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女相·陸貞傳奇 > 第十三章 做官 >

第十三章 做官

  「陸貞是庶出沒錯……可陸家不是還留了一半家財給她做嫁妝嗎?我要是不盡快娶她,這些錢可就……」這個聲音明顯就是那個自己熟悉的未婚夫李誠,那個剛剛還許諾要一直保護她的人,那個說要和父母商量、第二天就把自己娶過門的人。

  緊接著,一個蒼老的男聲響起,「糊塗!趙夫人都要把她嫁給老頭子當小妾了,這錢還可能落在咱們手裡嗎?」

  一個低低的女聲附和,「是啊,依我看,這陸貞不娶也罷,要不,咱們明早把她送回陸家去,也省得麻煩……」

  聽到這裡,陸貞再也聽不下去了,她生怕自己發出什麼聲響驚動了他們,一隻手緊緊捂在自己的嘴上,只有熱熱的眼淚順著指縫滾滾落下。此地不宜久留,她快速轉身準備逃走,繞過幾條路,突然看到角落裡晾著婢女的衣服,她靈機一動,扯下衣服換掉了自己身上原本的裝扮。

  遲了一遲,遠遠地她聽到自己客房方向有人聲喧鬧起來,心知是自己不在的事實已經被人發現了,沒想到李家的人行事這麼快,她咬咬牙,趕緊找大門方向。

  半路上被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攔了下來,那人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她,「你是哪房的丫頭?這麼晚了還想出門,有沒有令牌?」

  陸貞賠著笑,「我不是府裡的,我是夫人今天叫過來的繡娘,這會兒做完了事,急著回家去呢。」

  那人並不相信她,「今天府裡來了繡娘?我怎麼不知道?」

  陸貞轉了轉眼珠,正準備編出一些圓謊的理由,卻沒想到遠處的火光漸漸朝著自己的方向越來越近,領頭的人不是李誠是誰?她心裡歎了口氣,直直地看著他,多年相交的繞指柔化作滿腔冰冷,心在這黑暗中漸漸沉下去。李誠不敢看她,一揮手吩咐,「抓住她。」

  一行人立時衝上前來,將陸貞五花大綁起來。這次陸貞沒有再掙扎,她一直盯著李誠。李誠被她盯得心裡發毛,走近她小聲地說:「阿貞,對不起,我,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沒有哭,只是覺得可笑——這就是父親給自己仔細挑選的能托付終身的良人?這就是自己一心一意相信的男人?在這種時候,還能說出這樣假惺惺的話出來。

  李誠再也不敢和陸貞多說,只是吩咐下人們把陸貞送回陸家。

  趙夫人帶著一群丫鬟僕人押著陸貞進了柴房,幾個人用力將她往裡一推,陸貞踉踉蹌蹌地進了門,終究還是沒站穩,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趙夫人忍住一陣快意,面子上仍然假惺惺地作勢罵著:「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人!私奔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們陸家的臉都給你丟光了。」

  陸貞咬著牙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得意的嘴臉。

  趙夫人更加火上添油,「本夫人好心要把你嫁給王老爺,你居然還敢不識抬舉!」

  陸貞看她一副勝券在握、得意洋洋的姿態,忍不住回嘴,「大娘,我爹早就給我和李誠定了親,這事陸家上下誰不知道,你憑什麼說我是私奔?我爹屍骨未寒,你就要急著把我另嫁他人做小妾,這到底又是安的什麼心!」

  趙夫人卻不在意,仍然趾高氣揚地說:「唷,死到臨頭還嘴硬,你還以為自己是威風八面的陸家大小姐啊?我告訴你,把你嫁給王老爺當妾,那還是抬舉了你!當初給你接生的那個婆娘,老娘我早就找到了!你那個死鬼娘,過門還不到八個月就生了你,你就是個孽種,根本就不是我們陸家的人!」

