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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兩情若是久長時

  去年皇后首次親蠶,出行隊伍浩浩蕩蕩的隆重還彷彿在眼前,轉眼已是一年,今年再次社壇祭祀,皇帝依舊十分重視。

  而太后去年聽和敬歸來說了那麼多趣事,想到康熙爺將圓明園賜給先帝,那時候圓明園還沒有這麼寬闊的地界,他們一家子搬進園子裡住,許多地方還只是大片大片的土地。閒時先帝找來農家帶著府裡的福晉格格們耕田種地,康熙爺與德妃娘娘還曾親臨圓明園,嘗一口他們種的瓜果蔬菜。昔日光景歷歷在目,惹得皇太后如今很想跟皇后和孫女出去走一走。

  帶著婆婆出行,必然諸多不便,但該享受的自由自在,去年皇后帶著女兒已盡興,畢竟是一國之母畢竟是金枝玉葉,市井百姓的生活是好奇,真讓她們去過這樣的日子,必然能適應。本是華嬤嬤將太后的心意悄悄送來長春仙館,於是皇后與和敬商議,女兒表示願意一路侍奉祖母,皇后才放心找丈夫商議。

  弘歷自然樂意做能哄母親高興的事,便與妻子主動去凝春堂請太后同往親蠶,太后不知華嬤嬤將自己的心思透露,為兒子媳婦的體貼高興,便定下了吉日,而到時候從圓明園出發,還能少走些路。

  舊年親蠶,是嬪位以上的妃嬪同行,今年因在園子裡住,出門走的路少,省去許多麻煩,經太后肯許,皇后授意所有妃嬪都能隨行,但若不想去也不強求,嫻貴妃、愉妃幾位自然要給皇后面子,底下的人更是難得有機會出去開開眼界,消息一經傳出,紅顏這邊與千雅從各處收來回話,凡跟來圓明園的,都將隨行。

  倒是千雅問紅顏:「魏貴人,您去不去?」

  紅顏自從晉為貴人,就開始在長春宮處理一些小事,小事多了也就成了大事,紅顏比起過去一年賦閒的時間,如今每天忙忙碌碌,人反而更精神些。皇后信任她願意教她,而紅顏事事周全妥帖,連皇太后冷眼看了許久,都未插一句話。但親蠶的事兒從開始準備,她就沒想過自己要不要去,突然問上她,不禁愣了愣。

  皇后在一旁聽見,擱下畫筆道:「是啊,紅顏你去不去?」

  所有人都走了,整個圓明園就剩下皇帝,要是皇帝也去,她還真不用想必然相隨,但此刻難免有私心浮起來,可這種念頭擺在皇后面前,實在有些過分。她有什麼資格在正室中宮的面前,思考自己想要與皇帝單獨相處的事,忙就點了頭應道:「臣妾也想去,娘娘,臣妾小時候每年都養蠶。」

  皇后饒有興趣,笑道:「那咱們比一比,看誰養的好。」同樣是出於私心,去年紅顏歸來不久,皇后能大度地希望皇帝多陪一陪紅顏,但現在,她也沒有心胸把偌大的園子單獨留給他們兩個人,倘或有其他妃嬪留著也罷,單單皇帝與紅顏,不僅不妥當,皇后也沒這麼好的氣度。

  兩人誰也沒說出口,但因彼此都對對方有所顧慮,反而一切順利,對紅顏來說不能與皇帝獨處雖然可惜,能出去走走踩一踩堅實的泥土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她更道:「讓如茵帶著福靈安也來吧。」

  三月中旬,一切準備妥當,皇后侍奉太后,帶著眾妃嬪和外命婦前往蠶壇祭祀。然而出發前一晚,六阿哥忽然病了,一整夜啼哭不止纏著純貴妃不放,到了出發這一日,純貴妃如何也脫不開手。

  抱琴不得不到皇后面前告假,說她家主子要留下來照顧六阿哥,實在不能隨皇后同往,皇后心中雖冷笑,但還是答應了,更派太醫去探望六阿哥,她這邊照舊出行。因出行的人太多,太后顧不過來,到了外頭才知道,獨獨留下了純貴妃。

  太后不免責備皇后:「這麼巧的事,倒是叫她遇上了,下一回不必那麼心軟,把六阿哥交給太醫乳母,她除了是孩子的額娘,還是皇帝的貴妃,豈能不為妃嬪和外命婦做表率?」

  皇后卻好脾氣地說:「人家再有心,也抵不過皇上有沒有心思,皇上都撤了她的綠頭牌,這一次晉封貴妃也曾有異議,皇額娘放心吧。」

  且說皇帝本有心隨同親蠶,但皇后說古來都是后妃的事,皇帝去了又要多出許多規矩,她們要與民婦說話,跟她們學農事,且諸多外命婦相隨,皇帝若在頗有不便,最終把他留下了。而此番並不在外留宿,圓明園往來方便,日暮時分就能歸來。

