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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涅槃

  第二日陸貞送走了朱少監。被他提醒了一番,她思慮良多,帶著玲瓏一路回了司衣司,卻發現宮女們個個都對她十分恭敬,和之前大有不同。陸貞心裡已經明白原因所在,苦笑著問身邊的玲瓏,「玲瓏,是不是連你都以為我和皇上有什麼瓜葛?」

  玲瓏一板一眼地說:「玲瓏不敢胡亂議論。」

  陸貞像以前一樣瞪了她一眼,「好了,說實話!」

  玲瓏果然立刻就說了,「這些天,後宮裡是傳得風言風語的。」

  陸貞想了想,溫和地對她說:「別的人,我也不想分辯。可是玲瓏,你是知情人,我必須得告訴你,我的心裡從來就只有一個人。」

  玲瓏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是誰,又看她對自己推心置腹著,著實心下感動,「原來是誤會啊,可是這兩天,大家都當真了,連沈大人話裡也老是酸酸的。」

  這話提醒了陸貞之前想問的事了,「玲瓏,他們說太子殿下臨走的那一天曾經來司衣司找過我,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玲瓏仔細回想,說:「不知道啊!那天沈大人說尚儀大人要看今年的宮衣損耗,叫我一直留在庫房裡查點。」

  陸貞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了——阿碧攔住丹娘,又調走玲瓏,又親自拖住了我,這阿碧心思甚是縝密,自己小看她了。回想前塵往事,想起玲瓏似乎隱隱提醒過自己幾次要提防阿碧,這才恍然說道:「原來如此。那你還記不記得,尚儀大人第一次叫我們修改宮衣的時候,為什麼送出去的宮衣竟然沒有檢查過?」

  玲瓏心想,連大人這好性子終於也察覺到不對勁了。她歎了一口氣,放下了心防,「大人你終於也想到了,其實,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就問過,針線上的宮女說沈大人給她們的圖樣就是桃花。」

  一切一切都是那麼清楚無誤,陸貞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發現,有的時候我還真是傻了一點。」

  兩個人一路從後院走到前殿。陸貞看阿碧也進了門,叫住了她,「阿碧,你過來。」

  阿碧不情願地上前施禮道:「下官參見陸大人。」

  陸貞微笑著說:「不是說好了的,還是叫我阿貞嗎?」

  阿碧酸溜溜地說:「陸大人位高人尊,下官不敢冒犯。」

  陸貞依然還是那個表情,「阿碧,我曾經,是真心拿你當姐妹的。」她看阿碧果然是故作茫然地看著自己,眼神裡滿是受傷,心裡想,原來我是這麼好騙。嘴角勾出一個弧度,她不動聲色地說:「阿碧,我早就知道你的字寫得很好,沒想到,你模仿起別人的筆跡來也是一絕。」

  阿碧立刻臉色蒼白,「大人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陸貞看她果然心虛,進一步試探性地說:「玉明已經告訴我了,那天她是把太子殿下的信交給了你,呵,原來我還以為那件事是蕭貴妃做的……阿碧,庫裡的衣料遭了白蟻,宮女衣服被繡了桃花——這些事情,都是你幹的吧?難怪王尚儀要給你陞官!阿碧,她們許了你什麼好處?」

  阿碧裝著糊塗,「陸大人,你的話,我真的都聽不懂。」

  陸貞卻肯定了自己的判斷,看著她說:「你不說實話的話也可以,但是你別忘了,你現在還是我手下的人。」

  阿碧臉色鐵青,一瞬間腦海裡變幻著萬千念頭,終於想到了好的說法,一咬牙道:「那封信是我撕的,那又怎麼樣?我喜歡太子殿下,難道不可以?我對他那麼好,結果他只記得你一個人,我……我氣不過!憑什麼你處處都強過我?好了,你現在知道了,那你滿意了?」

  陸貞果然完全沒想到,震驚地說:「你……你也喜歡阿湛?」

  阿碧看這樣果然有效,哭著說:「你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可是我告訴你,什麼白蟻,什麼桃花,我通通不知道!你自己沒本事犯了錯,別怪在我身上!陸貞,我現在真後悔那會兒救了你……好吧,你想幹什麼都可以,反正我的官沒你大,也沒你漂亮,也不如你那麼會討皇上和太后的歡心!你隨便怎麼罰我都可以!」

  阿碧掩著面就往外跑,出了殿門,放下了擋住臉的手,臉上早已沒有淚水。她著急地想著,好險,依她的個性,現在怕是已經相信了吧?一邊往外走一邊卻擔心著自己,不成,她現在跟皇上關係那麼好,要是隨便在皇上那兒說些什麼,我豈不是死到臨頭了?怎麼辦?怎麼辦?蕭貴妃那邊現在勢力那麼弱,她是肯定不會護著我的,那還有誰能幫我?