  聽到此言,陸貞一下睜大了眼睛,怒目而視,「你胡說!」

  趙夫人看到陸貞氣得渾身發抖,得意地拖長了聲音,「我胡說?那個接生婆現在就住在後院呢!」她言之鑿鑿,這麼一說,周邊的幾個丫鬟僕人都用鄙視的眼神看向了陸貞。

  陸貞憤恨地看著她,「不可能,你胡說,如果我不是陸家女兒,爹怎麼會不告訴我?」

  趙夫人呸了她一臉,「老爺被你那個狐狸精老娘迷得神魂顛倒,哪裡知道自己被糊弄了一輩子?可本夫人沒他那麼傻,人家李守備家指名道姓,要娶的是陸家小姐,我哪敢弄個冒牌貨去!你這個賤人,剋死了你爹不說,現在還想給我栽個虐待繼女的罪名?呸,癡心妄想!」

  她心滿意足地羞辱完陸貞,得意洋洋地帶著下人們一起走了,只是吩咐外面的家丁一定要人看緊不能再跑了,留下陸貞愣愣地坐在冰冷的地上,耳邊不停地迴盪著她剛才說的話。

  「你不是親生的!」

  「你是冒牌貨!」

  「你這個賤人!」

  眼前不斷地浮現出父親臨死前的慈愛面容,她忍不住潸然淚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嘈雜的人聲,陸貞反應過來是陸珠在和家丁們爭執,她站到了窗邊看見陸珠正竭力衝過家丁們,其中一個家丁說:「二小姐,您還是快回去吧,夫人特地吩咐過,誰都不許進柴房,就連您也不行!」

  陸貞舉起綁在手上的繩子,對窗外的陸珠不停地比著刀子的口形,陸珠終於看到了她,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又厲聲呵斥著家丁,「哼,你敢不聽我話,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這才轉身走掉,陸貞看到她離去的背影,鬆了一口氣,倒在了地上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她被人推醒,睜開眼就看到趙夫人和奶娘站在她的面前。

  趙夫人冷冷地吩咐奶娘:「把這喜服給她換上,頭髮也給她弄弄,不然待會兒上花轎不好看!」

  奶娘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是的,夫人。」

  下人們放下了禮服,和趙夫人一起出了柴房的門。

  陸貞木然地換著禮服,問奶娘:「奶娘,你告訴我實話,我到底是不是我爹親生的?」

  聽到她說話,奶娘含著淚,好不容易才沒哭出來,她警惕地遞了一塊碎瓷片給陸貞,「小姐,這是二小姐讓我給您的,別的事,您就別問了。」

  這時門外已經傳來趙夫人不耐煩的聲音,「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別誤了時辰!」她重重地推開了門,催促奶娘動作快一點。

  陸貞立刻扭動著身體,用力地甩開蒙在她頭上的紅蓋頭。

  趙夫人看著她冷冷地說:「你還有勁兒?留著晚上對付老頭子吧。快,把蓋頭給她縫到頭髮裡去!」她一揮手,幾個丫鬟都進了柴房,一行人齊力把陸貞收拾妥當後,立刻將她塞進了門外等著的花轎裡。

  伴隨著一聲高亢的嗩吶聲,花轎緩緩地從陸家抬了出去,陸貞這才從懷裡掏出了碎瓷片,拚命地割著手腳上的繩子。

  花轎外傳來一個下人的聲音,「今天把大小姐嫁去了王家,那李守備那邊怎麼辦啊?」

  馬上有另一個人陰陽怪氣地接上了話,「這還輪得著你操心?我聽院裡的大丫頭說了,李守備家昨兒就和夫人商量好了,婚約不變,就是新娘換成二小姐!」

  坐在花轎裡的陸貞一愣,眼淚順著臉頰滾滾而落:人的心多麼善變,前一刻山盟海誓,下一刻身邊卻是新人,她當初怎麼會相信他對自己是真心實意?一口氣憋在心中,只能化作眼淚,但她不敢放鬆手上的動作,反而更快地去割自己的繩子。轎子上下顛簸著,顯然是趙夫人怕夜長夢多,吩咐抬轎的人早點把陸貞送進王家,她弄得一手一身都是血,才好不容易割開了自己腳上的繩子,但手上的繩子卻怎麼都弄不開。她心裡又急又怕,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能拚命地繼續磨著手裡的繩子。

