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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昔我往者,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說道:"我就在這裡,別叫人來打擾我,我不喜歡。"

  李俶痛悔已極,說道:"你想吃甚麼,我著人做了送來?適兒午睡將醒,一會兒我抱他來見你?"

  沈珍珠依舊望著窗外,輕輕說道:"我誰也不想見,什麼也不想吃。你出去罷--"

  李俶知其最不想見之人,正是他自己。此時就算強作解釋,只怕越描越黑,一時無法可想,依依凝視著她,一步步退出房間。

  第四十二章 愁連遠水波濤夜

  李俶整日思緒不寧,偏偏邊礙甫出極大不利之事,若非為此事,他今日也不會如此無法自控,鑄下大錯。

  一時李泌與他商討西北防禦回守之策,一時信使稟報郭李二位將軍常山、太原戰況,徵調發配糧餉,一時又聞回紇與來援他部士兵發生爭執,一時肅宗宣他呵斥責備。到底忙至夜深露華濃重,才脫身匆匆回返。

  兩名宮女侍立門外,他沉聲問道:"王妃怎樣?"宮女低聲道:"回殿下,王妃在房內,不許奴婢們進去,到現在粒米未進。"

  他推門入內,房中幽暗昏黑,未有掌燈,明知庭院上下著人把守,她決無可能離開此室,他仍是無端升起一縷恐慌害怕,只覺屋中空蕩蕩無人,天地虛空,只剩了他一人。此際,連腳步亦是輕飄浮動,就著窗外幽光,恍恍然朝內室走,口中輕輕喚"珍珠",卻不見回應。由房門,至內室,不過十餘步距離,在他足下如此漫長,倒似由長安至靈武,也沒有走這樣久的時間。

  珠玉簾後,隱隱可見床塌上伏有一人。他心頭沉甸稍鬆,嘩的掀開簾子,急步走上去。

  卻見沈珍珠合衣朝內側躺,初春晚上甚涼,身上未著被褥。他不知她是否真的睡著,弓下身,貼近她耳垂,低低又喚她一聲。

  未得回應。他輕輕歎口氣,替她除去鞋襪,扯開被褥蓋在她身上,隨手去探她額頭,卻覺掌心一涼 ,她的淚水,滿盈手掌。

  他悚然驚醒,俯首低眉又去喚她,輕輕拍打她細削肩頭。她身子往內側縮了縮,聲音略有哽咽,聽起來倒還清晰:"別動。快去睡罷。"

  他稍覺安慰,她肯為他流淚,總好過不說不動不理不睬,柔聲說道:"那好,你好好的睡罷,我陪著你。"坐在床側,夜色幽深,月光淒迷,靜靜的守著她。

  沈珍珠自李俶離去後,頭腦迷濛混濁,饒她對安慶緒、默延啜均進退有致,此際何去何從,卻迷惘昏亂。

  離開他,這天地雖大,她以何處為家?不離開他,此後歲月漫漫,她與他如何相處?想著想著,人便莫名的疲倦慵懶,漸漸睡著;過不得多久,又慢慢醒來,再翻來覆去的想,再又睡著……不知不覺中,淚濕面頰,濡透枕巾。

  她何以還要流淚,何以猶疑難決?莫非,她深心之中,原是捨不得離開……

  她聽見他入室,歎息,呼喚,他掌心溫暖舒適,撫向她面龐一刻,她所築心之堤壩,幾乎嘩啦鬆垮,裝作糊塗,轉過身去,若許一切都會過去,他與她,仍是宮中人人稱羨的恩愛眷侶。然而,她不能--心若已有隔閡,她怎麼再安然與他攜手而行?他已不信她,她怎能再自欺欺人,與他朝夕笑靨相對?

  反反覆覆的想,反反覆覆的流淚,反反覆覆睡去醒來。

  再一次醒來,行宮更漏聲聲,捱不明的長夜,筋骨鬆散酸痛。床側,李俶合目倚著床頭,大概睏倦難當,睡夢中鼻息細微。

  她不動聲息的下床,赤足朝窗外那一輪淒清瓊華走去。

  手腕一緊,被他死死攫住,聽見他在身後急促的聲音:"你去哪裡!"

  她扭頭朝他一笑,月華光暈下,他神色朦朧不清,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氣,說道:"我能去哪裡?這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我還能去哪裡?"

  他鬆開她的手,黯然說道:"我只是怕,怕你生氣,怕你離開我。"

  她走至窗下,低低說道:"若真有這麼一天,只望你能念及過往情份,好好待適兒。"

  他心中大痛:"難道你仍要如此誤會我,我是那樣口是心非的人嗎?"

  她淡淡笑道:"是珍珠不配與你共諧白首。你心已存疑,何必可憐我,我只要自己一點尊嚴,總不過份吧。"

  他一把拉過她的身子,深深看向她雙眸。隔得這樣近,他的眼神幽深,似有痛楚傷感深蘊,只對視一瞬,便教她沉淪其中。她惟有緊閉雙眸,心如刀絞,讓這天地都靜默,聞他身上傳來的熟悉氣息。

  "珍珠",他欲說還休,彷彿要說之話,艱澀難言。忍耐良久,終於啞聲道:"別再怪我,今日……,只因我實在……實在害怕……還有妒嫉……"

  害怕,妒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