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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遺折

  青鏡殿裡一片靜謐,孝昭帝坐在床頭,焦急地看著太醫正在給周太妃施針。兩旁隨侍的宮女屏氣吞聲,陸貞站在最前面,一直看著太醫臉上的表情。

  好半天,太醫才收起了針,長歎了一口氣,「皇上,微臣已經施針,太妃即刻可以醒來。只是,剛才宮女們拿來的沉香含有南蠻的箭毒,恐怕也只是迴光返照了。」

  聽到這裡,陸貞的眼淚滾滾而落。孝昭帝無奈地說:「朕知道了,這不怪你,誰想得到竟敢有人膽大包天,謀害先皇的太妃?」

  柳絮居然在這時上前一步說道:「皇上,肯定是太子殿下!」

  孝昭帝皺了皺眉,一旁的元福厲聲呵斥著柳絮,「閉嘴,這哪兒有你說話的分兒!」

  陸貞這時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只是撲在周太妃身旁低低地哭泣著,周太妃突然呻吟了一聲,陸貞又驚又喜,喊著她:「太妃,太妃。」

  周太妃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有點迷茫地看著她,「我,我怎麼還活著呀……」

  陸貞柔聲說:「您沒事了,沒事了,您看,皇上來看你了!」

  聽到陸貞剛才的話,孝昭帝已經走了過來,「皇祖母,您還記得朕嗎?朕是演兒……」

  周太妃愣愣地看了他許久,方說:「皇上,你的樣子長得是挺像先帝的,不過,老婆子自打進了這冷宮,除了每年除夕祭天的時候能遠遠見你一回,平常也沒什麼跟你說話的機會……」

  孝昭帝羞愧地說:「這是朕的不是,皇祖母,您一定要好起來,等您好了……」

  周太妃冷靜地說著話,眼神卻落在了柳絮的身上,「我是好不了了,有人送了這含毒的沉香,想讓我死,我躲得過這回,也躲不過下回。只是皇上,我有一點不明白,今兒有人給我送了太子的禮物過來,還說太子挺念叨我這個老太婆,可我就不明白了,那太子高湛,打生下來我就沒見過幾回,怎麼那人就那麼肯定,覺著我跟高湛熟得不得了呢?」

  柳絮看太妃醒轉過來,早已心寒,又膽戰心驚地聽她說了一半話,原來自己早上和她說話的時候,這周太妃早就明白了,現在功敗垂成,她想著趁皇上在說話的工夫溜到太后那裡,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於是悄悄地往屋外走去。一旁的元福卻極是精明,看她不對勁,上前一步抓住了她,「別跑。」

  柳絮被他這麼一抓,腿都軟了,趕緊哭喊著饒命,「皇上饒命,太妃饒命啊,是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她……」

  周太妃眼睛裡精光一亮,厲聲喊著,「堵住她的嘴!」孝昭帝和陸貞不禁都看向了柳絮,她被元福堵住了嘴,但兩人這時都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陸貞心想:這高湛不是先帝最喜歡的兒子嗎?怎麼現在又成了太子了,難怪太后要陷害他,她不禁心怦怦亂跳。

  周太妃剛剛一句話說得用力,現下又喘著氣悠悠地說:「皇上,宮裡髒事兒太多了,你別全都聽,也別全都信。你只要知道一點,害我的人,絕對不是太子,有人想栽贓給他……」她越喘聲音越大,直著身子再也說不出話來,太醫急忙又走到她身上給她紮了一針。

  周太妃死死地看著孝昭帝,「皇上,看在我馬上就要死的分上,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孝昭帝不忍地回答:「皇祖母,朕以皇帝的名義發誓,您但有所求,朕無不應允。」

  周太妃眼裡露出喜悅的光芒,哆哆嗦嗦地從床邊摸出一張紙,遞給了孝昭帝,「這是我的遺折,我要求的,都寫在這裡了。我還以為,要等我死了,這遺折才能到你手上。沒想到,臨死之前,我還能看到我的乖……乖孫子……」她越說越沒有力氣,孝昭帝眼中隱隱有了淚光,「皇祖母,您別著急……」

  周太妃卻像是有心事沒了,指著陸貞含糊不清地說:「你……是個乖孩子……殉葬……跟我一起去……」她的話終於沒有說完,一隻手懸在半空,又直直落了下來,卻是已經歸去了。

  孝昭帝又緊著喊了幾聲,周太妃也沒有任何回話,太醫連忙上前檢查了一番,垂首道:「皇上請節哀。」

  整個屋子裡頓時哭成了一片,陸貞坐在了地上,兩眼發直——剛才若是沒聽錯,殉葬二字,周太妃是對自己說的,一切就這樣成真了,爹爹的仇,自己再也報不了了,還有高展……陸貞發呆了半天,耳邊有人一直在喊她:「陸貞,陸貞,皇上問你話呢!」

  她定了定神,看孝昭帝同情地在看自己,「陸貞,你忠心為主,不惜半夜闖宮,是個好宮女,只是太妃的遺願,你也聽到了……」

  皇上都這麼說了,陸貞心如死灰,輕輕地說:「太妃遺願,陸貞自當遵從。」

  孝昭帝看她這麼冷靜,倒是有一些意外,又不忍心地說:「那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陸貞想了想,堅定地說:「陸貞自知難免殉葬,已提前將個中心願寫在遺言裡。丹娘,我的包袱裡有一封書信。要是以後,有個叫高展的侍衛來找你,請你幫我轉交。皇上,奴婢生父陸賈半年之前蒙冤而逝,皇上如肯施恩,下令刑部重審,陸貞九泉之下,必當感激不盡……」

