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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情信

  皇上病倒可是非同小可,整個太醫院的人都被召集來了昭陽殿,婁太后聽聞消息,也著急地從仁壽殿趕來。滿屋子的燈籠讓昭陽殿如同白晝,太醫們始終不發一言,婁太后著急地在一旁徘徊著,看到跪在榻前的蕭貴妃,更加生氣,呵斥道:「荒唐!荒唐!蕭觀音,你簡直是大逆不道,皇上要是有個什麼萬一,我一定要把你千刀萬剮!」來的路上,早有人偷偷告訴她皇上是為什麼才發的病。

  婁尚侍連忙過來扶著她,勸道:「太后先別著急,聽聽太醫怎麼說。」

  太醫這時終於放下了一直把著的孝昭帝的手腕,婁太后趕緊問道:「皇上他什麼時候能醒?他病得重不重?」

  太醫施禮道:「稟太后,皇上他一時太過生氣,血不歸經,這才突然昏迷,雖然看起來頗為觸目驚心,但病況不算嚴重,只要微臣扎上幾針就可醒來。」

  婁太后一連聲地說:「那還愣著幹嗎?快扎啊!」

  太醫不敢怠慢,連忙給孝昭帝施針,果然,幾針下去以後,孝昭帝逐漸睜開了眼睛。看到他醒了,婁太后撲到床上,「演兒,演兒,你怎麼樣了?」

  孝昭帝虛弱地看著她,「母后……」

  這一聲讓婁太后想到他小時候,那時候他身子不好,總是這麼叫著自己。她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哽咽著說:「母后在這裡,母后在這裡,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太醫看婁太后有些失控,連忙小聲提醒道:「皇上此後幾天,必須要靜臥床上休養。」婁太后先是一愣,「那是自然。」她繼而擦乾淚水,對孝昭帝柔聲說:「演兒,你好好休息,朝廷那邊,自有母后幫你看著!」

  孝昭帝眼睫毛抖了幾抖,哀求地看向她,問道:「貴妃呢?」

  蕭貴妃聽到孝昭帝問到自己,身體一顫,道:「臣妾在。」

  婁太后怒道:「演兒,她闖出如此禍事,定不能輕饒!今天能氣得你吐血,明天豈不是會讓你……來啊,傳哀家的旨意,貴妃蕭氏素行不端,愧為後宮表率,即日起,廢掉妃位,貶為庶人!」

  蕭貴妃跪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靜靜地聽著,孝昭帝卻出言道:「等等!」他勉強撐起自己的身體,急急道:「母后,今日朕不慎吐血,只是舊病復發,與蕭貴妃並無關係!」

  婁太后氣憤地說:「演兒,到現在了你居然還要護著她!不行,哀家絕不允許!」

  孝昭帝再也撐不住了,又躺了下去,喘了幾口氣,面色很是平靜,「母后,你要做什麼就儘管做去好了,只是,她要有個什麼萬一,朕也不想活了。」婁太后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兒子剛剛和自己說了什麼,她哆嗦著手指指著孝昭帝說:「好,好,好!這就是哀家養的好兒子!」氣得奪門而出,只剩下剛剛回過神的婁尚侍帶著一眾宮女趕緊追了出去。

  一行人漸漸走遠,屋內才安靜下來,只有蕭貴妃的聲音帶著歉意響起,「對不起,我沒想到……」

  她話還沒說完,孝昭帝揮了揮手,疲倦地說:「你走吧,朕最近不想見到你。」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蕭貴妃一眼。蕭貴妃沒想到孝昭帝會趕自己走,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愣在原地良久。孝昭帝一直背對著她,她靜靜地看著他瘦削的後背,默默走出了房間。

