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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醋罈

  於是,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六司查賬工作,在婁尚侍不在宮中的時候展開了,新一輪鬥爭在開春之前正式拉開了帷幕。

  司計司查出了一萬多兩黃金的虧空,司膳司等其他各司都有虧空——宮中的事,人人都心知肚明,賬面上的事總會有一些手腳,方便下面的人私吞。王尚儀本來打好了如意算盤,卻沒想到司寶司什麼漏子都沒有,反而在查過司寶司三遍賬以後,連戶部的老戶官都開始誇讚起陸貞管理的司寶司賬目分明,極其難得。

  婁尚侍回宮後才知道這一切,氣得火冒三丈。可是事情都發生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王尚儀砍自己的手足,幸好陸貞給她撐了臉面,她為陸貞求賞的折子趕緊遞到了皇上的手裡,只盼著皇上下旨誇獎陸貞,自己就算是功過相抵。王尚儀再怎麼折騰,也傷不了自己宮裡的根基。

  果然,過了一日,孝昭帝龍心大悅,將陸貞召來昭陽殿。偌大的宮殿裡迴盪著元福宣讀旨意的聲音,「掌珍陸貞,行事明敏,特賜寶帶兩條,黃金五十兩。以示褒獎。欽此。」

  陸貞跪倒在地,「謝皇上恩典。」

  孝昭帝連忙出聲道:「快起來吧。沒想到陸貞你不僅是制瓷高手,管起事來也是像模像樣!」

  陸貞站起身,低著頭說:「皇上過獎了,陸貞不過是在做自己分內的事情。」

  孝昭帝這才笑著說到正題上,「好了好了,不用謙虛了,咱們說正事。上次你燒的那只白瓷淨瓶,朕已經送給母后了,母后看了特別高興,還說要重重賞你!可朕還想要幾件別的東西,你能幫朕做出來嗎?」

  陸貞嚴肅地回答:「陛下儘管吩咐。」

  孝昭帝又說:「我倒是想跟你好好說一說,只是現在工部的人還在外面等著跟朕回話。這樣吧,你跟著元福到偏殿去,待會兒有人會把朕想要的東西告訴你。」他招了招手,元福上前帶著陸貞往偏殿走去。一路送進了門,元福方正禮說道:「您請在這兒稍坐,那位大人馬上就來。」

  陸貞連忙回禮,「有勞元福公公。」待元福一路走遠,陸貞這才發現,偏殿雖然不大,但奇怪的是一個宮女和內監都沒有,她警覺地回轉身,站在自己身後那人,竟然是高展。這實在難以預想,她不禁脫口而出,「啊,怎麼是你?」

  高展上前一步解釋道:「不是我,唉,不是我故意安排的。你一定得相信我,我也是剛剛才被別人叫過來……」

  陸貞淡淡地說:「嗯,我相信你。」高展沒想到她這麼平靜,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默默地盯著她。陸貞看他只是看自己,心跳頓時又加快了,只是回想往日,實在難平,只有把頭轉到了一邊,當作沒有看到他。

  半天,高展才說:「你,最近還好嗎?」

  陸貞尷尬地回答:「挺好的,你呢?」

  高展又說:「我也還行,宮裡宮外的事都挺忙。」

  陸貞言不由衷地接著說:「那就好。」幾句對話下來,和陌生人無異,再沒客氣話多講,兩人又沉默片刻。

  陸貞方開口說:「我現在是司寶司的掌珍了。」

  高展說:「恭喜你,邸報上有你晉陞的消息,我看過了。」陸貞狠了狠心,自己還是應該早點離開這裡,便開口公事公辦地問他:「那,皇上到底想要什麼白瓷?」

  高展答道:「一套水洗,再加一套茶具就好了。」陸貞眼睛看向了一旁,「嗯,我記下來了,我回去就安排。」空氣裡又是一陣壓抑的沉默。

  高展這才開口,「對了,你做的白瓷,很漂亮。」

  陸貞客氣地說:「謝謝。」

  高展又說:「上次你還說要教我燒瓷,沒想到你真的在宮裡成功了,還是前所未有的白瓷。」

  陸貞愣了愣,想起從前說過的話,心頭一酸,軟了心腸說:「你喜歡的話,這次我也幫你做幾個。」

  高展又說:「不會太麻煩你吧?」陸貞看他這麼客氣,心裡更為酸楚,說道:「不會的,也就是順手的事,你喜歡什麼?花瓶、杯盞還是水洗?」

  高展溫柔地看著她,「都好。其實你最早燒的那只淨瓶就挺好看,可惜,這全天下頭一件白瓷,卻被太后拿走了。」陸貞的目光和他對上,臉上一紅,想都沒想就說:「那只淨瓶,不是第一件!」

