姐姐,你看看你自己,眼圈都紅了!」

  陸貞強撐著,「誰說的,只不過風有些大而已。你別告訴元祿我們去過修文殿。他要是真心想和我和好,總會主動來找我的。」

  丹娘還是不甘心,「可是……」

  陸貞揮了揮手,「好了,他們出宮,我也出宮去。皇上知道我被停了職,特地給我安排了一個差事。他想讓我去考察一下,看看有沒有可能由朝廷出面建一座官窯,以後宮裡的瓷器就不用全從南陳買了。這件事要是成了,我的復職就有了著落……對了,你想吃什麼,我給帶回來。」丹娘看她一心一意轉移著話題,也配合著說:「我也要去!」

  陸貞頓了頓,「這次可不成,你還得看著家呢,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萬一……」

  丹娘心領神會,「放心吧姐姐,要是殿下來了,我肯定馬上幫你留住他!」

  陸貞帶著玲瓏出了宮門,先是去了李守備家門外站了一會兒,看到陸珠形容消瘦地被丫鬟扶進了門,不由得心跳了幾跳,想上前一步,還是止住了,頭也不回地和玲瓏去了附近的一家餛飩攤前坐下。

  老闆娘熱情地上前招呼兩個人,陸貞忍不住問道:「大嬸,我以前來的時候,這府上不還掛著守備府的燈籠嗎?怎麼現在只剩李府兩個字了?」

  老闆娘不屑地說:「嗨,還不是李家二少奶奶娘家陰德不好,拖累婆家也丟了官嘛。」

  陸貞做出一副有興趣的樣子,「這是怎麼說的?」

  那老闆娘立刻神神秘秘地說:「姑娘有所不知,這李家二公子原本要娶的夫人,是現在這位二少奶奶的親姐姐,可這二少奶奶的親娘趙夫人,不知想了什麼法子,倒把妹妹嫁了過來。只是這二少奶奶命不好,剛一嫁過來,公爹和夫君就都被貶了官,進門快一年了,肚子裡連個音信也沒有,李二公子又另納了兩房小妾,她整天像熬油燈一樣熬著,沒多久就瘦得不成樣子了。」

  陸貞心裡不平,「這麼不像話,我記得這二少奶奶的娘家也是家大業大,怎麼就沒人來管管?」

  那老闆娘哼了一聲,「怎麼管?趙夫人現在也是亂得火燒眉毛呢。姑娘您不知道,當年那位被退婚的陸家大小姐,原來不是趙夫人親生的……」

  玲瓏乍聞陸家二字,詫異地看了陸貞一眼。那老闆娘依然繪聲繪色地說:「你說那七十歲的老頭子怎麼能嫁?那姑娘是個烈性子,出嫁那天逃了婚不說,後來又不知道怎麼一言不合就砍了人。哎喲,你不知道,那會兒海捕文書貼得滿城都是,陸家的人天天都是低著頭走路!偏偏有個多嘴的人看到了文書,就跑去告訴了苦主。結果那人是個流氓,直接打上門去,要死要活的,不知訛了趙夫人多少錢財,到現在還沒個頭呢。」

  玲瓏看陸貞臉上露出一抹微笑,於是知情識趣地摸出半弔錢遞給老闆娘,說:「老闆娘,你的故事講得挺有趣的,這是賞錢。」

  又講了八卦,還有錢拿,老闆娘十分高興,一屁股坐了下來,「嗨,這都是街坊鄰居的閒話,小姐你們想聽,我就再多講點!」她坐在陸貞的旁邊,有鼻子有眼的,「那李家同意娶二少奶奶,還不是因為陸家有錢?可自從陸老爺一死,那趙夫人是個糊塗的,天天只叫自己兄弟管事,生意做不好,又被敲詐了那麼多錢,那家底沒多久就被啃得差不多了。李家一看這親家敗落了,自然不會對二少奶奶有什麼好臉色。我聽說,最近他們家夫人正借口二少奶奶生不出孩子,思量著想休妻呢。」

  陸貞臉色不大好看,「那陸大小姐的事呢,最後怎麼了結的?」

  老闆娘不在乎地說:「那苦主扒了那麼多錢走還嫌不夠,聽說最後是由官府出面,和陸府簽了切結書,才把這事給了了。唉,聽說那位大小姐也是個能幹人,可憐的,才十七八歲,這麼久沒回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聽完了閒話,陸貞帶著玲瓏先去商舖買東西,「這件,這件,這件,還有這件,全都給我包起來,再拿一副全套的赤金首飾頭面來。還有,你這有紅珊瑚的珠鏈嗎?」

