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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 怎麼配得上

  酷暑隨著純妃門前的荷花開敗而逝,七月流火,太陽已不再毒辣辣地烘烤大地,圓明園中多草木山水,更比尋常處涼快一些。妃嬪們被暑熱悶在屋子裡整個夏天不大走動,如今園子裡已常常可見倩影晃動,倒也熱鬧起來。

  但不論寒暑,園中宮中的關防不可忽視,侍衛們這一整個夏天都沒再見到嫻妃娘娘到處逛,念著是否天氣太熱人家怕曬傷了如雪的肌膚,可現在涼快一些了,常遇見什麼貴人答應,嫻妃娘娘的身影卻再也沒出現。

  六宮之中,皇帝這個夏天算得上雨露均沾,有頭臉的幾位誰也沒冷落,就連嘉嬪也遇上幾日的好,更不要說昔日盛寵的嫻妃。可這個人太過深居簡出,連純妃都時常領著三阿哥到長春仙館或凝春堂請安,嫻妃一直推脫中了暑氣,躲在屋子裡不見人,一晃便是兩個月過去。

  七月初七乞巧,從先帝開始每年都在西峰秀色由皇后主持,是只請宗室皇親熱鬧熱鬧的家宴,到八月十五前便要回宮裡,一併伺候幾位太妃太嬪共度佳節。

  今日六宮至長春仙館請安,皇后便要說家宴的事,妃嬪座次上,獨有嫻妃的位置空著,皇后不禁問:「嫻妃的身子,還是不大好嗎?」

  她們聚居在九州清晏,本該互相照應,可嫻妃幾乎不與誰往來,皇后這一問,竟無人能回答。倘或問的是貴妃,海貴人還能說上一說,但貴妃此刻好好地坐在一旁,連她也不知道嫻妃到底怎麼回事。

  皇后面色不豫,吩咐紅顏:「你去九州清晏走一趟,問問嫻妃可好,若是身子無礙,叫她來一起喝杯茶。若是病著,請太醫看過再來向我回話。」

  紅顏領命,向諸位娘娘欠身後,帶著兩個小太監離去。

  轉眼紅顏進宮就快一年,而大半時間都跟在皇后身邊,她如今越發歷練老成,雖然年紀小,可因地位不同帶來的不同境遇,早已不再是那個戰戰兢兢,什麼都不懂不會的小宮女了。

  紅顏避開諸位娘娘,從座次後面退下,而貴妃正好坐在對面,將她的一言一行看得清清楚楚。從五月起她就在意上了這個小宮女,但上回她來取綠豆糕後,有一兩個月沒見,今日再看到,像是把曬黑的肌膚養白了回來,身量也越發抽了條兒,窈窕的身子從眼前迅速晃過去,可還是讓人不得不在意她那張漂亮臉蛋。

  貴妃心中暗暗想,放眼後宮妃嬪身邊的人,不是上了年紀就是樣貌平平,誰會放一個水靈靈的在身邊,難道不怕皇帝來時被宮女所吸引,嘉嬪當年不正是憑著姿色,在西二所勾引的皇帝?

  她抬眸看向皇后,又不得不歎服,皇后這般雍容絕色,還有寬闊的心胸,大抵旁人在她眼中,的確都不值什麼。

  紅顏這邊一路往九州清晏去,路上與富察傅恆相遇,那邊侍衛從岔路口來,紅顏還刻意停下等一等,到了眼前便說:「好些日子不見大人了,您現在重新回園子裡當差嗎?」

  傅恆乍見紅顏,且她還有心等自己過去說話,心裡實在高興。這個夏天他忙壞了,細皮嫩肉的公子哥曬成了麥色肌膚,黑黝黝的倒是顯得更有男人氣概,一見紅顏便滿心歡喜,連不怎麼令人高興的話題說起來,也少了幾分怨懟,他道:「今日是來交接的,往後我就不再在園子裡走動,皇上和皇后娘娘回紫禁城後,我也不進內宮了。」

  紅顏略有些可惜,但她說的是:「以後娘娘和公主想見大人,就不容易了,公主知道了一定不高興。」

  「那你……」傅恆想問紅顏自己想不想見他,可這麼久了,他們已經能隨和熟悉地說說話,但還是沒跨出那一步。上回見姐姐時,姐姐也歎:「紅顏的心思太簡單,她滿心只想伺候好我。」

  「大人想說什麼?」紅顏笑靨如花,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彷彿能發光,看得傅恆迷了眼,又不敢死死地盯著人家,稍稍避開眼光,含糊其辭地說,「往後還請姑娘更費心照顧皇后娘娘。」

