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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0 一生的守護

  大雨傾盆,雨幕模糊了視線,只能看到有人來,卻看不清是什麼人,依稀辨那身形,聽櫻桃笑:「別是皇上見下雨了,特地來接您了吧。」

  紅顏道:「可皇上的身形似乎……」

  但見那一頭有小太監疾步跑來,淋在雨中說:「皇貴妃娘娘,富察大人奉命前來相迎,不知娘娘是否允許大人走近。」

  紅顏心裡一咯登,透過密密匝匝的雨水,看到那模糊的身影,即便她沒有第一眼就認出是傅恆,也到底沒把他認錯是弘歷,而她剛剛才對皇后說了意味深長的羨慕二字,羨慕裡的那個人,就出現了。

  「我這裡沒事,慢些走就好,請大人在前方帶路吧。」紅顏這樣說,而她猜想傅恆會派人來這麼問,就是不想靠近了。

  可那小太監很快又冒著雨跑回來,說富察大人不敢走在娘娘身前,請娘娘先行,他會尾隨在後面保護。紅顏點了點頭,小心翼翼踩過路面的積水,忽然而至的暴雨,已經將她的鞋子濕透,緊緊地裹在腳上,還從來沒有這麼明顯地意識到過腳下走路的感覺。

  很快就近了傅恆的身,回京路上紅顏見過傅恆,而他正穿著路上時的衣服,想必還沒有回家就被皇帝派來了。皇帝也真是太放得下心,哪怕派福靈安福隆安也好些,就算紅顏和傅恆什麼事都沒有,年紀相仿又關係緊密的人,總是要避嫌才好。不過能見到傅恆,紅顏很高興,眼見他要行禮,笑道:「富察大人免禮,我們早些回圓明園吧,這雨應該很快就停了,福晉還在等您回府。」

  傅恆只道了聲是,便默默退在了路邊,一如這近三十年來的每一次擦肩而過,他們永遠不會多說一句話,永遠不會把目光刻在對方的臉上,紅顏從沒有否定傅恆的情意,她更自私地,不惜對不起如茵,將那份情意藏在心底了。

  走過長長的宮道,轎子已在內宮門外等候,之後的路有車轎代步,紅顏無須再冒雨前行。無數次經過這個地方,可今天與傅恆一同走過,她猛地想起當年自己和阿瑪隔門相望,那時候的魏紅顏,沒有勇氣活下去,和父親的隔牆一望,就是訣別。入夜後蜷縮在角落裡的她,是傅恆向她伸出了手,之後一次次身陷危險之地,都是傅恆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這一輩子他們再也不曾彼此靠近,可傅恆一輩子都在守護著自己。

  上轎子的那一刻,紅顏想看一眼傅恆,可是看到櫻桃將那裹著黃馬褂的包袱放進轎子裡,她就想起了如茵,她不該這樣子的,已經自私地把那段沒能開始的情意放在了心裡,怎麼能再多看一眼,勾起彼此心底的漣漪。她終究沒抬頭,逕直坐進了轎子裡。

  紅顏安然回到圓明園,傅恆將她送進園子就分開往韶景軒去覆命。天地一家春裡,孩子們見母親久不回來,都十分擔心,好容易看到紅顏了,紛紛圍上來說,等額娘好久了,要把從承德帶回來的東西送去給太祖母。紅顏的鞋襪濕了不得不換,孩子們在外頭焦急地等待著,結果弘歷來了,得知他們催促紅顏去平湖秋月,挨個兒訓了幾句攆他們自己去,小七領著弟弟妹妹走時,沖父親做了鬼臉說:「皇阿瑪最偏心額娘。」

  紅顏嗔笑:「這小丫頭,將來嫁不出去了。」

  弘歷道:「朕的女兒怎麼會嫁不出去,將來……」他心裡一顫,似曾相識的話語,他曾對安頤也說過,總覺得說這些沒意思,他轉而一笑,直接問紅顏,「皇后還好嗎?」

  紅顏知道皇帝不會真的不知曉紫禁城裡的事,她瞞著也沒意思,不過是不會提起皇后真正不願再活著的原因,只是勸弘歷:「娘娘有她自己的想法兒,從杭州墜湖斷髮起,她就想好了要走這條路,臣妾無力挽回,想必皇上也沒法子。」

  弘歷心裡略沉重,歎了聲:「朕終究是虧欠她的。好在永琪最近清醒了些,性子也比之前好了,朕會多多敦促教導,但有些事終究無法彌補,注定是缺憾。紅顏你知道嗎,朕一輩子都沒看透皇后,甚至也不願去看透,就讓她這樣不可思議地存在著,也許就是朕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紅顏頷首不語,而皇帝摸了摸額頭,略為難地說:「太后剛才又派人到韶景軒催了,這才剛剛回來,行李都還沒收拾好,老太太就急了。」