  那夥計打量著面前兩人,衣著華貴,這可是大客人來了,興奮地衝進內堂,「掌櫃的,咱們這兒來貴客了!」

  四下無人,陸貞看著面無表情的玲瓏說:「那個逃了婚的陸家大小姐,就是我。」

  玲瓏恭謹地說:「那大人,您是不是想讓我把這份重禮直接送到李府上去?」陸貞看著她笑了,「你果然聰明。」

  她看著玲瓏拿著宮裡的腰牌,被管家小心翼翼地迎進門,這才放下心來,有那串紅珊瑚手鏈和自己教玲瓏說的話,陸珠一定會知道來人是誰,有宮裡人做靠山,諒小小的李家再也不敢欺負自己的妹妹。

  她愣愣地想著心事,隨意走在街上,又看到當初自己和高湛一起買過東西的瓷器店,不禁站住了,連身後的馬蹄聲都沒聽到。眼見那馬就要撞到她,騎馬的人卻反應得快,一把拉住了馬韁跳下馬來,扶起差點嚇得摔倒在地的陸貞,愣住了,「怎麼是你?」

  這人正是沈嘉彥!陸貞先是吃驚,很快又平靜下來,「沈將軍,又見面了。」

  這時有別的馬車也經過街上,沈嘉彥拉著陸貞站到了旁邊,看陸貞不在意地拍著自己身上的灰塵,他一陣內疚,「玲瓏,你沒事吧?」不知怎的,再看到她,他心裡覺得特別歡喜。

  陸貞搖搖頭,「放心吧,比這驚險多的場面我也碰到過。」

  沈嘉彥有點疑惑,但巧妙地換了個話題,「你這次又是藏在誰的轎子裡出的宮?」

  陸貞一下就笑了,「什麼呀,這次我可是拿了腰牌,正大光明地出來辦事的。」

  笑容如同陽光一般燦爛,看得沈嘉彥目不轉睛,不由自主問了一句,「你今天怎麼沒戴梔子花?」

  陸貞一愣,「嗯,你說什麼?」

  沈嘉彥這才回過神,掩飾地說:「沒什麼,剛才我差點傷到了你,要不然,我請你去哪裡吃餐飯,就算是賠禮了?」他眼裡滿是殷切。

  陸貞有些猶豫,沈嘉彥的神色頓時黯淡下去,「如果你有事,那就改天再說。」

  陸貞心有不忍,「不,我沒什麼事情,只是現在不餓而已。嗯,那邊有個很不錯的牡丹園子,要不,我們倆一起去看看那株剛得過皇上誇獎的牡丹?」

  沈嘉彥立時喜笑顏開,「那好,你喜歡,我就陪你去。」

  牡丹園裡遊人如織,處處都是嬌艷的牡丹,兩人行在其中,卻不知說什麼好,一時皆是沉默,反而更尷尬了。恰好這時有老婦人的聲音傳來,「賣花啊,賣花啊。」

  兩人回過頭去,只見一個老人挎著籃子,裡面擺滿了各種花。沈嘉彥走了過去,「這些梔子花,我都要了。」他拿好了花,遞給了陸貞,「送給你。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梔子花非常配你。」

  陸貞有點不好意思,又不忍拒絕,低低說道:「謝謝了。」

  說完一句,看向遠處那老婆婆,陸貞抬腳趕上了她,兩人交談了幾句,就看到那老婆婆面露喜色,千恩萬謝地走了。沈嘉彥看她提著滿籃子的花走回,驚道:「這些花,你都喜歡?」

  陸貞搖了搖頭,「也不是,只是天氣這麼熱,那位婆婆的年紀又大了,我把它們全買下來,她今天就能歇息一天。」

  沈嘉彥順手接過她手裡的花籃,放到了一邊,「既然不喜歡,那就送給別人吧。」他眼底流出一絲欣賞。

  氣氛稍微緩和了一點,兩人竟然同時開了口,沈嘉彥說:「今天你出宮,又是為皇上辦事?」一旁的陸貞也發出疑問,「聽說沈司珍……」

  兩人頓時又都住了口,沈嘉彥微笑地看著她,「你先說。」

  陸貞心情複雜地問道:「也沒什麼,就是這幾天,沈司珍好像心情不錯?」

  沈嘉彥點了點頭,「是啊,你也知道了?她的婚事馬上就近了。」陸貞從他口裡得到消息,只覺得自己心都碎了,呆立在原地。偏偏這時有喝醉的男人搖搖晃晃地朝這方向走來,酒壺裡的酒眼看就要灑在陸貞的身上,沈嘉彥敏捷地摟著陸貞的肩膀站到了一邊,然後連忙放開了手。陸貞沒有注意他臉微微一紅,低聲說:「你又救我了一次。」