  她想了一圈,眼前突然一亮,對了,不是還有沈嘉敏這個草包嘛。

  陸貞忙到深夜這才匆匆返回青鏡殿,不料在回去的路上,一隊人也悄悄潛伏了起來。她一個人走到一處庭院邊,往角落走去,身後一個宮女悄悄跟上了她,揮棒朝她腦後用力打去,不想陸貞剛好是被牆角邊的一朵花吸引住了,一棒揮下之際,陸貞剛好低頭,那宮女突然揮空,把持不住自己的身體,摔進了旁邊的水渠裡,發出一聲慘叫。

  陸貞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一群蒙面人包圍住了,看體型都是宮人無疑,她驚慌問道:「你們是誰?想幹什麼?」

  那些人並不答話,只是圍著她越來越近,陸貞眼看自己再不逃脫一定跑不了了,於是一矮身撞到一個人的身上,那人猝不及防被她撞倒在地。包圍圈裡空出一個漏子,陸貞抬腳就跑,那些人卻不放過她,一直跟在她身後。

  她氣喘吁吁地跑著,心想這麼跑下去,自己絕對難以逃脫。剛好看到前方有一處破舊的庭院,顯然是荒廢許久。陸貞連忙伸手去推那門,這門竟然從裡面反鎖住了,她急中生智,拔下頭上的頭釵挑開了門,又重新從裡面關上,就這麼緩了一緩,那幫人已經追了上來。

  那幫人覺得陸貞不可能跑進一個從裡面鎖住的院子裡,在外面停留著說了一些話後,又走遠了。聽著她們的腳步越來越遠,直至不見,陸貞才稍微鬆了口氣,這時卻聽到院子裡的房間裡傳來一個女人驚慌的聲音,「有人來了!」

  陸貞正在疑惑這裡怎麼會有人,一個男子的聲音卻響起了,「不怕,估計就是過路的宮女,阿璇,你別那麼緊張。」

  陸貞大吃一驚,很快聽到那女子說:「不成,那麼多人,肯定不是路過的。你在這兒待著,我要出去看看!」她趕緊躲到陰暗的牆角邊,幸好旁邊有大樹。那女子走了出來,陸貞更是意外——這女子還裸露著肩膀,顯然是和男子在這裡私會,這人竟然是王尚儀!

  王尚儀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陸貞,這才放心地回了屋裡,很快又傳來那男子的嘻笑聲,「我就說你疑神疑鬼吧,這兒常年都在鬧鬼,怎麼可能有人來?」

  王尚儀嬌嗔道:「什麼鬧鬼,還不都是你鬧的!」

  那男子笑著說:「要不是我到處找人傳這個流言,我們倆得多久才能見上一回啊。來,阿璇,再給我親一口!」

  這裡不適合久留,若是讓王尚儀發現了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果子吃。陸貞羞紅著臉,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去拉那根門閂,不料就在這時,耳邊傳來王尚儀充滿激情的啊的一聲,陸貞心一驚,手一哆嗦,那門閂發出清脆的響聲。

  寂靜的夜裡,這聲響顯得格外大聲,屋內的王尚儀嚇了一跳,連忙追出門外。陸貞看情形不妙,手忙腳亂地去拉門閂要往外跑,被門閂掛住了自己的衣角。就這麼緩了一緩,王尚儀已經看到了陸貞,大驚失色,失聲道:「陸貞!」

  陸貞慌張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我……我什麼也沒看到!」一把撕開自己的裙角,就往青鏡殿跑去。

  她不管不顧地跑進自己的房間,顧不上後面跟著問自己怎麼了的丹娘,砰的一聲重重關好自己的門,這才稍微感到安全一點。回想剛剛一幕,臉上泛起了紅暈,著急地在屋裡走來走去,「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居然是王尚儀!」平日裡最為嚴肅的王尚儀,竟然會在那裡私會男子!