  正在這時,轎外傳來一聲呼聲,「尚侍大人車駕在此,閒人迴避!」本來顛簸著的花轎一行人等,都停了下來。

  眼見突然有機會出現在面前,陸貞不再猶豫,立刻矮身從花轎裡衝了出來,兩下把阻礙看清周邊環境的紅蓋頭抓到了耳邊,視野頓時寬闊了許多。四周的人突遭變故,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喜娘驚呼一聲,「不好了!新娘子跑了!」這才發現新娘已經跑開了,可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去阻攔。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王老爺本來正在抱怨好好的花轎停下來,現在目瞪口呆地看著新娘逃跑了,氣急敗壞地招呼下人,「快快快,馬上給我捉住她!」

  陸貞爭取的就是這短短的時間,她連著踹倒了沿路上的幾個水果攤,滿條街到處滾落著各色水果,幾個搶先去追趕她的家丁一時沒有察覺,踩在了地上滾著的水果上,立馬摔了個狗啃泥。

  大街上亂成一片,攤販們馬上去找王老爺要求賠錢,看著每個人都手忙腳亂的,陸貞趁機溜進了一旁的窄街,只要再繞幾個彎子,料他們人再多也找不到自己了。

  豈料才進窄街沒幾步,一匹白馬快速地迎面而來,騎馬的男子發現陸貞,不禁大驚失色,眼疾手快地趕緊勒緊了韁繩,但這馬天生神駿,奔跑極快,被猛地拉住,竟然人立而起。眼見陸貞就站在眼前,頃刻間就要被踏傷,那男子接下來的反應也是極快,從馬上一躍而下,抱住陸貞滾到了一邊。

  混亂間他的手拉住了陸貞的紅蓋頭,一拉之下,紅蓋頭帶著陸貞的頭髮一起散落開來,那男子正準備問她有沒有摔傷,一眼看去卻愣住了,脫口而出,「是你?」

  原來他正巧是之前陸貞讓他假扮成胡商帶進城的年輕男子。陸貞也認出他來,來不及和他細說,出聲問他:「你有沒有劍?或者是刀子!」她看對方還不明白,立刻轉身給他看自己被繩子綁住的雙手。

  他也沒問,用劍快速地斬斷了陸貞手上的繩子。一得到解救,陸貞即時抓下了他身上的披風,口裡說著:「這個先借我!」罩上披風的身影已經跑遠開去,消失在窄街的盡頭。

  這時幾個家丁已經追到了窄街這邊,其中一人高呼:「在那邊,快追!」

  那個男子卻走到了他們前面,剛好擋住了他們,淡淡地問:「那是你們家的新娘子?」

  家丁被他擋在了前面,沒法追過去,著急地說:「是啊,你讓開,別擋道!」

  男子卻偏偏不讓,反而一把抓住了家丁,口裡嚷嚷著:「擋道?我的馬被她驚了,你們還沒給我個說法呢。」

  幾個家丁罵罵咧咧地想越過他,卻一時無果,緩了一會兒,卻哪裡能再見到陸貞的身影了?

  熟悉地穿梭在不同的小巷,陸貞不忘記從路邊撿起一根樹棍,隨後,她敏捷地找到了街角一戶人家曬在外面的紗帽,穩穩地挑下,把頭髮盤上戴好了紗帽,裹緊了披風。低著頭走出窄街的陸貞從正在到處尋找她的大隊家丁身邊經過,沒有一個人認出她來。

  陸貞鬆了一口氣,也不敢停留,腳步飛快地往自家方向相反的地方逃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只管麻木地挪弄著兩條僵硬的腿,心裡只想著:走,走得越遠才能越安全!一直走到一所房屋的屋簷下,累壞了的她才停下,想縮在角落裡歇一歇。

