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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5 自盡

  為了讓皇帝平靜下來,紅顏宣來了太醫,唯恐太后擔心,再派人去凝春堂走了一趟。太后傳回來的話,請皇帝節哀並好生保重,皇貴妃有孕在身不宜照顧皇帝,要弘歷住去舒妃或慶妃的殿閣中,更直接派人去榮親王府,欲將愉妃接回。

  紅顏送皇帝到舒妃的寢殿中,他精神倦怠什麼事都不想管,躺在美人榻上一言不發,舒妃自然懂該如何照顧人,請紅顏放心:「我不會惹他煩,我不說話就是了。」

  大阿哥三阿哥皆在成年後去世,如今永琪又活不到二十五歲就沒了,親疏有別,失去兩個不受寵愛甚至不在乎的孩子,和失去臂膀一般的最喜愛的孩子,前者皇帝不得不假裝悲傷好讓大臣們知道他有愛子之心,而後者,恐怕要假裝堅強,依舊在大臣面前天下人面前抖擻帝王威嚴。

  皇帝整整沉默了兩天,直到五阿哥出殯那日,因太后無法將傷心欲絕的愉妃接回宮中,屢屢派人催促,弘歷親自去了趟凝春堂後,撂下國家大事,打破了白髮人不得送黑髮人的規矩,去為永琪送行,並在那一天,將愉妃帶回了宮中。

  慶妃去看了愉妃,回來時哭成淚人兒,說愉妃姐姐她已經不認得了,離宮時尚只是銀絲夾雜在烏髮之中,如今白茫茫一片,面黃肌瘦,如同乾枯了一樣了無生氣。她難過地說:「藥食都送不進去,就差掰開嘴往裡頭灌了,愉妃姐姐都這樣子,還不知道青雀那孩子在家裡,是怎麼個活法兒。」

  紅顏胸前煩悶,胃裡頭便翻江倒海,不等傷心落淚,已是吐得搜腸刮肚。孕婦最忌心煩心重,可眼前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孩子還有兩個多月才出生,太后說她的孩子會給皇帝帶去安慰,可當中的這兩個月,該如何度過,誰的心裡都沒底。

  至於榮親王府裡的光景,只等和敬忙完所有事進園子來,她們才聽得一二。青雀和愉妃一樣,不吃飯不喝藥,更讓人心焦的事,千萬不能讓她看見自己的孩子,下人們曾試圖用小世子來勾起福晉的母愛,可結果青雀看到骨肉,瘋了似的要下人把孩子丟出去。

  和敬道:「我聽說永琪是孩子出生那天病倒的,是不是?」

  那會兒和敬還在蒙古,但紅顏他們都知道是這麼回事,彼此互相看了幾眼,都明白青雀是把那孩子當克父的災星了,指不定愉妃心裡也這麼想,她抱著襁褓要遞給兒子的時候,眼睜睜看著永琪倒下去的。

  「側福晉呢,側福晉還好嗎?」紅顏問。

  「病倒了,讓娘家給接回去了,府裡頭幾個管事的當著家,也只能應付日常的事,再大一些的事都沒人管,亂糟糟的。」和敬歎道,「老三家的也病倒了,跟著熬了幾個月,還有幾個人有精神?我倒是有心幫忙,可是太后不讓我去,都派人催幾回了,讓我離了榮親王府,我非要留下,她天天派人來催,弄得怪難看的。」

  舒妃道:「四阿哥與他們家不是經常往來,怎麼不請四福晉家去幫忙。」

  殿閣裡一片沉默,紅顏道:「人情冷暖,又何必強求。」

  此時有小太監從書房來向紅顏稟告,說皇帝剛剛去了書房,和十五阿哥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父子倆都有笑容,皇帝這會兒已經回韶景軒去了。

  紅顏聽到最後一個字,才鬆口氣,讓小靈子去書房打點,待永琰歸來她自然也另有話交代。之後與和敬慶妃幾人商議宮中的事,已經這樣了,人也送走了,今日太陽落下明天還會再次升起,無論如何都該打起精神,那日凝春堂裡太后的話還在耳畔,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是命。不僅僅是她一人的命,所有人都是。

  榮親王府中,側福晉回娘家休養幾日後,放心不下王府裡的事,不顧家人反對,獨自帶著孩子回來了。踏進門見物是人非,一路落淚到了青雀的門前,院子裡冷冷清清,只有兩個丫鬟守在門口,說是福晉不想見人,誰也不要見。

  側福晉在門前喊了聲「姐姐我進來了」,便打起門簾往裡頭探腦袋,猛地看見房樑上吊著的人,嚇得腿軟尖叫,驚動下人衝過來看,一時亂作一團,紛紛喊著「福晉上吊了,福晉上吊了。」府裡還留有太醫在,好在剛剛吊上去就被側福晉撞見,萬幸救回一口氣,自此再不敢有人離開青雀半步,生怕她再次尋短見,可是眼下誰也勸不好她,對福晉來說王爺就是一切,王爺不在了,她活著也沒意思了。