  沈嘉彥尷尬地點了點頭,隨口說道:「其實我妹妹的性格並不適合做太子妃,你在宮裡一定也聽說過,太子殿下喜歡的,是你們司衣司一個姓陸的女官。」

  陸貞聽她說到了自己,心情更是複雜,說道:「哦,是嗎?」

  沈嘉彥說道:「我這個妹妹,天真有餘,可愛不足。如果不是我娘堅持,我還真不願意讓她嫁進宮去。唉,你們那個陸大人心機深沉,詭計多端,又很會討人歡心,以後八成也會嫁給太子做侍妾,只怕到時候受罪的還是我妹妹。」

  陸貞沒想到自己在別人眼裡是這樣的人,沉吟許久,方道:「沈將軍,我們陸大人根本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沈嘉彥有點歉疚,「實在對不起,我並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說她的壞話,只是我妹妹和她身邊服侍的人都經常這麼對我說。我今天也不知著了什麼魔,竟然在你面前議論起別人的是非來了。」

  陸貞看他一番話說得實誠,忙說:「這也沒什麼,你也是關心妹妹。至於那些流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慢慢地也就散了。」

  沈嘉彥有點意外,盯著她道:「你說話做事倒還真是與眾不同。我見過的女子也算多了,卻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爽快的人。」

  陸貞哈哈一笑,「那是因為我爹從小把我當男孩子養大。」心想,你沒想到你口中誇獎的人,正是你剛剛說的惡毒的女人。

  沈嘉彥不相信陸貞,「別開玩笑了,難道你還會爬樹、射箭、騎馬不成?」

  陸貞卻認真了,「射箭倒不會,不過騎馬還成。」

  沈嘉彥順勢說:「我在城外還有養著幾匹不錯的馬,你有興趣去看一看嗎?」

  陸貞習慣性地說:「算了,改天吧。」看沈嘉彥有點失望,又說,「如果那些馬的汗是紅的,我倒有點興趣。」

  沈嘉彥信心滿滿地笑了,「看來你還真是懂行的人,很不巧,我那些馬正好就是西域來的汗血馬。」

  兩人到了郊外,比賽起來,最終結果也不出人意料,沈嘉彥贏了。他看著一旁跟上的陸貞,笑道:「我是軍人,當然得鞍馬嫻熟,倒是你,能騎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而且……」上下打量著陸貞,「你這樣騎馬,果然是被當男孩子養大的。」

  陸貞心情好了不少,也笑著說:「那當然。」她學著男人的樣子抱了抱拳,「沈大哥,見教了。」

  沈嘉彥哈哈大笑,「承讓,承讓……可我該怎麼叫你,玲瓏賢弟?」

  兩人相視而笑,只覺得有說不出的默契。陸貞抬起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看到自己一手的紅色,不愧是汗血寶馬。她喜道:「多謝你今天帶我出來跑馬,我很高興。」

  沒想到沈嘉彥也說:「我也是,不知道為什麼,和你待在一起,我總是特別的開心。」

  陸貞有點訝異,看他一臉坦蕩,委婉地說:「你的性格,還真和沈司珍有些不同。」

  沈嘉彥微微一笑,「你是說她嬌縱無知吧,我這個妹妹從小養在外祖家裡,是有些無法無天,不過不管怎樣,她都是我妹妹……」

  陸貞歎道:「沈司珍有你這樣的好哥哥,倒也是一件幸事。」

  沈嘉彥連忙說:「你不必羨慕她,我可從來沒有陪她騎過馬。不過,你要是喜歡,我倒是可以常陪你來。」

  陸貞迴避著他灼熱的眼光,「我在宮裡做事,哪有那麼方便出來?還是趁這幾天天氣好,我們再多跑一陣吧。」

  就在這時,傳來嘉敏的聲音,「大哥,大哥,是我!」

  沈嘉彥順著聲音看去,「嘉敏,她怎麼在這裡?」

  陸貞這時也看到嘉敏和高湛在一起騎著馬,心中一酸,他們果然是在一起了。她不想被他們看到,反手戴上了自己的紗帽,對沈嘉彥說:「我不方便在這兒,能先走一步嗎?」

  沈嘉彥回過神,「也是,你是奉皇命出宮的,當然越少人看到越好。這樣吧,你自己騎回城裡去,把馬交給沈府的門房就行。」

  陸貞匆匆和他告別,「好,沈兄,今日多謝了,咱們就此別過。」正準備拍馬就走,沈嘉彥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留戀不捨地說:「玲瓏,以後你還能出宮來嗎?」

  陸貞等著要走,沒法和他細說,只能胡亂點著頭,「有機會我就會出來的。」

  沈嘉彥這才放開手,「好,每個月初一十五,我都會在這裡跑馬,記住,我等你。」他看了陸貞一眼,這才拍馬朝著嘉敏的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