  她從袖子裡取出那只荷包,塞到高展的手裡,「這個才是。這東西小,比淨瓶還先燒出來,所以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件白瓷!」

  說完了話,她又頓覺自己多情起來,臉上火辣辣的,趕緊抬腳往外走。高展連忙去追她,剛走出殿外,就看到一隊宮女經過,也不知為何,他躲到了一邊,直到宮女們都走遠了,才出來。但陸貞早就不知所蹤了,他只能回了昭陽殿,打開了那只荷包,手掌中一隻小小的白虎栩栩如生,靈性十足。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起自己曾經告訴陸貞長姐叫自己白虎兒,耳邊彷彿也傳來了陸貞溫柔地叫著自己,「阿展,阿展……」

  他不禁潸然淚下,將冰涼的嘴唇湊在了白虎上。

  陸貞一路回了司寶司,才進了正殿,只見大宮女們都站成了一排,顯然是在等她,看她進了門,一排人都跪在了地上,「謝大人恩德!」

  陸貞趕緊拉她們起身,「快起來,怎麼突然給我行這麼大的禮?」

  玲瓏連忙說道:「剛才已經有內監大人過來宣過旨,我們司寶司上下,每人都加餉三成!」

  陸貞恍然大悟,「哦,難怪元壽公公剛才說還會有恩旨。大家不用謝我,這是皇上對大家的獎賞。」

  玲瓏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如果不是大人您有先見之明,提前逼著我們把賬目查清,只怕我們也會跟司計司那邊的大宮女一樣,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關起來!」回想今天一早那一幕,真是慘不忍睹,玲瓏再也說不下去。

  琳琅又說:「大人,您的救命之恩,奴婢們記在心裡,從今往後,水裡火裡,我們都跟定您了!」

  陸貞一早就去了昭陽殿,並不清楚,現在聽說死了人,吃驚地問:「怎麼還會死人?」

  玲瓏心有慼慼然地說:「查出的虧空太多,貴妃娘娘大怒,下令要嚴懲,司膳司的那幾個宮女都跳了水,司計司的齊掌簿昨晚也偷偷上了吊。」

  陸貞呆住了,「上吊了?上次晉陞儀式我還見過她……」只覺得後背一陣寒風吹過,冷入骨髓,生與死只在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了高展的臉,自己還和他鬧什麼呢!如果自己明天就要死了,再也見不到他,自己會不會後悔?其實自己一直都在後悔吧,後悔沒有和他多說幾句話,她是多麼想把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告訴他啊!

  她來回思慮,匆匆回了青鏡殿,丹娘看她走進來,上前迎道:「姐姐你回來了?那邊的事忙嗎?哎呀,你臉色怎麼這麼白呀?」

  陸貞強笑了一下,「沒什麼,就是吹了點風。」她又看了看丹娘,遲疑了一下開口道,「丹娘,你能幫我跟元祿傳個話嗎?就說我想見見他。」

  丹娘喜出望外,「沒問題,我這就去!」她看丹娘走遠,這才去了內侍局找朱少監去燒皇上要的東西。

  入了夜,高展悄手悄腳地從青鏡殿的一方牆上一躍而下,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站在庭院裡披著披風的陸貞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忠叔剛才才找到我……」

  陸貞卻搖了搖頭,淡淡地說:「沒關係,我也沒等多久。」

  高展看她一臉灰敗,關切地上前一步問她:「你怎麼了?這麼沒精神,是不是生病了?」

  陸貞又搖了搖頭,「我沒病,我只是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高展一愣,站在她身邊說:「你說。」

