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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3 私心

  溫惠太妃本要端起茶杯的手停了下來,微微一笑問:「原來是夢見皇后,那皇后對你說什麼?」

  紅顏將同樣的話告訴太妃,一個月前向弘歷訴說時,她哭得傷心欲絕,自然不單單是悼念故去的皇后,但此刻再次提起那場夢,紅顏已經沒有眼淚。

  太妃笑道:「為何對這場夢念念不忘,皇后似乎並沒有對你說什麼要緊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是你自己的心境吧了。」

  紅顏垂下眼簾,不經意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然而在太妃眼中,這早就成為紅顏的習慣,每當情緒有起伏她一定會摸這串東西,太妃微微一笑:「難道這不是你的心境,難道你還希望皇后對你說出別的話?」

  「太妃娘娘,臣妾的私心該如何排解?」紅顏終於開口,「失去永璐後再得到永琰,懷孕那陣子臣妾是心如止水的,可得知他是小阿哥後,心裡想的事就完全不同了,之前那些簡單的願望都變得複雜起來,臣妾不知道究竟是把對永璐的期待強加給了這個孩子,還是淡淡希望永琰的人生能與眾不同。說到底,不就是自私了嗎?」

  「自私一詞,一個人可幹不了,那是相對而言的不是嗎?」太妃蒼老的容顏裡,沉澱了人世的歡喜憂愁,她並不是睿智的人,度過的也是相對平淡的人生,可是她看得多了,歷經三朝漫長的歲月,什麼都看在眼裡了。

  「是啊。」紅顏應承的毫無底氣,但後半句話卻是真心,「正因為曾許下諾言,才覺得往後要難做,怪不得皇上曾對臣妾說,他不再輕易許諾,許諾而做不到,讓別人惱怒不滿,自己也落得無奈愧疚。」

  太妃笑悠悠地看著紅顏,她知道紅顏不會把那些話都說出口,真說出來了,也是到了要緊時刻了,可是老太太心裡明白,紅顏是開始擔心十五阿哥的前程,她開始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走上輝煌的人生。失去一個兒子,對她而言是一生的痛,不論永璐到底為何而死,在將來永琰和其他孩子們想要周全自身,成為至尊,才是最高枕無憂的法子。

  「你猜和敬為什麼不回京城?」太妃笑著,看似把話題岔開去了毫無關係的地方。

  「之前是為了和皇上賭氣,後來是放不下年幼的孩子。」紅顏笑道,「到如今怕是習慣了那裡的天高海闊,何必回京城來,走一步路都要拘束自己。」

  太妃頷首:「這是其一,但我想真正牽絆她的,正是你此刻口中說的許諾。」

  紅顏不解,太妃笑道:「和敬之所以膽敢和皇上賭氣,就是仗著皇阿瑪寵愛她,換做別人誰敢給皇帝臉色看?和敬本身的出身地位,與她在父親心中的地位都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存在,和敬能影響很多事影響很多人,她若回到京城,很自然地就會被捲入權力追逐的糾葛中。我相信她自己比誰都明白這裡頭的事,甚至遠在草原也有人去打擾過她,既然看得到京城的生活要為這些是所累,我猜想這才是她真正不願回來的原因。那麼多的兄弟姐妹,她許諾哪一個好?」

  「您是這樣想的?」紅顏完全沒想到,和敬身上還會有這樣的麻煩,自然也是因為她從沒想過要倚靠和敬做什麼。

  「應該不是我這樣想,而是事實就是如此。」太妃溫和地笑著,即便蒼老了容顏,也沒有渾濁了眸中的清明,她對紅顏道,「人生在世,哪有不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考慮的?只要你走的是正道,坦坦蕩蕩,又有什麼不可以呢?不要為了自己的私心而難過,要緊的是看清眼前的路,你可以不兌現許諾,但不能對不起良心。」

  紅顏的手,不自覺地放在了心門口,將太妃的話細細想了幾遍,終是點頭:「您的話臣妾記下了,無論如何都要走正道。」她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目光裡透出的是一股子恨意,可恨也要恨得光明磊落,「忻嬪的事,臣妾也要坦蕩蕩地去做,這紫禁城裡最難也最容易的,大概就是要人性命了。」

  太妃笑道:「最難?也最容易?」

  紅顏眸中淚光閃爍,苦笑:「小小的人兒,都不明白怎麼回事,就和這個世界永別了。」

  溫惠太妃伸出手,握著紅顏的手道:「好好看護孩子,原本看護好他們是你自己的責任。」

  這一日在平湖秋月說的話,或許本該是太后身為婆婆教導給兒媳婦的話,可惜天底下有親如母女的婆媳,但紅顏沒遇上這樣的婆婆,太后也沒調教出那樣的兒媳,好在還有太妃在,壽祺太妃給了紅顏「重生」的機會,而溫惠太妃是這漫長歲月裡,她內心可寄托的所在。