  還沒喘幾口氣,一個乞丐衝著陸貞走來,踢了踢她,「起來!」

  陸貞不解地抬起頭看著他,乞丐沒好氣地對她說:「新來的?」

  陸貞並沒有十分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胡亂地點著頭,沒想到乞丐面露凶相地對她說:「既然是新來的,就得守規矩。這裡可是小爺我的地盤!」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做出滾的手勢,陸貞這才看懂,只得訕訕地站起了身。她本想再找塊地方坐下,但其他地方不知什麼時候都坐滿了乞丐,每個人都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著她——原來她走到了市集裡,對面就有一家包子鋪,也難怪別人會嫌棄她妨礙了自己的財路。

  眼下裡正是中午時分,包子鋪新鮮出爐的包子的熱氣迎面撲來,陸貞不禁嚥了一口口水,肚子也適時地發出飢餓的聲音,她摸了摸全身,沒有找到一文錢。她站在包子鋪前久了,小二平日裡見得多了,一看她這樣的就知道是沒錢的,立刻揮手趕她,「走走走,沒錢就走,別擋著我們做生意。」

  陸貞心灰意冷地垂下頭,剛好看見自己的衣袖邊露出的喜服的一抹金線,心裡當即有了主意。但很快她就發現不遠處一夥下人來回在找著什麼,她心道不妙,陸家的人這麼快就找到了這邊,四下張望之時,只見城牆角擁擠著一大群人,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情急之下,她拔足擠進了人群裡,又縮起了身體,萬幸的是陸家的人經過這邊時只隨意掃了掃,沒有發現她。

  一個滿臉絡腮鬍子、長得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她的身邊,指著告示說:「皇上他老人家新添了好多美人,所以才急著要選宮女們進去伺候。這可是份好差事,我要是個女的,肯定立馬就去報名。」

  一番話引得在場的人哄堂大笑,顯然是在嘲笑他。那人不滿地說:「你們笑什麼?咱們平民百姓家的女兒,沒那個福氣當上皇后貴妃,但當個宮女侍候一下貴人,長長見識總還可以吧?」

  也有人隨聲附和他,「就是,我表姐以前就當過宮女,每天在宮裡有吃有穿,幹的事也不多,幾年以後放出來,嫁到夫家也挺有面子的……」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陸貞的注意力被他們所提的「宮女」二字所吸引,眼睛順著往上看到告示,上面赫然寫著:「凡良家子十四至十八歲者,皆可至閶闔門外內侍局役所投名,合格者即可入宮。」

  她來來回回將告示看了幾遍,像是在做什麼決定,半晌後才摸了摸自己的臉,握緊了拳,撥開身後眾人走了出去,沒多久,她就找到了一家繡娘開的店舖。

  兩人進了內室,陸貞才解開了身邊的披風,露出裡身的全套喜服,繡娘狐疑地問她:「你……不會是逃婚出來的吧?」

  陸貞只平靜地指著身上的衣服對她說:「這你就別管了,你是繡娘,肯定知道我身上這件衣服值多少錢。我只要一身普通衣裳再加兩串錢,你跟不跟我換?」

  繡娘轉了轉眼珠,精明地說:「這生意划算,我做!」

  陸貞微微一笑,接過她遞給自己的衣服,緩緩地說:「還得麻煩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當今天從來沒見到我?」

  這繡娘自然是滿口地答應著,「放心,做了這麼多年生意,我怎麼會不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陸貞這才放心地拿著錢離開,很快又回到包子鋪買了包子,到附近的小溪邊坐下一頓狼吞虎嚥。幾次都想流淚,但她忍住了,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為了自己,為了給爹爹報仇,她一定要撐下去。

  之後她就著溪水洗乾淨了手,又整理好了自己的頭髮和衣服,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想讓它顯得更加紅潤一些。她對著溪水端詳了自己半天,毅然轉身走向了內宮城門,朱紅色城門上高懸著漢文和鮮卑文合璧的「閶闔門」牌匾,這裡是她要改變自己命運的起始,靠著自己的力量,她不會猶豫,也不會回頭。

