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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 扶不上牆

  永琪皺著眉頭思量,想起那晚母親對他的教導,便應了父親道:「讀書寫字,是為知天下之事、通聖人之訓,明心明智明德,若以才學自命不凡而藐視天下,這樣的人兒臣雖佩服,但不崇敬。皇阿瑪若看重那紀昀的才學,不如再多磨礪他幾年,兒臣願為才學稱一聲老師,但不願堂堂皇阿哥叫一個書生看不起。兒臣是皇阿瑪的兒子,必然尊師重道,但身為師長也要先懂君臣之道才是。」

  七八歲的孩子說出這番話,著實叫皇帝驚喜,他雖喜永琪,但並沒有用太多心思栽培。當年二阿哥永璉,跟著先帝爺念了第一句詩,後來自己也教著寫字讀書,即便時日不多也優於後來的皇子們,且二阿哥的確天資聰穎有帝王之資,深得先帝喜愛,但如今眼前的永琪,比起他從未見過面的哥哥,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些道理,是你教的?」弘歷轉身問愉妃,是和顏悅色滿臉喜氣。

  「臣妾也是頭一回聽他這麼說話。」愉妃笑悠悠,努力掩飾了自己的驕傲,「前兒夜裡還在臣妾懷裡撒嬌呢,這會子像個大人似的,臣妾都不認得了。」

  永琪頓時臉紅,朝母親擠眉弄眼叫她別提那些事,但父親已是大笑,讓永琪走近些,拍拍他的腦門說:「是長大了,阿瑪在你這個年紀時,叫皇祖母們寵得沒邊兒,雖跟著康熙爺唸書寫字,哪裡有你這樣的悟性。」

  永琪道:「兒臣不敢,皇阿瑪學貫古今,兒臣將來若能有皇阿瑪一分,額娘也欣慰了。」

  弘歷笑道:「這話雖是你懂道理,但小孩子家家不必如此刻板嚴肅,你額娘是溫和之人,最懂為人處世之道,你在學堂學做文章,回來後要跟你額娘學做人。」皇帝轉身欣慰地對愉妃道,「當日你堅持的事,果然是對的,這些年辛苦了。」

  紅顏與舒妃對視,愉妃曾告訴她們,她一輩子沒求過皇帝什麼,但當初求皇帝無論如何不能讓太后來養永琪,皇帝顯然也明白祖母帶孩子的弊處,而他自己是跟著祖母長大,最能體會這個年紀的孩子對於母親的渴望。皇帝對愉妃雖然寡淡,喜好和朝廷的顧忌,實在勉強不得,但作為丈夫和孩子的父親,也算是用心成全了她的人生。

  皇帝命吳總管去韶景軒將江南新貢的水彩送來給永琪,讓他詩書之餘做些別的事,眾人都知道富察皇后身前筆下丹青可媲美名家名師,至今紫禁城、圓明園多處地方,還掛著皇后的畫作,皇帝這是將自己最心愛的人最喜歡做的事,也教授給如今最喜愛的兒子了。

  但天倫之樂、閨房之趣外,皇帝依舊每日有理不完的朝政,那日皇帝來時怒氣沖沖,紅顏安靜地陪在一側不做聲,等他闔目假寐,紅顏才退出來,便聽吳總管告訴,說是張廷玉大人乞骸骨請歸。

  張廷玉歷經三朝,是先帝遺照中特別寫明准其配享太廟的人,也意味著皇帝受先帝所托,要照顧好這位昔日輔佐先帝有功的大臣。張廷玉年事已高,皇帝並不指望他能繼續為朝廷國家做出什麼,只想他在眼前的位置上頤養天年,皇家願意養一個閒人,可張大人卻非要請辭歸鄉,以弘歷那在乎體面的性格,如何能高興。

  吳總管輕聲道:「不知是不是大行皇后故世後,皇上對朝廷大臣忽然從嚴,這一年多朝中常有怨聲,張大人這麼做,在皇上看來,未必不是對抗皇上馭臣之道。」

  「公公這些話,只當閒話給我聽吧。」紅顏正色道,「妃嬪不得干政,更何況我不懂呢?」

  吳總管卻笑:「皇上並不在乎這些死板的規矩,皇上缺的是一個說貼心話的人。」

  紅顏靜心思量,半晌才應:「我知道了。」

  但她終究不會輕易對弘歷提起朝政,皇帝是個愛體面的人,即便是紅顏,也不能貿然指出他朝廷上的不是。平日裡添衣減衫餐飯茶飲上的囉嗦嘮叨,是生活之樂,是讓皇帝知道自己被人惦記在乎著的暖意,紅顏若開口就說皇帝當得如何如何,她先失了分寸,也就別怪皇帝翻臉了。

  皇帝因心煩,不愛去別處,舒妃溫柔,紅顏知心,入夏後的日子都在天地一家春,新封的皇后自從搬去接秀山房,帝后幾乎就不見面了。似乎是尚未行冊封大典,這皇后也不正宗似的,甚至有人配合春裡親蠶之事,謠傳皇帝與繼後不和睦,皇帝是故意將她攆去接秀山房,等同冷宮一般。