  阮娘怕她出事,連忙緊跟在她身邊,兩人出了門,蕭貴妃厲聲對她說道:「別那麼哭喪著臉,鳳印還在本宮的手裡!」

  阮娘低低答了一聲「是」,蕭貴妃又說:「你吩咐司膳司,往後多做些補血的東西送去昭陽殿。還有,讓太醫院把陛下的脈案每天都交一份給我。」

  這天一大清早,玲瓏剛剛從司衣司大門走出來,就看到丹娘站在一角,鬼鬼祟祟地朝司衣司大門看來看去,又不走近。她走到丹娘身邊道:「你在這兒幹什麼呀?」

  丹娘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玲瓏站在自己的身後,鬆了一口氣,拍著胸脯說:「嚇死我了,幹嗎跟只耗子似的,老躲人後面啊?」

  玲瓏指著她的腦門說:「你才像耗子!不好好待在青鏡殿,跑到司衣司來做什麼?」

  丹娘傷心地說:「我……我也關心姐姐嘛!自從太……自從那個誰走了後,她先是跟丟了魂兒似的,後來就開始每天天不亮就起來背書、繡花,晚上又回去得很晚,連話都不跟我說,我擔心她是不是傷心得都魔怔了……」小臉上寫滿了擔心。

  玲瓏啐了她一口,「還輪得著你操心?大人她應該沒什麼事,畢竟這幾天在司裡說話都挺正常的,女官的年考馬上就要舉行了,她哪兒有空每天哭哭啼啼的啊。」

  丹娘半信半疑地說:「真的沒事?我是怕那個誰走了之後,王尚儀又過來欺侮她。」

  玲瓏肯定地對她說:「現在不會了,蕭貴妃自從被太后罵了,縮在宮裡不出來,王尚儀天天泡在含光殿,哪兒有空來找我們岔子?」她幸災樂禍地小聲對丹娘說:「你知道嗎?皇上已經快十天沒有和貴妃娘娘說話了。」

  丹娘睜大了眼睛,「老天,這太陽又打西邊出來了!」

  玲瓏正欲再說,身後已經有宮女在叫她,「玲瓏,陸大人叫你!」玲瓏連聲應著來了來了,丹娘說:「姐姐你快進去吧,大人沒事就好,我自己回青鏡殿去了!」

  正在此時,陸貞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發著呆,喃喃自語,「阿湛,不知道你現在走到哪兒了?」

  玲瓏這時走到她旁邊問道:「大人,你找我?」說完這句,她看陸貞還沒什麼反應,又提高了嗓門,叫了一聲,「大人。」

  陸貞這才意識到玲瓏來了,連忙拿起手邊的一些衣服問道:「啊,玲瓏,你來了啊。你看看這些衣服,紅色的怎麼能和綠色的撞在一起?顏色太雜,也太刺眼了些。」

  玲瓏看了看,說:「這是沈大人配的色。」

  陸貞一愣,啊了一聲,剛好眼角餘光看到阿碧朝這邊急急走來,像是要趕著出門似的,攔住她問:「阿碧,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阿碧果然說:「能待會兒不?我現在有點事得馬上出去。」

  陸貞轉身拿起衣服走到她附近,「耽誤不了多久,就一會兒!」又指著衣服說:「阿碧,這色是你配的嗎?你看,這顏色太雜了,古話說得好,以紅雜綠,是為大忌,我看……」

  阿碧越來越不耐煩,「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這又不是多大的事兒!」

  陸貞卻沒有看出來,還一直說著,「那你覺得配什麼顏色好?依我說,把這紅色改成杏黃……」

  阿碧丟下一句,「你決定吧。好了,我得走了。」甩手就要走,陸貞又將她攔了下來,幫她整理著頭上歪掉的假髮髻,「你看你,也不小心點,這要讓別人看到了,肯定會說你舉止不端……」

  阿碧沒好氣地推開她,「陸貞!我也是個女官了,用不著什麼事都要你管!」說完揚長而去,心裡兀自惱火著。她約好了小內監打聽高湛的消息,偏急著趕出去時,這陸貞一直攔著自己。當下急著出了門,一路小跑到一處宮牆下,果然那人已經等在了那裡,阿碧走近道:「公公,我在這兒。」