  陸貞想了想,問道:「如果那天,在太液池邊,沒有別的人,你會不會收下我的腰帶?」她之前一直認定高展是在找借口,但今日之事,讓她再次領教了宮規之嚴,宮女若是和侍衛相交被發現,將是死路一條,心裡早就為高展說過話——他其實是為了保護我呀。

  現在她忐忑不安地等著高展的回答,他卻什麼話都沒說,解開了自己的外袍——那根綁在他腰間的腰帶,赫然是自己親手所繡,後來又扔進池裡的那條!她的眼淚立刻就流了出來,心裡一個聲音喜悅地大聲嚷嚷著:他沒騙我,他沒騙我,我真傻……

  高展抬頭溫柔地看向她,「這就是答案。」

  眼淚越流越多,她吸了吸鼻子說:「那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

  這句話聽在高展耳中,比千萬句情話還要動聽,他伸手將陸貞摟在懷裡,「傻姑娘,那天本來就是我不對。」又情不自禁地低頭吻住了她,一時間庭院裡春意盎然,處處暖意。

  不遠處的假山後,丹娘和元祿興奮地互相看著,丹娘伸手說道:「我說他們今晚有戲吧!快點快點,願賭服輸,拿錢出來!」

  元祿只能一臉痛苦地摸出了錢袋,「哎喲喂,你還當真了啊?」很快錢袋就被丹娘一把搶走了。

  元祿著急地嚷嚷:「哎,你怎麼能全搶走啊?」

  丹娘卻滿不在乎地說:「忠叔說了,你這個人手裡一有閒錢就愛賭,與其輸給別人,還不如都給我呢。乖啊,等姐姐我明兒心情好了,也給你買幾隻果子吃!」說完大搖大擺地走遠了,元祿氣急敗壞地追了出去。

  陸貞和高展回了房間,兩人溫存了許久,高展低頭問懷裡的陸貞:「怎麼突然就不生我氣了?」

  陸貞害怕地說:「今天我知道了一些事,突然覺得這宮裡好大,好冷。自從當了女官,好多人都過來討好我、效忠我、奉承我,可除了楊姑姑和你,我誰也不敢相信。」

  高展看她說得怪可憐的,緊緊地摟住了她。

  陸貞又說:「原本我也很生你的氣,可後來我想通了,咱們一起經歷過那麼多事兒,你根本就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那天晚上你那麼說話,肯定是因為有其他的顧忌,你一直都對我那麼好,我不該因為一時氣昏了頭,就對你那樣……」

  高展連忙伸手去掩住她的嘴,「別說了,我也是個傻子,如果我知道你送我腰帶是那個意思,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肯定會接過來的。」

  陸貞臉紅紅地說:「你不許嫌我繡得不好。」兩人和好如初,高展又忍不住逗她,「我是不嫌,可忠叔那天說了,這是哪家姑娘的女紅啊,差得都沒邊了,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陸貞又氣又羞,伸手去拉他腰上的腰帶,賭氣說道:「那你解下來還給我。」

  高展一邊阻止她,一邊調侃她,「這月黑風高孤男寡女的,你這麼著急要解我衣裳,到底想做什麼啊?」

  陸貞這下徹底急了,「你,你又胡說。」他幾句輕薄話一說,自己的臉燒得更厲害了。

  高展繼續笑著說:「你放心,我對忠叔說了,這樣的姑娘,要嫁給別人,肯定是個禍害,所以我也只有勉為其難,把她給收下了。」

  陸貞一愣,「啊,你真這麼說了?」

  高展將她兩隻手握在自己的手裡,正色看著她,「阿貞,自打我把玉珮給你的那一天起,就沒把你當外人。我原來是不太懂腰帶的事,可你也該知道,我們北齊男人的玉珮,也不是隨隨便便送人的。」