  側福晉哭得傷心欲絕,抓著青雀的手說:「姐姐,你要是也走了,我怎麼辦,孩子們怎麼辦,你不能這麼狠心。」

  青雀現在,才明白永琪活著的時候,被心魔所困的煎熬,才明白他離去時唇邊為何有淡淡的微笑,他是解脫了嗎,是不是解脫了?側福晉那麼無辜那麼善良,即便當初她的家人要對自己下手,可單純如她,什麼都放在臉上,根本沒有害人之心,自己卻狠得下心將計就計,把那些東西送進她嘴裡。那早產的小女兒就是她心裡一輩子的烙印,她到底是作惡了,然而受害的人,還這樣以誠相待。

  活著,就一輩子被良心折磨,她當初明明對永琪說過,任何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承擔後果,除非徹徹底底變成惡人。結果自己,卻最先食言了。

  消息傳到圓明園,聽說青雀自盡未遂,眾人又揪心又無奈,而那日天地一家春卻來了稀客,憔悴虛弱的愉妃,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進紅顏的殿閣,紅顏正因胎兒一陣踢打而靜臥著,匆忙起身來相迎,眼瞧著愉妃在面前跪下去,她也跟著跪下了,哭道:「姐姐別這樣子,你叫我該怎麼辦?」

  愉妃聲音沙啞,道:「太后不讓我去榮親王府,可我還是要去,青雀那孩子注定是不想活了,我得去看著她。我還要把永琪的孩子都養大,讓他們繼承永琪的衣缽,你放我出去可好?」

  愉妃瘦得太厲害,沒來得及做合體的衣裳,那春衫像是掛在肩膀上似的,晃蕩得讓人心疼。她看起來憔悴又蒼老,可是髮髻整齊紋絲不亂,即便是這一刻,她也要為自己為死去的兒子守住最後的體面,不知為什麼,紅顏總算放心了。

  「姐姐去吧,太后那兒有我呢,我會替你周全。」紅顏道。

  「多謝娘娘。」愉妃欠身致謝,扶著宮女的手顫顫巍巍起來,看到紅顏高高隆起的肚子,她多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再重來一遍。淚水忽地浮起來,愉妃顫抖著說:「永琪臨終前說,他做過對不起你的事,要我轉達他的愧疚。可我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對你做了什麼,紅顏,你能告訴我嗎?」

  「姐姐……」

  「原來我有那麼多不知道的事,那孩子為什麼要瞞著我,即便他對不起你了,我可以來償還啊,哪怕用我的命來償還都可以。」愉妃傷心欲絕,緊緊抓著宮女的手才能站穩,「紅顏,你原諒他好不好,別讓他到地底下還不安心,他是個好孩子,永琪他是個好孩子。」

  紅顏一傷心,身體就很不舒服,櫻桃不得不強行勸愉妃離開,把紅顏安置在床上,好一陣子肚子裡的孩子才平靜下來。她吃力地喘息著,櫻桃為她擦去淚水,安撫道:「事已至此,您自己無論如何都要保重。」

  紅顏應道:「我知道,看到愉妃姐姐傷心痛苦,我才忍不住。現在她能想去看著青雀,就是開始振作了,當初失去永璐我也不想活,可是看到還活著的孩子就有了勇氣。愉妃姐姐那樣的個性,她會為了小孫子們好好活下去,只是青雀,就看她的造化了。」

  櫻桃道:「讓奴婢去請如茵福晉來陪陪您可好。」

  紅顏點了點頭,但吩咐:「她若是忙,就不必了。」

  櫻桃很快就把消息傳去富察府,想請如茵進園子陪伴幾天,如茵參加了榮親王府的喪禮,看到福靈安那麼傷心,心疼自己的兒子,也是十分憋悶。正想著進宮和姐姐說說話,自然就答應了。

  出門前,打算去書房向傅恆說一聲,不想丈夫不在書房裡,門前的人說老爺有事突然出門去了,如茵望了一眼亂糟糟的書桌,皺眉道:「裡頭這麼亂,你們怎麼不收拾?」

  下人忙道:「福晉您忘了,書房是禁地,奴才們不得老爺點頭是不能隨意進去的,哪怕偷偷進去,什麼也不碰,老爺都能有所察覺。奴才們莫說沒有狗膽偷偷進去,就是有心為老爺收拾東西,也不敢。」

  如茵自然不需要受這些約束,見不得書桌上堆得亂七八糟,便進門來順手替他理一理,將一疊疊書信整理碼齊了,忽然手一滑落出幾分信,信都是拆過的,可是信封上收信的人,卻都不是傅恆。

  「榮親王?」如茵愣了愣,「永琪的信,為什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