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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那,她的眼睛……"李俶輕聲問。

  "王妃腦中積有淤血,須用針灸之術,驅散腦部淤血,方能復明。"長孫先生不假思索,穩穩說道。

  默延啜和李俶同時出口:"那請老先生速速為她施針!"

  長孫先生沉吟片刻,道:"只是老夫年紀老邁,目花手顫,久不施針。這針灸之術,精細無比,要準確施入夫人頭部穴道,稍有偏差,輕者毫無療效,重則夫人性命不保。"見默延啜和李俶二人面上均有憂急之色,接著說道:"為今之計,只有讓我的徒兒來施針。我那兩個徒弟,殿下應當都認識,一個是現在的建寧王妃慕容林致,一個是安祿山的次子安慶緒。嗯,你們不用擔心,不會耽擱幾日功夫。去歲以來,老夫身體不適,早在半年前已傳書給林致那孩兒,讓她趕到回紇,我一身衣缽,都得悉數傳授於她。她接信後必會及時趕來,想來也差不到幾天,入宮前,我已打發僕童在驛館等著接應她。"

  沈珍珠這才省起,原來這長孫先生便是天下聞名的國手神醫長孫鄂。他自八年前便離開長安四處遊歷,沒料到現時竟定居於回紇大雪山。

  "這,……"李俶話語顯然頗費躊躇,良久才低聲說道:"長孫先生,有些變故您有所不知。慕容林致她……她恐怕不能來了。"

  長孫鄂大驚,忽聽得背後"光"的清脆響聲,一隻茶盞翻滾帳帷之下,綻起滿地碎片茶水。李俶快步走上,掀開帳帷,見沈珍珠已坐起身子張皇茫然四顧,李俶忙將她攬入懷中,握起她一隻手,柔聲道:"不要緊,打破茶盞而已。"沈珍珠伸手朝他臂上一攫,正抓住他受傷後臂位置,痛得直入骨髓,強自忍住不動,聽她急急問道:"林致怎麼了,還有紅蕊,她們出什麼事了?快告訴我!"長孫鄂微微咳嗽,起身與默延啜走出房間。

  李俶拉過厚實的毛被,披在沈珍珠身上,遲疑片刻,低聲慢慢說道:"你身子不好,我原想過一段時日才告訴你的。不過也知,事情瞞不了多久……今天就算不告訴你,你心中念叨,也對身子無補。無論如何,信我,以後萬事都有我。"

  沈珍珠顫聲道:"她們,是不是,死了?"

  李俶低聲道:"珍珠你切莫過於傷心難過。……紅蕊她,確是死了。"

  沈珍珠身子一抖,長長的指甲掐入李俶掌中,聽李俶說道:"你失蹤後兩個月,嚴明他們在長安郊外一口深井裡,發現了紅蕊屍首。由後背刺入,一劍致命,仵作說死去堪堪約兩個月。"沈珍珠想起長安那家輝煌壯觀的茶樓,自己在那裡受襲,紅蕊料不能免。再說話,聲音彷彿在半空飄飄蕩蕩,木然的問李俶:"那林致呢,她也死了?"

  "她沒有死,"李俶長歎口氣,道,"只是,她現在生不如死。兩個月前,安慶緒在西涼國一家北裡,將她找到。倓現已與她離居,慕容春大學士無法承受打擊,數日後嘔血而亡。""北裡",乃是唐人對妓院的代稱。

  沈珍珠只覺耳邊轟鳴鳴亂響,胸中氣血翻湧。李俶見她陡的面色慘白,氣喘粗重,慌忙緊緊將她摟於懷中,以自己面頰緊貼她的面頰,一句句的勸慰道:"不怕,不怕……"卻聽沈珍珠喘過一口氣來,斷斷續續,面色轉青,咬牙道:"那刺殺我的女子,是她,是她!"

  她本來頭腦昏昏然,此時猝然憶起那刺殺她的女子在被縛後曾大喚"阿布思,阿布思"之名,當時並不在意,此刻在強烈刺激之下,腦中靈光大現,顫聲問李俶:"她,就是當初蕃將阿布思以身相救的那名胡姬?"

  李俶默然點頭,道:"她已招供,只求速死。"原來,當日李俶與陳周等人以胡姬之命,脅迫阿布思出首指認李林甫謀反之罪,終致李林甫死後被奪爵剖官,事後,阿布思也被處以斬刑。唯那名喚阿奇娜的胡姬,陳周關了一段時日,待阿布思事畢後,便將她放了。

  誰想阿奇娜感念阿布思之情,竟然立意為他報仇。她對李俶無機會下手,只得以沈珍珠為復仇目標,擄來沈珍珠和慕容林致後,深覺一刀殺死二人實在太過便宜,只有讓她們求生不得,求死不成,方合心意。因她學過漢語,便在西涼使團中謀得通譯之職,遊說使節將沈珍珠與慕容林致二人帶回西涼國,獻給國主,以博歡心。

  那使節並非蠢蛋,當先便懷疑二人身份,哪裡肯做這事。阿奇娜一不做二不休,率性挑明這兩人乃是大唐廣平王妃和建寧王妃,把那使節嚇得魂飛天外,反倒覺得將沈珍珠二人運至塞外,獻給國主,讓二人失了貞節,無顏回國,也無法回國,掩了這段過失,方是上策。甚且起過殺人滅口之心,但面對二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他無論如何下不了手。一路忐忑不安行來,好不容易過了金城郡,離西涼國只數百里路程,哪裡知道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使節並隨從全部命死默延啜之手,唯有阿奇娜在混亂中趕了一部馬車逃走。阿奇娜本以為趕走的馬車內裝的是沈珍珠,哪料竟然是慕容林致,心中忿恨難平,索性將慕容林致賣到西涼國的妓院。她本就是回紇人,便又回到家鄉,必要置沈珍珠於死地。

  李俶道:"若不是婼兒一時靈光,記起在香茗居看見的公子就是你,安慶緒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慕容林致。"

  沈珍珠神情一振,截口道:"香茗居是一切的關鍵所在!"

  李俶搖頭道:"可惜香茗居已化為灰燼。安慶緒得知你失蹤已在三日以後,婼兒也在那日才想起在香茗居見過你,兩人匆忙趕去時,香茗居早在你失蹤當晚被一把滔天大火燒得一乾二淨,店中女侍無一生還。他們在當場細細搜尋,找到一塊西涼使團的腰牌,即刻動身去了西涼。連帶我,也是十數日後方知有此事。"

  沈珍珠手足陣陣發冷,合目在李俶懷中偎了一會兒,輕聲道:"我要起床更衣。"李俶撫她後背道:"還是躺著吧,起來作什麼?是想親自去問阿奇娜麼?她區區一個女子,勢單力薄,確不能憑一已之力掀起這翻天巨浪,必有合謀之人。但她抵死不說,且歇息幾日,我們再想法子。我就不信,這天下有我李俶堪不破的謎局!"

  沈珍珠只是搖頭,在此時,才緩緩的落下淚來,"我斷不能讓紅蕊白死,讓林致白白為我牽連受苦。"

  正在說話間,房外傳來厚重雜碎的腳步聲,默延啜當前一步邁進室內,高聲道:"好消息,長孫先生的弟子來了!"

  隨後踏入室內的兩人,正是長孫鄂和滿面風塵之色的安慶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