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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觀音

  一大早,婁太后的心情就不大好。

  先是聽說了孝昭帝昨夜去含光殿留宿了,讓她氣不打一處來——演兒怎麼就被蕭觀音那個狐狸精給迷得死死的呢,真是不爭氣!豈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臘梅急急忙忙從外面跑進來,說太子高湛從隨州回來了,正在太極殿和孝昭帝議事呢!

  他不是應該死了嗎?

  婁太后著急地往太極殿趕去,走近就已經聽到高湛的聲音,「臣弟幸不辱命,已經完成所有賑災事務,隨平二州流民之亂也已平定。後續事務,已交與沈國公及德州節度使處置。」

  婁太后差點就要背過氣,隔著珠簾,耳邊聽到孝昭帝在說:「很好,很好!沒想到你回來得這麼快。朕還以為,你至少三天過後才能到呢。你這次立下了大功,封賞之事,以後再說。朕看你臉色不好,還是快回宮休養去吧。」

  偏偏張相還附和著說:「太子殿下此次歷險歸來,當真是驚險至極!臣等聽聞殿下失陷於隨州,都是晝夜難安。不知殿下是如何脫險的?那些亂民敢犯上作亂,真是可惡至極,前些日子居然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殿下您已經……唉,真不知是何居心!」

  高湛微笑著說:「我的確是差點死在隨州,只不過,想殺我的人並不是亂民。」目光移向了珠簾一方,彷彿看進了婁太后的心裡,她不由自主地就往後退了一步。

  孝昭帝咳嗽了一聲,「張相,太子此次脫險,全賴沈國公救援有功,至於箇中詳情,還是以後再說吧。太子,你還是先回修文殿休養,待會兒會有人來探望你的。」他在「有人」上強調了一下,高湛心領神會,拜別了孝昭帝,先行回殿。

  他回了修文殿,這才卸下防備,看著自己一身的傷——若是沈嘉彥來晚一點,自己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他打發走了太醫,這才叫來元祿和玉明給他敷藥,沒一會兒,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元祿心疼主子,連聲說:「哎喲,玉明姐姐,您就不能輕著點?」

  玉明立刻不敢動手了,「殿下,奴婢手笨,還是讓太醫們來吧。」

  元祿皺著一張臉,「那可不成,殿下他好不容易才打發走那些太醫,哼,現在這宮裡,誰都不能信!」

  高湛出聲道:「你放下藥,我自己來就行。」

  玉明遲疑著說:「那哪兒成?」

  高湛又接著說:「放下吧!」

  元祿頓時醒悟了,拉著玉明就往外走,「姐姐,我們走吧,殿下他自己能行!咱們殿下,文武雙全,英明神武,除了生孩子什麼不會?換個藥又算啥啊!走走走,咱們去把殿下臥房收拾乾淨了,他這回又打過仗見過血,床前得放個火盆,去去晦氣……」

  高湛沒好氣地看著元祿衝著自己擠眉弄眼地走了,這才把藥粉拿在手裡,小心翼翼地往傷口上倒去,傷口一陣劇痛,讓他差點暈了過去,眼前也是一片漆黑。就在這時,有個女子焦急的聲音傳來,「阿湛,你怎麼啦?」

  模模糊糊的,高湛看那人身影和阿貞無二,激動地上前一把摟住,「阿貞,你終於來了!」

  高湛忘我地摟住心中的阿貞,懷裡的女人的身體卻漸漸僵硬,那人尖利地說:「高湛,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高湛心裡一驚,連忙放手,卻見面前那個帶著嗔怒看著自己的女子,不是蕭貴妃還能是誰?他大失所望,一把推開她,「你來這幹什麼?」

  蕭貴妃頓時面如寒霜,「你……你居然會把我當成她!高湛,你看清楚點,我是堂堂的南梁永世公主,不是陸貞那個水性楊花的賤婢!」她一聽說高湛活著回來了就急忙趕回來探望他,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麼對自己的!