  孝昭帝毫不猶豫地說:「好,朕一定幫你重審此案。」

  陸貞又說:「還有,皇上,我們青鏡殿上下都盡心服侍太妃娘娘,請皇上允准,殉葬之事,僅限陸貞一人,萬勿累及他人……」

  她此話一出,身旁其他害怕的宮女都對她看了過來,停止了哭泣,眼中流露出了感激。孝昭帝驚奇地看著她,果然又說:「好,朕准了。」

  陸貞淡淡一笑,低下了頭,「陸貞再無他言。」

  孝昭帝心中一動,揮了揮手沉重地說:「元福,朕也沒心思瞧東西了,太妃娘娘遺折裡還有什麼事,你就一併讀給朕聽聽吧。」

  元福應了一聲,展開了遺折,不急不徐地念道:「臣妾周氏臨終泣言:皇上……」整個大殿上都飄蕩著他的聲音,他又掃了幾眼,突然大驚失色,把遺折遞給了孝昭帝,「皇上,您看!」

  孝昭帝快速瀏覽了一遍,有點欣喜地大聲念了出來,「今有二等宮女陸貞,臣妾猶為喜愛,尚祈皇上酌情升為一等掌事宮女,並賜其金銀,以酬其忠孝……宮女柳絮,勾結他人暗害臣妾,請皇上允其殉葬……陸貞,陸貞,皇祖母根本沒要你殉葬!」

  陸貞完全沒想到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抬起頭不敢相信地問:「啊,什麼?」角落裡被侍衛們抓住的柳絮卻撲通一聲,昏倒在了地上。

  周太妃的喪事很快就辦了起來,陸貞頭戴著白花,一直忙前忙後的,大宮女本只有柳絮和荷蕊,現在兩人都去了,青鏡殿的事,都落到了她這個一等掌事宮女的身上。

  她有點留戀地看了一眼周太妃的床榻,從房間裡走出去,卻看到丹娘帶著一眾青鏡殿的宮女都在門外台階下,見到她出來了,都一起施禮道:「給陸姑姑請安!」

  陸貞愣了一愣,慌張地說:「快,快起來吧,大家都是姐妹,不用行這種大禮。」

  丹娘快步走到陸貞身邊,悄悄地說:「她們是擔心下藥那事,才要我過來……」

  陸貞這才恍然大悟,大聲說道:「大家放心吧,過去的事,我都已經忘了。只要大家齊心協力,辦好太妃娘娘的身後事,我相信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也會保佑咱們的……」

  眾宮女聽到她這話都放心了,互相看了看,都舒了口氣,聲音也輕快了許多,一起說道:「謝陸姑姑教誨。」

  陸貞又連忙說:「大家都散了吧,各自下去做事。」

  宮女們這才都散了,陸貞站在了原地,看著滿院子的白綾發呆。

  丹娘看她想得出神,又安慰她,「姐姐,你就別想太妃娘娘了。皇上叫三品以上命婦為她守孝七日,這已經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陸貞歎了口氣說:「我只是有點不敢相信,柳絮就這麼死了,我不用殉葬,還成了一等宮女……」這事情發生得太快,她從孝昭帝走後,就一直覺得難以置信。

  丹娘卻不以為然地說:「這就是好人有好報啦!我經常餵水池裡的金魚吃米粒,它還知道跟我打個滾呢。」

  陸貞取笑著她,「金魚又不是小狗,怎麼會打滾?」

  丹娘卻故意大著動作比畫著,「喏,喏,就是這樣。」陸貞果然被她逗笑了,氣氛一下輕鬆了許多。

  說話間,一個臉有點生的女官走到這邊來,「誰是這兒的管事宮女?」

  陸貞趕緊收起了笑臉,上前施禮道:「大人,奴婢就是。」

  那女官面無表情地說:「我是來宣貴妃娘娘的旨意的,你把全院的宮女都集中到西廂去。」

  陸貞領了命,沒多久青鏡殿所有的宮女都到了西廂,看貴妃娘娘的人還沒來,一行宮女都先議論紛紛。

  丹娘先說:「這時候,貴妃娘娘要宣什麼旨啊?」

  陸貞也不明所以,「不知道,是不是準備給咱們重新安排宮室?」

  丹娘眼睛亮了亮,「那我就可以去司膳司了!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你是一等宮女,有你罩著,我就能多吃點好東西了!」

  她話剛說完,之前傳話的女官到了,直接問向了陸貞,「人全都齊了嗎?」

  陸貞小心地說:「稟大人,全殿二十七名宮女全在都這兒了。」

  那女官嗯了一聲,揚聲又說:「貴妃有旨,青鏡殿諸人接旨。」一眾人都跪在了地上,女官念著旨意,「青鏡殿諸宮女,事主忠心,服侍有功,今太妃仙逝,為嘉其心志,每人均賜宮酒一杯,黃金二兩,以彰恩德!」

  她一揮手,便有內監端著酒和黃金錠子走了上來。她這才笑著對陸貞說:「恭喜各位了。」

  陸貞忙帶著大家道謝,「謝貴妃娘娘隆恩。」

  女官又說:「那你們就慢慢領賞了,本座先回去繳旨了。」

  陸貞恭謹地說:「恭送大人。」便帶著丹娘一路把女官一行人送了出去,等到兩人再回來,屋子裡早就熱鬧成了一片。一個宮女笑吟吟地拿著酒喝著,又看著手裡的大元寶,「哎呀,這輩子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黃金呢,貴妃娘娘真是個好人。」