  那人滿臉堆笑,湊到她身邊說:「沈大人,你想知道的事奴才已經打聽清楚了。太子殿下已經到了隨州,現在水患已經控制住了。」阿碧這才鬆了一口氣,高湛沒事那就好,爽快地從懷裡掏出黃金給他,說道:「謝謝你了,以後在朝上聽到了什麼事情,一定要馬上來告訴我。」

  那小內監收起了黃金,討好地說:「沈大人你放心,我保準這後宮裡面,你肯定是頭一個知道太子殿下消息的人。不過,你這麼關心太子殿下,是不是……」他笑得一臉曖昧,阿碧嘴硬道:「胡說,我是因為,因為有一個表哥跟著太子殿下一起前去,才這麼擔心的。」

  那小內監也不怎麼相信,說:「哦,原來如此。那大人不妨去修文殿那邊也打聽打聽。今兒早上太子殿下派來給皇上回報的內監剛下朝,沒準這會兒已經回了修文殿了。」他滿意地收了黃金,這才走了。小內監剛剛說的話提醒了阿碧,阿碧轉過身,往修文殿方向走去。

  修文殿裡一個人都沒有,阿碧悄悄走了進去,玉明的聲音突然在廊下響起,「人都死到哪兒去了?太子殿下一走,你們就……」她一進屋,沒想到和阿碧撞了個正著,看了看她的女官打扮,狐疑地說:「這位大人,請問您是?」

  阿碧沒想到自己被抓了個巧,一時想不出別的謊話,脫口而出,「我是司衣司的沈掌裳。」

  玉明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陸大人派你過來的吧?正好,我剛把太子殿下的信拆出來。你等等啊!」她說完話就進了裡屋,剩下阿碧在外面疑惑地站在原地。玉明沒多久就出來了,遞了一封信給她,「給!快些交給陸大人吧。」

  阿碧迅速掃了一眼封皮上陸貞親啟四個字,心裡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鬼使神差地,她點了點頭,「放心吧,我這就回去交給陸大人!」接過那封信,一路往自己的房間跑去,只覺得心跳得不行,燒得自己滿臉通紅。

  她好不容易回了房間,鎖好了門,小心翼翼地將那封信拿出來,哆嗦著手將那封信拆開,裡面果然是高湛的字跡:

  「阿貞,一轉眼,我已告別京城數日,分離的日子裡,我對你唸唸不能忘懷。上次青鏡殿之事,是我火氣過大,未能考慮到你的心情,請你原諒我的一時失言。阿貞,你我定情已久,共歷生死……」

  阿碧看完了全信,心中又酸又嫉妒,「他怎麼能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我?」她正欲將這封討人厭的信撕碎,轉念一想,拿起信學著高湛的筆跡又重寫了一封,小心地封好以後,露出一抹笑容,「蕭貴妃,反正你那麼恨陸貞,這一次,就勞煩你來做這個惡人了。」

  女官年度考試在婁尚侍的主持下拉開了帷幕。王尚儀在一旁看著陸貞下筆如飛,很快地說:「司衣司女官,需加試繡藝!」她知道陸貞不善繡藝,故意為難她。此時她看著阿碧和陸貞,說:「你二人,可曾準備妥當?」

  兩人點了點頭,拿起準備好的東西開始繡起來。阿碧偷偷看了一眼陸貞,心中奇道:奇怪,前陣子看她還滿手都是針洞,怎麼這會兒倒如此熟練了?

  不久,王尚儀宣佈時間到,小宮女便將兩人繡好的物品送交上去,王尚儀露出一抹笑意,「本座不懂這些。陳典侍,你是司衣司的前任首領,還是你來品評吧。」

  陳典侍先看了看阿碧的繡品,說:「沈掌裳這一件,針法秀麗,配色得宜,可謂上品。」阿碧很是得意,嘴角浮出一個乖巧的笑容,「承蒙大人誇獎。」

  沒想到陳典侍頓了頓又說:「可陸掌飾這一件,深淺配合完美,圖案栩栩如生,屬下認為,更勝一籌。」這番話大出王尚儀的意料,頓時連阿碧的臉色都為之一變。

  陳典侍驚異地看著陸貞,「陸貞,我記得你剛來司衣司的時候繡工還不怎麼樣,怎麼最近一段時間不見,水平竟如此突飛猛進?這種鳳尾繡,每個部分都要用不同的力道,普通繡娘要是沒幾年的工夫都不可能練得出來。」

