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大唐后妃傳·珍珠傳奇 > 第一八一章 >

第一八一章

  早有守衛大殿的兩名侍衛一左一右上來,伸手擋住張涵若去路:「張良娣留步」。哪想張涵若此際神智昏亂,見有人敢擋她,不假思索,提手將左側侍衛腰刀「光」的聲抽出,隨意朝右一砍,右側侍衛不敢還擊,急忙躲閃,便在這瞬時功夫,張涵若將刀「鐺」的飛擲開來,飛奔出殿。

  沈珍珠急了,提手喝道:「還不快些跟上——」看著數名侍衛緊緊追出,手尚沒來得及放下,突感腹部劇痛,不自禁皺眉呻吟出聲,李豫臉色頓變,連迭聲問著「怎麼了」,微微掀開她的裙裾,一縷極淡的血色浸染到裙間,他立時將她橫抱起,厲聲直喝:「速傳太醫,傳太醫——」邊喊邊抱著沈珍珠朝殿後奔去。

  紫宸殿後房舍中多有安置床榻的,李豫情急之下一腳踹開最近一間房,將沈珍珠小心翼翼的抱放到榻上,身後自有大批宮女內侍蜂擁著跟進。

  沈珍珠自知生產在即,以慕容林致所計算,產期應尚有幾日,大概因著今日過於驚懼操勞,這腹中胎兒竟要提前來到世間了。她有過一次生產經歷,方才雖然劇痛,但此際痛感卻又輕了,時痛時不痛,便料著不會即刻發作生產,只是全身竟似無半分力氣可使,心中焦急,拉著李豫的手,低聲道:「林致——」

  李豫立刻明白,暗罵自己糊塗,放眼看去,嚴明正在室外巡梭,便招手喚來,急急令道:「快,速出宮請慕容小姐!」嚴明立時拱手領命去了。

  太醫令後腦傷口包裹著,領命前來。沈珍珠極不願意讓太醫令診脈,瞧著李豫焦灼的神情,雖知難以避過,還是低語道:「我現在還好,待林致來了再說吧。」

  李豫鄭重說道:「林致遠在宮外,不時什麼時候才能到達。且讓太醫令診療,莫要耽擱了。」

  於是太醫令恭身上前替沈珍珠號脈。闔目把脈竟有一柱香功夫,也不知是天氣漸熱,還是被擊暈後身體虛弱的緣故,他額頭、脖頸汗滴如豆,就是不開口說話。李豫便隱隱有些動怒,沈珍珠朝他微笑搖頭,見著她澄靜自若的眼神,他的心方稍有安定。

  太醫令終於站起,躬身稟道:「娘娘尺脈轉急如同切繩,正是臨產之兆。且胎位極正,胎兒安康,以微臣診斷,不過三五個時辰,定然會發作生產。」

  李豫稍見喜色,緊執著沈珍珠一隻手,對她溫言說:「這就好,不必害怕,有我陪你——」

  「只是,」太醫令抬首看了看李豫,心存躊躇,李豫也轉過臉看他,皺眉,「吞吞吐吐什麼!」

  太醫令一咬牙,「只是娘娘體虛氣弱,生產之事要損耗極大的體力,微臣恐怕,恐怕娘娘無法支持下去!」

  「體虛氣弱?」李豫疑惑的看了沈珍珠一眼,其實沈珍珠在慕容林致藥物的將養下,比以前還要略胖一些,李豫一直甚為歡喜,實看不出她哪裡「體虛氣弱」了。太醫令也是忐忑不安,說「體虛氣弱」實在已經是最避重就輕了,他見今日情形,哪裡敢說出「油盡燈枯」這四個字來。再說,他曾側面聽聞太子妃另有高人診療,只盼那人趕快到來,讓他脫了干係。再是一片忠君報國之心,亦犯不著為後宮妃嬪之病累及全家老小。

  沈珍珠低低的笑了,「太醫令敢情今日被擊中後腦有些疲乏,我今日尚未進粒米,當然體虛氣弱,還覺得頭很暈呢!」

  李豫一聽,心如刀絞,連忙吩咐熬製參湯,又教太醫令在室外侯著。

  李豫甚為不安,倒還是笑著對沈珍珠道:「若早知這樣麻煩,我寧可不要這個孩兒。」沈珍珠故意撅嘴,道:「世上哪有你這般狠心的父親。」想到張涵若,隨口道:「不知涵若妹妹怎麼樣了?」雖然憐憫張涵若,但卻不忍心責備李豫,李豫待自己已是絕好,他所做之事自己未盡一分力,人生已然如此,自己有何資格惺惺作態斥責他呢。最後的韶光,她本該分秒珍惜。