  陸貞心裡甜蜜,嘴巴卻很硬,「那……那我怎麼知道你有多少塊玉珮,說不定你們高家有幾十塊,這個人送一塊,那個人送一塊。」

  高展從懷裡摸出那只白虎,「你說錯了,它和你送給我的白虎一樣,都是天下無雙的。」

  陸貞繼續撐著說:「這可不是什麼定情信物啊,我就是隨便那麼捏了一塊泥,往窯裡一扔,當時也不知道能碰巧燒出白瓷來……」她話剛說到這裡,就看到高展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連忙繞開話題,「不過,要是沒有你那天突然闖到這兒來,我也不會誤打誤撞地發現白瓷的奧秘……」

  高展得意地說:「哦,那我可是立了大功……那不行,我得收點利息。」他趁陸貞沒回過神,又湊上前去親她。陸貞趕緊推開他,「別胡鬧了!」

  高展委屈地說:「這哪叫胡鬧?總歸有一天,你是要做我們高家的媳婦兒的……」

  陸貞突然正色說道:「阿展,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高展看她一下嚴肅起來,也坐正了身子,說:「好,你說。」

  陸貞想起之前楊姑姑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自己雖然沒求過高展,難以保證他會不會瞞著自己出手,官籍的事就是先例,她緩緩開口道:「你和我,雖然現在已經是這樣,但是我希望,我在宮裡的任何事,都請你不要插手。我家的事情,你已經全都知道了吧?我不甘心我爹冤死,更不甘心一輩子背著私生女的名頭生活——只要做到六品女官,我就能請大理寺重審這個案子,洗清我身上的髒水。阿展,我知道你和皇上關係很好,家裡又是名門,說不定只要你稍稍動下手指,我就可以立刻青雲直上。之前你好幾次幫我助我,我都看在眼裡,可唯獨這件事,我想憑著自己的本事解決。」

  高展看她一臉的擔心,笑著安慰她,「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也沒有你想的那樣有能耐。我雖然也姓高,但我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的小侍衛。皇上願意幫我,也只是看在我是太子貼身侍衛的分上。再說,我在宮裡都自顧不暇,哪還能有什麼餘力去幫你呢?」他心中卻大為折服,若不是陸貞這些可貴的品質,自己也不會視她為瑰寶。

  陸貞嗯了一聲,又開始為他擔心,「是不是你後娘又想法害你了?」

  高展隨口混著說:「嗯,她還是老樣子,前陣子因為我查了家裡的賬,她老大不高興,想方設法地把我的私房銀子拿走了不少。」

  陸貞又急了,「那怎麼行?你在宮裡做事,平常人情交際,手裡沒點錢會很難辦的!嗯,要不然這樣,你索性籌點銀子捐個官做外任,這樣就不用老待在宮裡,還可以名言正順地和你後娘分家,以後就不用再擔心她貪圖你銀子了!」

  高展看著她,笑著說:「這倒是個好主意,只是捐官要好幾百兩黃金,我可沒那個錢!」

  陸貞紅著臉堅定地說:「我幫你一起攢!皇上前些天賜了我一些黃金,加上以前我攢下的,也有不少了。嗯,以後你少和別人出去喝酒,那些酒館最花錢了!」

  高展哈哈大笑,「你還真是個小管家婆!」

  陸貞氣得捶了他一下,又不敢捶得太重怕弄疼了他,嗔怒道:「討厭!」眼裡卻滿是情意,哪有半點討厭的意思。

  高展想了想又說:「可我現在還不想離開宮裡,當侍衛至少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經常見到你。」

  雖然知道他會這麼說,陸貞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低下頭小聲說:「那……也比不上你前程重要啊。要不然,你捐個羽林軍的小官當也行,那也能經常入宮的。」

  兩人一直說話到夜深人靜,陸貞才悄悄地把高展送出了青鏡殿,眼看他要走出去了,她才鬆了一口氣,「好了,你快走吧。」

  高展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笑著說:「那麼害怕幹嗎?」

  陸貞一臉的擔憂,「要被人看到我和你這樣,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就算你認識皇上,可還有太后和貴妃呢。」

  高展失神地看著她,「有我在,你不用擔心這些。」

  陸貞趕著他,「你就別說大話了,快走吧。」雖然和他有說不完的話,可是怎麼都不能不為兩人的將來著想。

  高展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幫她把幾縷被風吹亂了的髮絲別到了耳後,「你自己小心些。」