  她躺回自己的床上,「天啊,我都遇到了些什麼事啊!」又回想自己遇襲一事,「既然王尚儀在幹那種事,偷襲我的人肯定不是蕭貴妃那邊派來的。那會是誰?阿碧?不,她沒有那個本事,那……莫非是沈嘉敏?」

  想到這裡,她也不顧夜深,往靜心堂趕去——這時,只有杜司儀才能幫自己分清眼下這麼多亂子裡隱藏的玄機。

  杜司儀聽她說完,微笑著點點頭,「不錯,肯定就是沈嘉敏。」她背著手侃侃而談,「和她聯手的,肯定就是那個你覺得有問題的阿碧。這女子心狠手辣,發現在你面前露了餡,自己沒本事下手,就找了沈嘉敏來對付你。」這後宮裡的陰謀手段,她是最為通透,偏這個陸貞還相信有好人,「之前你還為了那個阿碧頂撞我,現在好了,吃虧了吧?」

  陸貞看她肯定了自己的推測,又說:「那王尚儀怎麼會和男人那個……那個呀?」

  杜司儀白了她一眼,「王璇也就比你大了十歲,你都能跟皇上纏綿悱惻,還不許人家情絲暗種?」

  陸貞急急辯解,「我跟皇上只是朋友!」

  杜司儀不以為然地說:「王璇是五姓大家王家的嫡女,要不然也不會被選為南梁公主的貼身女官。聽說以前在南梁她也是訂過親的,只是後來南梁國滅,她就做了望門寡。你說的那個男子,八成是當年跟著他們一起過來的侍衛……」

  陸貞有點同情,低呼道:「啊,她那麼可憐……」

  杜司儀看她老毛病又犯了,「這後宮裡面,誰不是可憐人?」

  陸貞忍不住犯愁,「那她昨天已經看到我了,我該怎麼辦?」

  杜司儀沒奈何地說:「死不認賬!這種事,裝不知道最好,悄悄地捏住她的一個把柄,她也能少整你一些。」

  陸貞這才想到這一層,恍然大悟,「呵,還是大人您想得長遠!」

  杜司儀不禁譏諷她,「哦,現在又開始佩服我了?你不是要講真心嗎?」

  陸貞回想之前自己為了阿碧頂撞杜司儀,她批評自己賞罰不明自己還聽不進去。回想這段時間的事,她羞愧道:「大人,之前是我不對,那時候我太幼稚,又太自負,您跟我說的道理,我全都沒有聽進去。可我現在知道錯了,原來阿碧當真是對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原來我真的不懂管教下屬,到現在,司衣司裡除了一個玲瓏,還沒什麼貼心人。反倒是阿碧,不動聲色之間就已經聚了許多人,為她鞍前馬後地效力……」

  杜司儀看她認錯,自己也不氣了,「什麼時候悔過都不算晚,就怕只肯悔不肯改。再說,你比得上人家阿碧嗎?那姑娘心又狠,手又辣,又在司衣司待了那麼久,你玩得過她才怪。」

  陸貞拉著她的手,「大人,我知道錯了,求您教教我可好?我不想再被人騙,我也不想被婁尚侍她們利用,我更不想連害我的人是誰都查不到,每天在一團霧裡往前走……」

  杜司儀又說:「那你還跟我講什麼真心?先說好了,我可不耐煩玩什麼陽春白雪,我會的,都是陰謀詭計。」

  陸貞堅定地說:「陰謀詭計只要用在正道上,也是良藥。大人,我始終不信您是自己說的那種惡人,就像當初您肯救我,也絕不是只看在我會寫字抄書的分上。我的父親是一位商人,他從小教我,做生意雖然要講究門道手腕,但是只有心正了,才能成為皇商。現在我想跟您學的的確是門道手腕,但我仍然相信,以後您肯定還會教我治國御人的大道的!」

  杜司儀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自己從未說過,這女弟子竟然能猜中自己的心思!

