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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王馬殿臣(下)7

  且說鷹王馬殿臣待在牢房中等待槍斃,見大牢中關了個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個妖怪,兩隻手長反了,左胳膊長右手,右胳膊長左手,手心朝外,手背朝內。從獄卒到死囚,誰也不把這個怪物當人看,誰見了誰打,路過也得踹上兩腳。

  這個人長得也招人厭,獐頭鼠目、眼神猥瑣,蜷縮在牆角,身上破衣爛衫,髒得和地皮一樣,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別人打他也不還手,罵他也不還口,不給他東西吃,便去捉牆縫裡的蟲子和老鼠,活生生往嘴裡塞,嚼吧嚼吧就往肚子裡咽。

  馬殿臣也是個苦出身,別看殺人如麻,卻最見不得苦命之人,看此人實在可憐,跟別的囚犯一打聽,得知這個人沒名沒姓,別人管他叫「土頭陀」。東北民間傳說中黃鼠狼子變成人是「土頭陀」。聽說他剛一落地的時候,爹娘看生下來一個怪物,不敢留在家裡招災,摁水缸裡淹死又下不去手,趁半夜扔到了墳地。也是命大沒讓野狗吃了,卻被一個偷墳盜墓的老賊撿到,抱回家當了徒弟。

  土頭陀自從會走路,到處跟他師傅鑽墳洞子,打小穿的衣服,都是在古墓裡殉葬的童男童女身上扒下來的。十來歲的時候師傅去世留下他一個人,他便從不跟任何人打交道,常年住在古墓山墳之中。人們也怕他,見了他都以為見了妖怪,有多遠躲多遠,避之唯恐不及。後來有個跑江湖賣藝的路過墳地,剛好看到土頭陀從墳洞中鑽出來,也被嚇得不輕,以為不是野人便是殭屍,躲到墳後看了半天。看了一陣子瞧出這是個畸形的怪人,於是設法將土頭陀捉住,逼他吃下啞藥又戳聾了耳朵,套上鎖鏈到處招人來看,藉機斂財。平時關在牲口棚裡,衣服也不給穿,有一天綁縛不緊,土頭陀從牲口棚裡脫身出來,三更半夜跳到炕上生生咬斷了賣藝的脖子,又掐死了他全家良賤,滿臉是血出逃在外。土頭陀從小在墳裡長大,沒人教過他殺人償命的道理,轉天在街市上到處亂走想找口吃的,結果很快讓官府拿住。雖然江湖藝人乃咎由自取,但是其家人皆屬無辜,查明之後往上邊一報,也斷了個槍決,打在大牢中好幾個月了,只等秋後槍斃。

  馬殿臣聽了更覺得土頭陀也是個命苦之人,告訴其餘犯人別再難為這個怪人。他是待決的死囚,又是心狠手辣的匪首,在牢裡說一不二,說出來的話沒人敢不聽,也就沒人再像先前一樣欺負土頭陀了。從此馬殿臣不管吃什麼,都給土頭陀分一半,可是土頭陀怪裡怪氣,給他吃他就吃,吃完也沒個好臉,還是那半死不拉活的樣子。

  其餘囚犯看在眼裡,無不暗罵馬殿臣是個傻瓜:你將肥雞、燒鵝扔給狗子吃,狗子還會朝你搖搖尾巴,給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土頭陀有什麼好處?馬殿臣一時憐憫土頭陀,覺得同是押在牢中的待死之人,何曾指望有什麼回報,因此也並不在意,照樣給這個怪物吃喝。

  怎知這又聾又啞的土頭陀擅會掏洞,偷偷在牢房地下掏出個窟窿,平時用草蓆子蓋上,神也不知鬼也不覺。槍決的前一天夜裡,土頭陀帶著馬殿臣從地洞裡逃了出去。過去的賊講究上天入地,老話兒說「做賊剜窟窿」,在牆上打洞叫「開桃園」,縱然是門戶森嚴的深宅大院,土賊從牆上扣下幾塊磚就能鑽進去,最可氣的是偷完東西出來還給你填好了,一點兒痕跡都不留。掏墳盜墓的俗稱「土耗子」,可見掏洞的手段非常之高,土頭陀正是此等人。