  高湛冷冷地說:「住口!你嘴裡放乾淨些!」

  蕭貴妃氣憤不過,冷笑道:「呵,你那個陸貞倒是個乾淨人,可就是一知道你死了,立刻就和別人出雙入對。這些天,高演天天宣她去昭陽殿伴駕,全後宮的人都看著他倆手拉手地在太液池邊親熱……呵呵,高湛,你的阿貞,可還真是個貞潔烈女啊!」

  高湛乍聽此言,震驚不止,很快又憤怒道:「你用不著在這挑撥離間,阿貞是什麼人,我最清楚,她絕對不會對不起我!蕭觀音,我走之前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間,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我和你早就是陌路人了!」

  蕭貴妃不敢相信,面前這個說著薄情話的人,是和自己曾經山盟海誓的那個男人,她憤憤地指著滿牆的觀音像,「不,你根本不可能忘了我!你騙不了我,你如果不是心裡還念著我,怎麼會一直收集這些觀音像?這個,那個,哪一個不是照著我的樣子做出來的?阿湛,從我十四歲起,你每一次出宮,都會帶一尊觀音像回來,這些年,這些觀音像一個都沒少,反而越來越多,你怎麼解釋?」她怎麼都不會相信這麼一個深愛自己的人會愛上了別人,他怎麼可能不愛自己呢?他喜歡的女人,只不過長著和自己相似的模樣而已。

  高湛無力地說:「那只是一個習慣,它並不代表……」

  蕭貴妃卻會不聽進去,她撲進了高湛的懷裡,哽咽著說:「我不管!即便你喜歡上別人,可你心裡頭,一定還有一個地方,是專門留給我的!阿湛,我知道陸貞只是我的替身,你那麼喜歡她,只不過是因為她長得像我而已!」

  高湛推開了她,「別再胡說了!」

  沒想到蕭貴妃一個站立不穩,不偏不倚撞在架子上,架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觀音像紛紛跌落。高湛在情急之下,一手扶住蕭貴妃,一手飛身去接那些觀音像,卻不想忙亂之中,蕭貴妃身上那件朱雀楊柳緋衣被帶落在了地上。

  蕭貴妃伏在他的懷中甜蜜地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我也一樣,高演就算把天上的星都摘給我,我也是不屑一顧……」她這句話還沒說完,眼神卻僵住了,愣愣地看向窗外。順著她的目光,高湛看到孝昭帝和陸貞兩人並排站在窗外,此時正朝著赤裸著上半身的自己和只穿著一件內衫的蕭貴妃看過來。

  一片沉默。

  孝昭帝痛苦的聲音最先響起,「你們在幹什麼?」

  高湛急著解釋,「皇兄,你千萬別誤會……」

  蕭貴妃聽出孝昭帝質疑自己的意思,一抬頭,「你以為我們在做什麼?偷情嗎?」

  孝昭帝氣得哆嗦著手指著昨夜還和自己甜甜蜜蜜的蕭貴妃,「你!」

  高湛看這樣下去誤會只能越來越深,怒視著蕭貴妃,「你給我閉嘴!」

  蕭貴妃卻滿不在乎,「他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好了!高演,你不是在神佛面前發過誓,就算我想和阿湛在一起,你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嗎?」

  孝昭帝渾身一震,眼中儘是傷痛,半天才揮拳朝著柱子狠狠打了一拳,手上頓時鮮紅一片。他呆呆地看著蕭貴妃說:「很好,很好!朕到今天才知道,朕的一片真心,在你眼中,竟然毫無價值。」心痛萬分,說話的時候,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聲音有多大。枉費自己還苦心去討好她,還送她那件衣裳,還期盼著能和她白頭到老。

  高湛急急道:「皇兄,你聽我解釋,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孝昭帝側過頭不看他,「朕什麼都不想聽,你的解釋還是留給阿貞吧。」他一轉身,讓出自己身後一臉震驚的陸貞,陸貞咬著嘴唇,一跺腳就往外跑,高湛連忙追了出去,「阿貞,你聽我說……」

  屋子裡,只剩下孝昭帝和蕭觀音兩個人。

  孝昭帝直直地看著她,眼神落在了地上那件被踩得不成樣的緋衣上,蕭觀音看他半天不說話,直著脖子說:「你要覺得我犯了失貞之罪,下旨處死我就是,我絕無怨言!」

  孝昭帝怒到極點,一把把她推到了牆邊,一隻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蕭貴妃閉上了眼睛,「你動手啊!」

