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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章

  她進入殿堂時,一群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安慶緒哈哈大笑,聲音遠振數里。鄴城雖小,這殿堂的裝禎卻讓人瞠目結舌,毫不遜於皇宮。

  看見沈珍珠入殿,安慶緒並未止笑,揮揮手,數名宮女裝扮的將沈珍珠強行扶至下首一張几案前坐下。安慶緒頭髮披散,形貌與幾年前相差不大,惟有右額上方有條寬近半寸的刀疤,平增猙獰之氣,已近臘月,卻還半敞衣裳,想是已喝了不少酒,愈發顯得形駭放浪,在沈珍珠眼中,甚且有幾分癲狂之狀。

  "來,倒酒!"見沈珍珠坐下,安慶緒斜眼招招手,一名宮女便將沈珍珠坐前酒盅滿滿斟上。

  沈珍珠皺眉看著安慶緒,此時歌樂正盛,舞姬中不乏媚態百出,趨前向安慶緒這位"大燕皇帝"示好者。

  "珍珠,朕……"安慶緒搖搖晃晃的站起,迎著沈珍珠舉起酒杯,說話中停頓一會兒,又自笑起來:"他娘的,都什麼時候了,我還自稱什麼朕!……來,珍珠,且為我們同病相憐,乾一杯!……"

  沈珍珠不動,冷冰冰的說道:"誰和你同病相憐!"

  安慶緒"噫"了聲,道:"你嗓音怎麼變這樣了?是哪個敢薄待你,誰,誰!……"帶著醉意轉身指著一名宮女道:"是不是你?沒有侍奉好我的故交……你好大的膽子!"那宮女嚇得連連後退,身子如篩糠般連連說"沒有",安慶緒哪管分說,隨手將案上長劍一拔,朝那宮女刺去,頓時血濺當場。那群舞姬嚇得尖聲亂叫,一時退的退躲的躲,不見個乾乾淨淨。

  沈珍珠跳起來大喊:"安慶緒,你瘋了!"

  安慶緒仰天狂笑:"是,我是瘋子!你看你看,我是皇帝,這皇宮、這天下,都是我的!哈哈哈……當然誰都知道,我快完了,什麼都沒有了,一無所有,一無所有!"忽然止住笑,指著沈珍珠,道:"你呢?你不是一樣?你可知道,你的殿下已從鄴城走了,回長安了,他不管你死活,你還指望著和他一輩子呢,怎麼樣?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你和我,竟然殊途同歸……"

  沈珍珠看他一眼,復坐回原位:"你恐怕不知道,我與李俶早已和離,他何必理我生死。"

  安慶緒有些驚訝,他搖晃著走至沈珍珠面前,弓下身軀,雙手支撐著几案,面龐已距沈珍珠面頰極近。沈珍珠深覺此時的安慶緒既是可惡,又是可憐,原先的畏懼之心反倒去了,乃仰首與安慶緒對視。

  "好!"安慶緒忽的一拍几案,身軀搖晃著朝後退幾步,自笑自語道:"過了這麼些年,你的容貌怎的還和當年一樣,毫無變化?這樣也好,這樣也好……"他退至上首几案前,隨手拿起一盅酒,咕咕咕的又灌下肚去,抹去嘴角酒漬,指著沈珍珠道:"你就留在鄴城罷,陪著我,呵呵……我們與這鬼地方同歸於盡……"

  酒盅被他扔擲於地,發出"啪噠"脆響。他左右狂呼:"快拿酒來,拿酒來!今天是好日子,朕要痛飲三百杯,不醉不休!"見沈珍珠坐在原處不動,揮手道:"你去罷!鄴城內你想去哪裡逛就去哪裡,反正……呵呵……唐軍進不了城,你就算長了翅膀也出不了城,哈哈 ……去吧,去吧……"

