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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如閒話家常般說完,她尚在發愣,他不知何時已靜靜睡著。她輕觸他的面頰,他竟然瘦了許多,睡夢中也有疲憊之態,他,背負太多太重。她到現在也不明白,他背負的東西中,有多少是她所想要的,想爭的;有多少,是虛妄的,是空無的……

  她不知道。但在那一瞬,她是下了決定的:她是他的妻子,此生,進也好,退也罷……

  卻聽李俶已岔開話題道:"倓的案子,我找著了最大的嫌疑人。"

  "哦,那是誰?"

  "是竇府的一名花匠。這名花匠在竇如知被殺後,就忽然失去蹤跡。"

  沈珍珠道:"花匠隱於花草之中,侍機借倓之手殺人,倒也合情;只是為何要殺竇如知呢,未免不合理,你可別為急於給倓脫罪,錯怪了他人。"

  "現場可是拾到了花鋤,再說,竇如知生性殘暴,對下人苛責,那花匠雖入竇府不到一年時間,卻因一絲半點的不對竇如知口味,挨過多次毒打。一時起心,銜私報仇,說起來也合乎情理。否則,竇府上下幾百人,為何僅他一個畏罪潛逃?"李俶似乎胸有成竹。

  沈珍珠掩口笑道:"看來此案勘破只在眼前,尚書大人必已四處張貼其人畫像,緝拿花匠。"

  近來沈珍珠常以"尚書大人"之稱取笑李俶,李俶也莫可奈何,笑道:"緝拿歸案不是難事,要知這名花匠面部似被火燒過,相貌極為醜陋,百中無一。"

  沈珍珠對李倓的這件案子,興趣委實不大,一直頗怪李倓對慕容林致的無情無義,覺得李倓被拘受幾日苦,也是該被懲戒,聽了李俶的話,不過說笑幾句,並沒有十分放在心上。

  說話間,已有侍從來報,沈介福和公孫二娘已至王府正門。沈珍珠喜出望外,當先而出。

  第二十章 亂見青山無數峰

  至晚膳時候,獨孤鏡及時回府。李俶制宴款待沈介福夫婦,她不敢入席,只將購得的琴譜呈上--竟是一本以小楷手抄的《碣石調幽蘭》,此曲乃南朝梁代丘明所作,曲名前冠以調名,為琴曲之僅見,極為難得,近年已漸失所傳,呈給陛下和貴妃,料必喜之不勝。問其價值,竟然也不貴,不過一萬錢而已。

  沈珍珠之父易直已於上月辭官歸返吳興,沈介福夫婦二人此行,既是看望沈珍珠,也是辭行。公孫二娘對李俶成見已深,席上沒有半分好臉色,只與沈珍珠說話。李俶難得的毫不介意,頻頻勸酒,直把酒量甚淺的沈介福灌得大醉酩酊,尚自還要再斟,急得沈珍珠暗自連拽他的衣袖,才笑著放下金甌,回頭見沈珍珠雖只喝半杯酒,卻素肌鑒玉,微帶酒暈,容光更增麗色,只瞧得目不轉睛。

  "娘子,天色已晚,我們得……得……告辭了……"伏在几案的沈介福囁嚅著說。

  醉成這個樣,公孫二娘咬牙瞪眼,前去拎起他的右臂,踉踉蹌蹌就往外拖。"砰通",凳子被拖倒,沈介福腿一軟,就要摔倒,李俶迅捷無倫閃身而過,將他扶住。沈介福在迷糊中攫住李俶的手,半醒半醉睜開眼,重重往李俶手背一拍,"我唯一的妹子……交給你了……"話未說完,王府的軟轎已至院中,李俶抽出手微微一揮,幾名侍從已幫著將沈介福抬上轎子。

  此去經年。初夏夜涼如水,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盛一院香。沈珍珠猶記得幼時最喜初夏,郊外溪水淙淙,蛙鳴呱呱,她赤著腳,哥哥提小燈籠,白日青青的田埂此時黑濛濛一片。她眼尖心細,輕輕"噓"一聲,指著池塘邊的黑點,說道:"快,這裡!"哥哥把小燈籠遞給她,躡手躡腳,一步步逼近,"轟"的合身撲上,那青蛙發出怪叫,撲閃著踢踢腳,眨眼功夫不見蹤影。哥哥倒是掙扎半天才爬起,趨近一看,臉上、身上,全是泥濘,十分狼狽,她不由"咯咯"失笑……

  哥哥要走了,將帶走她所有的往昔,她的童年,她的少年,她過往所有的快樂,她曾經的憂傷,此生一去不復返,不知不覺中眼眶浸淚。

  李俶站在她身後,在長廊下投以重重的身影,她回眸看他,他的目光柔和明淨,彷彿人生永遠這般風淡雲輕,彷彿霧靄煙波、叢林溝壑,也只會兩兩執手相看笑顏。心與心的距離,由此岸至彼岸,如此遙遠,又如此貼近。

  李俶與沈珍珠攜手,未有侍從相隨,似是隨意漫步,穿過重重長廊,走過清頤閣,推開書房,重又掩門。這書房極大,沈珍珠也不是第一次進來,與他進入內間,設有床榻,以便歇息之用。沈珍珠不禁面頰微微潮紅,李俶倒沒有察覺,上前在床頭一陣摸索,聽得軋軋聲響,外間書架緩緩移開,露出一扇深黑色的大門。原來,床頭上竟設有機關。

  李俶燃起一盞宮燈,帶沈珍珠走下十幾步的階梯,在壁上輕觸機關,轟的面前石門洞開,眼前燈光大盛,燭火通明,一人全身蒙面包裹,半跪見禮:"木圍參見殿下。"原來他就是木圍,沈珍珠朝他望去,他只是垂頭不動,雙眸老練沉著,隱隱在哪裡見過,朝臣?內侍?想必其真實身份極其隱秘,遠勝風生衣,既然李俶不願她知曉,定有其中道理,她何必多問。獨孤鏡非一般人可以應付,今日又要審案,風生衣無法抽身,只有木圍出馬應對。

  果然聽木圍稟道:"今日王妃由東市走後,獨孤鏡一直未有異動。"

  李俶道:"哦,她倒是十分謹慎小心,今日你可白白駐守一日了。"

  木圍卻道:"屬下幸不辱命,倒小有收穫。她在出東市時,似是無意丟了一方手絹。"

  "嗯,"李俶唇角微微一沉,"我就知道,她沒有這樣規矩。後來怎樣?"

  "那手絹被一名少女所拾,極是機靈,一路防備跟蹤,屬下小心遮掩,萬幸跟到了她的去處。"明明立下大功,木圍語氣平淡,毫無得色。李俶盯著他,眼神深郁,等著他說出那"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