  陸貞不捨地說:「我知道了,嗯……阿展,還有一件事。」

  她看高展疑惑地看向了自己,方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以後,發生任何事情,都請跟我直說,千萬不要騙我。上次在太液池你那樣說我,雖然明明是假的,可現在我想起來,還是很傷心。」

  她抬起頭看向高展,話裡帶著酸楚,「就算你一定得說假話,也至少給我一個暗示,要不摸摸眉毛,要不搖搖手指。我這個人很傻,你說什麼我一定都會相信,所以,就算你要騙我,也讓我知道,好不好?」

  高展心中一酸,知道上次自己傷她甚重,十分心痛,「好的,以後就算我要說假話,也會先摸摸眉毛……阿貞,對不起……以後一定不會再讓你傷心了,其實,我……」

  他話還沒說完,兩人就聽到耳邊一陣響聲,不禁心驚,陸貞推了他一把,「你快走吧!」

  高展匆匆走了,陸貞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遠,不由得都癡了。

  第二日一早,朱少監就給陸貞送來了燒好的白瓷。陸貞收好了便一路去了昭陽殿,元壽傳了話後,很快就引陸貞去了偏殿。

  孝昭帝看陸貞跪倒在了地上,高興地說:「平身平身。朕早就盼著你的白瓷了,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她從籃子中取出一件件燒好的白瓷,放在御案上,孝昭帝一件件拿起欣賞,由衷感歎,「果真是瑩白如玉,舉世無雙!」

  他看了一會兒,又如夢初醒般地吩咐元福道:「元福,你先出去,給朕好好看著門,別讓任何人進來,朕有重要的事和陸姑娘商量。」

  元福應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出門,關好了門後,又趴在了門上偷聽對話。

  隱隱約約地只聽到皇上說:「朕老是搞不懂你們女孩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貴妃也老愛生朕的氣,可不管朕怎麼賠小心,她就是……」

  元福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不再偷聽了,一路走到外面的走廊上看守著。一個內監走過來,賠著笑說:「大總管,那裡頭的,是哪個宮的啊?」

  元福立刻板起臉來,「少管閒事。」

  那內監仍是笑著沒輕沒重地說:「這哪算閒事?皇上登基這麼久了,除了貴妃娘娘,就沒跟哪個妃子說過幾回話,今兒難得這位美人哄得他那麼高興……」

  元福的臉色一變,沒理他,趕緊上前,「給貴妃娘娘請安!」來人和陸貞有七分相似,只是容貌更為艷麗,讓人移不開眼。此時她一臉的憤怒,氣勢甚為凌人。不知何故蕭貴妃在這時來了昭陽殿,元福心想,只怕是有多嘴的人傳了消息,蕭貴妃已經開口,「皇上跟哪位美人在裡面談心啊?」

  元福心裡一凜,「沒……沒跟哪位美人,只是內侍局的一位女官,給皇上送瓷器過來。」

  蕭貴妃不相信地看著他,冷冷地說:「哦?那本宮也想瞧一瞧。」

  元福硬著頭皮攔著她,「娘娘請止步,皇上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去。」

  蕭貴妃冷著一張臉,直看得元壽再也不敢抬頭,才吐出一個字,「滾!」她氣勢洶洶地衝進了偏殿,匡噹一聲重重推開了門。

  只見一男一女拿著瓷器湊得極近,那男人,正是孝昭帝!

  孝昭帝大驚失色,眼前之人正是他心愛的蕭觀音,他看觀音一臉怒色,料想她是誤解了自己,鎮定了情緒,笑著對她說:「觀音,你怎麼來了?快過來看看,這套新燒的白瓷,你肯定喜歡!」

  蕭貴妃卻冷冷地說:「臣妾可沒有皇上那般雅興!」逕自走到陸貞身邊看著她,「你是哪個司的?」

  陸貞伏在地上小聲回答:「奴婢司寶司掌珍陸貞,拜見貴妃娘娘!」

  蕭貴妃用兩隻手指抬起她的臉,果不其然,這人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她一怔,繼而勃然大怒,「喲,太后這回居然找了個這麼像我的人來,還真讓她費心了!」也沒待陸貞多說兩句,她的另一隻手就上前用力扇了陸貞兩個巴掌,「未奉本宮旨意就私闖昭陽殿,你好大的膽子!」