  丹娘看到另外一個宮女又拿著酒杯猛倒,一陣心疼,「你慢點喝,別搶了我那份。」

  陸貞被她們的歡喜感染了,也笑吟吟地看著,正準備伸手去拿自己的那份酒,剛才喝了酒的宮女卻哎喲一聲倒在了地上,「唉呀,我的肚子好痛!」

  剛剛說完,另外一個宮女也咚地倒在了地上。陸貞嚇了一跳收回了手,警惕地環顧四周,卻發現幾乎在這瞬間,有好幾個宮女捂著肚子,表情痛苦萬分。

  丹娘卻沒意識地伸手去拿酒喝,陸貞想起陳秋娘的死法,身上一寒,打掉她手裡的酒杯,大聲說:「別喝,這酒有問題!」一時間腦子裡大聲呼喊:這是要滅口了!

  杯子清脆地摔碎在了地上,陸貞趕緊去開房門,房門果然被人反鎖住了,無論她怎麼用力都沒有任何動靜。丹娘大聲在一旁尖叫著:「有火,哎呀,怎麼著火了!」

  只見窗子外面,映出了熊熊火光,照得屋子裡還站著的幾個人臉上通紅。陸貞一推開窗門,濃煙就灌了進來。她急忙關窗吩咐道:「大家快找水,摀住鼻子,咱們想辦法跑出去!」

  其他幾個還沒喝酒的宮女們驚慌失措,丹娘急道:「這是這麼回事啊?」

  陸貞沉著臉說:「咱們昨晚聽到了不該聽的話,有人要滅我們的口……」

  她還沒說完,濃煙滾滾灌進窗戶,立刻被嗆得猛咳起來,火隨即也燒進了屋子裡,幾個宮女慌忙扑打著火,但哪裡來得及。有人被煙嗆了一下,昏倒在了地上,沒多久,整個屋頂都塌了下來,整個屋子裡到處都是火苗。陸貞咳嗽著喊道:「大家往牆根邊躲!」這火既然是蓄謀已久,這次看樣子大家都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大家慌亂之中,早就沒有了主意,只能按著她的指引行動。

  丹娘一句話沒說出,咕咚一聲昏倒在地,陸貞喊著:「丹娘!」但對方已經沒有任何反應,她馬上用力地拖起丹娘,一邊躲著濃煙和大火,一邊向牆根艱難前行。大家都忙著找地方逃生,又哪裡有人會來幫她了。

  這時,一根燒著的房梁砸了下來,陸貞無力躲避,宮女們在一旁發出了尖叫。

  眼看自己非死不可了,陸貞閉上了眼睛。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黑影就在這時衝了上來,將陸貞護在了身下,房梁狠狠地砸在了他身上,兩個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陸貞沒料到還有這麼一出,頭磕在了地面上,整個人都昏死了過去。

  陸貞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只記得隱隱約約間在夢裡,好像看到那個衝進來救自己的人影是高展,可是自己還沒怎麼看清,就昏倒了。

  她哎喲一聲驚醒過來,卻一時不知自己身處何處,艱難著想坐起來,這才看到自己身上到處包裹著繃帶。她嘗試著想在床頭案幾上取水,手上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一個失手,水杯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丹娘聽到這動靜,驚喜地走到她身邊,「姐姐,你醒了?」

  陸貞焦急地看著她,想問她話,可是卻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丹娘看懂了她,安慰她說:「姐姐你先喝藥,太醫說你的嗓子給煙熏壞了,一時半會兒還說不了話……」

  陸貞突然一震,自己和丹娘大難不死,但滅口的人會不會放過自己這些人還是未知數。她不由得露出焦急的神色,一把抓住了丹娘,指指外面,又比了個砍頭的手勢。

  丹娘馬上說:「大家們都沒事呢!別人跟我說啦,毒酒的事,是有人假傳聖旨,不干貴妃娘娘的事。皇上已經下嚴查這件案子了,還讓咱們都好好地在留在青鏡殿裡養傷,不用去什麼靜心院了!」

  陸貞像是吃了顆定心丸,這才放心地閉上了眼睛。皇上怎麼來了?但皇上既然發話了,自己這條小命應該是保住了吧。

  陸貞養了幾天,傷勢有了好轉,這天丹娘照顧著她,她喝了一口水,啞著嗓子問丹娘:「我記得那天,房梁砸下來的時候,有個人一直擋在我身前……你知道是誰救了我嗎?」

  丹娘打了個寒戰,但陸貞並沒有發現,她很快掩飾好了自己的情緒對陸貞說:「我……我不知道啊,是皇上,是皇上派了人來救的火!」

  陸貞想了一會兒,又說:「我怎麼老覺得那個人有點熟呢?丹娘,這些天,他有沒有來找過我?」她說的是高展。

  丹娘拚命地搖著頭,「沒有沒有,這幾天人來人往,這兒跟個市集似的,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陸貞有點失望,自己受了傷這麼大的事,高展不知道嗎?她歎了口氣,還是沒問了。