  馬殿臣兩世為人又驚又喜,本以為這次是在劫難逃要吃瓤子了,萬沒想到土頭陀有這等本事。他和土頭陀逃出來,搓土為爐、插草為香,指天指地拜了把子。二人躲過追兵,原想遁入深山老林,馬殿臣卻忍不下這口氣。那姓許的險些害了自己的性命,還搶走寶畫《神鷹圖》,這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便連夜上山拉綹子,說什麼也要砸了許家窯。怎知上山一看,一個人也沒有了。原來馬殿臣落在官府手上這幾個月,綹子群龍無首起了內訌。眾匪本是落草為寇的烏合之眾,有遲黑子、馬殿臣這樣的大當家在,那是「一鳥入林,百鳥壓音」,然而沒了大當家的,眾匪誰也不服誰,四梁八柱作鳥獸之散,或帶人馬另立山頭,或到別的綹子靠窯,也有仨一幫倆一夥去掛柱的,其餘的死走逃亡各安天命。

  前文書交代過,許家大院是個「紅窯」,門口上插紅旗,擺明了告訴你,不怕鬍子砸窯;況且還是座「響窯」,家裡的長槍短槍多了去了;也是一座「連環窯」,三環套月的院子,一進進屋宇連綿。馬殿臣一個人赤手空拳,身邊僅有一個土頭陀,如何報得了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馬殿臣可不是君子,而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要報仇也得趁早,等不得那麼許久。他和土頭陀一商量,二人一拍即合,決定單槍匹馬獨闖許家窯!

  當然不能硬闖,許家窯牆高壕深,一眾炮手、棒子手在牆頭往來巡邏,守得鐵桶一般,周圍儘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莊稼地,如何近得了前?馬殿臣並非有勇無謀之輩,他帶上土頭陀摸到許家窯附近,先躲在莊稼地裡觀看形勢,只見那許家窯白天也是大門緊閉、戒備森嚴。入夜之後,周圍院牆上掛起一串串蜈蚣燈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鳥也飛不進去一隻。這卻難不住土頭陀,二人白天躲在遠處,夜裡鑽進莊稼地,憑土頭陀一雙反生的肉掌,愣是挖開一條地道,天亮再遮好了洞口躲到山上。用了一個月左右,土頭陀將一條地道彎彎繞繞打進了許家窯,這可不是他手藝不行,因為以前的地主大院都有暗道,萬一有土匪攻進來,主家可以從暗道逃命,土頭陀必須繞開暗道,以免被許家窯中的炮手發覺。

  地道打通的那天,土頭陀又去遠處偷來兩隻燒雞、幾個肉包子,外帶一罈燒刀子,二人吃到十分醉飽,馬殿臣拿過那幾個包子,塞進去幾縷死人頭髮,又用一張油紙裹好揣在懷中,準備周全了打手勢告訴土頭陀:「你在這裡等我,天亮還不見我回來,你扭頭便走。」

  說話間天已經黑透了,馬殿臣把週身上下收拾得緊趁利落,端起酒罈子掂了掂,晃晃蕩蕩還有這麼四兩半斤的,仰起脖子一飲而盡。此時烏雲遮月、朔風凜凜,正是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當即拎上一柄柴刀跳入地道,一路摸進許家大院。馬殿臣進過一次許家窯,但是沒往深處走就被砸倒了,並不知道裡邊的地形。許家窯周邊有蜈蚣燈籠照如白晝,裡邊卻沒這麼亮。馬殿臣出了地道,來到一個小院當中,正在四下觀瞧,角門突然開了,探進來一個腦袋,鬼鬼祟祟往院中張望。馬殿臣今天是殺人來的,只要是許家窯裡的人,有一個是一個,見一個殺一個,於是一個虎步搶上前去,不由分說手起刀落,一刀劈在對方頭頂,打開角門的那位還沒明白過來,已然橫屍在地。馬殿臣推開角門走出去,將死屍拖至一旁,湊近了一看,見此人是個炮手打扮,摸了摸身上沒帶槍,只挎了一口腰刀。馬殿臣按雁翅、推繃簧,拔刀出鞘握在手中,雖不是削鐵如泥的利刃,可比他的砍柴刀趁手多了。正當此時,角門裡又有人說話,聽上去是個女子,歲數不大,輕聲招呼道:「老四,老四,傻站那兒幹啥呢?還不麻利兒進來?」