  孝昭帝吃驚地說:「觀音,你這是幹什麼?」

  蕭貴妃看他這麼維護這女人,更加有氣,冷冷地看著他,「臣妾執掌後宮鳳印,現在想要教訓手下一個女官,莫非皇上您連這權也要奪了?」

  孝昭帝的身子不禁往後縮了一縮,聲音也小了一些,賠著笑容說:「觀音你誤會了,她不是私闖昭陽殿,朕托她燒了一些白瓷,今天她是給朕送瓷器來的。」

  蕭貴妃卻不大信他,拖長聲音說:「只是送瓷器?」

  孝昭帝有點不大確定地說:「還順便聊了些鑒賞瓷器的心得。」

  這一來蕭貴妃更加不相信他說的話,便說:「既然是在聊天,那為何要緊鎖殿門,還讓元福在外面守著,連臣妾都不許進來!皇上,你當臣妾是傻子嗎?」

  孝昭帝看觀音更加誤會自己,著急辯解,「不是,她是阿……哎,總之,朕真的沒有和她……」

  陸貞看這兩人越說越火冒三丈,低著頭解釋道:「貴妃娘娘明鑒,奴婢只是一個小小女官,絕無攀龍附鳳之心……」

  她一開口,蕭貴妃更看她不順眼,順手拿起一個瓷器重重扔到她面前,瓷器摔得粉碎,飛起的碎片一下將陸貞的臉劃得鮮血直流。孝昭帝鼓起勇氣查看陸貞傷口,「你沒事吧?」他隨手撈起自己的龍袍一角按在了陸貞的傷口上,氣憤地看著蕭觀音,「觀音,你別胡鬧了!」

  陸貞急於為自己洗脫嫌疑,委屈地說:「娘娘,您不能誤會皇上,皇上剛才還跟我說……」

  她一句沒有說完,就被蕭貴妃怒不可遏地阻止了話頭,「都你啊我啊的了,你們還在騙人!」她轉頭厲聲道:「來人啊,把這個膽敢勾引皇上的賤人給我拉出去,活活打死!」身後跟著的兩個宮女猶豫了一下,始終不敢上前。

  孝昭帝看蕭觀音又要隨便處死人了,若是其他的妃子那也罷了,可是陸貞……他急急地說:「觀音!你實在太過分了!我跟陸貞清清白白,可你動不動就出手傷人,哪像個貴妃的樣子?」

  蕭貴妃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何況眼前這一幕郎情妾意在自己面前演著呢,哪還有假?她看向了孝昭帝,「我不像貴妃?是我打了她,你傷心了吧?高演,你當年口口聲聲對天發誓,說今生只娶我一人。結果自從你當了皇帝,左一個妃子,右一個美人地抬進宮!好,這些我都忍了,可今天你實在太過分了,居然大白天,就拉著女官在昭陽殿白日宣淫!」

  陸貞臉都白了——這話要是傳出去,自己還有什麼顏面嗎?急急說道:「娘娘!您不能這樣血口噴人!」

  孝昭帝又氣又怒,「觀音,朕對你如何,你心裡清楚!趙麗嬪是怎麼死的?徐充媛是怎麼瘋的?朕有說過一個字嗎?可陸貞和朕根本就沒有任何苟且之事,你還如此肆意妄為,實在太令朕失望了!」

  蕭貴妃看平日裡從不逆自己意的孝昭帝今日為了一個陸貞三番四次地和自己爭辯,更欲殺陸貞而後快,「你還有臉說?當年明明是你先了騙我!呵,什麼鳳印,什麼代行皇后之職,你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高演,我今天就是要殺這個陸貞,你又能怎樣?」她一跺腳,從牆上取下一柄寶劍,就向陸貞刺去。