  孝昭帝沒有繼續下去,只是恨恨道:「你難道就沒有一點認錯的意思?」

  蕭貴妃睜開了眼睛看著面色陰晴不定的他,冷冷道:「我要是有什麼錯,還不都是你害的?」

  孝昭帝加重了手裡的力氣,蕭貴妃卻半分討饒的意思都沒有,他終於放下了手,「你不過就是仗著朕喜歡你。」

  只覺得心灰意冷,再也不想看她一眼,帶著元福就往外走去。幾道閃電先後亮過天際,緊跟著是轟隆隆的一聲雷響,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

  高湛追上了踉踉蹌蹌走在前面的陸貞,「阿貞,你聽我解釋……」

  陸貞甩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你放手。」

  高湛一愣,抓住她的手不禁就鬆開了,陸貞看也不看他一眼,冒著大雨直直地往前走,高湛再也忍不住了,拉著她就往樹下走,「阿貞,你要生氣可以,但別拿自己身體出氣!」

  陸貞不理他,又走回了雨中。高湛追到她身邊,舉起自己隨手拿起的外套幫她擋在了頭上。陸貞轉過頭看他,只見雨水混著他的血水流遍了全身,心有不忍,開口問他:「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當初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蕭貴妃?」

  高湛喜出望外,「你誤會了,我根本就不是……」

  陸貞大聲地說:「你只需要用一個字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高湛始終沒有說話,就在這時,蕭貴妃被王尚儀扶著走了過來,冷冷地在一旁說:「你一個身份不明的孤女,有什麼資格質問當朝太子?」

  高湛怒視回她,「你閉嘴!阿貞……」

  陸貞卻再也受不了刺激,大喊了一聲,「夠了!」她沒有表情地看著高湛說:「太子殿下,陸貞雖然身份低微,但也不屑做別人的替身。看來,以前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高湛看她就要走,連忙去攔她,「阿貞,我之前雖然是有些那種想法,可是後來,我喜歡的始終是你!」

  陸貞卻記得那滿眼的觀音像,指著修文殿的方向,「那你為什麼還要留著那些觀音像?還和她那個樣子……」

  高湛越解釋越解釋不清楚,「那些都是誤會。你聽我說……」

  陸貞一把推開他,「夠了,我不想聽!」天正黑得厲害,她剛好按在了高湛的傷口上,高湛不禁悶哼了幾聲。陸貞正準備去檢查他傷得怎麼樣了,蕭貴妃卻插了進來,推著她說:「滾開,阿湛,你怎麼樣了?」又撲到地上扶起高湛。陸貞再也看不下去了,哭著就往外跑。高湛看她跑遠了,連忙起身要去追她,蕭貴妃從他身後拉住了他的衣袖,「阿湛,你別管她,你的傷勢要緊!」

  他心急如焚,眼看陸貞就要消失不見,伸手從自己腰間抽出寶劍,用力割斷自己被蕭貴妃拉住的衣袖,舉起那另一半衣袖,一字一句地說:「蕭觀音,你知道為什麼這些年我一直對你敬而遠之嗎?因為你越來越自私,眼裡只看到自己,卻看不到別人對你的真情。這一次,你做得更絕,你成功地傷害了皇兄,傷害了阿貞,傷害了我。從今往後,我們割袍斷義!我不認識你,也希望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他追了幾步,卻再也找不到陸貞的身影,元祿趕緊跟了上去,只見他身體搖搖晃晃著,幾乎要暈倒在地。元祿伸手去扶他,卻發現他渾身滾燙,不由得大叫:「太醫呢?叫太醫!」

  另一邊,在大雨中摔倒的陸貞被孝昭帝帶回了昭陽殿,孝昭帝和她說出了三個人以前的恩怨,陸貞突然想起自己剛開始認識高湛時,兩人曾進了一家古董店,他拿起觀音像目不轉睛地看著,不由得心痛如割,「難怪他以前神志不清的時候老是拉著我的手叫觀音,可憐我還以為他是在求菩薩保佑……難怪婁尚侍一看到我就想把我送進宮來,還老是要拉著我去拜見太后。呵,原來,你們通通都把我當成蕭貴妃的影子!」