  陸貞恭敬道:「屬下之前繡藝的確不精,但上回謹遵尚儀大人之令,回去繡了好幾十套衣服,自然也是熟能生巧。至於鳳尾繡,那是因為屬下閒來無事,自己經常用雕刀練習刻花,天長日久,手上就有了那麼一點力道。」

  王尚儀生怕又有什麼節外生枝的變故發生,打斷了陳典侍想繼續說的話,「好了,既然結果已出,陸貞、沈碧,你們倆都合格了,可以出去了。」

  兩人施禮完畢,一前一後出了內侍局的門。阿碧心裡有氣,一不小心就扭了一下腳,陸貞連忙去扶她,阿碧沒好氣地問:「你走開,我不用你管!」

  陸貞疑惑地說:「阿碧,你怎麼了?」

  阿碧冷笑了一聲,「你怎麼從來沒跟我說你練過什麼鳳尾繡,你是不是故意挑了今天這個機會,要在大人面前壓我一頭?」

  一番話說得陸貞失笑道:「你想哪裡去了?這鳳尾繡,我也是無意間跟著繡娘們學的,這年考雖有名次之分,可你的繡品也很不錯啊。再說,你要想學的話,我教你就好了。」

  阿碧強自說:「我才不……」她話還沒說下去,遠處的女官們都開始喧嘩起來,「發榜了,發榜了。」頓時,眾人擠做了一團。

  兩人也心急自己的成績,都跟著擠進人群,陸貞看著「年試第一名陸貞」的字樣,高興得雙手合十,一旁的阿碧卻發現自己的名字在二十三名,不禁臉色又是一黑。

  她們剛從人群裡擠出,陳典侍就沖陸貞迎面走來,「陸貞,不錯啊,筆試和繡試都是第一,這一次,你可是名副其實的榜首。」陸貞心情大好地笑了笑,司正女官也走到她旁邊說:「好好努力,這次你的成績那麼好,下一次再想法子立功,就能升回七品了。」

  話音剛落,婁尚侍的聲音就傳來,「太后有旨!」

  一行人等都連忙跪倒在地,婁尚侍懿旨宣讀道:「太后娘娘懿旨,司衣司掌飾陸貞,前因考核成績不佳,降為八品。今能發奮圖強,於年試中勇奪榜首之名。為彰其勤奮,特復其官位,令其重為七品典飾。欽此!」她收了懿旨,看著謝恩的陸貞說:「陸貞,太后娘娘可是早就準備好了這份懿旨,要本座一看你的成績就馬上宣讀,你果然不負她老人家厚望!」

  一時間,女官們都炸開了鍋,陳典侍笑嘻嘻地對陸貞說:「陸貞,你這份恩寵,真是無人能及啊。」司正女官也討好地說:「自皇建元年以來,所有的新女官裡,就數你最爭氣了。」三個人說得興高采烈,一旁的阿碧卻是氣得一張臉都綠了。

  陸貞也沒顧上和阿碧說話,一心只想把這個好消息和楊姑姑分享。和女官們寒暄完,她抬腳便往用勤院跑去,豈料經過太液池附近和一個內監撞了個滿懷。陸貞定了定睛,出口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元壽,怎麼是你!」

  元壽也看清楚了這說話的人是陸貞,帶著笑說:「陸大人,是你啊。您這麼著急,是要去哪兒?」

  陸貞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去用勤院找個熟人,走這邊路能近一點。咦,你怎麼不跟著皇上,自己一個跑過來了?」