  這一幕讓幾個人都驚呆了,孝昭帝氣急攻心,大聲咳嗽起來,一旁的元福見勢不妙,上前一把抱住蕭貴妃,看著陸貞喊道:「陸大人,你快走,快走!」

  陸貞這才反應過來,倉皇從昭陽殿裡逃離。

  豈料她才奔到殿外,蕭貴妃卻已追了出來,大聲吩咐著外面的侍衛,「你們給我抓住她!」

  侍衛們看貴妃吩咐下來,哪敢有誤,沒幾下就抓住了陸貞押到了台階下跪下,蕭貴妃恨恨地下令,「司寶司掌珍陸貞,品性不良,未奉詔即擅闖昭陽殿,意圖勾引皇上,為正宮規,立賜杖斃!」

  陸貞大聲叫冤,「娘娘,我冤枉!我沒罪啊!」

  蕭貴妃卻不屑地看著她,「本宮說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拖下去!」

  侍衛們不敢停手,趕緊來拖陸貞,就在這時,孝昭帝也趕了出來,喝止道:「都給朕住手!」

  他被元壽一路扶了出來,虛弱地看著蕭觀音,「觀音,不管你信與不信,朕和陸貞,的確清清白白,如果你一定要殺了她,就先把朕給殺了吧。」

  蕭貴妃呆住了,愣在原地看著孝昭帝一路走下台階扶起了陸貞,「對不起,今天讓你受委屈了,你暫時先回去休養,朕以後再給你慢慢賠禮。」

  他說完這一番話,已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劇烈地咳嗽起來,元福趕緊說:「皇上,您該進藥了。」孝昭帝點了點頭,又看著侍衛,「元喜,傳肩輿來,替朕送陸貞回去。」他擔心自己一走,蕭觀音又要殺死陸貞。

  他看著陸貞跟著內監慢慢走遠,這才放心地在元福的攙扶下回了殿內。夕陽西下,照在殿外的蕭貴妃身上,人群已經漸漸退去,她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殿內,兩行清淚從臉頰邊緩緩流下,冷風吹來,凍得一張臉冰涼冰涼,只是握緊了拳頭,良久才回了自己的殿裡。

  沒過多久,陸貞被蕭貴妃嫉妒打破了頭的事情就在宮內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貴妃是如何要處死陸貞,皇上又是如何來維護,這在宮裡可是一件極大的新鮮事,自打皇上登基以來,但凡稍微得寵幸一點的嬪妃都會被蕭貴妃千方百計地弄死。皇上寵愛貴妃眾人皆知,從不會和貴妃置氣,這次卻為了一個女官和貴妃唱起了對台戲,人人都認定了這陸貞遲早有一日要飛上枝頭變鳳凰,說不定有一天還能分蕭貴妃的寵。一時之間,羨慕的人不少,嫉妒的人更多。

  婁尚侍很快就來了司寶司,一路進了陸貞的房間,仔細查看著她的傷口,半天才說:「唉,貴妃娘娘怎麼老是這麼心狠?」陸貞只是低著頭流淚,婁尚侍又取出隨身攜帶的膏藥幫她塗上,「她以前也這麼打過我,還好太后娘娘賜下的雪蟾膏還剩下一點,我順手給你帶過來,比太醫院配的那些管用。你記著,每天擦三次,唉,女人的臉,就是女人的命呀。」

  陸貞感激地看著她,「謝謝尚侍大人。」

  婁尚侍又裝作不經意地說:「唉,這貴妃娘娘也實在太不能容人了,就算你和她長得有些相似,那也怨不得你啊。早知道,我就不該鼓勵你考這個女官,還不如平平安安待在青鏡殿,也不會遭這個罪。」

  陸貞低下頭傷感地說:「大人對我的好,我都記著。」

  婁尚侍又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你可千萬別記恨貴妃娘娘,在這宮裡,想要活下去,就別跟她作對。過兩天傷好了,你一定得裝著什麼事都沒有,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樣大家才不會看輕你。」

