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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9 半老徐娘

  臘月正月,內務府會根據各宮娘娘的安排,將他們的家人送進宮相見。妃嬪在宮中的地位會直接影響家人們在宮人面前所受的待遇,昔日那蘇圖夫人渴望著女兒飛黃騰達,能讓她坐著轎子進宮,可是忻嬪起起伏伏,生下兩個女兒都沒能輪到這一回晉封妃位,那蘇圖夫人今年臘月進宮時,再不見往日人人都圍上來客氣幾句的慇勤。

  她帶了好些銀子在身邊,一路賞賜給為自己帶路的宮人,可縱然帶路的小太監得了銀子對她萬般好,那蘇圖夫人心裡還是撲撲直跳。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還不知道這麼做會是什麼結果,但若真的成了,也許明年此刻,她就能坐著暖轎進宮,也不至於因為女兒的遭遇,在那蘇圖家裡,被那些妯娌們恥笑。

  此刻翊坤宮裡,十二阿哥給外祖父納布爾背了一篇書,背完還大致地做瞭解讀,條理清晰自信大方,納布爾看了直摸鬍子說:「十二阿哥實在天賦智慧,是我大清的希望,想來……」他頓了頓,看著皇后道,「娘娘為十二阿哥起名清兒,難道就有此意?」

  皇后含笑搖頭,也不理會父親,將十二阿哥叫到面前說:「清兒,光會唸書可不成,還要善於騎射,富察家的人都是文武雙全,你也要這樣。」

  納布爾冷笑:「娘娘何苦與富察家的人相比,如今他們家還有什麼?」

  皇后好笑地看了眼父親,顯然納布爾是太自負,富察家何止有什麼,簡直是權傾半朝,父親這樣的話,就是他自己沒底氣。

  「你要向富察家的伯父們學習,過了正月,額娘讓他們安排師傅。」皇后依舊對兒子這般說,還道,「餓了吧,去吃點心。」

  本以為皇后是打發十二阿哥去吃點心,她繼續與納布爾說話,誰知皇后牽著兒子的手站起來,竟是要與十二阿哥一起去,走到門前才想起父親在這裡似的,對納布爾道:「阿瑪自便吧,若是乏了就早些出宮。」

  納布爾眼睜睜看著女兒帶走外孫,都不會對自己多說半句話,可聽說皇后偶爾會與富察家的人相見,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納布爾都不明白,她是有心與富察家的人交好,還是真把自己當富察家的人了。

  悻悻然離宮,納布爾將花榮安排送他的人都打發了,只兩個小太監一前一後走著,往宮外去的路很長,雖說年節裡進出內宮的人不少,但紫禁城到底地界兒大,並非時時刻刻路上都有人在走,這會兒該是各處挽留家人用膳的時辰,可皇后只給了一杯熱茶,和幾句冷冰冰的話。

  拐過翊坤宮前的長街,納布爾狠狠歎氣,前面小太監停下道了聲「大人」,他還擺手道:「沒事,我累了。」

  但那小太監卻是說:「大人,奴才瞧見前頭有人在路邊,不知是不是哪一處宮裡的娘娘,可能需要您避讓。」

  納布爾皺眉,心想我是皇帝的岳父,難道遇見什麼小常在答應的還要讓她們。但規矩畢竟是規矩,納布爾好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待那小太監上前去仔細看,卻回來告訴他無礙,是忻嬪娘娘的母親那蘇圖夫人。

  納布爾與那蘇圖夫人早已相識,這會兒很自然地上前來,可是定睛一看,卻叫他心裡一揪緊,風雪裡凍得瑟瑟發抖的那蘇圖夫人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柔媚可憐的眼神望一眼,直叫納布爾心裡突突直跳。忻嬪有傾城容顏,自然她的母親,也是上上乘的美人,年輕自有年輕的味道,但年齡也會讓美麗沉澱得更濃更有滋味,而到了納布爾這個年紀,漂亮女孩子未必能多看一眼,反是那蘇圖夫人這般風貌的,才會叫他們東西。

  「冰天雪地,夫人為何獨自在此?」納布爾竟有幾分魂不守舍,按捺住悸動的心,上前道,「內宮規矩森嚴,夫人獨自在宮裡走動,像是不大妥當。」

  那蘇圖夫人眼波婉轉柔媚萬千,怯生生道:「納布爾大人有禮。」她深深看一眼面前的男人,垂下眼簾道,「宮裡頭的人情冷暖,大人心裡是明白的,方才遇見穎妃娘娘的家人進宮,領路的小太監就撂下妾身,讓妾身等一等。自然,人家蒙古來一趟不容易,等一等便等一等吧。」