  她吸了一口氣,站在了有幾百名少女的隊伍的最後面,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又站在了她的身後,她抬頭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閶闔門」三個字,雖然一陣眩暈,但仍穩穩地站在了原地,沒一會兒,擁擠的人群就帶著她進了門。

  陸貞被人群推來趕去,走得跌跌撞撞的,不小心就撞到了身邊一位少女身上。

  正準備出聲道歉,那少女已經拖長了聲音罵出了聲,「哎喲!誰踩我?哎,你沒長眼睛啊?」

  陸貞忍著氣,小心地賠禮,「啊,對不起。」

  她抬頭看到出聲的少女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圓圓的一張臉,一雙眼睛顧盼生姿,顯得甚是靈活,衣著也甚是華麗,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旁邊有一個少女正幫她拍打著衣服上看不見的灰塵,口裡不停地說:「姐姐你消消氣,咱們犯不著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少女大為得意,抬著頭打量著陸貞一身的普通衣服,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不屑地說:「也是,這副寒酸樣子,還想入宮?」

  她趾高氣揚地冷笑著,一旁的其他少女都看了過來,竊竊私語著。

  正好門口的文書喊著:「下一位。」原來這裡是登記的地方,登記完了就再進下一道門。

  剛剛奚落陸貞的那個少女立刻換了一副嘴臉,帶著甜甜的笑容走到了前面,「我叫沈碧,今年十八歲,京城人。」

  緊接著剛才撣灰的姑娘也跟著進去,「我叫陳秋娘,今年十七歲,徐州人。」

  陸貞看著她也進了宮門,趕緊跟著上前照模照樣地報著,「我叫陸貞,今年十六歲,京城人。」

  文書快速地寫著她的名字,頭也不抬,「嗯,把官籍拿出來吧。」

  陸貞一下愣住了,「還要官籍?」她心裡十分焦急,但沒有表現在臉上。

  文書抬頭看了看她,沒好氣地說:「沒官籍怎麼證明你是『良家子』?」北齊依漢例,凡出身不屬優伶、樂坊、奴隸、苦役的清白人家,均領有官籍一份,稱為良家子。

  陸貞只能硬著頭皮說:「可是我今天剛好沒帶……」她用祈求的目光看著文書,文書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她讓一讓,「那就趕緊回家拿了官籍再來吧,你以為誰都報個名字就能隨隨便便入宮啊?下一位!」

  陸貞只能含著淚默默地走遠,她的官籍早就被趙夫人留在了自己的手裡,讓她又能從哪裡弄出一份證明自己身份的官籍來?

  她兩眼無神地走在街上,一時間思緒萬千,也沒理出個頭緒,看起來自己入宮的機會就這麼沒了,可是她怎麼都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麼樣呢?她一失神,拿在手裡的紗帽就掉在了地上。

  陸貞嚇了一跳,趕緊俯身去撿,卻看到迎面坐著的一個乞丐十分眼熟。乞丐看著她笑嘻嘻地開了口,「唷,小娘子,幾個時辰不見,你就變樣子了啊?有錢沒有?咱們倆好歹也在同一個地方蹲過,得有福同享才行啊。」

  陸貞隨手從身邊摸了幾文錢放進了乞丐遞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碗裡,乞丐沒想到她被自己趕走過還能出手大方,堆著滿臉笑容說:「謝了啊,以後有啥事想打聽的就找我,小爺我可是個萬事通!」

  陸貞心裡一動,出聲問他:「等等,我再給你幾文錢,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哪有能做假官籍的地方?」

  乞丐帶著瞭然的笑容看著她,嘿嘿幾聲,「你可算是問對人了,城南江師傅就能做!前兒我有個兄弟想投軍,就是找他做的官籍,呵,那東西,做得可真了!我兄弟拿著它,馬上就當成了兵,現在沒準正跟西魏在打仗呢。」

  陸貞看他拿話拖著,立馬又掏出更多的錢給他,「那你快帶我去!」這乞丐利索地帶著陸貞東穿一下,西走兩步,領進了江師傅的門。那人四十出頭的樣子,打扮甚是普通,胖胖的一張臉,沒有熟人介紹真看不出來他還有這門手藝。