  孝昭帝看她一臉黯淡,解釋道:「不是這樣的,阿貞,至少我現在絕沒有把你當成別人。」

  陸貞苦笑道:「我不是說你……只是,這場夢做得太久了,現在,到了我該醒的時候了。」她又笑了笑,緩緩地說:「很多次,他雖然看著我,但眼光卻總像是在透過我看著別的東西,以前我想不明白,現在我總算知道是為什麼了。皇上,你和我都是可憐人。」

  孝昭帝聽出她話裡滿是悲涼,只能想著法兒安慰她,「但是,阿湛現在肯定也是喜歡你的。」

  陸貞搖了搖頭,看著他說:「那又如何?皇上,求你答應我一件事。這些天,我不想再見到他。」

  孝昭帝頓了頓,「你真的想清楚了?我都說了……」

  陸貞堅定地點了點頭,「他就算再喜歡我,我也不願意當別人的替身,更何況……」她想起自己和沈嘉敏的約定,淒涼地笑著道,「前些天,為了救他,我曾經向沈嘉敏發過一個毒誓,如果他能平安歸來,我今生今世都不能再和他有任何情感瓜葛。觀音菩薩還是很靈驗的,現在他都已經回來了,我也到了應該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自己和他,大概就是有緣無分了。

  高湛這一病,將養了一日,待到稍微好了一些,他就追去了青鏡殿,丹娘卻怎麼也不讓他進門,「對不起殿下,我不能放你進去。姐姐說,她這幾天什麼人都不想見。」

  高湛去推她,「不行,我一定得進去,我不能讓她再誤會了。」

  丹娘看他就要闖進去了,硬著頭皮將陸貞教她的話說了出來,「姐姐特地要我告訴你,你和什麼永世公主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如果你現在硬要闖進去,她會永遠在你面前消失!」

  高湛果然不動了,「什麼……她怎麼知道的?難道……皇兄!」他愣愣地轉身走了,丹娘這才舒了一口氣,走進陸貞的房間,「姐姐,殿下他已經走了。」

  陸貞正在繡一件龍袍,聽到這話,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

  丹娘小心翼翼地說:「可是,你真的以後都不想見他了?剛才,他別提有多難過了。」

  陸貞有點失神,最後肯定地說:「快刀斬亂麻,以後才省得麻煩,或許再過兩天,沈司珍就會被冊封為太子妃了。」

  丹娘驚了,「什麼?」

  陸貞的手一哆嗦,針刺破了手指,血流了出來,將衣料染紅了一片。丹娘趕緊上前看她情況,她歎了口氣,「我沒事,只是可惜了這麼好的料子。」

  她拿起那件龍袍,「昨兒我把皇上的龍袍給弄壞了,本想著這兩天重新做一件賠給他,沒想到十多天不拿針線,手都生成這樣了。」

  丹娘擔心她氣鬱在心,連忙說:「我這就去司衣司再給你拿幾塊料子來。」

  陸貞叫住了她,「不用了,反正這上面也有紅色的地方,我用別的線蓋住就是。對了,這幾天皇上准了我的假,你待會兒幫我給玲瓏傳個信,司裡的事,就讓她幫我先管著。」

  丹娘哦了一聲,擔心地看了看,還是從她房間裡走了出去。陸貞看她走了,眼圈立刻就紅了,抱著那件龍袍,低低哭了起來。

  高湛走進昭陽殿,只見到處是杯盤狼藉,孝昭帝一邊喝著酒一邊舞劍,他皺了皺眉,看向跟在自己身後阻止自己進去的元福,「怎麼回事,你怎麼能讓皇兄喝酒?」

  元福沒攔住他,正愁眉苦臉著,「皇上一定要喝,這兩天,他都是這個樣子……」

  孝昭帝看到高湛進來了,卻沒有搭理他,高湛沉默著看他舞劍,終於開口道:「皇兄,你為什麼要告訴阿貞我們過去的事?」

  孝昭帝停住了手,大聲地說:「你還想瞞她多久?她有權利知道真相!」

  高湛頓了頓,說:「可你這樣做,不是把事情越變越複雜嗎?昨天的事根本是一個誤會。皇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觀音之間什麼都沒發生。當時我正在裹傷,她就那麼衝了進來,我沒來得及避開……」