  又養了幾日,她才能下地,這天她披了一件衣服,站在院子裡,呆呆地看著內監們正在整修著火災後的房屋。

  丹娘走過來囑咐她,「姐姐,你身子才好,不可以站太久。」

  陸貞失神地問道:「太妃娘娘是什麼時候下葬的?」她養傷養了好一些時日,沒有趕上。

  丹娘小心翼翼地說:「就是前天,那會兒你喝了藥還沒醒,皇上特意吩咐不用叫醒你。那天咱們這兒來了好多人,大家恭恭敬敬地把太妃娘娘的棺木運到皇陵去了。」

  陸貞含著淚說:「沒想到,我連送太妃最後一程都沒趕上。」

  丹娘沉默了片刻,岔開了話題,「皇上還說,咱們這兒剩下的人,暫時都不用分到別的宮去,等以後再做安排。現在你是掌事姑姑,以後青鏡殿你就是老大了。」

  陸貞想了想對她說:「哦,是嗎?那丹娘,反正你以後也想去司膳司,要不然現在你去管管廚房的事吧。」

  丹娘聽到陸貞讓她去廚房,一陣激動,「哎呀,我就知道你就算陞官,也肯定不會忘了我這個患難姐妹的!我要跟元祿去吹牛,嘿嘿,我要故意拿芝麻糊饞他!」

  陸貞疑惑地問她,「元祿,你最近見過他?」

  丹娘像是怕被發現什麼似的,慌亂地又說:「沒有,沒有,我就是那麼一說。這些天,咱們這兒就沒別的人來,哦不,楊姑姑倒是來看過你兩次,可你都睡著了,還有,杜司儀那邊也派人來傳過話,說你既然病著,就不用那麼著急抄書了。」

  陸貞果然有點失望,但沒有懷疑丹娘怎麼緊張起來,她順口說:「哦,就她們呀……咦,什麼味道,這麼香?」

  丹娘看她不追問了,鬆了一口氣,吸了吸鼻子,說:「是桂花香,肯定是太妃娘娘種在後院的那顆金桂開花了。」

  這話提醒了陸貞,她說:「呵,她還說過,還要我沒事常去看看那棵樹呢。」她慢慢向後院走去,丹娘想過來扶她,陸貞想起那事是太妃秘密囑咐她的,還是不能讓丹娘知道的好。她對丹娘搖了搖頭,「你先去忙吧,我想自己走走看。」

  離得雖遠,陸貞卻已看到那株金桂開得正好,滿樹的金黃,恰似一抹燦爛的光盛放在枝頭。睹物思人,她不禁有一絲惆悵,後院裡只有她一個人,煢煢孑立。空氣裡飄散著濃郁的桂香,周圍寂靜成海,陸貞抬足向桂樹走去,只能聽見自己走路傳來的沙沙腳步聲,牆角處放著一把花鋤,她不由得想起了太妃對自己曾說過的話——

  「那兒有一株桂花,是我最喜歡的,得閒的時候,你也幫我鬆鬆土。」

  她拾起那把花鋤,彎下身給桂樹松起了土,沒有幾下,就翻出了一堆白色的土。她訝異地蹲下來身翻看那些土,喃喃自語:「奇怪,這裡土的顏色,怎麼那麼像南邊的瓷土?難怪這桂花樹老是長不好。」

  她摸了幾把白土,卻不料到自己翻出了一個錦囊,雖然驚訝,但卻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她悄悄打開錦囊,果然那錦囊中有一紙絹書,裡面的字跡赫然是周太妃的親筆:

  「阿貞,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恨我雖貴為一國公主,卻意外為奸人所害,雖有心報仇,奈何勢單力薄,只能含恨而終。囊中指環,系我遺物,望伺機交予太子,囑其為我報仇雪恨。」

  陸貞又摸出錦囊裡的指環,細看了半天,眼睛漸漸地紅了,原來太妃早已知道太后想置她於死地,一瞬間她想明白了之前周太妃為什麼鄭重地來找自己,又讓自己發誓,她是早存了死志——可是,周太妃為什麼不寫清楚呢?

  陸貞自言自語,「太妃,您連害的仇人是誰都不說,太子又怎麼能幫您報仇呢?」

  她謹慎地把錦囊放入了懷裡,想了半刻,有了主張,這才回了自己的屋裡繼續抄寫書稿。沒多久丹娘也進了門,看了她幾眼,說:「又在幫杜司儀抄書稿啊?」

  陸貞恰好在這時抄寫完了一卷,她舒了一口氣,將紙卷遞給了丹娘,「嗯,這不,剛抄完一卷。我走路還不太方便,丹娘,麻煩你幫我跑趟靜心院吧。」

  丹娘一邊接過一邊責備著她,「姐姐,你現都是掌事姑姑了,說話幹嗎還那麼客氣,我這就去……這兒怎麼有這麼多紙糰子啊?」

  陸貞看了看自己扔得滿地的紙團,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兩天手上沒力氣,老寫廢紙……」

  丹娘又好氣又好笑地說:「現在咱們這兒閒人這麼多,你讓大家幫你一起抄抄不就完了,幹嗎那麼費勁啊。」

  陸貞卻正經地說:「那可不成,我答應杜司儀的事,怎麼能麻煩別人?」

  丹娘唔唔了兩聲,又想起了自己進門前想和陸貞說的話,「說的也是……噢,對了,前兒我找到一個好東西,正好你用得著。」

  她風風火火地跑出了門,又吃力地抱著一個銅器走進屋,得意地說:「這是太妃以前燒紙用的銅簍子,後來她寫不動字了,我就用它烤玉米吃。要不是大火燒塌了房子,我都差點忘了這東西……」

  陸貞聽她說得有趣,好奇地俯下身子打量那東西,本來沒怎麼在意,但看了幾眼後,不禁睜大了眼睛,又擦了幾把那上面的煙痕,脫口道:「不對,這可不是一般的銅簍子!」

  她鄭重地拿來布巾小心翼翼地擦著那銅器,精心擦拭下,那銅器漸漸顯露出本來的面貌,它果然是青銅質地的,而且竟然還是周朝的!

