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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額娘的笑容

  陳貴人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語無倫次地說著:「娘娘、娘娘您看,臣妾這點本事,怎麼能做得到,臣妾冤枉……」

  皇后冷然:「你是不能,可有人能,但眼下出了事,人家就不管你了。」

  陳貴人泫然而泣,知道在皇后面前什麼也瞞不住,這幾天她苦苦哀求純妃,人家連面都不見她,眼瞧著弟弟鋃鐺入獄,官職沒謀上卻吃了官司,實在心急如焚,一時伏地哭道:「娘娘,您給臣妾指條明路吧。」

  她哭哭啼啼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了,說到純妃答應幫她弟弟謀前程,但要她去其他人面前挑唆是非,也沒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不過是說了幾句話,她權衡了輕重,覺得弟弟的前程更要緊,就答應去做了。

  「臣、臣妾在啟祥宮說過,也在舒嬪、陸貴人哪兒說過,就是幾句話,說魏常在的不是……」她抽抽搭搭,忽聽得皇后清冷的一聲歎,登時噎著不敢出聲,怔怔地抬起頭,眼中是渴求被憐憫的目光。

  「此刻我把純妃叫來與你對質,看看是不是她挑唆你,可好?」皇后問。

  「娘娘不信臣妾的話?」陳貴人驚恐萬狀,想到自己走出長春宮,可能就會被純妃盯上,才明白幾句挑唆的話,實則牽扯這麼大,既然是純妃叫她作惡,也就有一天會拋棄她。

  「不過是你片面之詞,我如何相信?純妃前來,必定推得乾乾淨淨,我且問你,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她讓你去各宮挑唆,立下字據了嗎?」皇后道。

  陳貴人抿著嘴使勁地想,卻只憋出一句:「那禮部那樁案子,牽扯到蘇家的人,不正是純妃娘娘脫不了干係的證明?」

  皇后道:「蘇家的人即便被捲進官司,也會一心保住純妃,打死也不會說是純妃授意,你怎麼這麼傻?你以為把純妃拉下水,你就會沒事,你弟弟就會沒事?」

  陳貴人絕望至極,眼下竟是哪條路都走不通,軟趴趴地伏在地上微微抽搐著,依稀可能見她在哀求皇后給她弟弟一條生路。

  「他罪不至死,這件事並不是沒有轉圜,但不是我要幫你,是外頭照律法辦事。」皇后神情淡漠,冷冷道,「回你的住處老老實實地待著,皇上從不虧待後宮的衣食住行,即便不得寵不露臉,也從沒短過你們什麼。不要再到處搬弄是非,更不要在純妃面前多說半個字,你弟弟死不了,但活罪難逃,這也是你們姐弟應該受的。自然你不值得信任,我並不指望你從此就安分,可你若喜歡過不安分的日子,宮裡自然也有去處可以讓你一輩子自由自在地不安分。今日頭一次對你說這些,也是最後一回,咱們之間可沒有下一次了。」

  陳貴人虛弱地望著皇后,似是不放心,又很小聲地問:「娘娘,臣妾弟弟真的不會死嗎?」

  皇后無奈地搖頭,這個女人根本連朝廷律法的輕重都分不清,白白跟了皇帝十幾年。然而宮裡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弘歷惹下風流債,他倒是有心好吃好喝養著每一個,可其他的事就一概不管,出了問題就是自己和太后為他收拾爛攤子,從年輕到這會兒,唯一值得他從頭到尾親力親為去周全妥善的,只有魏紅顏。

  皇后不禁朝紅顏與如茵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沉下心來,對陳貴人道:「他不會死,活罪也不會重,你回去吧。記著我說的話,老老實實守著你的屋子,會有你的好。再要生事端,小心搭上你一家子人到地底下去團聚。」

  千雅從門前進來,帶了幾個宮女攙扶陳貴人,她膝下無力不能走,幾乎是被架出去,皇后讓人宣太醫為她看病,自己則往裡頭走來。

  紅顏與如茵站在門邊上,皇后讓她們聽,她們聽得清清楚楚,被中宮之威震懾,此刻都緊繃著臉色,皇后卻逗了會兒福靈安,就吩咐和敬帶弟弟出去玩兒,並讓人將酸梅湯送到裡面來。

  許是說了太多話,又動了氣,皇后一口氣飲下大半碗酸梅湯,稍稍扯開領口透氣,抬眸見紅顏與如茵都畢恭畢敬,不禁笑了。

  她們一樣的年紀一樣的美麗,可如茵從選秀至今,在宮內進進出出,與皇帝也說過許多次話,可這樣美的女人竟然絲毫沒引起皇帝的注意,就弘歷那嘴饞的毛病,早該盯上了才是,他是真的把心放在魏紅顏的身上,其他女人再美也不入眼。