  孝昭帝一劍劈向了桌角,「夠了!朕不想聽!」

  高湛從未見過他這般生氣,趕緊說:「可皇兄你一定得知道,我早就不喜歡觀音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孝昭帝怒道:「觀音觀音觀音,你要是不喜歡她,為什麼還口口聲聲叫著她的閨名?!」

  高湛啞住了,環視滿屋裡扔得亂七八糟的酒瓶酒壺,緩緩地說:「皇兄,你喝多了!」

  孝昭帝踉踉蹌蹌地走著,言語中滿是失落,「朕沒醉!朕心裡清醒得很!你來這兒,不就是想看朕的笑話嗎?你早就不喜歡觀音了,可無論朕怎麼對她好,她還是忘不了你!現在她連鳳印都不想要了,只想著出宮,還要修什麼佛,巴不得離朕越遠越好!」

  高湛聽他話裡意思不太對勁,連忙說:「皇兄,你誤會我了!」

  孝昭帝卻繼續舞著劍,「朕知道,朕一向比不過你,就算被逼當了皇帝,也是什麼事都對你言聽計從。可這麼多年了,你有把我當大哥嗎?你幹嗎不把你的修文殿看好一點,別讓她進去?」他沒留神,踩在了一塊碎瓷片上,腳下一滑,眼見就要摔倒。

  高湛上前急道:「小心!」孝昭帝又一揮手道:「滾開,我不要你假惺惺的!」他沒想過自己手上還有一把劍,這一揮手,劍立刻在高湛手臂上拉開了一個大口子,鮮血直流。

  孝昭帝頓時清醒了,嚇得一身冷汗,抱住高湛說:「阿湛,你怎麼樣了?」

  高湛咬著牙跪在了地上,手臂上滴滴答答往下滴著血。孝昭帝懊悔不已,手忙腳亂地幫他止血,道:「我真是瘋了,這種事怎麼也能做得出來!元福,快傳太醫來!」

  元福推門進來,看到這一幕,嚇了一跳,正準備出去,高湛叫住了他,「等等,別去!」

  孝昭帝不解,「你還在較什麼勁?這麼重的傷,得馬上治才行!」

  高湛說了自己的顧慮,「大哥,不可以,這件事要讓外臣知道了,肯定會有不少風言風語!」

  孝昭帝聽出他話裡的意思,羞愧地說:「我還是沒你想得周全。」他拿起寶劍,割下一張床幔,「我先來幫你裹傷,元壽,你去找些金創藥過來。」他幫高湛細細裹好了傷口,後悔不已地說:「我真該死,居然出手傷了你,還說了那麼多胡話!」

  高湛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大哥,你能對我說出真心話,我其實心裡很高興。」

  孝昭帝一陣羞慚,「我實在是被觀音氣暈了頭……」

  高湛誠懇地看著他,「大哥,我們是親兄弟,有些話,不用解釋。」

  孝昭帝更加覺得羞愧,「我明明知道你這次在隨州蒙難就是被母后害的,我還……我實在是對不起你!」

  高湛輕輕搖了搖頭,「沒關係,只要你相信我真的跟貴妃娘娘沒什麼就好!」

  孝昭帝趕緊點頭,「我當然相信!」

  高湛慢慢地說:「大哥,我的心裡真的只有阿貞一個女子,就跟你的心裡一直只有貴妃娘娘一樣。而且,我從來沒覺得你比不上我,在我心裡,你一直是那個寬厚大度、溫文爾雅的好大哥。這兩年,你無論是治國還是練軍,一點也不比父皇差。當初我沒能繼位,心裡是有些不快活,可現在,我是心甘情願地追隨你、輔佐你,願意幫你成為我們北齊的中興之主。」

