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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大人出門了

  回想去年十一月,大雪紛紛那日從瀛台回到紫禁城,弘歷便徑直到長春宮,與妻子促膝長談。

  那天自永璉死後不久安頤在他面前的崩潰,皇后又一次哭得傷心欲絕。兒子去世的陰影一直沒能消失,而她也無法如自己想像的那般過上沒有負擔的日子,她從內心渴望能再有一個兒子,但現實卻一天天折磨著她。

  弘歷便與妻子商定,彼此都好好調理身體,選好的日子行房,他會耐心守護在皇后身邊,倘若一年半載仍舊懷不上,到時候再做別的決定。弘歷甚至沒有在那段日子裡留下其他妃嬪的子嗣,一心一意只等待皇后的好消息。

  然而半年多的光景,眨眼便過去,不等他們重新商議往後的路怎麼走,太后先迫不及待地施加壓力,她也懶得再與皇帝說、與皇后說,反正明擺著是要鬧得不愉快,索性直接行動,開始關心後宮妃嬪的身體,舒嬪、陸貴人這般年輕的,就是她心裡的最佳人選。

  皇帝曾經還覺得,太后是出於好心,是因為立場不同而與妻子和自己產生矛盾,但他和皇后頂著壓力,費盡心血辛苦了半年,難道是假的?他也不是沒有兒子,現在四哥皇子在宮裡活蹦亂跳,就是他明日死了,也不怕沒有人繼承不是?

  「皇上。」進養心殿時,吳公公提醒了一聲,弘歷斂下滿身戾氣,昂首挺胸的進門。在這深宮裡,他是安頤唯一的依靠,他必須堅強著面對她。

  書房裡,皇后正站在桌案邊,提筆將皇帝畫了一半的山水續下去,難得皇后的風格婉約靈秀,而皇帝筆下往往大氣磅礡,她竟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弘歷走近看時,都不記得自己畫到哪兒停下的。

  「這是朕要拿去賞人的,這下子更值了。」弘歷笑道,「只是怕不識貨的,又或是太識貨的,前者不知道這幅畫的貴重,後者則看出出自兩個人的手筆,當是坊間仿製的贗品。」

  皇后看了看自己添的那幾筆,含笑將畫筆遞給皇帝:「那皇上繼續把他畫完,我見不得好好的畫兒白放著,再提筆時,作畫的人心情不同,畫出來的意境也變了。」

  弘歷卻順勢將畫筆擱下,溫和地問:「你心情不壞?可朕卻不高興,皇額娘又讓你難堪了是不是,額娘太急躁,看在朕的面上,你先別自己跟著心煩意亂,咱們慢慢來,額娘那裡朕去應付。」

  「額娘做得有些過,可我只要大度些,根本不算什麼事,六宮妃嬪還敢看我的笑話不成?但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費盡辛苦那麼久,其實一個月一個月的失望,近來我在你身邊都沒了感覺,不能心意相通的結合,怎麼都像是應付了事。」

  皇后直白地說著,殿內自然沒有外人,她似乎沒有受太后的影響,大抵是自己也等到了極限,此刻認真地望著自己的丈夫:「不如我好好保重身體,咱們將來求得白髮齊眉,這事兒真的強求來了,有了也要拿命去賭不是嗎?弘歷,咱們照之前說好的,好好讓後宮開枝散葉,將來我選一個中意的孩子養在中宮,就和你當年一樣。」

  「朕不著急,眼下又不是沒有兒子。」興許是堅持和辛苦了那麼久,皇帝反而放不下,又或是他擔心妻子是再一次偽裝的堅強,不依道,「再等一等,下個月說不定就……」

  「弘歷,我累了。」皇后苦澀地一笑,拿起畫筆繼續要做完那幅畫,口中淡淡說,「皇額娘說的不錯,這條路走不通,我們就該退而求其次。和敬之後十來年,我們之間的親熱何曾淡過,我還盼著能和你*之歡,不想每一次都帶著沉重的包袱。弘歷,我們不如說明白就此放棄,好好珍惜彼此。我累了,連與皇額娘較勁都累了。」

  「你若真這樣想,朕必然依你,可是安頤,朕的面前,你不要藏半點心思。」弘歷堵在胸口的怒意散了好些,只是不放心地再三問妻子,「朕說過,你要相信朕。」

  皇后溫柔一笑,她的美是浸透了一輩子的高貴,竟倏地拿起畫筆在弘歷臉上迅速點了一顆媒婆痣,露出年少時的嬌憨,可是見弘歷皺著眉頭,不願和她嬉鬧,頓時熱情大減。然而才悶悶不樂地垂下眼簾,弘歷竟欺身而上,抓過那支畫筆捧著皇后的腦袋,要往她臉上也畫些什麼,皇后急得眼角含著淚花,直等求饒了弘歷才鬆手。