  皇帝早晨送走母親與妻子後,便在韶景軒與大臣們定下幾件國事,並下旨將傅恆調回京畿,今年皇帝有東巡之意,且要重用傅恆。處理罷了這些大事,弘歷隨意走出韶景軒,三月末已是春色爛漫,他這樣的人如何能在書房裡坐得住,難得今日園中清靜,便帶著幾個小太監去遊山玩水,更說等下要歇在平湖秋月,在紅顏的屋子裡歇中覺。

  陽光和煦、春風拂面,整座圓明園被一片片青綠與點綴其間的奼紫嫣紅所點綴,福海波光粼粼,岸邊楊柳依依,皇帝駐足凝望,不禁詩興大發。

  忽地想起從前與純妃在此吟詩作對,不論春夏秋冬,有景便有詩,可如今人心相悖,純妃為了一己私慾做下那麼多讓人心生厭惡的事,實在可惜了她滿腹詩書。

  要說宮中妃嬪,皇后雖賦才學,但她只喜歡作畫,就算自己愛詩詞,她也從未刻意迎合。嫻貴妃有家教念過書,可她實在不懂何為情趣,皇帝在她面前心裡勾不起任何波瀾,至於其他人,嘉妃空有一副容顏,舒嬪的性子見了她提不起什麼詩詞興致,而紅顏……

  皇帝隱隱覺得紅顏念了不少的書,但她從不顯露,不經意一兩句露出來,很快就笑著敷衍過去,似乎是刻意隱藏著,不願在自己面前露才。弘歷自知強求不得,也從不糾纏她,偶爾在她枕邊翻到她在看的書,還被責備亂動她的東西,兩人說笑著就把書的事忘了。

  皇帝輕輕一歎,目光悠悠掃過滿園春色,卻見楊柳婆娑下,走過懷抱著孩子的人,多年相熟,很快就認出是純貴妃,她一襲銀色宮袍,離得遠看不清緞面上的花紋,但眼光下泛著光芒,閃閃爍爍,幾乎與湖中波光融為一體。

  弘歷微微皺眉,問道:「純貴妃為何沒有去親蠶,不是說所有人都去了?」

  吳總管忙道:「六阿哥昨晚不舒服鬧了一整夜,純貴妃撂不開手,就留下照顧六阿哥了。」

  皇帝哦了一聲,說:「六阿哥不舒服?」他便朝純貴妃走去,吳總管伸手想要阻攔,已經攔不住,而他也實在沒膽子攔。

  純貴妃抱著熟睡的六阿哥,面朝福海,背對著皇帝來的方向,只聽得抱琴在身後說:「主子,皇上過來了。」她心裡突突直跳,本想刻意惹出幾滴淚花,卻禁不住真的紅了眼圈,輕輕拍哄著兒子,將心沉下來。

  待皇帝走近,問她為何抱著孩子在這裡,純貴妃才佯裝偶遇皇帝,懷抱著六哥要行禮,皇帝攔下道:「小心摔著他,讓乳母抱去吧。」他又問,「孩子,可好些了?」

  純貴妃一直低垂著腦袋,輕聲道:「他在屋子裡不肯睡,總是哭鬧不休,臣妾就抱著他出來看山山水水,倒是春色迷了眼,這就睡著了。昨夜乳母們怎麼抱他都不安生,在臣妾身上纏了一整夜,今天也不肯離開臣妾。」

  抱琴在一旁道:「娘娘的手都麻木了吧,這一抱又是好幾個時辰了,讓奴婢抱一抱吧。」她說著就去接六阿哥,可不知是六阿哥真的不願被別人碰,還是其他緣故,小人兒從睡夢裡露出很不安的神情,身體本能地掙扎了一下,緊緊抓著母親的臂膀。

  弘歷算是親眼看到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便上前道:「讓朕抱一抱。」他伸出手,從純貴妃溫暖柔軟的胸前插下去,才將兒子抱入懷,六阿哥果然並沒有哭鬧,安安穩穩在父親懷裡繼續睡著。

  「這小東西,沉多了,也長個兒了。」皇帝懷抱著孩子,愈發心軟,而低頭看到純貴妃雙手蒼白正慢慢回血泛紅,必然是抱孩子太久,手臂上血脈不通,感慨她慈母之心能付出這樣的辛苦,便道,「你也不要太勉強,自己的身體也要保重。」

  一句話,勾得純貴妃眼中含淚,她稍稍抬起頭,楚楚可憐的神情叫皇帝看在眼中,弘歷心裡一震,微微皺眉道:「怎麼了,這樣委屈?」

  純貴妃微微哽咽,像是努力忍著什麼,輕聲道:「臣妾沒想到,還能與皇上共賞這園中春色,好像回到從前。方才滿眼春光,卻生出秋意悲涼,勸自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轉身遇見皇上,恍然若夢。」

  弘歷見不得女人悲慼,而純貴妃有姿色有才情,更有多年伴君的情意,春色之下這般神情,委實叫人不忍,懷裡抱著他們的骨血,弘歷不禁心軟:「朕送你和孩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