  三日後,天地一家春為小阿哥擺滿月酒,弘歷有心辦得隆重,可紅顏不樂意,最終只是公主阿哥和宮裡妃嬪小聚的家宴,紅顏雖然一早就親自去邀請太后,但太后一句頭疼就回絕了,自然老太太不來大家更自在。

  而雖是家宴,幾家有頭臉的皇親國戚也受邀列席,富察家每次一來就是十幾號人物,眾人但見富察福晉與令貴妃親如姐妹,她的大兒媳婦因有身孕而被貴妃帶在身邊坐著,與和嘉公主享受同樣的待遇。令貴妃娘家明明是小門小戶,今日都不列席十五阿哥的滿月酒,可富察家一大家子人彷彿成了她的娘家人,這麼多年來,誰都知道富察家一直支持著延禧宮。

  相比之下,皇后領著十二阿哥,那拉氏的族人只來了一位嫂夫人帶著孩子,單薄冷清的模樣,若非皇后那一身華麗的鳳袍,幾乎叫人記不起來,中宮還有皇后。到如今,令貴妃真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酒宴列席的,還有舒妃的家人,慶嬪的家人,穎妃和愉妃因族人遠在京外而不能前來,令貴妃也算面面俱到,可是偏偏沒有邀請忻嬪的家人。也許論資排輩她不能與幾位妃位的娘娘相比,可是地位在她之下的妃嬪,也有族人列席,天地一家春從前到後擺開幾十桌酒宴,卻沒她什麼事。昔日坐著皇帝御賜肩輿在內宮走動的人,此刻形單影隻地縮在角落裡,蘭貴人不知幾時把八公主帶走了,在上頭面前混得如魚得水。

  慧雲看到主子緊緊握起的拳頭,看到她瞧見十五阿哥被皇帝抱在懷裡時眼中的殺氣,她小心翼翼地守在忻嬪身邊,生怕她一激動又做出什麼,可連慧雲也沒想到,忻嬪只是這樣一激怒,竟然就暈厥過去了。

  誰能料到喜宴上會出這種事,紅顏倒是大方從容地讓人趕緊照顧忻嬪,其他人卻趁機數落忻嬪的不是,穎妃更是當眾嗤笑,說忻嬪是故意這樣子好引起皇上的注意,但皇帝只是淡淡的,並沒有當一回事。

  因忻嬪暈厥,紅顏直接將她留在天地一家春就醫,請來的也是自己多年的心腹何太醫,何太醫這次能好好為忻嬪把脈,很清楚地告訴紅顏,忻嬪不能再這樣下去,她每一次暈厥都會縮短壽命,這一次能醒來,當真不知下一次會如何。

  而何太醫為忻嬪診脈的時候,櫻桃將慧雲攔在門外,旁敲側擊地想從她嘴裡套出什麼來,可慧雲嘴巴實在緊,她要保命就什麼都不能說,櫻桃還是無功而返。

  紅顏卻道:「既然她是閃爍其詞,既然她這麼緊張,眼下說不說都無所謂了,她一定是知道忻嬪有這個病。」

  櫻桃冷冷道:「有病的人,就該好好養病,像純貴妃那樣。」

  紅顏默默唸了一聲:「把她關起來嗎?」

  然而正如紅顏曾經擔心的,她若針對忻嬪做什麼,太后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與自己作對,今日忻嬪不過是在永琰的滿月酒上暈過去,不等前頭宴席散去,不等忻嬪甦醒,雖孫子的滿月酒不關心的太后,卻派人來問忻嬪怎麼回事。

  紅顏沒有阻攔凝春堂的人帶走忻嬪,才甦醒的人連話都說不清楚,太后要去了有能如何。

  紅顏回到宴席上,本有話要對皇帝交代,但富察家的人正與皇帝說話她插不上去,本要靜下心來想想忻嬪的事,卻見皇后身邊的花榮過來,恭敬地說:「貴妃娘娘,皇后娘娘到後頭去了,想請您過去說幾句話。」

  紅顏見皇帝與富察家的人一時散步了,宴席裡的事又有愉妃她們周全,便應了花榮的邀請往後殿來,皇后正給十二阿哥加一件襖子,見兒子穿暖和了才放他走。

  「令貴妃吉祥。」十二阿哥走時,給紅顏行了禮,紅顏忙笑著誇讚幾句,皇后笑悠悠地走上來說,「清兒一直都挺喜歡你的。」

  紅顏笑而不語,本想聽皇后吩咐什麼,可皇后卻問:「忻嬪怎麼樣了?」

  「忻嬪?」紅顏忙將忻嬪的事稟告給皇后知道,但對於她的舊疾,還是斟酌了言語。

  不想皇后卻道:「往後忻嬪的事,你就別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