  孝昭帝頓時感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高湛又說:「可是大哥,我也需要你的幫忙。阿貞誤會了我,可你是她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幫我跟她說清楚?如果說一開始,我是因為她長得像貴妃娘娘而對她有了好印象,可後來我卻從來沒有把她當成過別人的影子……是的,我也有錯,我不應當因為留戀過去的回憶還保留著那些觀音像,可是,那並不意味著我還愛著別人。在隨州,我幾次面臨生死關頭,每次我的眼前浮現的都是她的影子……大哥,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雖然沒有為阿貞做過一尊雕像,但她就在我的心裡,和我一起跳動,和我一起悲傷,和我一起快活……」

  孝昭帝微微點頭,「我知道。其實,我之所以告訴阿貞那些往事,也是想讓她清楚地知道,那些發生在我們三個人之間的往事,實在是造化弄人。可是她說她需要時間多想一想。而且,她之所以不想見你,好像還有一個原因。」

  高湛疑惑地看向他。孝昭帝把陸貞對他說的話說出來,「為了能讓沈國公救你回來,她好像跟沈嘉敏達成了一個協議,只要你能平安脫險,她就立刻和你分手。」

  高湛震驚了,「什麼?」

  孝昭帝煩心地說:「而且昨天晚上,我還收到皇姐寄來的一封密信,說是這次你能平安脫險,沈國公一家功不可沒,沈嘉敏冒雨接你進京,更是生了重病。所以,皇姐也覺得,現在應該是你回報沈家的時候了。」

  就在這時,元福走進門,「皇上,殿下,長公主殿下進宮來了。」兩人相視苦笑,知道長公主這次進宮,十有八九就和沈嘉敏有關。

  從皇宮裡出來,沈嘉敏就回了自己的房間一直痛哭,沈嘉彥走進門,就看到滿地都被扔得亂糟糟的,不悅地說:「光哭有什麼用?」

  嘉敏抬起頭來,撲進他的懷裡,「哥哥,殿下他欺負我,他被陸貞那個狐狸精給迷住了,他不想娶我……」她興致勃勃進宮,卻聽到高湛拒絕了長公主提起的兩人的婚事。

  沈嘉彥拍著她的背,不動聲色地說:「月華把事情都告訴我了,放心,他不敢不娶你。」

  嘉敏知道自己這個大哥最有本事,聽他話裡的意思自己有戲,哭聲也就頓住了,掛著淚珠看著他。沈嘉彥淡淡地說:「這次我們沈家為了救他,已經在太后那裡掛上了號。父親為他還受了重傷,他就算再不情願,也得有個表示。」

  他哼了一聲,「這個太子之位,不是那麼好坐的。太后的反撲很快就要來了,他是個聰明人,這個時候和沈家交惡,一點也不划算。」他不滿地又對嘉敏說,「長公主接你來養病,你就得有個養病的樣子,否則就辜負了我特意安排你淋的那場雨了。」

  他將嘉敏扶到榻上,囑咐道:「好好歇著,太子殿下來看你的時候,別跟他鬧,要虛弱些、可憐些,讓他心裡歉疚,這樣才會捨不得,放不下。」

  嘉敏感動地說:「哥哥,你對我真好。」

  沈嘉彥無奈地看著她,「我其實並不支持你做什麼太子妃。但無論怎麼說,你都是我的妹妹,你想要的東西,我一定會幫你去拿到。但是嘉敏,你要有心理準備,就算你有朝一日夙願達成,也還是有可能永遠也得不到他的心。」

  嘉敏咬著牙,「我不怕,只要成了親,我天天對他好,肯定能感動他的。他現在想不通,只是因為那個陸貞,我……我真的想找人把她給……」

  沈嘉彥皺著眉,「沈嘉敏,你是沈國公府的小姐,就得記著自己的身份!我們想要什麼東西,只能正大光明地逼著別人接受我們的建議,但是害人的陰謀詭計,絕對不能去沾!」

  嘉敏立刻被嚇住,「我就是說說而已……」

  沈嘉彥想了想,說:「你要那麼恨她,我找個機會跟她好好談一談就是。我相信,她能從宮女做到女官,也一定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這話提醒了嘉敏,她想起那天哥哥為了維護陸貞,那麼迫切。