  「那是奴婢的本分,不過大人的心意,奴婢明白。」紅顏笑著答應。

  心意?傅恆有些激動,但理智很快就叫他冷靜,什麼心意,無非還是要照顧好皇后的話。

  「奴婢會盡心盡力伺候娘娘,大人只管放心。」果然紅顏的心思很好猜,她福了福身子道,「大人繼續忙著,奴婢要去請嫻妃娘娘。」

  身後一位侍衛卻道:「姑娘你看,那邊過來的,可是嫻妃娘娘?」

  眾人遠遠地看過去,一位宮女打著傘攙扶年輕的美人往這邊走來,此刻幾位娘娘都在長春仙館,來者必然是嫻妃無誤,紅顏立刻轉身迎上去。

  但在他們看到嫻妃之前,嫻妃已經望見這邊的人,傅恆與紅顏說話的模樣,看得嫻妃恍如隔世,可那個人連夢裡都不肯來,這炎炎酷暑的兩個月,他在鄂爾坤河過得可好?

  「奴婢參見嫻妃娘娘。」紅顏帶著小太監來行禮,說皇后要她來問候嫻妃,請她去長春仙館喝杯茶。

  「正是見姐妹們都來了,我也來了。」嫻妃道,「你起來吧,這就去給娘娘請安。」

  紅顏站起身,含笑正視嫻妃,嫻妃卻是眸中一亮,脫口而出道:「好漂亮的小姑娘,許久不見,你又長大了。」

  「娘娘您……不要取笑奴婢。」紅顏赧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側身讓出道路來,抬手相請,「娘娘您這邊走。」

  嫻妃在這邊,其他侍衛規避,但傅恆還是上前行禮,嫻妃望著他的身形,傅恆越長大和他的哥哥越相像,就更勾起她心中萬千情緒,身子也禁不住晃動,花榮忙攙扶著,輕聲問:「主子,您沒事兒吧?」

  紅顏見嫻妃臉色不好,花榮既要打傘又要攙著,便主動上前為嫻妃打傘,花榮感激後,硬是推著她家娘娘離開了這裡。紅顏打傘跟在一旁,忽然想起富察大人,回眸朝他望一眼,微微一笑算作告別,可這笑容,卻把傅恆看呆了。

  來到長春仙館,皇后見嫻妃臉色蒼白,不禁責備紅顏:「我說娘娘若病著,就不要動身,讓太醫去瞧一瞧,你怎麼還是把人請來了?」

  紅顏不能為自己辯護,這是伺候主子的規矩,她並不在乎皇后的誤會,倒是嫻妃有心,淡淡一笑說:「臣妾是半路遇見紅顏,本就是看姐妹們都來向娘娘請安,臣妾也坐不住了。」

  皇后看了看貴妃,有名的病美人如今也比嫻妃強些,不禁道:「養好身子為重。」

  之後說七夕家宴的事,茶水上了兩回後,眾人才散了,紅顏隨娘娘回內殿拆下沉甸甸的鈿子,一面告訴她:「奴婢路上遇見富察大人,大人說往後不在園子裡當差,回紫禁城也不進內宮了。」

  皇后先是舒口氣:「他在內宮行走,我本來心裡就不踏實。」可是想到紅顏,有心問道,「大人還與你說什麼了?」

  紅顏不知娘娘話中另有深意,小心翼翼將髮絲盤起,說著:「沒說什麼話,大人要奴婢好好伺候您,後來就遇上嫻妃娘娘了。」她說完這句話,就聽見皇后輕輕的歎息,不禁問,「娘娘,奴婢說錯什麼了嗎?」

  皇后含笑看著她,搖頭道:「沒什麼,現在一切言之過早,的確是急不來。」她心裡念著,但願傅恆從此飛黃騰達出將入相,可以衝破一切阻礙,把一個小宮女娶為正妻。

  長春仙館外,眾妃散去後,或有人去園子裡散步,或是結伴回九州清晏,嘉嬪匆匆去凝春堂接四阿哥,海貴人便與貴妃結伴,其他人都來行禮走遠後,她悄聲問貴妃:「娘娘方才一直盯著皇后身邊的紅顏看,您不認得紅顏?」

