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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一覽眾山小

  無數小船外,岸邊靠了三艘富麗堂皇的大船,最前面的是皇帝御舫,其後另有兩艘大船供太后與皇后乘坐,皇后之舟名作青雀舫,太后的船名喚鏡水廬。弘歷攜手皇后,帶著紅顏與如茵先伺候太后登船,太后憐惜皇后體弱,要她早些登船休息。

  帝后退了出來,弘歷這才有機會好好與妻子說話,他親自攙扶皇后登上青雀舫,本欲和妻子同舟,但在船上還要處理政務,大小官員會坐船前來議政,再者皇后身邊有紅顏和如茵,到底不便。皇后則說本是出來散心,就要無拘無束才好,他們這樣彼此惦記反而沒意思,說她身邊有紅顏如茵就足夠,請皇帝安心。

  因帝后有私密的話要說,紅顏和如茵在岸上等了許久,待皇帝下船去往他自己的御舫時,二人才上船,趕著吉時開船,皇帝與紅顏也說不上什麼話,而紅顏亦不在乎這時候的一個眼神或一句話,他們是陪皇后來散心,一切都要以皇后為重。

  等待上船的時間裡,如茵見難得有單獨和紅顏在一起的時間,便問起了宮裡的事,說傅恆寫信告誡她要小心,這一場惡疾來得那麼古怪,雖說天災不可違逆,但宮裡一向乾乾淨淨,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紅顏則小心提醒她道:「宮裡人都說是從寧壽宮傳出來的,寧壽宮病死的那個宮女正巧是小年前剛剛出宮探親,雖然真相如何誰也不知道,但大張旗鼓地查,必然要查寧壽宮,太后會很尷尬。」

  如茵唏噓:「若是人為傳進宮裡,那些人就不怕自己也被傳染,可奇怪的是,怎麼會天花、水痘、瘧疾這幾個病一道來。」

  此時正好皇帝下船,兩邊匆匆對望一眼,便要趕著吉時開船,紅顏和如茵再登船與皇后相會,但見青雀舫富麗堂皇宛若水上行宮,臥榻臨窗而置,躺在床上便可閱盡山水。皇后臥房之外,紅顏和如茵共用一間屋子,其他宮女太監則每日輪班從後面的小船上來伺候皇后。

  因走水路,不比旱路要防備四處有叛亂者埋伏,不過是幾艘小船載著侍衛在前後相隨,不到甲板上看不見他們,滿目是天高海闊巍巍山河,比坐馬車時掀開簾子就見冷冰冰的鎧甲自在舒心得多。

  此番東巡,帝后欲登泰山,但一路走得很慢,皇帝並不急於帶皇后抵達目的地,時而停船上岸,遊歷沿途風光。這種時候紅顏和如茵都會留守在青雀舫,太后也會道乏不下船,往往是帝后二人坐馬車離去,兩三個時辰後再回來。誰都看得出來,並不是什麼侍奉太后東巡,分明是皇帝帶著皇后出來散心。

  然而即便美景當前、夫君在側,皇后依舊會悲傷,皇帝每每耐心安撫,感受到丈夫款款深情,皇后自問不能有丈夫這樣的耐心,這天下男子皆可三妻四妾的世界裡,也出不了幾個對結髮妻子如此情深意重的男人,便不願辜負山水如畫,不願辜負沿途百姓的熱情,漸漸舒展愁容,再得紅顏和如茵精心照顧,身體也越發得好了。

  如此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再後來水路換旱路,直到二月二十四才剛剛抵達曲阜,帝后一同遊覽了孔廟,並在孔廟舉行了盛大的釋奠典禮,而後謁孔林,於五日後到達泰山腳下,預備登山。

  皇帝準備了許多人手,要抬著皇后上山,同行另有太后、紅顏和如茵,紅顏如茵皆是弱女子,而太后雖然身體硬朗,到底過了天命之年,自然也都要坐轎子上山。可太后對登山毫無興趣,坐轎子也覺得心慌,又知登泰山是皇后心願,自己這個婆婆跟在一旁沒意思,便對兒子說她且在山腳下等,更派人知會紅顏和如茵,命她們不要上山。

  太后的心意好懂,可紅顏和如茵豈是那沒有眼色的人,紅顏尚可,如茵忍不住私下抱怨了一聲:「老太太實在不客氣,敢情走了一個月了,還當我們是跟出來玩兒的麼?虧得姐姐這樣好性情,日日應付著這樣的婆婆,我是沒有耐心的,怪不得當初舒嬪被逼得幾乎要瘋。」

  紅顏則笑:「富察大人這樣寵著你,連姑嫂的氣都捨不得讓你受,莫說你沒有婆婆,就算有婆婆在,怕也是要出來單過的。不是你沒有耐心,是被大人寵壞了,天底下不伺候婆婆的兒媳婦,能有幾個?你將來啊,也是要做婆婆的。我的佛兒,你可千萬別虧待她。」