  事關重大,陸貞不敢怠慢,帶著丹娘一路抱著青銅器往司寶司走去,見過女官後詳細說了自己的來意。

  那女官並不相信,懶洋洋地打量了那銅器幾眼,又說:「不會吧?這玩意能是幾百年前的古物?」

  陸貞沒看出來她眼裡的輕蔑,認真地說:「是,大人。我以前跟著父親看過不少的古玩,這花紋,這形狀,這銅綠,一看就是周朝時候的青銅尊。」

  女官果然笑了,「你說是就是啊?這東西放在宮裡那麼久,就愣沒一個人認出來?」

  陸貞急了,「可它真的是件寶物啊。」

  那女官隨意地翻了一下銅器,不甚在意地說:「好吧,你先把它帶回去,過幾天我們得空了,再叫個懂行的人過去看看。」

  這話明顯就是敷衍了,陸貞說:「可是……」

  這女官終於不耐煩了,「好了好了,我們司寶司一天大小事情有多少啊,哪有工夫跟你慢慢磨嘰?」這宮女怎麼說話做事這麼沒分寸,說這古董沒被人發現,這不是在打自己的司寶司的臉嗎?她以為她是誰?自己沒把她趕出去,都是給足她面子了。

  陸貞這時已經明白女官並不想和自己多說話,她和丹娘怏怏地從司寶司走出來,只覺得陽光格外的刺眼,好久丹娘才說:「這些人沒眼光,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陸貞卻知道自己是犯了對方的忌諱,苦笑了一聲,「怎麼會?這世上,錯把珍珠當魚目的多了去了。」

  她二人忙著說話,對面一個宮女急急走了過來,兩個人都沒看見,那宮女和丹娘重重地撞在了一起,丹娘哎喲一聲,手裡的銅器摔了下來,正好砸到了那宮女的腳上,她一下就蹲到了地上,顯然吃痛得緊。

  陸貞有點不好意思,也蹲下身問:「對不起啊,傷到了沒有?」

  那宮女恨恨抬起頭來,竟然是阿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用力一把推開了陸貞,「走路不長眼的東西!」

  陸貞本來就大傷初癒,讓阿碧這麼故意推了一下,立刻就摔在了地上,沾了一地的灰塵,阿碧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站起來,陰陽怪氣地說:「喲,這不是青鏡院的陸姑娘嗎,你不好好地在冷宮待著,跑到我們六司來做什麼嗎?」一旁早有宮女圍觀來了,看到這一幕,都哄笑起來。

  陸貞艱難地站起來,因著自己理虧在先,她也沒計較,施禮說道:「對不起,是我們不小心。」她一把拉著丹娘,準備抱起銅器就走。阿碧卻得寸進尺地攔住了她,「想走?哪那麼簡單?你們倆撞傷了我,不在這兒跪上兩個時辰,我哪能消氣啊?」

  丹娘看她這麼囂張,忍不住爆發了,「你又跳又蹦跟只癩蛤蟆似的,到底傷哪兒了?再說我們都賠過禮了,你別那麼過分好不好!不就是一個司衣司的二等宮女嗎?得意什麼啊?」

  阿碧冷冷地說:「好大的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掌事姑姑呢。」

  這話卻提醒了丹娘,她立刻說:「陸姐姐現在就是一等掌事姑姑,怎麼著了?」

  阿碧不屑地看了幾眼陸貞的樸素的衣著,和自己完全沒法比,這樣的也是一等掌事?她出言相譏,「都是用勤院出來的姐妹,不想跪就直說,撒什麼謊啊!」

  這話讓丹娘氣極了,大聲說:「我才沒撒謊呢,陸姐姐,你把你的宮牌拿給她看。」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陸貞想了想,還是拿出了自己的宮牌,一旁的人清晰地看到上面綁著金線,丹娘得意地說:「三等黃線,二等銀線,一等金線,你不會不知道吧!」

  阿碧臉上又紅又白,心裡更是翻江倒海,回轉了身準備走,「算我今天倒霉!」一旁的宮女卻又在這時用看笑話的眼神在看她,她酸溜溜地說,「看什麼看?有些賤婢專愛投機取巧,你們也想跟她學嗎?」

  陸貞聽她說得這麼不堪,真是人善被人欺,出聲喝道:「站住!阿碧,你的宮規學到哪裡去了?見了掌事姑姑,連禮都不行!」

  阿碧心裡一百個不情願,但又怕陸貞鬧大,只能回來給她行了禮,「給陸姑姑請安!」

  丹娘冷笑著看著她,「身子蹲得這麼高,腰也沒挺直,也不知道當年你怎麼學的?再來一遍!」

  阿碧恨恨地又施禮道:「給陸姑姑請安!」

  這一下十分解氣,陸貞和丹娘都笑起來,阿碧站直了身,眼睛恨不得把陸貞撕碎,「陸貞,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丹娘卻不怕她,說:「來啊,我們隨時恭候!」阿碧憤憤地回轉身走了,丹娘意猶未盡地看著她走遠的背影,和陸貞說,「姐姐,這次可真解氣!」