  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寒戰,哥哥對她是不是有點意思?萬一他們見了,自己可就沒把握了,連忙堆起了笑容,「不用了,陸貞可是司衣司的人,平常都在內宮待著,哥哥你是個大男人,總不能老往內宮裡跑吧。」

  沈嘉彥盯著放在桌上的梔子花,若有所思,「哦?她也是司衣司的嗎?」

  阿碧在宮裡和沈嘉敏告別以後,就匆匆回了司衣司,眼見著高湛為了陸貞拒絕了沈嘉敏的婚事,兩人都是各懷心事,正好那個一直跟阿碧的小宮女回來給她稟報新的消息,「奴婢花了好大價錢才打聽到,那天下大雨的時候……後來,皇上就發了好大的脾氣,在昭陽殿好幾天不出門。青鏡殿那邊,也一直沒讓太子殿下進門。」

  阿碧大感興趣,「是嗎?」她揮揮手,「你下去吧。」

  自己在屋裡想了又想,「難怪那天王尚儀一提起陸貞就恨得咬牙切齒……」

  就在這時,她看到玲瓏捧著什麼匆匆從後院走了出去。

  阿碧連忙叫住了她,「站住。」

  玲瓏施禮道:「沈大人。」

  阿碧隨口問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玲瓏回道:「這是陸大人親手做的龍袍,吩咐我們把扣子釘好後再給皇上送過去。」

  阿碧心念一動,「噢,這是陸大人親手做的。」

  玲瓏有些緊張,「是的。」不知道這阿碧是什麼意思,沒想到阿碧只是翻看了一下就放過了她。

  等玲瓏走遠後,阿碧若有所思,半晌之後,她笑了,「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她收拾了自己的行頭,信心百倍地往婁尚侍的房間走去——這次,可是逼死陸貞的天大機會了。

  另一邊,杜司儀正在靜心院給陸貞上著課,「是故張皇后有言,身為女官,治宮之道,在於平,而不在於……陸貞,陸貞!」

  她看到陸貞正在走神,一把搶過她的窗課,怒道:「陸貞,你不想聽課就給我出去,別在這兒給我走神!」

  陸貞醒轉過來,連忙道歉,「對不起,師傅,這些天我實在是有些……」

  杜司儀十分不滿,「你跟皇上的事,這幾天宮裡傳得到處都是,陸貞,你要是想當妃子皇后,儘管去昭陽殿獻你的媚去,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

  陸貞慌忙解釋,「不是這樣的,我……我只是有點走神而已。」

  杜司儀拆穿了她,「呵,前些天你來上課,眉梢眼角都是一股子桃花氣,想騙我?沒那麼容易!」

  陸貞愁眉苦臉地說:「你誤會了,我不是和皇上……」

  杜司儀臉色大變,「你不會是看上了哪個內監,或者是和什麼侍衛外官私通吧?你快給我交代清楚,我收你當徒弟,可不是想陪你玩什麼紅葉傳詩的風流韻事!」

  陸貞咬了咬牙,最終把自己和高湛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說了,說完了,自己也覺得輕鬆不少,拿著眼看正在吹著氣喝茶的杜司儀怎麼說法。

  杜司儀哼哼道:「原來如此,我也不知道是該誇你好呢,還是該罵你好。小小一個七品女官就敢遊走在皇帝和太子之間,你也真是好本事。」

  陸貞羞愧地低下了頭,杜司儀說出了關鍵,「可這就能害得你心神不寧的?太子殿下剛回宮,身上還有傷,難道真能和蕭貴妃有什麼不清不楚?」

  陸貞苦笑著又說:「其實那天聽了皇上的解釋,我也慢慢想開了。他們幾個過去的事,畢竟是太複雜了……我心裡雖然很不快活,可也不是不能理解。」

  杜司儀就不明白了,「那你還在那兒長吁短歎做什麼?快點去跟你的太子殿下和好吧,別白白便宜了沈家丫頭。」

  陸貞這才說了原因,「可是,我畢竟跟沈司珍發過毒誓,如果再和殿下在一起就會被天打雷劈……所以我才覺得,那天撞到他和蕭貴妃衣衫不整,實在也是天意。」

  杜司儀哈哈大笑起來,「胡說八道!你居然在意那些破玩意!老天在上,我杜衡今晚要吃不了五碗肉,立馬就天打雷劈!元壽要是不喝三斤酒,馬上就死無葬身之地!好了,誓發完了,我今晚是肯定不會吃肉的,你記得明天過來給我收屍啊。」

