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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血色浪漫

  帶著羅浮生不方便回林公館,林若夢央黃興晗出手相助。黃興晗猶豫了一下,同意了。車子開去了黃興晗自己買的一棟小洋樓。

  管事的王媽見黃興晗扶了個渾身是血的人進來,嚇得不輕。趕緊把門帶上。“少爺,你怎麼招了個這麼大的目標回來?我聽說塘沽路那邊出大事了,日本人現在盯的很緊。小心把您也暴露了。”

  林若夢抿了抿唇,她知道黃興晗是組織派在上海的重要人物。剛剛自己提出這個要求確實有些任性。黃興晗如果被掀了,對整個上海的革命組織都是重大損失。但她著實不能眼睜睜看著羅浮生這樣子不管。

  “王媽,我有分寸。你去準備些醫用品拿上來。再燒壺熱水,備兩件乾淨衣裳。”黃興晗剛在酒店目睹了一切,雖然不知道羅浮生真實身份究竟是哪條道上的。但目前他們有共同的敵人-日本人。他理應出手相助。

  黃興晗取下他身上的西裝外套,將他扶上客房的床上。沒有外套的遮擋,小腹上的一大片血跡顯露無疑。因為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襯衣都被血痂粘在傷口上脫不下來,硬扯會少塊皮。

  “是槍傷。若夢,你去書案上拿把剪子過來給我。”

  林若夢小跑著遞上剪子,黃興晗將傷口周圍的襯衣絞爛,再沁濕襯衣慢慢揭開那一片襯衣。儘管動作已經十分輕柔,羅浮生還是痛的打顫,悠悠轉醒過來。

  “若夢……”

  “是我。”林若夢握住他顫抖的手,看向黃興晗。“這麼嚴重的傷要不要送醫院?我們都不是專業醫生。要是許星程在就好了……”

  “槍傷不是一般的傷,這個時間當口送去醫院等於直接告訴日本人他參與了鬧事。我原先也處理過槍傷,不要太擔心。”黃興晗安撫道。

  王媽將黃興晗要的東西都端了上來,無意中看到那血淋淋的傷口。長歎了一句:“哎喲。這造的什麼孽哦。”

  一句話就把林若夢的眼淚珠子給引了下來。

  黃興晗看了她一眼,心中對林若夢的感情有了幾分猜想。“王媽,你去門口守著,留意外面有沒有什麼異動。”

  “好勒。”王媽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了出去。

  黃興晗和林若夢都用熱水淨了手。“我這裡沒有麻醉劑,你忍著點。”

  羅浮生虛弱的點了點頭,林若夢於心不忍,將自己的手帕折成長條狀讓他咬著。

  羅浮生本想說不用,看她一副眼淚汪汪的樣子,還是順從的銜住了手帕。

  黃興晗將碘酒倒在傷口上給周邊消毒,羅浮生咬著手帕,脖子拚命向後仰,腹肌繃的鐵緊,硬是咬著牙沒發出聲音。

  “待會我挖子彈的時候,你按住他的肩膀別讓他亂動。要不我找兩根繩子來綁在床頭?”

  林若夢不想讓他平白再遭罪。“不用,我有力氣。”

  她的手從羅浮生的頸後穿過,調整了一個使得上勁的姿勢按住他的肩膀。

  黃興晗用酒精給小刀消過毒,子彈埋的比較深,肉眼看不到。他比劃著大概位置,對林若夢使了個眼色。“按住了。”

  “唔……”刀子剜進肉裡,深紅的鮮血爭先恐後的從傷口流出來,滲進身下的床單。林若夢感覺到她手下的身體在止不住的顫抖,喉頭滾動著暗啞的呻,吟聲,口中的手帕都染紅了。羅浮生不敢亂動,怕傷到若夢,手指摳進床頭的欄杆裡,指甲裡都是木屑。

  林若夢偏了一下手肘,將他的頭埋在自己臂彎中,不讓他去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羅浮生埋在她肩上,竭力忍住陣陣銳痛,只極輕的悶哼了一聲。

  刀子割開了周邊的血肉,終於露出了子彈的頭。黃興晗放下小刀,拿起鑷子伸進肉裡。血液濕滑,總是夾不穩那小小的彈頭。

  羅浮生臉色已經慘白,額間的碎發被冷汗打濕粘在額頭上。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暈過去。黃興晗也有些緊張,心一橫,鑷子直插進去夾住了整個彈頭。

  “呃啊……嗯……”羅浮生咬緊手帕,身體不自覺的向前一俯。眼睜睜看著鑷子夾出一顆子彈丟在盤中。他眼前一陣發黑,空氣中漂浮著濃重的血腥氣。林若夢只希望他能就此暈過去,還可少受點罪。

  黃興晗卻囑咐道:“別讓他睡。現在暈過去很危險。我去換盆水。”

  “浮生,你醒醒。你不是最喜歡聽我唱戲了嗎?我給你唱戲。”恍惚間,羅浮生覺得有一隻手在輕撫他的臉,很溫柔,很舒服。然後他聽到帶著哭腔不成調的咿咿呀呀聲。

  他口中含著的手帕掉在一邊,已經全部被鮮血染紅。頭微垂著,乾裂的唇瓣勉強勾起一個弧度。“好難聽啊。”

