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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無可取代

  從長春宮回延禧宮,只是離開了一個多月,彷彿離開了一世,紫禁城裡的一切都變得那麼陌生,這來回走了無數次的宮道,她好像從不曾來過。當年去瀛台那麼久,回來時也不曾覺得陌生,可現在紅顏走在那望不到頭的宮道上,內心彷徨不安。

  好在這一天,皇帝親臨公主府安慰悲痛欲絕的女兒,答應她若是能將身體養好,在皇后梓宮離開紫禁城前,讓女兒最後送母親一程。世上再無人比他們父女更痛,也只有父女之間能互相體諒那生無可戀的絕望,和敬沒想到皇阿瑪會親自來看她,突然失去母親覺得從此無依無靠時,一直被她數落指望不上的父親,及時地來到了她身邊。

  於和敬多少是安慰,可若是有的選,和敬寧願皇阿瑪一輩子指望不上,就讓她一輩子靠在額娘的懷裡。

  聖駕回宮時,又遇上六宮妃嬪照著時辰來長春宮哭靈,本是眾人對皇后的哀悼也是對皇帝的表示,沒想到卻惹來皇帝的不厭其煩,斥責她們道:「皇后生前最喜清靜,你們在這裡吵吵鬧鬧成何體統,各自在宮裡哭便是了,若是擠不出眼淚的,就不要假惺惺的。」

  皇帝極度悲痛情緒惡劣,從來對女人溫和的他,竟當眾對妃嬪冷臉,其中或有虛情假意來應個景的,但那些真心悲傷的人,心裡就不好受了。不過眼下誰也不敢和皇帝計較,也實在不能計較,這些多年伴君側的女人,遠比大臣百姓更清楚帝后之間的情意,皇后這樣突然走了,是把皇帝的心挖走了。

  皇帝宣佈將服縞十二日,之後的每一天都到長春宮靈前祭酒,而皇后生前最後所乘坐的青雀舫,終於被運進了京城,聽聞是在城牆垛口處搭建木架、設木軌,木軌上滿鋪鮮菜葉使之潤滑,千餘名人工推扶拉拽,費盡力氣,終於將大船運入京城。

  而禮部因本朝《會典》無據可循,索性援引先朝《大明會典》所載皇后喪儀,聯銜奏請外省一律照京師治喪,道是:大行皇后正位中宮,母儀天下,忽值崩逝,正四海同哀之日。

  皇帝即刻照準,禮部算是保住了無過的名聲。於是各省文武官員從奉到諭旨之日為始,摘除冠上的紅纓,齊集公所哭靈三日,百日內不准剃頭,持服穿孝的二十七天內,停止音樂嫁娶。一般軍民,則摘冠纓七日,在此期間亦不嫁娶不作樂,天下臣民一律為國母故世而服喪,大清開國以來,尚屬空前。

  為了皇后的喪儀風光隆重,皇帝無所不用其極,諭令恭辦喪禮處向戶部支領白銀三十萬,以籌備喪事。如此巨大的數額僅用於一場喪禮,回想舊年和敬公主盛況空前的婚禮,隆重如此花銷尚不足十萬兩,其中大部分還包括給公主的賞賜以及給科爾沁的賞賜,但眼下為了皇后一場喪事,皇帝竟直接問戶部要了三十萬兩白銀。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浸透紫禁城的淚水漸漸被風乾了,雖然失去母儀天下的皇后的意義,遠重於一個不足兩歲的小阿哥,但皇帝幾乎每天都會增加出的對於喪事的要求,讓皇帝過激的悲痛開始遭人非議。親貴大臣們到寧壽宮請安致哀時,族中幾位老親王少不得提醒太后,該勸皇帝節哀,適可而止,這樣下去會激起民怨,於皇后的名聲威望皆不利。

  太后起先聽過則已,可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而眼見得宮裡如今再無大事,一切都圍著皇后的喪事,白花花的銀子如流水般淌出去,想到邊境尚有戰事吃緊,想到舊年罹患災難的百姓還食不果腹,太后也是憂心忡忡。

  這一日六宮在寧壽宮請安,太后便提醒妃嬪,該勸皇帝節哀,該勸皇帝為皇后舉行體面風光的喪儀,而非一味地用金銀去打造奢侈,皇后生前節儉謙恭,與眼下這風光全然不同。

  妃嬪們表面上是聽著,可出得寧壽宮的門,卻少不得抱怨太后過於精明,這話她自己不去對兒子們說,偏偏推給她們。合著她們若是惹怒了皇帝,大不了被廢被棄於冷宮,宮裡不過是少一張吃飯的嘴,而她這做娘的若是在這節骨眼兒上和兒子過不去,那就是一輩子結下樑子了。

  眼下妃嬪們皆身著縞素,無從前爭奇鬥艷的光景,白慘慘的人聚在一起,想找個什麼人,一眼望過去還分不出來,但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不同,旁的人悲傷過幾天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也有幾位到此刻依舊沒緩過神。