  陸貞誠懇地說:「大人,您別忘了,我抄過您的整卷的《漢書注》與《史記注》!您懷著什麼樣的理想,我全都明白。」

  杜司儀看著她良久,方幽幽地說:「原來,我還是小看你了……」

  陸貞跪倒在地,「我的一位師傅說,他能教給我燒瓷的本事,卻教不了我為官之道。大人,陸貞不才,願拜您為師,將您書中所寫全部變為現實!」

  杜司儀突然一笑,「那你準備好黃金了嗎?」

  陸貞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自己,杜司儀看她愣住了,冷冷道:「莫非你一個銅板的拜師銀都付不起?」

  陸貞趕緊在身上四下翻找起來,越找越慌,越慌越什麼都找不出來,急得一頭汗。杜司儀嗤笑一聲,拿起她的手,從地上抓起一捧土放在自己的手中,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者,天下重寶也。陸貞,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課。」

  這是陸貞人生極大的轉折點,從這一天開始,陸貞從一個單純的少女,逐漸走向了足智多謀的女官之路。

  六月,陸貞對她的司衣司進行了一次改革。司中所有的宮女都領到了一份職務說明書,詳細列舉了她應該負責的範圍,以及年中、年末的考核方式。與此同時,嚴格的獎懲制度也建立起來,凡二等以上宮女,每旬都必須書寫工作日誌一份,上交陸貞。

  在後世的史書《冊府元龜》中,它被簡略地記為「述錄行止,以利勘察」,而這句話,卻是有史以來女官管理後宮的方略中最早被記錄的一筆。

  在召集完司衣司上下人等宣佈了新的管理方法後,陸貞直直看向了阿碧,「沈掌裳,你也必須定期上交日誌,不得有誤。」

  阿碧只能答道:「是。」

  陸貞這才環視眾人,語氣裡帶著威嚴,「各位對我的話是否還有疑問?」

  一行宮女齊聲道:「謹遵大人吩咐。」

  陸貞滿意地說:「好,那就散了吧。」眾人盡皆散去,陸貞叫住了那個跟阿碧的小宮女,「還有,這張書案,也幫我收了吧。」她指著那張阿碧用過的書案,話裡的意思清楚無誤。那小宮女不敢動手,偷偷向阿碧看去,阿碧咬了咬牙,面無表情地說:「還愣著做什麼?快搬!」

  陸貞收回落在兩人身上的眼神,就看到玲瓏匆匆走了進來,「大人,尚儀大人在外面找你。」

  陸貞愣了愣,「那,還不快點請進來。」

  玲瓏又說:「尚儀大人不願進來,要你去外面跟她說話。」

  陸貞忐忑不安地走出門,只見王尚儀焦急地等在那裡,想起杜司儀的叮囑,她恭敬上前施禮道:「下官參見司儀大人。」

  王尚儀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昨夜自己竟然丟失了重要的腰牌,這是琅琊王家嫡子嫡女才有的玉牌,背後還刻著自己的名字,平時都是貼身收藏,沒想到竟然會掉了。今天回院子裡再怎麼找都沒有,肯定是被陸貞撿去了,也顧不上丟臉,「明人不說暗話,陸貞,快把你撿到的東西還我。只要你肯拿出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陸貞一愣,「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自己什麼時候撿過她的東西了?

  王尚儀一咬牙,「別裝傻了,那天晚上,我明明就看見你了!」

  陸貞忙道:「大人不會是看錯了吧?陸貞這幾天天一黑就回了青鏡殿,哪兒都沒去過。」

  王尚儀只能低聲下氣,「陸貞,算本座求你了!」

  陸貞卻說:「尚儀大人,你在說什麼?我真的不懂。」

  事到如今,王尚儀認準了陸貞是想用那腰牌威脅自己,眼中精光一閃,恨恨道:「好,我算認識你了!陸貞,你若無情,也別怪我無義!」

  就在這時,一個偷偷跟在王尚儀身後的宮女,悄無聲息地往婁尚侍的房間走去。

  婁尚侍這夜直接找到了陸貞的青鏡殿,陸貞奇道:「大人,您也知道了?」

  婁尚侍火上澆油地說:「咳,我跟她是多久的老對手了,她那點破事,我能心裡沒數?阿貞,那塊玉牌現在在我的手裡。你只要拿著它跟皇上告上那麼一狀,你以前受的氣就全能報了。」她只盼著陸貞去找皇上告狀,之前她派去跟蹤王尚儀的宮女在那所院落裡找到了王尚儀的玉牌,又找到男子存在過的痕跡,直到發現王尚儀去找了陸貞,她才堅定了陸貞一定知道些什麼。無論是宮女還是女官,只要坐實了私通的罪名,就是死罪。只要陸貞敢作證,再加上這個玉牌,正是扳倒王尚儀的絕好機會!