  不多時參湯端來,李豫一口口親自餵她喝下,道:「你莫若休憩罷,想必也是困極了。」沈珍珠確實覺得極困,喝了參湯全身發暖,不過一偏頭便真的睡熟了。

  李豫坐在榻前凝神看她,良久不動,聽得室外有人咳嗽,便緩步走出去。

  風生衣拱手,低聲稟道:「張良娣,她方才胡亂奔出內殿,不慎誤墜入太液池,想是無法找回。」

  李豫動容,道:「無論如何,你叫程元振多派人手,必得將她尋回!」

  風生衣向來直話直說:「陛下該知道,太液池排水渠原與廣濟渠相通,近日長安城連降暴雨,處處水漲船高,要尋回,只怕……」李豫也知道這確是極難,常言道水火無情,火尚有躲避之處,便人若陷入洪水中,正如滄海一粟,轉瞬就被湮沒。

  風生衣又奉上一物,道:「這是臣由張良娣墜河處拾得的。」

  李豫輕輕接過,入手溫潤熨貼,正是當年自己與張涵若結盟時,「贈與」她的玉珮。這枚玉珮乃是生母吳氏遺物,他曾常年佩飾腰間,與張涵若結盟時,被她一眼看中,半是強奪半是耍賴般搶去。而這件事也引起沈珍珠誤會,令得沈珍珠嘔血和決然的離開他。

  現在玉珮重回手中,回想當年,張涵若的嬌嗔與驕傲,歷歷在目。

  他心頭有些沉重,極目朝太液池方向望去,一鑒涵空,雲煙千里,她,恐怕已然化作水魂。

  涵若,涵若,正應她的名諱。

  他確實深負於她。不過,就算重來一回,他必定仍會這樣做。不僅因為要以她取信於張皇后;更因為,他不能容納一位手握兵權的妃子,婦寺干政,至張皇后,至他君臨天下,必須全然遏止。

  他獨自在室外佇立許久,方回至沈珍珠榻前。

  沈珍珠還在睡眠中,因為輕微的陣痛持續不止,她睡得不安穩,微蹙著眉頭。李豫將手撫上她的腹部,如耳語般對她說道:「從此再無人能打擾我們,天長地久,我與你,終於能守得到——」

  「呃!」沈珍珠失聲叫痛,猛然醒來,死死攥住李豫的手。

  太醫令衝進來:「娘娘發作,即將生產。請陛下迴避!」宮女內侍們早就預備好,捧著各色盆盤,盛著熱水魚竄而入。

  李豫紋絲不動,任由沈珍珠攥住他的手,淤痕叢生。惟有這樣,他方能感受到她的痛楚。更念及數年來,他讓她所承受之苦痛,心更如萬箭齊戧。

  還是極痛,較之當年生適兒不遑多讓。沈珍珠知自己體力極差,若大聲呻吟叫喚,最易損耗體力,皓齒緊咬下唇,竟要咬出血了,李豫連連說:「你若是痛,便只管叫喚出聲!」

  儘管這樣,沈珍珠還是很快覺得全身力氣已經透盡,連攥著李豫的手都在漸漸放鬆,腹部如墜,喘息不定。太醫令仍一迭聲勸道「血光之氣,於天子不祥,請聖上迴避」,李豫怒斥「無稽之談」,轉眼看見沈珍珠的模樣,慌亂不已。

  恰在這個時候,嚴明帶著慕容林致趕到。

  若不是沈珍珠仍攥著手,李豫真會不顧禮儀朝慕容林致撲將上去,以最快速度將她拉至沈珍珠榻前。

  慕容林致走得太急,有些氣喘,上前輕巧的將手搭在沈珍珠脈搏上,不過須臾功夫,放下手,與沈珍珠懇切的眼神一觸,心領神會。李豫目不轉睛的瞧著慕容林致神情,連聲問:「如何?如何?」

  慕容林致泰山崩於前不變色,一邊廂由懷中拿出藥瓶,傾倒出兩枚紅色丸藥餵服予沈珍珠,一邊廂不急不緩的說道:「無妨,有我在,必能保母子平安。」李豫心中大安,微笑著回握住沈珍珠的手。又聽慕容林致說:「只是陛下你還是應當有所避忌吧,你可是一國之君,不該沾染女人生產之事。」一路前來時,嚴明已將李豫柩前即位之事告訴她。

  李豫一笑:「你身為大唐第一流的醫者,也說這樣的話?朕不怕。」

  慕容林致微有喟歎,輕輕瞥過李豫一眼,乾脆利落的說道:「那也隨你。」

  說也奇怪,沈珍珠服下那兩枚丸藥,渾身的氣力又提將起來,第二胎生產原本就該比第一胎順利,雖然因疼痛將李豫雙手劃得傷痕纍纍,但只過半個時辰,聽得慕容林致一聲歡呼,再復嬰兒「哇拉」有力的啼哭聲傳來,她渾身說不出的鬆泛舒暢,朝榻前李豫一笑,轉頭便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