  陸貞淺笑著,惡人就要惡來磨,她注意到遠處有侍衛經過,神色黯淡了下來,高展已經好久沒出現了。她忍不住問丹娘:「丹娘,你知道宮裡面的侍衛都住在哪兒嗎?」

  丹娘指了指一個方向,「在那邊,離我們遠著呢。」

  陸貞惆悵地向那個方向看了良久,又指著一排房子問丹娘:「那一排房子又是什麼?」

  丹娘隨口說道:「是內府局。內監們都住在那兒,那邊可大了,有木場,有陶窯,有金器作坊,還有很多巧手的工匠!」她進宮比陸貞早得多,對宮裡的情況都很熟。

  陸貞有點不明白,「金器作坊?內宮裡怎麼還會有這種地方?」

  丹娘又說:「姐姐你不知道?內府局是管內宮營造的,我們用的東西好多都是他們做的呢。」

  陸貞眼前頓時一亮,「有金器作坊,就肯定就有懂行的人!丹娘,你先回去,我要去一趟內府局。」

  陸貞一路找進了內府局,這次一路順風順水,那個服飾高貴的內監看了青銅器片刻後,興奮地搓著手對陸貞說:「沒錯!這肯定是周武王祭天用的青銅尊,這兒還有銘文呢!……你叫陸貞?你的眼光挺準啊。」

  陸貞淡淡地說:「少監大人過獎了,您的眼光更準,我只知道它是周朝的銅鼎,可根本不認識上面的字。」

  那少監摸著長鬚打量著陸貞說:「我朱爾庭出生鑒寶世家,能看出它是什麼自然理所當然,倒是你,小小年紀,能有這份本事,還真不簡單!放心吧,司寶司不收它,我們內府局會把它好好供起來!」

  陸貞這才放下心來,微微一笑,「太好了,明珠不用蒙塵,我的心願也算了啦。」

  那少監看她毫不居功,倒是意外,又看了她一會兒,才說:「還能出口成章?不錯。既然都是愛寶之人,以後你就常來內府局走走吧。」

  此事已了,陸貞這才稍寬了心。回了青鏡殿,卻見丹娘站在殿門外,看到她回來了,飛一般撲過來,「姐姐,你可回來了,皇上有旨意給你呢!」

  陸貞趕緊和她一併回去,見元福早早候在殿內,低聲說:「陸貞不知公公前來宣旨,在外耽擱太久,還請公公恕罪!」

  元福看她來了,和顏悅色地指著桌上的幾錠黃金說:「不用慌張,我也沒等多久。皇上說,你對太妃忠心耿耿,所以特許你明天出宮一天,到宮外找個香火靈驗的大寺,拿這些黃金,去幫太妃做場法事!」

  陸貞喜出望外,「皇上准我出宮?」這一下出了規矩,元福咳了一聲,裝作沒有聽見,陸貞連忙叩首道:「奴婢謝主隆恩!」

  第二天一大早陸貞就走到了闔閭門外,她早早就換了一身平民女子打扮,頭帶紗帽,挽著手袋,走出了內宮,看起來和外面的平常人家的女子沒有什麼兩樣。她深吸了一口氣,外面又是另一番的世界了,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格外的熱鬧,距離她進宮已經有了好一些日子了,陸貞驚喜地看著外面的光景,不禁泛起了笑容。

  去了玉佛寺,她忙完了給太妃的法事,因為出手闊綽,是方丈親自接待的她。那方丈又問她:「女施主,您為老夫人捐的長明燈,老衲已經點上了。」

  陸貞看他把一切都做得妥妥當當的,心裡稍感安慰,又說:「謝謝方丈,我還想再點一盞小一點的長明燈,不知道成不成?」

  方丈自然不願意放過她這個大客戶,熱情地說:「當然可以,不知女施主想為哪位親人點燈?燈上要怎麼寫法?」

  陸貞想了想說:「就寫『陸賈老大人』五個字就行了。」

  那方丈順口就問道:「陸賈老大人?是不是城南那位過世不久的皇商?」

  陸貞慌亂地回答:「不是不是,只是正好同名而已。」

  那方丈卻看出她神色不對,他做到今天這地位,察言觀色見風使舵是常有的事,大戶人家裡什麼事沒有,早就見怪不怪。自己心裡想著,這小姐說不定是陸賈的私生女,卻裝著糊塗說:「哦,那是老衲冒昧了。陸家今天正好在辦喜事,前幾天,他家夫人和小姐還來本寺還願,順便給那位陸老爺做過法事呢。」

  陸貞果然疑惑地問道:「辦喜事?」

  這方丈又說:「就是那位二小姐的喜事啊,聽說她就要嫁給李守備家的公子了。」

  陸貞身體重重一晃,心裡一陣苦澀:他,可不是就看中了陸家的錢的嗎?回想往事,這麼一個紈褲子弟,自己竟然以為他是真的愛自己,還那麼信心百倍,心裡百感交集——若是自己真的嫁了他,以後才發現,又如何才好?可是妹妹……

  她心裡有事,魂不守舍地走出了大殿,卻不料被一棵樹的樹枝拉下了自己的紗帽,她掙了幾下,那紗帽卻被樹枝拉得很牢,怎麼也弄不下來。陸貞無奈地揭開了自己的紗巾,這才把紗帽完整地從樹枝上取下來。她回轉頭來,卻發現一個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她也沒在意,只當那人是登徒子,匆匆就走了。那人卻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良久,這才走進了大殿裡。

  陸貞不自覺地往陸家走去,她戴了紗帽擋住了臉,也不怕別人看見。鞭炮辟里啪啦地放著,街道兩邊都是看熱鬧的人,她身邊有人興奮地說道:「呵,這皇商陸家嫁女,可真氣派!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妝!」

  另外有人也嘖嘖稱奇地附和,「可不?李守備家的少爺也剛捐了縣令,這陸家二小姐一嫁過去就能當官夫人,命可真好!」

  陸貞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襟,讓自己不發出一聲,熱熱的眼淚卻早已經滾滾而落,人群又在這時騷動了,「新娘子出來了!」

  她被身邊的人推來推去,差點摔倒,身邊卻有人一把托起了自己。陸貞大驚失色,回轉頭來,那人卻是高展!