  陸貞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一層?皺著眉頭不再說話。婁尚侍生怕她猶豫,為了加深她的恨意,添油加醋地說:「你前些天被人追殺的事我也聽說了。那是王璇指使沈嘉敏和阿碧干的,還好你足夠機靈,沒遭她們的毒手,否則,要是毀了容傷了手,那有人還不心痛死了?」

  陸貞注意到她前面說的話,問道:「那您是怎麼知道的?」

  婁尚侍以為有戲,細細解釋道:「沈嘉敏派了她手下的親信把那個被你看到臉的宮女打暈後拋在水溝裡,想不到她命大,被我手下的人發現了,自然什麼都招了。」

  陸貞有點傷感,「真的是阿碧做的,她就那麼恨我?」

  婁尚侍連忙說:「聽我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機會——女官與人私通,那可是死罪。只要你肯向皇上告發,不僅是王璇,連跟著她的沈嘉敏、阿碧,甚至還有她的主子蕭貴妃,通通都會倒大霉。到時候,你有什麼怨氣都可以使勁往她們身上招呼。」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陸貞,心想扳倒王璇就在眼前,再想到自己以後可以任意欺辱她,不禁得意萬分。不料陸貞想了半天,搖了搖頭說:「不行,尚侍大人,我不能答應您。」

  婁尚侍急了,「為什麼?你怕別人報復?別擔心,一切有我呢,就算連我都護不住你,還有皇上,還有太子……」

  陸貞看婁尚侍果然如高湛所說的那樣,現在對自己說這麼多只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政敵,咬牙道:「尚侍大人,這不關皇上和太子什麼事。我是絕不會去告發王尚儀的。您和她的爭鬥,我不想摻和!更何況,那天晚上,我根本沒有見過王尚儀,也不知道什麼玉牌,什麼追殺……」

  婁尚侍怒道:「如果是我命令你必須這樣做呢?」

  陸貞立刻跪下,「恕下官不能從命!」

  婁尚侍精心策劃了半天,卻沒想成為泡影,看著陸貞冷笑了半天,恨道:「好,好,好一個硬骨頭!陸貞,枉我前些日子那麼護著你,枉我在太后面前天天為你說好話!我費心費力養大的一條狗,結果卻變成了一隻不聽話的狼!」

  陸貞盯著她,一字一句說道:「大人,下官不是狼,也不是狗,只是一個有良心的人。」

  婁尚侍悶哼一聲,「好,那本座就等著瞧,你的那顆良心到底還能讓你活多久!」

  她憤憤地甩袖而去。

  第二日,陸貞一早醒來,去司衣司巡查了一圈,剛踏入殿門,就發現孝昭帝坐在庭院的涼亭裡正笑著看著她。她不解地走過去問,「皇上,您怎麼來這兒了。」

  孝昭帝哼了一聲,連聲音都是笑意,「誰叫朕幾次宣召你都藉故迴避?山不來就我,我就只有來就山。」

  陸貞被他說得不太好意思,「那還不是因為……」想起那些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流言,實在難以說出口。

  孝昭帝看穿她的心思,「好了,我知道那些流言。不過,朕覺得你真的不用在意那些。我早就跟觀音說過,你是朕的朋友,僅此而已。」

  陸貞解釋道:「我其實根本不在意,只是別人說得太難聽了。」

  孝昭帝看她還是難以釋懷,淡淡說道:「前朝晉代的阮籍還曾跑到知交女子的榻邊裸睡呢,朕當然不至於如此放肆。但是阿貞,我記得你以前跟朕說過,你最佩服的,就是晉人的衣冠風流。」

  陸貞一怔,頓時覺得是自己太當它一回事了,心結一解,整個人頓覺神清氣爽,哈哈大笑道:「您說得對,是我太狷介了,清者自清,我的確不該這麼瞻前顧後的。」

  這次孝昭帝愣了,語氣裡有著感動,「在這宮裡,就連阿湛也只會叫朕一聲皇兄。就只有你,才會對朕直稱你我。」

  陸貞笑道:「皇上該不會怪我失言之罪吧。」

  孝昭帝連忙阻止她,「當然不會,以後,我也不在你面前稱朕了。」他邊打量自己周圍邊說:「還真別說,這兒雖然是冷宮,但陰涼清爽,淡雅中見富貴,還真是一個避暑的好地方。」