  元壽往遠處的涼亭指了指,只見孝昭帝坐在亭裡,目光往遠處看去,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元壽小聲地說:「皇上這幾天都不開心,今兒好不容易出了昭陽殿,想到這裡來坐一坐,散散悶。」

  陸貞也放低了聲音,「那你先忙,我悄悄地繞過去。」

  兩人說話間,孝昭帝已經看見了她,喊著陸貞,「是陸貞?過來陪朕坐一坐吧。」

  陸貞只能揚聲道:「遵旨。」之前孝昭帝和蕭貴妃的事,她也隱約聽了一些,這時賠著小心走進涼亭。孝昭帝的臉色卻很正常,指著桌上的瓜果對陸貞說:「好久沒見你了,快來嘗一嘗,這可是西域的葡萄,金貴著呢。」

  陸貞只拿起了一顆放進嘴裡,然後說:「真甜。」

  孝昭帝看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失笑道:「你不用那麼小心翼翼的,這幾天,朕和觀音吵架,心中很是煩悶,就想找個朋友說會兒心裡話。」

  陸貞有點尷尬地笑著,「皇上,有什麼氣,確實不能悶在心裡。阿……太子也跟我說過,您跟貴妃娘娘都已經認識那麼久了,有什麼架,吵過也就算了。」

  孝昭帝敏感地聽出她話裡不太對勁,問道:「你叫阿湛太子?那天阿湛出宮,你也沒有去送他,怎麼,你們吵架了?」

  陸貞點了點頭,坐到他身邊,「有些事,不小心說僵了,就吵了起來。」

  孝昭帝又問,「那你現在,想他嗎?」陸貞猶豫了一下,又點了點頭。孝昭帝傷感地說:「我知道,他肯定也念著你。你們倆再怎麼吵,心總是一起的。可觀音不一樣,她的心,從來就不在我的身上。」

  陸貞聽出他話裡的神傷,想了想安慰他道:「皇上,有的時候,人在身邊也是一種福氣。能吵吵架,總是好的,哪像我,現在想跟他吵架都吵不上。」孝昭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陸貞鼓起勇氣問他:「皇上,我想問一聲,阿湛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京,他現在到了哪裡了?」

  孝昭帝不解地說:「治水之事,非同小可,他這一去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怎麼,你不知道他的消息?他難道沒有寫信給你?朕和皇姐可是昨天就收到他的信了。」

  陸貞臉色頓時就變了,只覺得兩眼發脹,眼淚頓時充滿了整個眼眶,淡淡地說:「沒有,可能……他是忘了吧。」說到這裡,忍不住的心痛,眼淚奪眶而出。孝昭帝看她難受,伸出衣袖幫她擦著淚水,「別哭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唉,阿貞,你和我都是可憐人啊。」兩個人本是互相安慰,卻不想這一幕落在了遠處的一個有心人的眼裡。

  這天入夜陸貞才回到青鏡殿,一進門就看到桌上高湛字跡的信,欣喜地喊道:「丹娘,這封信是什麼時候送來的?」頓時覺得自己釋然了許多,原來阿湛一直都沒有忘記自己,自己白天的眼淚可都白流了。

  丹娘走過來說:「昨天大晚上,那會兒你為了準備今天的考試,已經睡了……對了,姐姐,你考得怎麼樣啊?」

  陸貞打趣她,「現在才想起來問?告訴你,我又升回七品了!」

  丹娘喜出望外,「真的?那姐姐你得請我吃好東西!我的一口酥全送給元祿了,一點存貨都不剩了。」

  陸貞把她往外推,「好了好了,你就知道吃!你快出去吧,明天我再打發人出宮給你買去!」

  丹娘哼哼著,「可我還想和你說會話啊,幹嗎那麼著急趕我走……啊,我知道了,這封信是太子殿下寫給你的吧?」

  陸貞臉一紅,「快出去!」

  丹娘笑嘻嘻地吐著舌頭跑出了門,陸貞這才激動著打開了那封信,豈料越看越是心涼,腿一軟,整個人跌倒在地,順手將桌上的茶杯帶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聲音驚動了丹娘,她擔心地又跑進來,「出什麼事了?」結果看到陸貞一臉傷心地坐在地上,附近還散落著幾張信紙,小心翼翼問道:「姐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哎,你說話啊,你說話啊,是不是太子殿下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陸貞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眼淚滾滾而落,「他竟然說,我愛慕虛榮,心胸狹窄,從今天往後,他跟我……就只是素不相識的陌路人……」