  納布爾竟生出幾分憐香惜玉的心,恨道:「宮裡的規矩,幾時為了幾個蒙古人改了,待我去回稟皇后娘娘,好生問問穎妃是怎麼回事。」

  那蘇圖夫人慌忙道:「大人無須動氣,不過是小事,何苦給皇后娘娘添麻煩,到頭來卻是忻嬪娘娘的不是了。」

  早先忻嬪得寵且得到太后扶持的時候,納布爾將她一併視為眼中釘,但忻嬪起起伏伏沒有建樹,生下兩個女兒對皇位繼承毫無影響,到如今連太后都拋棄她了,納布爾早就不把戴佳氏放在眼裡,此刻見那蘇圖夫人這樣謹小慎微,若是常人也罷,偏偏這般美麗的女人,他的咽喉滾動了幾下,說道:「夫人只是要進宮,還是出宮?」

  那蘇圖夫人輕聲道:「妾身是要出宮。」

  納布爾眼中微微有光芒,說道:「那夫人是否願意同行,您請前面走。」

  「這……」那蘇圖夫人柔情婉轉地看著了納布爾,點點頭道,「多謝大人。」

  他們一前一後往紫禁城外去,離得不近也不遠,偶爾會說幾句話,畢竟是在禁宮之中,一切都端著禮儀規矩,但除了紫禁城的大門將是什麼光景,旁人就難見到了。

  同是這一日,內務府的人到延禧宮關於元宵節大宴請令貴妃示下,紅顏正仔仔細細地看著宴會的安排和菜色,此番元宵宴亦是平定大小和卓的慶功宴,皇帝除了犒賞自己的臣工外,為平定大小和卓有功的回部貴族,也是皇帝的座上賓。此番受封輔國公的額色尹和一等台吉的圖爾都,都是在平定大小和卓中的功臣,也是皇帝格外叮囑,要妥善安排他們赴京後的一切生活起居。

  「回部飲食有禁忌,你們且要注意。」紅顏吩咐宮人們道,「告訴那些呈膳的宮女太監,將菜餚端到客人面前時,要向他們說明菜品中所有的東西,他們吃或不吃,都不必勉強。」

  眾人一一答應著,紅顏更吩咐:「不能光糊弄人家,說有或沒有,回部客人的膳食都另起爐灶,要從一開始就有誠心。」

  彼時舒妃正在一旁和小七挑花繩,待內務府的人退下了,舒妃懶懶地說:「沒見過這麼麻煩的客人,還要為了他們另起爐灶?」

  紅顏笑道:「皇上都尊重人家,你煩什麼,又不要你下廚。」她見小七看著舒妃手裡的花繩沒轍煩惱,上前給女兒指點一番,等女兒贏了舒妃便打發她走,轉身與舒妃道,「你知道嗎,一等台吉圖爾都有個妹妹,今年二十七了,還沒有嫁過人。」

  舒妃手裡一塊蜜餞沒來得及放進嘴裡,看著紅顏問:「怎麼個意思?要送來?」

  紅顏頷首:「皇上與我說,怕是要留下。」

  舒妃哼笑:「皇上竟然告訴你,皇上如今連這種事都要和你商量了?」

  紅顏見舒妃滿面醋勁,笑道:「分明是姐姐把皇上拒之千里,怎麼還來吃我的醋?」

  「哪裡是吃醋。」舒妃不屑地說,「我是覺著皇上如今把你當傻子,明著是捧你哄你尊重你,實則是用這些光環束縛你,把你高高捧在那裡不讓下來,他在底下逍遙自在,你若繃不住非要掙扎,那就自己摔得遍體鱗傷。」

  紅顏嗔怪:「胡說什麼,皇上也為難呢。」

  舒妃吃了蜜餞,拍拍巴掌說:「瞧瞧,是的目的達到了吧,他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你被他賣了還替他數錢。」

  紅顏愣了愣,不知說什麼好,只是嘀咕:「現有豫嬪,如今又有這位,雖說沒嫁過人,可年紀也不小,你說他們留著這麼大的姑娘在家做什麼?」

  「等皇上?」舒妃問著,自己卻哈哈大笑,被紅顏責怪了才收斂些,擦去眼角笑出的淚花,對紅顏道,「若是個美人,那必然是藏著等良人,若不是美人,皇上怎麼辦?」

  紅顏整理著女兒撂下的花繩,喃喃自語:「聽說是個美人呢。」

  此刻櫻桃從門外進來,神情嚴肅地說:「娘娘,鹹福宮傳話來,純貴妃娘娘病了。」

  紅顏問:「派太醫看了嗎?」

  櫻桃道:「不肯吃藥就診,一直在鬧騰,說要見皇上,要見六阿哥。」

  舒妃插嘴道:「讓她鬧騰吧,死了才好。」

  紅顏示意她別那麼狠毒,道:「大正月裡,何必為了這種人添堵,你就當不知道唄。」一面吩咐櫻桃,「派人小心看守,藥不吃就灌下去,她若實在不想活,誰又攔得住。告訴鹹福宮的宮人,不必太緊張,生或死在她自己手裡。」

  櫻桃領命而去,舒妃哼笑:「誰能想到,純貴妃和她的兒子,會是這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