  陸貞不甘地抬起頭,又低下頭說道:「謝大人教誨。」

  婁尚侍看她這番形態,心裡竊喜自己挑撥有功,這才滿意地從司寶司離開。

  過了一會兒,丹娘也來了,遞給了陸貞一朵小黃花,陸貞愣愣地看著它,眼圈不知不覺就紅了,啞著嗓子對丹娘說:「你告訴他,我這兒一切都好。」她小心地將花別在了自己的發間,又想用粉掩蓋一下自己青腫的額頭,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她休養了一日,宮裡傳得更加誇張,說什麼的都有,也有人事後諸葛亮,恍然大悟說難怪陸貞進宮不到一年就考取了女官,原來是皇上想暗度陳倉。第二天再去司寶司,還在門外就聽到琳琅的聲音,「昨天那事,你知道了吧?」玲瓏緊跟著又說:「誰不知道?那麼大的動靜,各宮都傳遍了。」琳琅又說:「想不到她有那麼大的本事,居然敢招惹貴妃……」

  陸貞聽不下去了,走進門裡,頓時,滿院子的宮女都看著她不敢再說話了,陸貞淡淡說道:「這兩天我不在,司裡的各項事務進行得如何了?」

  玲瓏連忙上前答道:「大人放心,新年各宮所需要的賀歲錁子,奴婢已經安排人鑄好了。內府局新交了一批金器過來,我們也全數入了庫。對了,上面來人通知,說明日各司女官都要到仁壽殿匯齊,和太后、貴妃一起商議元旦正日祭天的事……」

  她一邊小心說著,一邊看著陸貞,陸貞卻一臉平靜,和她邊商議邊走進了正殿,只剩下一行宮女目瞪口呆地站在庭院裡看著她的背影,琳琅不禁感慨道:「這樣子都能扛得住,咱們這個陸掌珍,還真不是一般人。」

  過了沒多久,元福匆匆又來了,一進門就給了陸貞皇上的旨意,「這是皇上賜給你的兩粒明珠,也是貴妃娘娘親自從今年的貢品中挑出來的。那天的事,貴妃娘娘也覺得很抱歉,她也是一時心急……」

  陸貞淡淡地笑著看他,「謝皇上和貴妃娘娘賞賜,請元福公公轉告皇上,那天的事,陸貞早就已經忘記了。」元福看陸貞識禮,這才放心地笑道:「陸大人果然是個聰明人。」一路在陸貞的陪同下出了司寶司。

  陸貞回了殿裡,這才收了笑容,看了看桌上那兩顆明珠,嘴角不禁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隨手拿起就扔進了一旁的筆筒裡。

  過了幾日,就到了仁壽殿商議元旦慶天的事。女官們都站在堂下,陸貞站在了最末端,堂上婁太后和蕭貴妃為了誰主持慶天大典已經爭得不可開交,婁太后說不過蕭貴妃,憤憤道:「哼,哀家這就叫禮部尚書過來,問他到底收了你多少黃金?」

  蕭貴妃譏諷地看著她,「太后娘娘,這種話,可不能胡說。不過您也說得沒錯,這主祭之人自然是要由後宮最尊貴的女人來擔當。臣妾未嫁之前,是南梁的公主!哦,莫非太后娘娘認為,您那位當過賤民的祖父才叫做尊貴?」她的人生,已經被面前的這個女人給毀了,本來她是要嫁給高湛,卻被婁太后安排嫁給了高演,就因為高演喜歡她,從她入宮起,就一心一意要和面前的這個女人作對。

  婁太后果然被她激怒了,拍案而起,「蕭觀音,你太放肆了!」一旁的婁尚侍連忙扶住了她。

  蕭貴妃卻心裡極快,嘴上淡淡地說:「臣妾絕對沒有那個心思,婁氏一族是我朝重臣,婁家先輩貧賤不能移的高貴品德北齊人人讚頌,誰人不知?」她勝券在握地看著婁太后,也站了起來,緩緩說道:「太后娘娘,我看您年事已高,連站都站不穩了,還是好好在宮裡歇著吧。這祭天的事,臣妾一定會幫您辦得妥妥當當的。」

  她轉身就從堂上趾高氣揚地往外走去,只是在經過陸貞的時候停了一停,看了她一眼,沒想到陸貞也倔強地對她看了回去,兩人正在對峙時,身邊傳來婁尚侍驚恐的叫聲,「太后,您怎麼樣了?太醫!太醫!快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