  丹娘嚇了一跳,「不可能吧?太子殿下他真是這麼寫的?」看著陸貞無力地點頭,不怎麼相信地拿起地上的信紙看了起來,半天說道:「不對,這信肯定不是太子殿下寫的。好吧,就算是他寫的,那他肯定也是在撒謊!」

  陸貞滿心都是疑問,聽到丹娘這麼說,心裡好受了不少,問她:「你怎麼知道?」

  丹娘肯定地說:「一想就明白啦!太子殿下這麼喜歡你,怎麼可能寫這種信?別的我不說,元祿臨走那天晚上來瞧我,還跟我說太子殿下喝了一晚的悶酒,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後來還要元祿跟我說,要我好好地照顧你……唉,說起來也是不湊巧,要是那天你沒去和尚侍大人商量事情就能見著太子殿下了,人家可是專門去司衣司給你道別的啊!」

  這下陸貞奇道:「我和婁尚侍商量事情?除了今天早上她過來頒旨,最近我就根本沒見過她啊。」她本來還以為是阿湛不想見自己,沒想到還有這些事!

  丹娘趕緊說:「那就怪了!那天我去找你,想跟你說太子殿下要走的事,結果有個小宮女在門口攔著我,硬說你和婁尚侍在忙,不許我進去……」

  陸貞回想著說:「不對,那天我一直和阿碧在溫書,從頭到尾就沒有見過外人。」想起那日的情景,恍然大悟道:「那天阿碧留我睡在司裡,難道……」

  丹娘聽著聽著,張大了嘴巴,堅定著陸貞的想法,「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有人把太子要走的消息給堵死了,故意不讓你知道!」

  陸貞怎麼也想不到這些事都是因為阿碧喜歡高湛,她想了一回,喃喃道:「誰會這麼做?啊,我知道了,一定又是王尚儀她們……可為什麼阿碧又會幫著她們?難道她們是一夥的?嗯,難怪阿碧最近對我有些不冷不熱的……丹娘,你去司衣司找我的事,為什麼不早些跟我說?」想起阿碧靠著王尚儀才做了女官,越想越有這個可能。

  陸貞不說還好,一說丹娘也委屈了,「人家哪敢啊,自打殿下走的那天開始,你一回來就把自己鎖在房裡誰都不理,人人都怕你好不好?連我都不敢跟你說話,生怕打擾了你溫書,你現在還怪我!」

  陸貞滿是歉意,「是我不對,我以後給你買好多好吃的行不行?」

  她又仔細看了看那幾張信紙,「你說得對,阿湛那麼謹慎的人,就算是要跟我分手,也不會簡簡單單地寫一封信來就了事。而且,他更不會隨便地叫一個不認識的宮女送信過來,這根本不是他的風格。所以,這封信一定是假的!王尚儀,這次,是你們失策了。」想起自己之前還一直誤會他、責備他,她更是羞愧,一陣的後悔,將那封信撕得粉碎扔出了窗外,對丹娘說:「丹娘,我現在發現,我真的有好多地方還不如你呢。連你都那麼相信阿湛,可我居然會為了一封假信懷疑他、記恨他……」

  丹娘看陸貞後悔之情溢於言表,不禁笑了,「這算什麼呀,你不是老跟我說當局者迷嘛。嘿嘿,不過從今往後,你可別再說我是個糨糊腦子啦,關鍵的時候,我肯定比誰都聰明……姐姐,你說要給我買好多好吃的,那什麼時候能買回來啊?」