  「選秀女的事兒吧。」紅顏笑。

  「你別不高興,朕也沒法子。」弘歷道。

  「怎麼沒法子,歡歡喜喜揉著溫香軟玉時,可就有法子了。」紅顏輕輕戳了皇帝的心窩,「口是心非,皇上從來也不對臣妾說一句真心話。」

  「你看看你,叫孩子們聽去可要當真的,朕這輩子就數對你說的真心話最多。」弘歷心虛的辯解著,可是看到紅顏眸子裡甜甜的笑意,就知道她並不在乎,不過是撒個嬌開個玩笑,似乎不知從幾時起,紅顏就不再時時刻刻把他當皇帝,而這恰恰是弘歷所期待的。

  酷暑在一場場陣雨中退去,一入秋變得涼爽,皇帝就坐不住了,他似乎是擔心再過數年真的老了跑不動了,總想趁現在能多多出門,秋風稍涼,便帶著皇子大臣去木蘭打獵。妃嬪們跟著到承德顛簸了一回,實在都不願出門,來央求紅顏,索性連紅顏也不隨駕了。而她不走,除了要操持選秀的事外,另有一件事懸在心上,紫禁城裡的皇后已經病入膏肓,那個委屈了一輩子的人,終於要走了。

  紅顏從不敢想像,自己會有一天如此平靜地看待生命逝去,甚至能想像到皇后走時會帶著的笑容,七月十四日,紫禁城裡傳來消息,翊坤宮那一位,歿了。而那一天,是紅顏安排秀女到凝春堂請安的日子,她告訴太后時,太后只歎了一聲,目光繼續遊走在年輕的女孩子身上,漠然地對紅顏說:「寫信告訴皇上吧,該以何種禮儀下葬。」

  紅顏道了聲是,太后冷冷一笑:「從今往後,你就真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臣妾不敢,後宮之中,誰也越不過您去。」紅顏欠身道,「自然一切,還是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指著底下一個秀女給紅顏看,問她:「你瞧那孩子,可還順眼?」紅顏根本不知道太后到底指的是哪一個,而太后卻哼笑:「這些孩子的父親,好些年紀比皇上還小。」

  紅顏看著太后的笑容,卻覺得太后似乎並沒有為這樣的事高興,在她眼裡,荒唐的事,終究是荒唐的。正如她一直耿耿於懷,在自己身上看到的所有的好。

  數日後,皇帝傳來旨意,命以皇貴妃之禮為那拉氏治喪,而到這一刻,皇帝也沒有下旨廢後,一生都死守著體面的皇帝,竟在人生裡留下這樣一件糊里糊塗的事,讓世世代代的人,都揣摩其中的緣故。但無論那拉皇后活著的時候經歷了什麼樣的事,在世人眼中她最後的生命,終究是悲哀的。

  那拉氏的葬禮,沒有在圓明園掀起半分漣漪,當秋去冬來,十一月裡大雪紛飛,新封的常貴人鈕祜祿氏,明常在陳氏等人陸續進宮,年輕漂亮的新人很得皇帝喜歡,成了這圓明園裡又一道新鮮熱鬧的風景。

  臘八節上,紅顏一清早到凝春堂請安後,妃嬪們就陸陸續續來天地一家春向皇貴妃行禮,紅顏不勝其煩,好容易將如茵盼來,帶著如茵躲進園子裡去散步,好避開那繁瑣的人情往來。

  滿目白雪皚皚,一切風波都過去了,這一年所有人都覺得疲倦,都盼著歲末春來,新的一年能有更好的開始。如茵絮叨著家裡的事,紅顏則說新人們嘴很甜,膽子大性格活潑,也難怪皇帝喜歡。

  如茵問紅顏會不會擔心她們成了氣候,紅顏則已經把什麼都看淡了,更悄聲對如茵說:「何太醫講,皇上的身體不大好再生養了,這事兒當然,是說不得的。」

  如茵一愣,問紅顏:「那那些事兒,也做不得了?皇上自己不怕嗎?」

  紅顏推她道:「皇上當然還行啦,所以他自己才不知道啊。」

  如茵咯咯笑道:「那還差不多,不然姐姐也太可憐了,年紀輕輕的,往後都要憋著嗎?」

  紅顏伸手擰她的嘴:「我跟你說正經的呢,你又胡說八道。是啊,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似的,嫁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什麼都好。」

  如茵笑著,彎腰去撿起胡鬧時掉下的宮花,而紅顏一抬頭,看到前面的路上,傅恆帶著人走過,而如茵正背對著那裡沒看見,紅顏心裡想了想,說道:「你早些回去吧,富察府裡也有很多是等著你料理,你還真躲在我這兒不回去了?」

  如茵輕歎:「可不是嗎,我和姐姐一樣,都是勞碌命。」她理了理衣衫,向紅顏欠身行禮後,就跟著領路的小宮女走了,轉過幾道彎見傅恆在前方時,張口就想喊住丈夫,可心裡一想,忽然明白了紅顏為什麼突然催她回家。

  「傅恆!」如茵到底出聲了,前頭傅恆轉身來看見他,面上便是溫和的笑容,眼瞧著如茵跑向自己,嗔道,「你慢點,這裡是圓明園,你當在自己家裡?」

  不遠處,紅顏擁著氅衣站在樹叢後看著,這一生,她都會羨慕如茵,而這一生,那個人都會守護自己。

  「櫻桃,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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