  「坐下吧,如茵,你是不是也被納蘭府的人纏上了?」皇后道,「與陳貴人家的弟弟是同一件事,她弟弟頂掉了舒嬪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堂兄為妻弟安排的職位,惹得舒嬪的哥哥在禮部大鬧,現在被打傷的人命懸一線,差一口氣就是人命官司,而皇上正好捉著這件事,往深裡去查貪。」

  如茵離席屈膝道:「雖然與納蘭府有牽連,伯母嫂夫人也求到妾身面前,但妾身絕不會姑息,更不會為她們來求您,還請娘娘不要在乎妾身,更不必在乎……」

  她想說不用在乎納蘭府,可畢竟舒嬪是皇帝的人,她似乎沒資格這麼說,還是嚥下了。

  皇后示意紅顏攙扶如茵起來,好脾氣地說:「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很明白,好幾天了也沒見你有動靜,我知道你不會來糾纏。倒是舒妃那裡,今天才聽說她額娘請旨相見,不知道她是打算來求我,還是求皇上。若是像陳貴人那麼蠢求錯了人,又多一件麻煩。」

  如茵站穩了道:「堂姐的脾氣,是不會出手相助的,不是妾身為舒嬪娘娘說好話,方才魏常在與妾身在路上遇見伯母離宮,她們滿身的憤慨無處發洩,顯然是在舒嬪娘娘面前碰了壁。」

  皇后頷首道:「舒嬪在宮裡幾年,我也瞭解她的個性,若是真有自知之明不麻煩皇上或是我,也是她懂事。並不是說進了宮就要把家族拋棄,而是要看清楚辦的是什麼事,要掂量後果輕重。」皇后話鋒一轉,突然看向紅顏,「你終有一日,會被朝廷官員盯上,你要明白,將來在皇上耳邊吹枕頭風,每個字都要謹慎。」

  紅顏鄭重其事地應著:「臣妾銘記。」

  皇后依舊要她們坐下,說道:「如茵是家中女主人,為傅恆操持家務,更要為了他面對許多人情往來。紅顏將來得以晉封,就該來為我分擔六宮之事,你們都不單單是養尊處優的人,一個是皇上的人,一個是我弟弟的人,我能教你們的也不多,若是願意學就學一些,只希望對你們將來能有所助益。」

  見兩人又要起身行禮,皇后擺手道:「關起門來一家人說說話,不要那麼多禮節,端了十幾年的規矩,我也累了。如茵,傅恆做了官後,不再像從前那會兒姐姐前姐姐後地與我親暱,你可要連帶上他的份,時常來陪我才是。」

  如茵莞爾一笑,明眸如珠:「傅恆卻總說妾身愛往宮裡跑,打擾娘娘休息,不讓人進宮。有娘娘……有姐姐這句話,我可就好對付他了。」

  做弟媳婦的喊一聲姐姐,立刻拉近了彼此的距離,皇后臉上的笑容愈發柔和,方才為陳貴人氣惱的眉頭都舒散開,看著年輕漂亮的人,自己也彷彿跟著年輕起來。當初看著紅顏被逼離宮,皇后沒想過將來會有這麼一天,但如今她希望,姐妹之間能一直這樣和睦友愛。便示意如茵坐到身邊,挽著她的手道:「往後都要喊姐姐,我如今要聽傅恆喊一聲姐姐,比登天還難。」

  如茵嬌然笑:「您別和他計較,年紀輕輕卻刻板得像個老古董,常常噎得我都懶得理他。」

  皇后笑道:「等她從山西帶了小娘子回來,你還理不理他?」

  門外頭,和敬抱著突然就睡著的弟弟回來,想要交還給舅母,聽見母親與舅母還有紅顏說笑,她探出半個身子偷偷看了一眼,額娘臉上的笑容,彷彿是永璉去世至今都沒見過的美好。

  也許她見慣了皇阿瑪哄額娘高興的模樣,已經不再覺得新鮮,而額娘此刻的神情,讓她想起了額娘獨自坐在寢殿裡時寂寥的心情,額娘不只是需要皇阿瑪,她和自己一樣,也希望有貼心的姐妹知心的朋友,而紅顏和舅母似乎就滿足了她這個心願。

  那是見到自己、見到皇阿瑪完全不同的笑容,不論如何,額娘高興,她就高興了。

  「皇額娘,我實在抱不動了。」和敬冷不丁就闖進來,嬌滴滴地說著,「這小東西怎麼突然就睡著了,他坐在台階上,咚地一下就倒下去,嚇死我了。」

  如茵趕緊上前抱過兒子,輕聲笑道:「在家也是這樣,玩著玩著就睡著了,昨兒餵他吃飯也睡著了。」

  和敬道:「舅媽趕緊再生幾個弟弟妹妹來,不然福靈安在家裡就該寂寞了。」她忽地看向紅顏,「將來你為皇阿瑪生了弟弟,也讓我帶著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