  高展悄聲對她說:「跟我來吧。」

  兩人從人群裡擠了出來,一直走到一條小溪邊,陸貞摘了紗帽,眼圈泛著紅,一直在流著淚。高展心裡挺不是滋味,卻故作輕鬆地對陸貞說:「還說每次見我都挺開心,怎麼這次哭得這麼厲害?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捨不得那個李公子啊?」

  陸貞啐了他一口,卻沒有再哭了,只是說著:「胡說!我根本就看不上他。我只是覺得……他是個心術不正的東西,根本配不上我妹妹!」

  高展有點意外,問她:「你不恨陸珠搶了你夫婿?」

  陸貞想都沒想就回答:「不恨,她雖然是大娘生的,可是……啊,你怎麼知道我妹妹叫陸珠?」她疑惑地看著高展,高展果然尷尬地咳了一聲。

  陸貞又說:「是不是你上次到找我的時候查到的?」

  高展卻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他對陸貞說:「嗯……太妃走了,我聽說你病了,很擔心你。」

  這話提醒了陸貞,她滿腔的情緒都釋放出來,又恨又怨,捶著高展的胸口,卻怕自己力氣太大捶疼了他,心裡又捨不得,哭著說:「那你為什麼不來看我?你不知道,那天的火好大,我都嚇呆了,我怕我就那麼燒成一堆焦炭,再也沒辦法回家,再也見不到你了!」

  高展緊緊地摟住了她,堅定地說:「是我不好,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他心裡萬千句話,又哪裡能說出來。

  陸貞聽他這麼說,早就不生氣了,只是輕輕地哭著。高展又說:「好啦,你再哭的話,忠叔肯定會怪我欺負你了。」陸貞這才注意到遠處還站著一個中年男子,她沒有見過,顯然是高展口中的忠叔,想起剛才自己一番情意表露,有點害羞,擦了擦眼淚,高展出聲道:「忠叔,元祿,你過來一下。」

  他給陸貞做著介紹,「阿貞,忠叔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這是元祿,你見過的。」

  元祿十分熱情地跑到陸貞身邊,「陸姑娘,好久沒見,你比原來又漂亮了!啊!那叫一個蹲在河邊就死魚,站在地上就嚇雁!」這一下化解了陸貞的尷尬,她撲哧一聲就笑了。

  高展也笑了,踢了元祿屁股一腳,「滾!好好的沉魚落雁就被你搞成這個樣子了,阿貞,你別理他。」

  陸貞看他當著別人的面也不避嫌地叫自己阿貞,臉頓時就紅了,低聲說:「你別叫我阿貞!」

  她走到忠叔身邊行了個禮,「陸貞見過忠叔。」

  忠叔呵呵一笑,給她還了個禮,「不敢當,不敢當。」

  高展看她一副小女兒姿態,心裡得意,取笑著她,「害什麼羞啊,又不是醜媳婦見公婆。」

  陸貞耳根都紅了,低著頭憤憤地說:「你再取笑我,我就把你的醜事都說出來!」

  高展哈哈大笑著,卻又逗她說:「儘管說,忠叔都知道,噢,對了,他還知道那會你把我的衣服洗壞的事呢。」

  陸貞連忙分辯,「那不是我洗壞的,明明是你烤衣服的時候,離火太近了……」

  她話說到一半,看到忠叔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由得又氣又羞,知道自己被高展逗了,一甩手跑開,「哎,不跟你說了!」

  沒多久,高展又追了上來,這次身邊沒有別人,他自然地一把抓住了陸貞的手,陸貞心跳一下就加快了,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心裡流出一絲甜蜜。

  兩人手拉手在街上閒逛著,高展怕陸貞尷尬,又說:「忠叔也是宮裡的侍衛,以後我也會拜託他幫我照顧你的。」

  陸貞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誰要你照顧啊。」心裡卻很是幸福。

  高展笑了起來,「哦,對了,我忘了咱們陸姑姑年紀輕輕,就已貴為掌事宮女。」陸貞橫了他一眼,卻沒有責怪,倒更顯得含情脈脈。

  高展回看著她,一時間兩個人都說不出話來。天地間彷彿只有這兩個人。

  高展停在了一家首飾鋪前這才開口,「你等我一下。」

  他不分說就走了進去,一會兒又出來,陸貞取笑他,「這是專賣女人首飾的地方,你進去幹嗎啊?」

  高展只微笑著看著她不說話,伸出自己的手掌,那上面赫然是一朵白色的珠花,陸貞臉立刻就紅了,想起兩個人住在破廟的時候,高展給自己戴的小白花。

  她沒說話,任由高展幫她把珠花插上,忠叔卻追上來,拉著高展到一旁說了幾句話。沒多久高展又回來若無其事地拉著她的手,「走,那邊有家古董店,我們去看看!」

  陸貞順從地嗯了一聲,走了幾步,只聽到身後有人在說著「什麼張老爺家有喜,大家快搶賞錢啦!」她心裡卻滿滿的都是自己的快樂,人群的歡呼聲她一點都沒聽進去,現下她眼裡心裡哪還有別的?隨著高展把她拉進了一家賣古董的店裡。