  介紹了一番後,乞丐也就樂呵呵地走了。江師傅拉開了櫃子,裡面一排都是空白的官籍,他傲慢地看著陸貞說:「官籍?沒問題啊,我這多的是,寫上你名字,再蓋個印,立馬就能用。」

  陸貞大喜過望,「那我要一份,多少錢?」

  江師傅又關緊了櫃子,「十兩黃金。」

  聽到價錢,陸貞有點犯難,「十兩黃金?這也太貴了吧?」

  江師傅敲著桌子慢悠悠地說:「全京城就我一家做這個生意,嫌貴,你就別來啊。」

  陸貞吃了個軟釘子,只能賠著笑說:「江師傅,你這偏門生意也挺好賺的,我也是誠心買貨的人,你要肯給我少點,我保證會多介紹幾個朋友一起來。」

  江師傅看著她一身的寒酸,並不相信她,「最少八兩。」他看陸貞半天不說話,冷笑了一聲,「空手套白狼這種把戲,可別想在我面前玩。」

  眼見這最後的機會就要錯過,陸貞硬了硬心腸,從懷裡摸出自己懷中的九鸞釵,燭光之下,九鸞釵上吊著的珍珠閃閃發光,她朗聲說:「我沒那麼多錢,可是,我有這個。」

  江師傅一眼就看出這是樣好東西,一雙三角眼裡滿是貪婪。陸貞伸出一隻手攔住他想拿過釵的手,淡淡地說:「想要?先把官籍給我做好。」

  江師傅無奈地吞了一口口水,收回自己的目光,「喲,你還挺精明的嘛。」

  他動作也極快,從櫃子裡立刻拿出了一份新的空白官籍,問著陸貞:「官籍上,你想寫什麼名字啊?」

  陸貞思考再三,在桌上寫了「路珍」二字。

  江師傅照著把兩字填上了官籍,又寫上其他需要的字樣,最後摸出一個仿製的大銅官印,蓋上了印泥。他把做好的官籍遞給了陸貞,得意地說:「自己好好看看啊,貨物出門,概不退換!」

  這屋子裡十分灰暗,陸貞懷疑有假,掀開了自己戴著的紗帽,走到了窗戶旁邊細細看起了官籍。江師傅之前以為她只是尋常女子,沒想到她掀開紗帽後的面容比那珍珠還要美麗,忍不住又嚥了口口水,心生歹念,假模假樣地裝作忘記了什麼,趕緊說:「我想起還有個地方沒做好,你拿來給我看看。」

  陸貞也沒疑心,將官籍遞給了他。

  豈料他收過官籍後立刻放到了桌上,色瞇瞇地過來牽她的手,又說:「美人兒,我做的官籍,從來就不會有什麼問題。只不過……嘿嘿,你要拿回來的話,就得陪我好好樂一樂……」

  陸貞從未見過有人這麼不要臉,她又氣又怒,氣的是自己不小心,怒的是自己被這樣齷齪的人威脅。她甩開江師傅的手,憤憤地說:「你放開!我不是已經給過你釵子了嗎?那東西至少值三十兩黃金!」

  江師傅卻捨不得她,立刻撲上來,「那點錢,哪比得上你啊!」

  陸貞沒想到他反而變本加厲,沒有防備,被他摟了個正著,她拚命地掙扎,大叫著:「救命啊!」

  江師傅連忙去捂她的嘴,「你叫啊,你叫啊,再叫我就把你買假官籍的事抖出來!這可是死罪哦!」

  陸貞稍一愣,身子變得冰冷,就被江師傅壓到了桌面上,她情急之下手在桌上摸來摸去,只摸到一塊硬硬的東西,也沒多想,就往江師傅身上招呼了過去。

  伴隨著悶悶的一聲響,江師傅壓著她的身體停住了動作。她害怕地一把推開了他,卻只見他頭上冒出了大量的鮮血。陸貞嚇得手一哆嗦,手裡的東西匡啷一聲掉落在地,原來這是剛才江師傅用來給自己做假官籍的大銅官印。