  「怎麼會不認得,只是……」貴妃有心將四周望了望,問海貴人,「你可察覺到,皇上近來有心事?」

  海貴人苦笑:「一整個夏天,臣妾就伺候了一回茶水,說不上兩三句話就叫嘉嬪攆走了,哪裡還能察覺什麼心事。」可她玲瓏心,貴妃若非覺得有奇怪的地方,絕不會輕易說出口。

  貴妃果然道:「娘娘身邊那小姑娘,越長越好看,跟著娘娘,渾身的氣質都不同了。」

  海貴人不言語,貴妃繼續道:「皇上近來越發重漢臣,前天還聽說回宮後,要在乾清宮召滿漢大臣廣開言路,還封了一個江蘇的貢生為國子監學正。」

  「娘娘,這朝政的事兒,臣妾可聽不大懂。」海貴人含蓄地守著她的分寸。

  貴妃笑道:「我想說,也許將來宮裡漢家妃嬪會越來越多,我和純妃也就不會再被人詬病了。」

  海貴人神情稍稍黯淡,輕聲道:「到底是漢人多,哪裡像我們草原來的。」

  貴妃忙抓了她的手說:「提起來才這樣講,不提起來我們姐妹有什麼不同呢?什麼漢家草原,我但凡還有一天好,不會叫人欺負你。這會子說的可不是這個話,我是想皇上他,有很要緊的心事沒對人說,就怕這件事說出來,要掀起很大的風波。但願是我多慮了,咱們可要小心應對。」

  海貴人見她說的含糊其辭,知道細問也不會有結果,只好答應著:「我都聽您的話。」

  眾人回到九州清晏後,皇后派太醫為嫻妃診脈,但傳回長春仙館的話,卻說嫻妃身體並無大礙。可她氣色差精神不好眾人也都看在眼裡,皇后唯有吩咐太醫仔細照顧,之後連太后問起來,也只說是暑天怕熱,闔宮上下只有嫻妃自己明白,她不過是害得相思病。

  數日匆匆而過,至七夕乞巧,帝后侍奉太后在西峰秀色擺宴,這本是漢人風俗,但從先帝起就重視七夕,自然也是為了體現滿漢一家。因七夕亦稱女兒節,公主郡主們除了從太后這邊得到賞賜,會聚在一起穿針引線點花燈,祈求福澤庇佑。

  宮中只有和敬一位公主,宗室裡年紀相仿的郡主倒是不少,可和敬連妃嬪生的阿哥都愛搭理,何況這些堂姐妹,她骨子裡有中宮嫡出的傲氣,但在長輩面前,並不會輕易表露。今日與堂姐妹們也玩得好好得,但宴至中旬,她就拉著紅顏避開人群,到後山去了。

  紅顏本是要將娘娘換下的衣衫去收拾起來,卻被公主帶走,以為公主是貪玩,可到了後山,和敬卻一本正經說:「好好的節日,非要和她們聚在一起,我還想虔心為額娘祈福呢,紅顏你替我守著,別叫人來打擾我。」

  聽說是為皇后祈福,紅顏立刻來了精神,守在會有人來的地方,好讓公主虔心乞巧祈福,她依稀聽得什麼健康平安的字眼,知道公主最最在乎母親,心裡也默默祝禱起來,希望娘娘能健康,能再得一位皇子。

  她嘴裡輕聲念著,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公主已經禮畢,跑出來看紅顏在默念,便笑:「你是不是在求織女娘娘,給你賜個好夫君?」

  紅顏連連擺手:「沒有的事,公主您想哪兒去了?」

  和敬壞壞地笑著,推她一把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次我可是親眼看見,你給我小姐姐送了手帕,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傻,哪有女孩子給男人送手帕的?」

  公主年紀不大卻很成熟,終日和嬤嬤們在一起,聽她們閒話嘴碎的,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會子笑嘻嘻地說:「你長得好看,和我舅舅很登對,不過你只是個宮女,大概只能給他當妾室。」

  「公主您誤會了。」紅顏不著急,笑道,「那手帕是咱們那次去捉蝌蚪,不是玩兒得渾身都濕透了嗎?原是大人給奴婢,奴婢那天只是原物歸還。」

  「這樣啊?」和敬沒想到。

  「大人是您的舅舅,是皇上的國舅爺,那樣貴重的出身,奴婢怎麼配得上。」紅顏一本正經地說,「好在您今天是跟奴婢說,若是與旁人說,給大人添麻煩不說,還會叫人覺得奴婢不安分。公主,奴婢是宮女,若有這樣的私心,是大罪。」

  和敬到底是小孩子,臉色一緊問:「真的?那我不再說了。」

  紅顏心裡一鬆,正高興時,聞到一股燒糊的味道,她轉身一看,公主剛才出來的地方,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