  馬殿臣也在地主大院當過炮頭,通達人情知曉世故,什麼事沒見過?一聽這淫聲浪語,多半是許大地主的小妾半夜裡偷漢子,甭問,橫屍在此的這個炮手正是姦夫,今天這對姦夫淫婦一個也跑不了。馬殿臣心道一聲:卻讓你認得我!當即掩刀而入,見一個妖妖嬈嬈的女子倚在屋門前張望,馬殿臣一個箭步躥上去,一手摀住這個女子的嘴,另一隻手把鋼刀往她脖子上一架,低聲喝道:「敢叫一聲,讓你人頭落地。」那個女子嚇得抖成一團。馬殿臣料她不敢聲張,這才放開手,一把推進屋內。那個女子跪下連連求饒:「好漢爺饒命!好漢爺饒命!」馬殿臣低聲問道:「饒你性命不難,你與我如實說,你是何人?」女子顫聲答道:「我是老爺的一個妾……」馬殿臣又問:「許大地主在哪屋?家中一共幾口人?分別住在什麼地方?周圍有多少炮手、幾條狗?」小妾為了活命不敢稍有隱瞞,一口氣把知道的全說了。她這個院子是跨院,許大地主不是天天來,平日和地主婆子老兩口住在正院的上房,那是個連三間的屋子,一明兩暗,明的是廳堂,左邊那間是吃飯的屋子,右邊那間是臥房,許大地主兩口子有個使喚丫鬟,通宵在正廳伺候。正院東西兩邊有廂房,東廂房住的大少爺兩口子和一個小丫鬟,西廂房裡住的二少爺兩口子和一個小丫鬟,門口還有這麼一間屋子,住了兩個下人,是火工兩口子,專給這個院子燒火炕。正院後頭還有一進院子,那是錢庫,銀洋、錢鈔、地契之類許家窯值錢的東西都鎖在裡頭。屋子是雙層虎牆,三道將軍不下馬的大鎖,用三把鑰匙才打得開,許大地主脖子上掛兩把,他老婆脖子上掛一把,別人誰也進不去。正院兩邊的左右跨院,這邊住了許大地主納的這個妾,另一邊是糧倉。許大地主疑心太重,炮手都在圍牆上守夜,平時不讓他們進內宅,庫房門口只有兩條惡狗。許大地主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夜裡三更前後必須去一趟後邊的銀庫,打開屋門,看見庫門三道大鎖好端端的,這才睡得安穩。小妾說完又求馬殿臣饒命,磕頭如同搗蒜。

  馬殿臣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卻饒你不得!」一刀將這個小妾穿了膛捅死在地,踹開死屍拔出刀來,在鞋底子上抹去血跡,又從屋中出來,躡手躡腳上了錢庫屋頂。下邊這個院子不大,僅有一間屋子,門口這兩條大黑狗發覺屋頂上有人,伸脖齜牙正要狂吠,馬殿臣忙從懷中掏出肉包子扔下去。狗子聞得香便吃,吞下去才發覺上了當,包子餡兒中有一縷縷的死人頭髮,卡在喉嚨中上不去下不來,干張嘴叫不出聲。馬殿臣從屋頂上下來,一刀一個劈死了兩條惡狗,又拖到一旁藏好。等到三更前後,「吱呀呀」一聲後院的門開了,打門外走進一位,只生得肥頭大耳、滿臉的橫絲肉,大光腦袋沒有脖子,好似一個橫放的冬瓜,身上穿一件土黃色的棉袍,手提一盞燈籠。馬殿臣借燈光觀瞧,來者並非旁人,正是他的仇人許大地主!

  書中代言,許大地主的錢庫屋子套屋子,裡外兩層牆壁,非常堅固,關外稱為「虎牆」,大門上一把大鎖,打開才是庫門,上扣三把將軍不下馬的大銅鎖。許大地主多年以來有個習慣,半夜三更必定起夜出來一趟,打開後邊的屋門,看見錢庫上三把大鎖沒動過,錢庫看看,否則睡不踏實,這是雷打不動的,天上下刀子也得頭頂鍋出來。當天照例來到後院,見庫門前的兩條狗沒了,沒等他明白過來,躲在一旁的馬殿臣已經到了,一刀將許大地主砍翻在地,又踏住了割下人頭。許大地主的老婆聽見後邊有響動,擔心黑燈瞎火的許大地主摔倒了,讓丫鬟提上燈來後邊看看。主僕二人推開門,但見許大地主全身是血,屍首兩分,旁邊還站了一個,手提一口刀,身上、臉上、刀上全是血,如同天降的殺神一般,驚得地主婆子和那個丫鬟呆住了,張開口叫不出聲,定在了當場。馬殿臣一聲不吭,一刀一個把這兩人也砍死了,伸手在屍身上一摸,果不其然,銀庫鑰匙在許大地主兩口子身上。他殺紅了眼,覺得這個仇還沒出痛快,心中暗道:一不做二不休,殺一個是殺,殺一百個也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