  陸貞促狹地笑著說:「您儘管來好了,反正太后娘娘也花了大筆銀子整修這個地方。」

  孝昭帝看她笑得詭異,搖著頭說:「你啊你……這種玩笑都敢和我開!不過,你別怪我母后,她只是太希望我能喜歡上觀音以外的女人了。」

  陸貞提醒他,「要是您還放不開,為什麼不主動去找貴妃娘娘?」

  孝昭帝的臉上劃過一絲陰霾,「這幾年來每一次都是我主動去找她,可這次,我真的不想主動了。」兩人陷入了沉默,陸貞看他心情不好,換了個話題,「好了,皇上您還沒有告訴過我到底來這有何貴幹呢。」

  孝昭帝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阿湛已經收到你的白虎了,但是,他沒有寫回信給你。」陸貞一陣失望,孝昭帝補充道:「不過,他托朕給你帶了一句話。」他看著陸貞,一字一句重複道,「這句話,只有六個字——定不負,相思意。」

  陸貞愣住了,只是喃喃地念道:「定不負,相思意。」眼眶一熱,淚水奪眶而出。

  孝昭帝趕緊遞了一塊手絹給她,「看到他的這六個字,我倒真是羨慕……好啦,別哭了,要是手絹不夠用,我又得用龍袍給你擦眼淚了!莫非,你還嫌咱們倆的傳聞不夠火爆啊?」

  陸貞被他一貧,頓時就笑了,孝昭帝這才指著一旁的白土對她說:「快盡盡你的地主之誼,帶朕參觀一下你的青鏡殿吧,這是什麼東西?」

  陸貞看了一眼,「那是瓷土,和了水後,就是瓷泥了。」

  不料孝昭帝大感興趣,「噢,這麼簡單?」

  陸貞笑著說:「哪兒簡單呀,這瓷泥還得拚命摔打,才能和勻有勁,外面的窯工們都是要用腳踩上三天三夜才算大功告成的。」

  這引起了孝昭帝的興趣,他站起了身,「如此有趣?那我可要試試!」

  這之後,孝昭帝總是和陸貞泡在一起玩瓷泥,本來婁太后聽到消息大為反對,但太醫卻說皇上自從多運動後,身體大為好轉,太后也就不管了。陸貞也就手把手教孝昭帝如何摔泥,又帶著他燒瓷,一時間其樂融融,也不管外面怎麼說。

  如此過了幾日,一天阮娘領旨來了司衣司,將南郡上供之白絹十匹交於司衣司,令司衣司於五日之內,將其制為乞巧裙,供七月初七各宮貴人使用。

  陸貞領了布絹,卻不像以前一樣懵懵懂懂的,王尚儀哪裡會這麼放過自己,但她和玲瓏檢查白絹,又查不出什麼問題。

  陸貞很快就想出了主意,將後院裡的宮女召集起來,給大家一天時間,查查如果用這白絹做乞巧裙會出什麼樣的問題,若有查出者,賞十兩黃金。但如果讓沈掌裳知道了這件事,所有獎勵就此作廢,洩密者還要罰一兩黃金。

  重賞之下,別說勇夫,勇婦們也是個個爭先恐後。沒多久,一個老宮女就發現了問題,這白絹本身沒有問題,可塗上宮中用來染紅的染劑之後卻會變得斑駁不均。

  陸貞冷笑了一聲,這王尚儀栽贓自己,手段都不能新鮮一點。但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處理這白絹的問題,十兩黃燦燦的黃金當著宮女們面賞下,人人都不敢怠慢工作,恨不得下一個有功的人就是自己。一行人關在後院裡,唯獨將阿碧拒之門外。

  五日之後,王尚儀端坐堂前,信心滿滿地質問著陸貞,「陸典飾,五日之期已到,你的乞巧裙什麼時候可以上交?」

  陸貞先是遲疑了一下,「尚儀大人,屬下雖已加緊趕製,可無奈收到的那批白絹一進染缸就會褪色,所以……」

  王尚儀面上劃過一線喜色,「又在推諉!陸貞,犯錯就是犯錯,沒有任何理由!你屢教不改,本座這次要加重罰你……」連坐在一旁的婁尚侍也是微笑著,並不為她說話。

  陸貞看她們二人果然以為這次自己非死不可,心中冷笑,話音一轉,「尚儀大人請不要著急,下官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她施禮道,「那批白絹的確一進染缸就褪色,所以,屬下竭盡全力,終於趕在期限之前,用全新的方法製成了這一批乞巧裙。玲瓏,拿上來吧。」