  兩人興高采烈地說著話,一掃之前的壞情緒,偏偏就在這時,太后召陸貞前去問話。

  陸貞和太后說了好半天話,才從仁壽殿裡出來,就看到婁尚侍著急地來問她:「見過太后娘娘了?她老人家宣你過來,是有什麼大事?」

  陸貞也有點疑惑太后今天召她竟然沒什麼大事,實話實說道:「沒什麼大事,太后娘娘就是吩咐我帶人過去,給皇上做幾件新龍袍。」

  婁尚侍別有用意地強調道:「皇上近來茶飯不思,消瘦了很多,你那些龍袍可要做得貼心點啊。」陸貞看她笑得詭異,胡亂應了一聲,婁尚侍果然悄悄又說:「你這次升回來,行動做事是要比以前更沉穩了。什麼時候過來再幫我看看採買單子?」

  陸貞只覺得眼皮一跳,想起高湛的話,婉拒道:「陸貞本應全力效勞,但是司衣司最近公務繁忙,要不,下官幫您另找幾位司計司的熟手宮女去幫忙?」

  婁尚侍臉一沉,心想這會兒仗著皇上寵你,太后用你,翅膀就開始硬了?但很快沒事般地笑著說:「咳,這是多大一點事啊,你先忙你的吧。等有你空了,再來幫我也不遲。」

  陸貞鬆了口氣,也沒想她怎麼會這麼快就放過自己,告了一聲罪,就先行走了。婁尚侍看她走遠了,才不掩飾一臉的憤憤,偏臘梅又在一旁說:「我聽說,前陣子她把太后娘娘賞下來的東西都分給司衣司的宮女們了,還說什麼天恩均沾。」

  婁尚侍冷笑道:「呵,這有點像是在劃清界限嘛。有意思,這內宮裡的女官和宮女,不是跟我,就得跟王璇,難道她想自成一派?哦,我倒忘了,她可一直是皇上的人呢。」她轉身進了仁壽殿,遠遠就看見婁太后在簷邊逗弄著一隻鳥兒,心情似是大好,湊上前說:「都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姑媽,您今天這麼精神,怕又是遇到什麼好事了吧?」

  婁太后看是她來了,也不隱瞞,「也不算什麼好消息,你叔父那邊捎了話來,說高湛那邊剛決了一次堤,災民又多了好幾萬,他準備找個合適的機會,就對高湛下手了。」

  婁尚侍微笑著說:「這都是安排好的事,不算什麼喜事吧!姑媽還打算瞞著我?昭陽殿那邊的人聽說,親眼看到皇上當著好幾個人的面給陸貞擦眼淚?」

  她本來就是來試探婁太后的意思,果然婁太后心情大悅,「可不是嘛,老天可憐,演兒他終於不再一根筋地向著蕭觀音那個賤人了。」

  婁尚侍不動聲色地挑撥離間,「姑媽派她過去給皇上裁龍袍,怕也是再想在烈火上加把乾柴吧?只是,您就不怕她得寵了以後驕傲自大,變成第二個蕭貴妃?」

  婁太后立馬橫了她一眼,「你今天是吃什麼東西了,嘴裡那麼酸?陸貞她再怎麼樣,也不過就是一個七品女官,哀家難道還怕她翻過天去?」

  看這情形不妙,婁尚侍堆著笑容撒嬌道:「哎喲,人家也就是開句玩笑嘛。」耳邊婁太后說的話卻正是她最不想聽的,「不過……她只要能給演兒生下皇子,再多的恩寵,哀家也願意給!」

  婁尚侍面上笑容不變,心中暗想,這陸貞靠著我貼上了太后,原來這是要過河拆橋了!