  眼見江師傅頭上的鮮血越冒越多,陸貞手忙腳亂地想幫他包紮一下,但鮮血還是止不住地冒出來,她越想越怕,更加不敢再停留,匆匆地抓過桌上自己的假官籍,拔足往外奔去——她生怕錯過了今天的報名,以後就沒可能,早一點進宮,才早一日有報仇雪恨的可能性。

  這時已近黃昏,宮門口的文書正準備關門,陸貞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等一等,我拿到官籍了!」

  文書不懷疑有假,接過官籍一邊看一邊對她說:「怎麼這麼晚才來?差點就來不及了!」陸貞睜大了眼睛打量著文書的表情,生怕她看出自己的破綻。

  但文書很快就把官籍還給了她,指著宮門裡面提醒她,「往前走,看到那支隊伍沒有?那都是來候選的,你跟著她們走好了!」

  陸貞欣喜如狂,謝過了文書,立刻三步並兩步地追上了前面的隊伍,慢慢平息著自己焦急的呼吸,又哆嗦著手整理著自己凌亂的衣裙,驀地手一抖,赫然發現自己的裙角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上了一點血跡。她四下看看沒人注意到她,從身邊的花盆裡沾了點泥土到手上,三兩下就抹到裙上,將那痕跡蓋住了。

  順著走廊一直往下走,面前是一座寬敞的宮殿,一行候選的宮女依次走進了大殿,又分別站好了隊伍,只不過因為都還年紀小,又心懷好奇,眾人間免不了相互小聲交談。

  一個小宮女出了聲,「肅靜。」

  在場的所有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向著她看過去,小宮女畢恭畢敬地說:「有請鄭姑姑!」眾人好奇地看著一個年長的姑姑走出來,姑姑看著她們,溫和地問:「各位都想入宮?」

  少女們一起說:「是的。」

  鄭姑姑又笑瞇瞇地繼續說:「可皇宮畢竟不是誰都能進的地方,所以想留下來的人,都得通過三重考試。待會兒,有人會一個個地叫你們的名字。叫到的,就走上來,行個禮。我說『留』的,就算過了初選,自己走到右邊那屋子去;說『不留』的,就自己回家吧。好了,全都給我站好了!」

  陸貞和其他人一起凝神屏氣等著鄭姑姑第一輪的挑選,急得一手是汗,好不容易輪到了自己,她吸了口氣,端莊地走上前,行了個禮。

  鄭姑姑打量著她,面上果然流露出滿意的神色,「留。」

  陸貞舒了一口氣,抬起頭卻看到迎面衝著自己走來的少女正是之前和自己有過爭執的阿碧,阿碧皺著眉看著她,只咬著嘴唇,就走到了一旁。

  陸貞看她沒有刁難自己,就走到了另一邊。鄭姑姑發話:「恭喜各位過了初選,不過接下來,陳大人還要問一些問題,你們要清楚明白地回答,不要緊張,大聲點就行。」

  一個少女好奇地看著新進來的陳女官,悄悄地問身邊的少女:「她的打扮怎麼跟剛才的鄭姑姑不一樣?頭髮梳成這個樣子……」

  那少女為了表現自己知道的比她多,立刻淡淡地說:「這你就不懂了吧?那叫假髻,只有女官大人才有資格戴的。」

  陳女官此時正在問一個候選宮女問題,陸貞在一旁聚精會神聽著,「劉玉淑,我來問你,要是你到了宮裡之後,主子生了病,可還想到花園裡逛逛,你會怎麼辦啊?」

  名叫劉玉淑的少女十分緊張,半天才回答:「我……我……我不知道!」

  陳女官面露一絲失望之色,搖了搖頭,立刻有內侍帶著少女出了門。

  陸貞握緊了手,一會兒,陳女官就來問她了:「路珍,要是宮裡主子賞下了一盤點心,可是那種點心,你一吃就會生病,那你會怎麼辦?」

  陸貞想了想,巧妙地回答道:「主子賞我的東西,肯定都是最好的,我會把它們供到香案上,天天感激主子的恩德。」陳女官滿意地點了點頭,陸貞放了心,卻沒有看到一旁的阿碧帶著忌恨的目光朝自己看來。