  安慶緒從此以後果真不再限制沈珍珠的自由,雖然總有一兩人跟隨身後,但沈珍珠在鄴城內四處閒逛從未被阻攔。

  天氣漸漸轉冷,史思明已派出一萬兵丁駐紮在滏陽,與鄴城相呼應,唐軍無統帥以致久攻鄴城不下,十分疲累。看似形勢對安慶緒開始有利,然而安慶緒心知肚明--史思明"救駕"心存不良,表面是"救駕",其實正是瞄準"大燕皇帝"之位而來,無論是敗於唐軍,還是史思明打敗唐軍入鄴城,他安慶緒都是死路一條,因而日日笙歌買醉,偶爾喚沈珍珠去他的"宮殿"一趟,他清醒時少酒醉時多,多數時候說不上幾句話便不知不覺睡著。

  沈珍珠暗地裡著急,就算是輕生死,她也不願意這樣稀里糊塗的為安慶緒殉葬。

  度過正月,鄴城內糧食漸漸開始短缺。尤其百姓家中存糧本來不多,再被安慶緒屬下搜刮,部分百姓家中已然斷糧,軍中的粥飯一日比一日稀薄,沈珍珠雖不至於挨餓,然所供飯食明顯不如以前。

  這日午後沈珍珠照舊在鄴城中閒逛。城中大街小巷乞丐明顯增多,個個蓬頭垢面,面黃肌瘦。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人人都沒有吃的,就算乞討又有何用?

  轉過一條小巷,納頭與一人對面相撞,想是那人久餓無食力氣微弱,竟然被沈珍珠撞倒在地,低著頭"哎呀哎"的叫喚起來。沈珍珠心中過意不去,不顧此人衣著污穢,連忙上前去扶,問道:"老人家,有沒有--"那個"事"字還沒吐出來,此人忽的抬頭又急忙垂首。

  "你--!"沈珍珠驚得目瞪口呆,雖然面前之人稍作喬裝,她仍舊可一眼認出--竟然是陳周!與此同時,她掌下被塞入一物。她瞬即反應過來,將掌下之物抵入衣袖中,語氣仍是殷切的:"老人家,可有被摔傷?"此時,跟隨她的兩人已經上來,不耐煩喝道:"沒事快滾,休在大爺前裝蒜。"陳周作唯唯喏喏狀,抖瑟著身軀,一步幾晃的,好半天才走遠。

  當晚,沈珍珠乘夜半無人取出袖中之物,原來是一隻碧玉小瓶,另有一食指寬大小字條。就著夜光,可見字條上以小楷寫道:"善加珍重,臣等誓死救娘娘脫險。瓶中系劇毒鶴頂紅,娘娘可乘隙下毒,先除安賊,再破鄴城。"

  陳周怎麼會出現在鄴城中呢?以他的武藝,不可能凌越城牆入城,莫非他竟一直潛隱於鄴城?他在字條中稱"臣等",那麼在鄴城中的唐軍細作應當不只他一人。他們究竟是受誰的差遣?李豫或是郭子儀,還是另有其人?她已與李豫和離,陳周等人竟仍稱她為"娘娘",也算是滑稽之事。

  沈珍珠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房門被輕輕扣響幾下。

  "夫人,陛下有請。"宮女在室外輕聲鶯語道。自她被擄入鄴城後,這些宮女內侍們一概都稱她為夫人,應是安慶緒授意。

  沈珍珠不能不吃驚。安慶緒從未這樣晚見她,可是以安慶緒現時的狀況,她深知除非萬不得已,決不能激怒他,只要能維持如前的寧靜,或還有一線生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想了想,她立即點燃燭火燒燬字條,穿戴整齊,再三躊躇,終於還是將那碧玉小瓶扣入腰間束帶裡。

  宮女提燈帶路。沈珍珠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會被帶到哪裡。行了半個多時辰,穿行過層層疊疊的"殿宇",眼前豁然一爽,面前居然現出個庭院。

  宮女悄無聲息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