  兩人微微喘息著,幾乎要摩擦出深夜閨房中的氣息,但這大白天的在養心殿書房裡,可不能壞了規矩,弘歷擁過她,在面頰上輕輕一吻,深情地說:「不論如何,你要相信朕,這宮裡朕是你唯一的依靠,讓朕一輩子為你擋風遮雨。」

  外頭忽然轟隆隆有雷聲響起,雖不是震顫大地的動靜,也勾得皇后笑出聲,在皇帝臉上輕輕擰了一把:「說大話了吧?」但也含情脈脈地看著弘歷道,「有你這樣毫無保留地心疼我,我若還不惜福,這日子也過不下去了,我沒有兒子就真的只能靠你,讓我一輩子躲在你身後可好?」

  書房外,暴雨擲地有聲,今夏第一場雷陣雨來得毫無預兆,晨起還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竟說變臉就變臉,此刻黑雲壓城,金水河的水位很快漫上來,弘歷與皇后來不及多溫存片刻,皇帝便即刻召見工部大臣,今年各地的洪澇防護賑災,又要糾纏一整個夏天。

  京城傅恆的家中,將滿一歲的奶娃娃禁不住雷聲雨聲,在奶娘懷裡哭個不停,如茵親自抱過來依舊嚎啕大哭,時間一長嗓子都有些啞了,叫人看著心疼。丫鬟在一旁說:「平日少爺哭不停,大人略抱一抱就好了,不如把少爺送去書房。」

  如茵搖頭:「他阿瑪每日那麼辛苦,閒來逗一逗孩子也罷了,哪能總去叨擾他?」

  說話時,有人打著傘進院子,瓢潑大雨,且漸漸起了風,撐傘已經不足以遮擋,那婆子身上濕了一大半,站在門外說:「福晉,書房那邊小廝傳話來,說大人出門去了,不知是去什麼地方,只留下話說若是回來晚了,請您先用午膳。」

  傅恆才下朝歸來,回來時到正院看過她和孩子,之後就去書房,本說有些事上午處理後,與她一道用午膳的,結果這一場雨下來,卻把人帶出了家門,如茵抱著啼哭不止的孩子,再問:「大人沒說去什麼地方?」

  那婆子道:「書房那裡的人正是問,福晉若要知道,他們就跟去了。」

  如茵忙搖頭:「罷了,大人回來自然會向我說明,雨太大了,你們到各處盯著,莫要有屋子漏水,也小心後院的池塘漫出來。」

  這一邊,傅恆快馬加鞭地冒雨衝出家門,竟是往瀛台趕來,去年瀛台就因暴雨而水漫金山,當時因太妃都在殿閣內,殿閣所處的位置在高處,沒有出什麼大事,但傅恆之後趕去看到被水淹過的地方一片狼藉,還是心有愧疚,生怕萬一有什麼事,紅顏會遇到危難。

  從前若是聖駕入夏後到瀛台避暑,遇上暴雨大水,宮人與侍衛們會全力以赴防止湖水漫入宮宇殿閣,可輪到太妃在此安養天年,很多事就有人疏忽了,且人手也跟不上。

  馬兒在暴雨中馳騁,好幾次險些打滑摔倒,傅恆到達瀛台時,早已渾身濕透,身上的蓑衣也因嫌麻煩而半路就甩了,果然從陸地通往瀛台的長橋已經有湖水漫上來,渾濁的水面讓人看不清底下的路,只剩下兩側圍欄指引方向。

  傅恆帶著人趟水而過,要去慶雲殿詢問太妃是否安好,卻見許多人火急火燎地往蓬萊閣方向湧去,見到富察大人,紛紛上前說:「那裡的水漫過了小橋,壽祺太妃和魏答應困在亭子裡了。」

  且說今日晨起天氣晴朗,太妃說再熱一些她就懶怠出門,眾人抬著肩輿送她與魏答應出來散步。歇在涼亭裡,本是看著宮人在湖面上打撈水草十分新鮮,忽然下起暴雨,太妃一向喜歡觀雨,都以為是一瞬而過的雷陣雨,就安心在亭子裡看雨水砸入湖面的動靜,誰曉得回過神才發現這雨水無休無止,轉過身來時的小橋都被淹沒了,而水面越漲越高,已經要漫入亭中。

  亭子裡只有小靈子櫻桃和玉芝嬤嬤,小靈子和櫻桃都把衣裳脫下為太妃和嬤嬤遮風,紅顏則衝著小橋對面的人指揮,奈何雨聲太大,根本傳不過去,她也只有乾著急,可忽然看到雨幕中闖來熟悉的身影,沒想到這個時候傅恆竟會來,想起去年暴雨過後,皇帝也是派他來慰問太妃,但今天一切那麼突然,他必然是有心才會來的。

  眼下的情形並不危險,若是亭子裡只有紅顏,等雨停了也不著急,可是太妃和玉芝嬤嬤年事已高,亭子四面無牆風衣大雨水就往身上潑,而雨勢不停水位越來越高,傅恆更看到,紅顏已經渾身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