  林若夢破涕為笑,想要打他,又不忍真的下手。“難聽也要唱。唱到你可以爬起來堵住我的嘴。”

  “像這樣麼?”羅浮生歪倒在她肩膀上的頭微微揚起就對上了她的唇。她瞬間感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直衝唇間,他的眼裡有壞笑。林若夢呆了,其實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的頭又無力的靠回了她肩上,柔軟的碎發蹭的她脖子癢癢的。

  她如夢初醒,觸電一般抽出了手,他的頭跌倒軟枕上嘶的抽了一口涼氣。

  剛剛打了盆水進來的黃興晗看著臉通紅的林若夢不明所以。“傷口還要縫針呢。別亂動。”

  林若夢這才彆扭的坐回床邊按住他的手。雖然他已經閉上眼睛,但那壞笑的唇角還定格著。林若夢突然有一種篤定,他一定不會有事。所謂禍害遺千年,說的就是這種人。

  冰冷的針線遊走在肌膚上,就像被螞蟻一下下噬咬。躥出點點血珠馬上又被白線吸進去了,並不十分疼。但體內有種奇異的感覺,又冷又熱,渾身無力的很。又謹記著林若夢要他別睡的囑咐。便緊咬著牙,唇抿成一條直線,艱難的喘息著。

  終於縫合完畢,黃興晗亦是一手血污。“床頭有消炎藥,你餵他吃下就可讓他好好休息了。”

  餵他服過藥後,他馬上就陷入了昏沉的睡眠。額頭燒的滾燙,身體還會間歇的顫一下,想必是傷口太痛。

  林若夢怕他睡的不舒服,用乾淨的清水拭了帕子,小心翼翼的替他將臉上的血污和偽裝的痕跡都擦掉,露出原本白淨俊朗的臉龐,玉閻羅真不是白叫的呀。

  有些甜蜜的心思還未散開,忽又想起了那日在海邊龐叔同她說的話。

  【“你知道他爹是怎麼死的嗎?”

  “是被你爹開槍射殺的,因為林道山認為是羅靖殺害了你母親,所以對他痛下殺手。但我絕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旁的人或許不知,但羅靖和夏安妮之間的情義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他寧可自己傷的千瘡百孔,都不會動你娘一根汗毛。那勞什子洪正葆還說什麼是他們親眼所見。當初說好的三兄弟齊上陣,他竟眼睜睜看著林道山殺了羅靖。可憐浮生這孩子當時也在場,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哦。對了。我倒忘了,你當時也是在的。他們說你是受了驚嚇自己跑走失蹤了。這些年林道山一直在找你。聽說過去那些事你都忘了?”

  林若夢訥訥的點了點頭,總覺得在聽別人的故事。“您剛剛說,我娘和羅叔叔之間的情義是指?”

  林若夢迴到林家所聽所聞皆是母親在世時,父親對她是多麼寵愛有加,甚至為了娘差點要和嫡母王氏和離。後來母親意外離世,父親傷心欲絕,再未婚娶。這般鶼鰈情深,母親怎麼可能心裡還有另一個人?

  “羅靖和你娘相識於微時,如果不是她執意要追求什麼夢想,成為電影明星引得各路男人競相追捧。他們早就該成婚了。後來羅靖,我和洪正葆成立了洪幫。那時正是我們三兄弟年少意氣風發之時,洪正葆為了你娘同羅靖生了嫌隙,幾乎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也退出了洪幫隱居在這崇明村。你娘也是豪情女子,二話不說嫁給了那時候還是個經濟司小科長的林道山。絕了兩人的心,也讓他們重修於好。但我知道她心中還是記掛著羅靖的,否則你怎麼會叫若夢……”

  浮生若夢,多麼美的名字。卻是娘親與另一個男人的約定。

  林若夢久久不能回過神來。原來她所認為的真相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她與羅浮生之間橫亙的是殺父殺母之仇。難怪他願此生不復相見。】

  林若夢甩甩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丟開,端起一盆已經被染成粉紅色的髒水走下樓去。

  老房子的木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黃興晗抬頭看去。

  “能借你家廚房一用嗎?”林若夢將手中的銅盆交給王媽。

  一番折騰後,黃興晗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正在吃王媽準備的晚餐。“這裡有現成的,一起吃點吧!”

  “不了。我熬些粥。他睡醒後只能進流食。”

  王媽領著林若夢走去廚房,留黃興晗坐在餐廳裡若有所思的看著樓上。

  半個時辰後,林若夢端著一碗紅棗粥出來。白糯的稀飯上點綴著幾顆山東大紅棗,煞是好看。“廚房裡還有一大鍋,你喜歡的話也可以喝一點。”

  她端著粥推開房門,笑容卻凝固在嘴邊。床上已經空了,被子掀開,二樓的白窗簾在微風中飄揚著。

  除了床上未乾的血跡和地上那件血跡斑斑的衣服。沒有他來過的痕跡。

  林若夢走到床邊,放下手中的粥碗。拾起落在枕邊那條被血染紅的白手帕,揣進了懷裡。

  這個人不清醒的時候,放肆的很。一醒來,就知道逃……

  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