  這樣的玩笑話,是皇后不在時解悶的,陪在皇后身邊時,兩人雖也會說玩笑話,可半句都不會涉及子嗣。她們知道,縱然皇后的精神越來越好了,那剜心剔骨肝腸寸斷的痛依舊存在,再沒有比紅顏和如茵更細緻貼心的人。

  這日登山,皇后坐轎子竹輦,浩浩蕩蕩跟了幾十個人在身後專門伺候她,紅顏和如茵為她準備好所需之物,便留守在山下伺候太后。待吉時帝后登山,逶迤百人往山上走,如茵在紅顏身邊道:「聽說當年康熙爺帶著群妃和諸位阿哥登山,最後只有孝恭仁皇后一人登上山頂,且是自己走上去的,多少年後依舊是一段佳話,那山頂上的風光是什麼樣的,真想去看看。」

  紅顏含笑望著她,如茵粉面含羞,輕聲道:「自然是想和福靈安他阿瑪一道去看,我爬不動的時候,他會拉著我的手。」

  「真不害臊。」親暱極了的人,經得起這樣的話語,而紅顏也真真是羨慕如茵能說出這樣的話,但眼下她想的是,皇后若能振作起來,即便她一輩子也不能無拘無束地表達對弘歷的愛意,她也願意。大不了往後繼續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把其他人都關在外頭,她甚至沒有要與皇帝同登泰山的願望,她是妾,這是她的本分。

  杜甫有詩云: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泰山巍峨雄壯風景如畫,一路行來但覺內心滌蕩豁然開朗,當帝后攜手登臨山頂,夫妻同拜碧霞祠,皇后在碧霞元君像前默默祝禱,弘歷看她時,皇后已淚流滿面。

  皇帝上前將妻子攬入懷,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但這也是她生的象徵,弘歷想著哪怕她還要哭很久,哪怕她要哭上一輩子,弘歷也願意守在她身邊,他多害怕皇后自此生無可戀,多怕她哪一天說走就走。

  「朕向碧霞元君許願,待你身體康復,將來我們再帶上和敬一同來,也許那時候和敬已經有了孩子。」弘歷溫和地安撫著皇后的悲傷,「安頤,我們還有和敬,我們還有女兒。」

  碧霞祠內莊嚴肅穆,又有丈夫細心呵護,皇后漸漸平靜下來,他們便攜手往山頂走。

  透過白雲一覽山河,江山土地都在腳下,山頂的風凌冽刺骨,他們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兩個人,可即便高處不勝寒,還能互相依靠取暖。弘歷始終緊緊握著妻子的手,將一寸寸溫暖從她的掌心傳入,皇帝看著山河,皇后卻看著皇帝,待弘歷轉身發現妻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笑道:「快看看朕的江山,你看了朕三十年了,還不夠嗎?」

  從初次相遇和後來的青梅竹馬算起,他們的確在一起三十來年,到今年成親將滿二十二年,他們的女兒出嫁了,可是他們的兒子卻都沒能長大成人。

  「看不夠,總是看不夠。」皇后含淚道,「你做皇帝時,我看不到你,你做我的丈夫時,則看不夠。而你做別人的男人時,我的心都要碎了。」

  弘歷一怔,不知如何應對。

  「從前你認錯我發脾氣,吵架也好哭鬧也好,如今想來都那麼甜蜜。」皇后淒楚地望著丈夫,「可現在卻不能了,即便你有愧疚的心,而我卻不再是昔日的富察安頤。我每天都要對自己說,我是皇后是中宮,我要有母儀天下的心懷,我要善待後宮每一個人,皇室要子孫滿堂香火永繼,可是……」

  皇后已然哽咽難語,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再次痛得碎開似的,她又沒有兒子了,她又要去做那個戴著面具強顏歡笑的皇后。

  「弘歷,我若只是你的女人該多好,我若只是你的妻子該多好。你不要怪我……」皇后被丈夫抱在了懷裡,寒風吹得她含淚的臉上生疼,可也不及心中的痛。她失去的何止是兒子,更是她所有的驕傲。

  弘歷不知道當年祖父帶著祖母登上泰山說了些什麼,可他預想到了妻子的悲傷。孩子不會再回來,而他依舊是帝王,他近來越發感受到妻子對於「皇后」這個頭銜的厭惡,但能怎麼辦呢,這不正是他們的命嗎?

  該說的話弘歷說盡了,該做的事弘歷做到了,已經鑄成的錯無法挽回,就連皇后也懂這所有的道理,但是她放不開,她不能放開,這一切就要糾纏在她身上一輩子,生生地疼上一輩子。

  「安頤,朕該怎麼做,朕怎麼做你才能好?」弘歷痛心疾首,將自己的大氅緊緊裹住了皇后,雖可遮風擋雨,根本不足以安慰她傷心欲絕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