  兩輪淘汰之後,屋子裡剩下的少女已經不多了,一旁的小宮女連忙在每兩個人身前放下一張書案,鄭姑姑交代著第三輪挑選的要求,「好了,現在是最後一關了。大家都看看你們桌上,那有一份文書,在這炷香點完之前,你們得把它全部都抄好。大家準備好了嗎?」

  人員又重新分配了下,陸貞和阿碧剛好被分在了同一桌,阿碧一揮手,裝作不小心把陸貞的水洗打翻在了桌上,水流滿了陸貞的桌面。陸貞看著她,阿碧卻裝作無辜的模樣,繼續去寫字了。

  陸貞一籌莫展地走到鄭姑姑身邊,求助地看著她,「姑姑,我的桌子上面有水,您看……」

  鄭姑姑卻一臉無動於衷,「你自己想辦法吧。」

  阿碧看自己計策成功,只要一炷香燃燒完畢,這個討厭的路珍也只有走人,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陸貞情急之下一咬牙,將試卷貼到了牆上,懸著手臂寫完了。陳女官注意到了她,待到宣佈時間到了後,鄭姑姑走到陸貞的試卷邊看了看,眼睛一亮,「你會寫簪花小楷?不錯嘛!」

  陸貞鬆了一口氣,卻聽到門外小內侍的聲音,「尚儀大人到!」

  服飾極為華麗的王尚儀端端地走進大殿之內,女官帶著一眾宮女連忙躬身行禮,「恭迎王尚儀!」

  王尚儀冷冰冰地環視了大殿一周,將每個人都細細看過,出言問道:「陳典侍,事情進行得怎麼樣啊?」

  陳典侍畢恭畢敬地回答:「稟大人,下官已經錄取了三十五名。」

  王尚儀嗯了一聲,剛剛遠遠地她就看到陳典侍對這名少女流露出讚揚之色,便看了一看陸貞的試卷,問她:「這是你寫的?」

  陸貞低著頭,「是。」

  王尚儀點了點頭,「你是哪裡人氏?叫什麼名字?」

  陸貞有一絲慌亂,她竭力掩飾著,拚命回想自己那張假官籍,「我叫路珍,是……東府人。」

  王尚儀看她如此神態,心生一絲疑惑,皺著眉頭問:「你連自己是哪來的都記不清?把她的官籍給我拿過來。」

  底下的小宮女立刻找出了陸貞的官籍送上前,王尚儀掃了兩眼,臉立刻冷住了,「什麼東府人?上面明明寫的是東平!還有,這官籍用的居然是去年才出的南江紙,明明就是件假貨!」

  陸貞看自己就這麼被拆穿了,當即跪了下來,苦苦哀求,「尚儀大人,您聽我解釋……」

  王尚儀卻沒理她,只是看著四周,話音裡都透著冰冷,「你們怎麼搞的,連張假官籍都看不出來?」她輕蔑地將那張官籍扔到了陳典侍的腳下。陳典侍緊張地撿起了地上的官籍,頓了一頓,叩首說:「下官該死!還是尚儀大人您火眼金睛!來人啊,給我把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子扔出去!」

  眼見自己就這麼錯失機會,陸貞跪走到兩個女官身邊,連連磕著頭,「兩位大人,我是有苦衷的,求求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

  但宮女們早已上前抓住了她,將她拖出到宮門外,狠狠地丟在了地上,門重重地在她面前緊緊關上了。陸貞的眼眶裡閃著淚光,死死盯著對自己關上的宮門,淚水不禁流了出來,良久她才擦去淚水,向著夜色深處走去。

  路過一片小樹林時,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腳腕,她一聲尖叫,只聽到那人說了一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