  就在這時,陸貞領著一干宮女到昭陽殿來給孝昭帝量衣,孝昭帝看著陸貞,笑著說:「連做件衣裳母后都要特意打發你過來,其實真的用不著。」

  陸貞心裡牽掛著高湛,給他使了個眼色,「我其實也有事想見見皇上。」孝昭帝哪裡不知,連忙對幾個宮女說:「你們都下去吧。」

  頓時滿屋子的人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兩個人,陸貞這才害羞地說:「陛下,您派人跟阿湛聯絡的時候,能不能幫我捎件東西給他?」

  孝昭帝微笑著答道:「是信嗎?沒問題,朕正好要派信使去隨州。」

  陸貞卻說:「不是信,是這個東西。」她滿臉通紅地從身上拿出一隻錦囊,裡面是一隻小小的白虎。孝昭帝忍不住好奇去看,發現這白虎之前被摔碎過,後來又被仔細粘合住了,不禁問道:「這是什麼?怎麼摔碎了?」

  陸貞看了看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孝昭帝這時明白過來,哈哈大笑,「噢,白虎,白虎兒,阿湛連這個都告訴你了?呵呵,就只捎這件東西,不用附個紙條什麼的?」

  陸貞被他一笑,更加不好意思了,「他看到這個東西就懂了。」

  孝昭帝看她頭又低下去了,故意大著嗓門哦了兩聲,陸貞這才抬頭怒視著他,「皇上!」

  孝昭帝不由得樂了,「害羞了?那你知不知道,朕的小名兒叫做朱雀!」兩人說到最後幾句話時,聲音大了一些,一個宮女在屋外聽到以後,愣了一愣,連忙往仁壽殿的方向趕去。

  再等到陸貞和孝昭帝說完話回到青鏡殿時,眼前的一幕讓她驚呆了,青鏡殿上下處處都是工匠,不遠處還站著她的師傅朱少監在指揮著,陸貞不解地走到他身邊,「師傅,你怎麼也來了?」

  朱少監看她來了,便說:「太后下令要把幾座冷宮都翻修一新,這是內府局的差事,我就順便來看看你。」

  陸貞心中很是疑惑,「可是,上回火災過後不是才剛修過嗎?」

  朱少監也說:「我也是這麼說,可是架不住太后的懿旨啊。」他看陸貞一臉的不知情,小聲問她:「太后娘娘還特別吩咐,要按四妃的級別修繕青鏡殿。阿貞,聽說你最近風頭強勁,你該不會是和皇上有了什麼……」

  陸貞大吃一驚,「哪有的事!皇上,皇上是經常宣我去昭陽殿說話沒錯,可我們只是聊一些瓷器方面的事……」

  朱少監這才放下心來,不免又為她擔心,「我也相信你不是個攀龍附鳳的人,可是阿貞,身在後宮,你必須要明白什麼叫做瓜田李下,只怕你做的無心,人家想的有意啊。像太后娘娘那種人,就算肯給什麼恩寵,也肯定不是那麼簡單的。」

  這話提醒了陸貞,心中一凜,說:「我知道了,這些天是我疏忽了。」

  朱少監歎了一口氣,「阿貞,後宮裡女人的內鬥比起前朝官員的黨爭,其實一點也不遜色。今天師傅過來,也是想要最後提醒你一次,以後你的官位升得越高,就得越小心。」

  陸貞聽他這番話說得不太對勁,著急地問:「師傅,最後是什麼意思?你要去哪裡?」

  朱少監說:「我已經到了花甲之年,皇上已經恩准我退休出宮。」

  陸貞心裡捨不得他,「怎麼之前你從來沒跟我提過?不行,師傅你不能走,我的雕花瓷還沒完全學會呢。」

  朱少監很是堅決,「我所知道的都已經教給你了,剛才我去看了你房裡的泥,你的手很穩,花樣也很漂亮——阿貞,你可以出師了。」

  他看陸貞又在想理由準備挽留自己,又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師傅教給了你制瓷手藝,卻教不了你為官之道。阿貞,你以後的路還長,一定要走穩了。」

  陸貞哇的一聲就哭了,「師傅,我還是捨不得你……」

  看她真情流露,朱少監心裡也不好過,只能過去拍著她的肩膀低聲勸著她。這皇宮,他一日都不想留了,只希望陸貞在以後的日子裡能聰明一點,學會自保。

  如此,漫漫時光,才不那麼難以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