  玲瓏適時地將準備好的盤子端上前來,陸貞信心百倍地掀開上面的蓋子,王尚儀身旁的陳典侍已經發出了一聲驚歎,「這顏色可真漂亮,陸貞,你是怎麼做到的?」

  只見日光下,那批新衣泛著柔和的緋色,由淺至深,自然之至,真是前所未見,就連婁尚侍都忍不住拿在手裡反覆看著,「這種顏色,連本座都沒有見過。」

  陸貞挑戰地看了一眼王尚儀,口中溫和地說:「這種顏色是司衣司今年新創的,因為是乞巧所用,所以屬下暫且叫它女兒紅。」

  陳典侍擊掌讚道:「女兒紅?好,大俗大雅,果然是好名字。」

  陸貞微笑著說:「大人們要是喜歡,正好尚儀大人賜下來的那批白絹還有剩餘,所以我自主作張,也給大人們裁了幾件新衣,還請大人們不要嫌棄。」她雖然口氣很是恭敬,看向王尚儀的眼睛卻一直是似笑非笑。

  王尚儀怎麼也想不明白布絹怎麼會變成這樣,氣悶在胸,冷冷地說:「呵,你倒大方,拿宮中的布料當人情?」

  陸貞話裡帶話地回答道:「尚儀大人此言差矣,皇上看了這女兒紅的新衣,也是非常喜歡。他親口對我說,除了各宮貴人們用的料子之外,剩下的可以歸我自由處置。莫非,尚儀大人對此還有異議?」

  話說到這份上,王尚儀只能咬著牙說:「微臣不敢!」

  陸貞看著她笑了,「大人,你的那一件,下官都已經備好了,待會兒就讓人送到你的房間來。」她和王尚儀交戰了這麼多次,這次終於靠自己贏了!

  自此,後宮裡女兒紅裙一下就流行起來,嬪妃們恨不得人手一件,只因為皇上都說了喜歡。待到孝昭帝知道事情始末後,只能失笑地對陸貞說:「你就這麼明目張膽地扯著我的名號做大旗?」

  陸貞理直氣壯地說:「那又怎麼了,我不能白交你這個朋友啊。」

  孝昭帝自然不會責怪她,「你啊,就是喜歡跟王璇鬥氣。不過,你怎麼想出女兒紅這個名字的?」

  陸貞臉上一紅,聲音也低了,「這種顏色,是一個宮女往染料裡加了酒才染出來的。有一次阿湛跟我說過,南梁有種風俗,女孩子出嫁的時候,娘家會陪送一種特別好喝的酒,叫做女兒紅。所以我一時興起,就用了這個名字……」

  這話引起了孝昭帝的回憶,「呵,對的,是有這種說法。」過了一會兒,又傷感地說,「可惜到這麼久了,我還沒喝過觀音的女兒紅。」

  陸貞不禁好奇道:「為什麼?」

  孝昭帝搖了搖頭,「這個故事很長,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陸貞一時不知自己說什麼才好,幸好孝昭帝意識到了,很快找了別的話題,「明兒就是七月初七,不知阿湛有沒有派人回來給你帶封情書什麼的?」

  陸貞害起羞來,白了他一眼,「他有沒有派人回京,難道你不知道?」

  孝昭帝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樂了,「我還真的不知道……」

  兩人說得其樂融融之時,元福跌跌撞撞跑了過來,一臉的灰敗,「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孝昭帝微感不妙,猛然站起身,「鎮定點,什麼事,慢慢說!」

  元福勉強站住了腳,吸了一口氣,這才說道:「黃河災區發生流民兵變,太子殿下……他失蹤了!」說著話,遞上了一份奏折。

  孝昭帝驚魂不定地看著奏折,大怒道:「這幫沒用的東西!」

  陸貞放心不下,在一旁急急問道:「皇上,阿湛他到底怎麼了?」她還心存著希望。孝昭帝看了看她,遲疑著還是說了,「隨州疫症橫行,又連著下了好幾天大雨,災民們就鬧了起來。當地知府無能,一看出了事,只知道一味鎮壓。阿湛去那兒督辦救災事宜,沒想到正好趕上災民搶了刀槍攻入府衙。等到安西道那邊的救兵趕到,阿湛他們已經失蹤了……」

  陸貞聽在耳裡,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就軟了,差點摔倒在地,幸好元福在一旁小心著,趕緊扶住了她。

  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這一定是婁太后干的!阿湛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這裡,臉立刻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