  店主看到生意上門,連忙迎上來誇大其詞,「我們這兒的古董,可都是傳世的名品!」

  元祿撇了撇嘴,「切,少來糊弄人,我們老爺和夫人,懂得可多著呢。」他這番話很討高展的歡心,高展招手讓他過來自己身邊,又走到一旁拿起一把青瓷觀音細細查看著。

  店主沒口地說:「這位公子您好眼光,這可是漢代的精品,您看這衣紋,看這釉色,絕對是宮裡傳出來的古物!」

  高展微微一笑,「這個我要了,多少錢?」

  那店主心裡大喜,趕緊說道:「不多,就二十兩黃金。」

  陸貞本來在一旁看著別的玩意兒,聽到這兩人的對話,就走了過來,她看了那青瓷觀音幾眼,笑了起來,「二十兩黃金?老闆,你可真會做生意。」

  那店主還沒明白,滿嘴吹噓,「您有所不知,這可是越州窯的名品,賣二十兩黃金,可絕對不算貴!」

  陸貞只有點醒他,「釉色這麼暗,哪可能是越州窯的青瓷啊?還有,這觀音穿著裙襖,一身女相,可晉朝以前的觀音,明明都是男身!老闆呀,你這件寶物,多半是剛從湖州窯裡買來,然後又在土裡埋了幾天,故意做舊成這個樣子的吧。」

  那店主被她當場拆穿,只臉上白了一白,也不生氣,賠著笑說:「原來是遇到了行家了,夫人,你小聲點,你夫君要是喜歡這觀音像,我就白送給你們,就當交個朋友。只是這事兒,你千萬保密!」

  他連忙把觀音像塞到一旁不動聲色的高展手裡,本以為能討這女客的歡心,沒想到陸貞滿臉羞色,「你……你胡說什麼?」跺著腳就往外走。

  那店主不禁愕然,高展默默把觀音像收了,又鎮定地對店主說:「那就承讓了……她年紀還小,面子難免有點薄。」

  那店主這才恍然大悟,滿口的誇讚,「噢,原來如此!不過公子,您家夫人這麼精明,往後家業肯定會大大興旺的。」

  高展看他這麼會做人,笑了笑,連忙出門去追陸貞,走了幾步,陸貞感覺他跟上來了,回頭怒道:「你不許笑!」

  高展板著一張臉,「我哪有笑嘛?」

  陸貞哼了一聲,「你明明有,剛才那個老闆說你是我……是我的那個的時候,你就在笑!」

  高展憋著笑,「你肯定看錯了,元祿,我有笑嗎?」

  元祿看高展問他,連忙說:「沒有,沒有,你只是把嘴向上彎了一個角度。」他誇張地做了一個表情,陸貞本還在生悶氣,也一下被他逗笑了。

  高展看她沒那麼生氣了,就說:「好了,那麼生氣做什麼,我都沒想到,你居然是個瓷器行家呢。」

  陸貞這才眉飛色舞地說:「那當然了,我們陸家可是全國有名的大瓷商,家裡六個窯口,全部都是我在掌管。別說看看瓷器的成色了,就是燒瓷上釉,我也算是一流高手。」她想起了往事,不禁又一陣黯然神傷。

  高展挑了挑眉,「那以後,你就教我燒瓷吧。」

  陸貞瞪了他一眼,「想得倒美,那可是我的拿手絕技,怎麼能隨隨便便教給你呢?」

  高展笑著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傷痕,「哦,是嗎?你最拿手的不是繡花嗎?」

  他心滿意足地看著陸貞被自己又弄得滿臉通紅,這才看了看遠方,說:「好了,不開玩笑了,前面就是闔閭門,我們得分開走了。」

  陸貞這才發現自己只顧著和高展說話,完全沒發現離回宮這麼近了,這樣一來,她滿心的失落,猶豫著還是問高展:「好吧……那,你以後要常來看我啊。」

  高展溫柔地看著她,「會的,只要有機會,我肯定都去看你。」他說完了這一句,不知何故又皺了皺眉。

  陸貞接過他遞過來的自己的手袋,不情願地往前挪了幾步,又回頭走到高展身邊問他:「對了,我還想找你幫個忙呢。你知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見到太子殿下?」

  高展本來有點留戀地看著她的背影,沒想到她回頭找自己說了這麼一句,驚道:「你找他幹什麼?」

  陸貞也就實話實說,「太妃生前囑咐我,要我把一樣東西交給他。可是太子殿下住的修文殿在內宮西邊,我們這些宮女根本過不去。」

  高展驚奇地問她:「是什麼東西?」

  陸貞從懷裡取出了那枚指環,「喏,就是這個。太妃說,她是被人害死的,太子只要收下這個東西,就肯定能幫她報仇。」她看到高展兩眼放光地對自己手上的那枚指環看過來,就說:「看樣子,你認識太子殿下?要不,你幫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他?」她之前本來就想要交給高展,他是太子的侍衛和親信,肯定沒少接近太子,自己交給他,也算是對得起太妃的在天之靈了。

  高展卻說:「這東西來頭不小,你就敢這麼隨便地交給我?」

  陸貞不以為意,「為什麼不敢?你又不是外人。」她說完就發現自己說得太快,把心事都講了出來,不好意思再看著高展,把頭低了下去。

  高展一陣感動,「這樣吧,東西我先幫你收著,等我下次碰見太子,一定幫你轉交。」

  兩人戀戀不捨地分了手,陸貞走回宮門,給侍衛出示了她的宮牌,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個跟了她許久的黑影,正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