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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紅蕊見機攙起沈珍珠便跑,卻聽林間忽哧哧響動,七八個蒙面人從林中竄出,將二人團團圍住,方知這些人原是埋伏好的,這老者不過是引她們入津罷了。

  這幾人武藝不弱,雖那老者旁觀不參與打鬥,紅蕊仍是左支右拙,十分吃力。這等性命相搏最忌分神,紅蕊方得個破綻,飛腿將一名精瘦個頭蒙面人踢出老遠,扭頭見沈珍珠已被兩名蒙面人縛住,一個恍惚被另一胖胖的蒙面人點中臂上曲池穴,身形一滯,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已架在頸脖之上。她望了眼沈珍珠,面如土色,頹然將軟劍擲於地上,道:"你們到底是甚麼人,奉了誰的命來?叫我們主僕也做個明白鬼!"幾名蒙面人上來將她縛得結結實實。

  那老者陰笑不答,再半瞇眼睛沉默一會兒,忽的睜眼,目中精光四射,雖此時已近天黑,仍是炯炯精神,與方纔的落魄閒逸大不相同,對紅蕊道:"待老朽結果了王妃,再來與你理論!"說畢,左手握劍,直直的向沈珍珠刺去。紅蕊只恨不能以身替,沈珍珠唯有暗自歎聲"我命休矣",閉目待死。

  "鐺",電光火石間,一把劍斜插裡進來,堪堪將那老者的劍格開。沈珍珠驀的張開眼:格開那柄劍的人霍然竟是李俶,鐵青著臉,髮鬢略有鬆散,想是急急忙忙趕來,眼中的驚慌之色還未散盡。在他身後,已有一名全身青衣的蒙面人與那老者打鬥起來,那青衣蒙面人身手矯捷之至,一時難分勝負。

  不知為甚,那些圍困沈珍珠、紅蕊二人的蒙面人,見了李俶似是為他氣勢所迫,均囁嚅著不敢上前挑鬥,反倒不由自主的各自退了幾步,任由李俶將沈珍珠身上繩索割斷。李俶一言不發,俯身察視沈珍珠有無受傷,一滴汗珠由額間緩緩掉落,沈珍珠不由心隨意動,身在其中,伸袖為他拭去汗珠,又順手綹起他散落的髮絲,淡淡一笑,低聲道:"俶,沒事,不用擔心。"

  "哈哈,好快的劍!"忽聽那老者一聲長嘯,收劍而立,青衣蒙面人也只得還身回劍,猶疑的看著這老者。老者上前對李俶一揖到地,道:"老臣參見廣平王殿下。"一拂臉面,取下假髯,露出真實面目,李俶一愣之下,見禮道:"原來是張九齡大人。"沈珍珠不禁大奇,張九齡原是本朝左相,自從開元二十四年因李林甫牛仙客進讒罷相後,不是聽說當年便病逝了麼?怎麼卻還在此處現身。

  張九齡想是明白沈珍珠的心思,仰天呵呵一笑道:"廣平王妃聰明絕項,須知生寄死歸,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空,老朽現今超脫,王妃雖人在局中,卻總有領悟的一天。"沈珍珠細細嚼咀這幾句話,仍是似懂非懂。

  張九齡一拍巴掌,跟著他的蒙面人鬆開紅蕊身上繩索,各自解下外罩黑衣,內裡皆著深綠明光甲,銀帶九銙,竟然全是內廷內飛龍使的侍衛。內飛龍使素來由皇帝親自指揮,李俶和沈珍珠都不由得大吃一驚,疑雲重重。

  聽得張九齡呵呵笑道:"老臣此行全奉皇上之命,皇上果真沒有哄騙,這趟差使暢快淋漓之至。"附在李俶耳畔說了幾句,李俶狐疑全消,對張九齡揖道:"請大人回稟陛下,孫兒仰叩天恩"。張九齡搖搖頭:"那得殿下親自去拜謝,老朽辦好了這椿差事,真的要雲遊天下,四海為家,不知幾時再回返西京。"省視佇立在側青衣蒙面人一番,說道:"峨眉門下高手頻出,回去跟你掌門講,我張曲江問他的好!"青衣蒙面人恭身答是,也不多言。

  說話間張九齡已收劍入鞘,牽過驢頭,順口對隨同他來的飛龍使侍衛道:"你們且先護送殿下出林,再自回內廷覆命罷!"

  跨上青驢,回首抱拳與李俶和沈珍珠唱喏道:"殿下,老臣去也!王妃,--有緣--再見--"說到"見"字時,身影已在林中消散,惟有他吟頌的詩隨風飄送,字字入耳:

  "萬木柔可結,千花敷欲然。

  松間鳴好鳥,竹下流清泉。"

  李俶遙望張九齡去處,似是自言自語,似是對沈珍珠微聲道:"張大人終於歸去,開元二十四年罷相,專任李林甫,此理亂之所分也。"沈珍珠從沒見他此際之沮喪,接言道:"我總記得張大人聞名於世那首《感遇》'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如今人事已更,張大人當初怨而不怒,現時萬事都能放下。未嘗不是好事。"李俶道:"可惜朝廷又去了名良相。"扶住沈珍珠:"天色將晚,我們快走!"

  沈珍珠答應,方邁出一步,"哎喲"一聲叫喚,李俶臉色一變,急問道:"怎麼了?"

  沈珍珠面露苦笑,蹙眉道:"不妨事,想是扭了腳筋。"李俶蹲下一瞧,腳踝已腫得老高,毫不遲疑彎身將她橫抱起,沈珍珠羞不可抑,埋首在他堅實的頸項邊。細雨霏微,滴在他紫色大科袍服上,滑不沾手,滾落下來。他聽說了消息,連真假也來不及辯,就那麼心急火燎的從刑部府衙趕來,一路上什麼都不想,什麼也不敢想,就這麼趕來,她終於在自己懷中了,丟了她那樣久,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他是那麼的害怕失去她。他微微彎起唇角,面上似有笑意蕩漾,高聲喝道:"走!"

  "殿下,小心--"遠處彷彿有某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他錯愕中本能的一閃身,一道寒光堪堪貼面而過,沈珍珠發出一聲驚呼,青衣蒙面人和紅蕊已同時撥劍出鞘,迅捷無倫的將偷襲之人劍柄打落。那人失了兵器,兀自苦戰不休,然青衣蒙面人有紅蕊助戰如虎添翼,只鬥了十餘招便將他制服,將其雙手反扭到背部。一看之下,這偷襲之人,竟是方纔的內飛龍使之一。

  "殿下,殿下--"遠處的人氣喘吁吁跑近,髮絲散亂,白裙上泥土澱澱,竟然是獨孤鏡。見那內飛龍使已被制住,她停下腳步,遠遠的大舒口氣,迎頭與李俶寒冰冷刃般目光相接,心頭雪亮,面色初時如紙,旋即恢復如常,站在當地垂首不動。

  "賤婢,都是你壞了好事!"那被制住的內飛龍使朝著獨孤鏡狠狠罵了一句,身子忽的委頓倒地,一動不動。青衣蒙面人忙上前看視,回李俶道:"殿下,此人已咬破牙中密藏毒囊,自盡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