  陸貞頓時啼笑皆非,「師傅!」

  杜司儀一根手指戳到了陸貞的額頭上,恨鐵不成鋼地說:「虧我教了你那麼多治國治世的大道理,你居然還在這些小情小愛上糾纏不清!你回去給我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想跟別人爭風吃醋搶太子呢,還是跟著我好好用功,早日昇上你魂牽夢縈的六品!」

  昭陽殿一角,高湛疲憊不堪地走了進去,孝昭帝急急迎上前問他:「怎麼樣了?」

  高湛喘了口氣,「我好不容易才說通了皇姐,讓她多給我些時間處理這事。沈國公府的恩我會慢慢報,但這門親事我一定不會結。這件事,還請皇兄幫我周全。」

  孝昭帝點頭道:「皇姐那邊能說通就好,畢竟你是君,沈家是臣,哪有臣子立了功就逼著你娶親的道理?對了,你的傷好些了吧?」

  高湛淡淡地說:「沒事,不過是皮肉傷而已。」

  孝昭帝越加羞愧,「你在隨州受傷就是母后害的,我今天又……唉,剛才我審問了從隨州押來的犯人,才知道母后她……不過你放心,就算這些天她一直稱病在仁壽殿休養,這件事也不會這麼算了,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他咬了咬牙,「出了這種事,我這個皇帝也沒臉再當了。我看找個機會,就把皇位還給你吧。」

  高湛連忙拒絕,「皇兄,太后是太后,你是你。她犯下的罪過,用不著你為她承擔。早上咱們不是都說好了嗎,今後,我只願意當個賢王,一心一意地輔佐你做個明君。至於皇位,我真的沒有興趣。」

  孝昭帝遲疑地看著他,「可是……」

  高湛堅定地說:「皇兄,我可以對著父皇的靈位發誓,這些話絕對不是違心之言。」

  孝昭帝猶豫地說:「可是……阿湛,你能不能饒過我的母后?她畢竟是我的親娘……」

  高湛滿是無奈,「皇兄,只怕一直不肯放過我的,是她。」

  孝昭帝一下跪倒在地,「阿湛,算我求你了!」

  高湛一下子驚呆了,連忙去扶孝昭帝,將他扶回了榻上。看他一直求饒地看著自己,高湛不忍心,才說:「太后的事……只要她以後不再針對於我,就聽憑大哥你安排吧。」

  孝昭帝喜道:「阿湛,謝謝!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他想坐起身來,身體卻一直在發抖。

  高湛趕緊扶他躺下,「大哥,你別著急。」

  孝昭帝雄心萬丈,「只是婁家在朝中勢力很深,你要多給我一些時間。」

  高湛點著頭,「我相信你。大哥,你身子不好,以後可不能再這麼喝酒了。」他想了想,不忍地說,「大哥,恕我說句不應該的話,你和貴妃之間的事,這些年我也都看在眼裡。她一直都是心比天高。前些天突然和我那個樣子,其實多半也是因為我一時不察,把她當成了阿貞。她向來驕傲,又被我說了幾句,就……其實,在我看來,她的心裡,未必就一點也沒有你,之所以把鳳印交回,不過也是想讓你擔心罷了。」

  孝昭帝一震,「是嗎?」眼裡燃起了希望,拉住高湛的手,說:「我也想勸你一句,我今晚去不了青鏡殿,你最好也別著急去找阿貞。她是個倔強的姑娘,什麼事都有自己的判斷,你越解釋,她就越不願意聽,還不如讓她自己先冷靜幾天,我再找個機會勸勸她,沒準她就能想通了。」

  兩個人說著體己話,心中都更覺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