  此刻嫻貴妃、純貴妃正登轎,愉妃挽著紅顏的手說:「佛兒天天要額娘,你如今回來了,就去看看她吧。」

  紅顏搖頭道:「見了她就更想要了,可臣妾現在實在沒法兒在她身上花心思,還勞煩娘娘再照顧她幾日,您若也實在騰不出手……」

  邊上舒嬪聽見了,主動說:「我和陸貴人每日去景陽宮幫娘娘照看公主,紅顏你只管和愉妃娘娘忙去,我們正經事幫不上忙,能做這點小事,也算為皇后娘娘身後事盡一份心意了。」

  幾人說得眼圈兒泛紅,嘉妃卻在一旁哼笑:「這連著兩年紅事白事都落在你們身上,白花花的銀子跟淌水似的,你們隨手撈一把就足夠一輩子了,真叫人羨慕。」

  愉妃本有話要搶白嘉妃,不想一旁紅顏竟橫眉豎目地瞪著她,冷冷道:「娘娘即便有疑臣妾的心,也實在不該在此刻表白,臣妾勸嘉妃娘娘若是為四阿哥八阿哥著想,這些話隔上三四年再來說也不遲。臣妾自然也是坦蕩蕩,不懼流言蜚語,生死之前,小人之心又算什麼?」

  愉妃見紅顏好威風,震得嘉妃啞口無言,感歎紅顏果然越發長成越發有氣魄。可她也知道嘉妃的性子,急了就不管死活,忙上前將紅顏、舒嬪攔在身後,對嘉妃道:「令嬪悲傷過度言行無狀,若有衝撞你的地方,就看在我的面上吧,若是我的顏面不足夠,那就只能把皇上搬出來了。我只問你,眼下是你和我們計較的時候嗎?你再不分輕重,總該怕死吧?」

  嘉嬪被唬得臉色蒼白,一句話也憋不出來,愉妃讓紅顏和舒嬪先走,她生怕嘉妃腦筋轉不過彎來又生事端,硬是看著她上轎才作罷,而愉妃更是提醒道:「我們都是潛邸來的人,越往後年份就越長,不說什麼給年輕的做榜樣,就說這往後二十三十年的情分。四阿哥八阿哥是皇上的骨肉,孩子都是無辜的,我只勸你為他們著想,這會子不該做什麼不該說什麼,哪怕一年半載,你就不能管管自己?」

  「你倒是……」嘉妃將好心二字吞了下去,可她就是一直知道愉妃心底好,才嚥不下那口氣,想她曾經如何對待愉妃,現在人家以德報怨,一句句話不啻是一個個巴掌扇在臉上,比真正動手打她還羞恥痛苦。

  嘉妃坐了轎子揚長而去,愉妃終是舒口氣,再等趕上紅顏和舒嬪,與她們道:「太后那些話固然有道理,可妹妹們千萬千萬不要對皇上提起,太后娘娘若非知道不能提,也不會想把責任推在咱們身上了。嘉妃的話雖然難聽,只怕所有人都明白,只是她藏不住。」

  紅顏神情沉重地說:「再過幾天,皇后娘娘的梓宮就要離開紫禁城了……」

  如紅顏所言,大行皇后梓宮將於三月二十五日移殯景山觀德殿,皇帝將攜諸皇子與文武百官親臨祭酒。而他此前答應和敬,倘若女兒的身體有所好轉,就允許她在這之前進宮,三月二十四日,和敬果然來了。

  任憑紅顏和愉妃如何相勸,和敬還是哭得昏了過去不省人事,可憐她腹中的胎兒岌岌可危,幸有皇后在天之靈守護,有驚無險地保下了這個孩子,皇帝命令公主回府靜養,他當著紅顏的面對和敬說:「再風光的葬禮,也不過是做給世人看的,阿瑪只是想讓所有人都記著,你額娘是這大清無可取代的皇后。可你要悼念額娘,不在乎一支香一杯酒,你保重身體保住孩子,才是你額娘在天之靈最大的安慰。」

  紅顏聽得這番話,方知太后的憂慮親貴大臣的不滿,都是看錯了皇帝,他其實比誰都清醒,他不僅僅是悼念皇后,更是為妻子守護她的女兒,和她的族人。這一場盛大的葬禮,足以讓富察家繼續屹立朝堂,也無人敢欺失去生母的公主。

  他是在告訴全天下,他的皇后,無人可替代。

  三月二十五日,皇后梓宮移出紫禁城,闔宮上下哭聲一片,待整個世界清淨下來,已是皇帝奉送皇后梓宮離開後好半天的事,紅顏疲憊至極地歇在延禧宮中,突然靜謐下來的皇宮讓她心中不安,此刻才終於有心思想起她的孩子,匆匆起身就要往門外去,吩咐櫻桃道:「我要去見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