  這樣的傳聞到了,皇太后少不得要過問,而皇帝即便和母親仍舊有嫌隙,做給天下人看的孝道不會少半分,每日晨昏定省,總要和太后見上一兩回。

  六月末時,他一身熱汗走進清涼的凝春堂,瞧見穎貴人迎在門前,嬌媚的臉蛋兒笑得那樣熱切慇勤,嬌滴滴一聲:「皇上萬福。」風情萬種,皇帝微微皺了眉,沒說什麼,便往母親跟前去。

  到了太后跟前,太后讓嬤嬤給皇帝擦汗,正好穎貴人跟進來,便從華嬤嬤手裡接過帕子,上前要為皇帝擦拭,弘歷卻一手擋開她道:「皇額娘面前,怎能如此不穩重,你不過是個貴人,昔日大行皇后都不曾如此。」

  穎貴人驚得花容失色,幸而帕子捏得緊沒落下,更是纏在指間越纏越緊,淚珠子含在眼眶裡打轉。

  皇帝卻不在乎,與太后說些家常話,可太后似乎覺得皇帝這樣,是反不給她面子,想想穎貴人什麼身份,她敢在太后面前對皇帝親熱,顯然是得到了肯許,弘歷這幾句訓斥的話,不啻是在讓母親難堪。老太太臉上的氣色就不好看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兒子說著話,忽然冷冰冰地插出一句:「皇后久居接秀山房,那裡僻靜清幽原是好地方,可她如今到底是中宮之尊,皇上不能太冷落,怎能叫旁人生出什麼冷宮軟禁的閒話,若是傳出去,皇后將來如何母儀天下?」

  弘歷沉色道:「皇額娘教訓的是。」

  太后道:「叫我說,還是圓明園太大規矩太寬鬆,不如搬回紫禁城吧,東西六宮條條框框,誰也不會沒規矩了。」她甚至道,「延禧宮邊上的景仁宮挨著我近些,穎貴人活潑懂事,我很喜歡,讓她住在那裡。」

  弘歷卻不動聲色地應道:「皇后早有準備,穎貴人身份低微,不宜獨居東西六宮,越是回了紫禁城,越發要守規矩才是,額娘才說的不是?」

  皇太后沒想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坑,不能對著兒子發脾氣,便將一腔不滿衝著穎貴人來,皇帝走後她便冷下臉道:「皇帝好好地來一回,你狐媚什麼勁兒,你瞧瞧宮裡哪一個人像你這樣的,站也不好好站,說話拿腔捏調,他如何能喜歡你?」

  穎貴人胸口被堵得嚴嚴實實,淚珠子不聽使喚地落下來,激怒太后:「你哭什麼,沒有本事就只會哭,走吧,見了你便心煩。」

  「臣、臣妾告退……」小貴人抹了一把眼淚,慌慌張張地跑了,華嬤嬤瞧著歎氣,來勸張嘴別動氣,更是道,「穎貴人剛才是做得過了點,絲毫沒領會您的好意,不過反過來看咱們萬歲爺,真真是越發成熟穩重,主子您就放心吧。」

  太后依舊愁眉不展,半晌吩咐華嬤嬤:「那蘇圖府上近日怎麼不來請安了,你派人去問問,那小女孩兒教得怎麼樣了,穎貴人扶不上牆,總有人扶得起來。」

  「主子……」華嬤嬤心想,太后早就違背了她的初衷,更違背了孝敬憲皇后的囑托,現在的她,純粹是和皇帝較勁,是和令妃幾位過不去。

  太后其實有一百種法子除掉令妃,可她用盡手段打壓始終不敢傷了令妃的性命,就是因為明白若出了那樣的事,她這個太后就做不成了。她心裡明知道自己和兒子之間本就有著跨不過去的鴻溝,卻把一切都歸責於令妃這些妃嬪挑唆母子關係。

  華嬤嬤把話嚥了下去,笑道:「那蘇圖夫人今早還送了點心建立,說是小姐自己做的,您放心,夫人很用心栽培著小姐。」

  太后這才微微釋懷,幽幽道:「但願這個是扶得起來的,別再叫我失望。」

  凝春堂外,穎貴人哭著回自己的住處,驕陽烈日她走得急,宮女們撐著傘在身後追,那花盆底子如何經得起跑,嬌弱的人一不小心就絆倒在石子路上,有宮女上前來攙扶,穎貴人竟是反手給了一巴掌:「賤婢,你早些怎麼不來攙扶我。」

  宮女嚇得直哆嗦,穎貴人搖搖晃晃站起來,朝她肩膀上踹了一腳,見她滾到泥土裡了,就呵斥:「給我跪到石子路上去,去!」

  此刻,遠處一行人擁簇著一乘肩輿緩緩而來,這邊打打罵罵的聲音吸引了他們,嘉貴妃高坐肩輿,瞇著眼睛問底下的秋雨:「誰在那兒?」

  秋雨應道:「奴婢瞧著,像是穎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