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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亂世浮生

  世紀大婚前夕,上海灘發生了一件大事。

  奉天事件後,國內抗日情緒高漲。上海的第一紡織大廠-三友紡織廠也不例外。它自發組織了多達四百人的抗日義勇軍,每天上班前進行操練,誓要收復東北三省。在又一次日常操練中,來了五名日本僧人在廠門口挑釁,進而發生了衝突。

  當然寡不敵眾,一名日本僧人死亡,一名重傷。

  此事在日本以及在華的日本人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僧人的地位在日本非常高,日本海軍司令直接介入,並提出四項無理要求:公開道歉,嚴懲兇手,賠償經濟損失,取締一切民間抗日組織。

  軍部負責人許瑞安是主張求和的,按照首長的話就是先安內才有基礎去對外。而且上海各界支持他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但經濟部的部長林道山卻提出了反對意見。這件事有蹊蹺,傷人的都是專業打手,不排除是日方自己請來混入中方滋事的。如果我們讓步,不僅讓國民寒心,更讓這些日寇會得寸進尺。國家財政因為戰爭已經十分吃緊,怎麼能撥款用於這種無理要求。

  兩個未來准親家在這件事上針鋒相對,並且默契的決定順延婚期,直到事態平息。

  事情還沒有最後蓋棺定論,數十名日僑青年同志會成員就按耐不住,趁夜放火焚燒了三友紡織廠,又砍死三名前來組織救火的工部局華人巡捕。

  次日下午,賀陽真武煽動1200名日本僑民在文監師路集會,並沿北四川路遊行,要求“討公道”。途中走到靠近虯江路時,開始騷亂,襲擊華人商店。爆發動亂。

  事情發展至此,已經非常明顯就是日方故意滋事。想要借口發起戰爭。

  負責防衛上海的十九路軍軍長陳樞主張應戰。許星程還在休假中,在家用早餐時聽到了消息,氣憤異常的摔了報紙。“小日本鬼子爬到頭上了!我們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許瑞安看著兒子,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咖啡。“匹夫之勇。以委員長的意思,現在一定是不會發動戰爭的。隨機應變吧。”

  果不其然,南京政府誤判了形勢。以為日本為了做總攻已經集結了兵力才做挑釁,我方準備不足,貿然迎戰必然潰不成軍。於是急電上海市長:“我方應以保全上海經濟中心為前提,對日方要求只有採取和緩態度。應立即召集各界婉為解說,萬不能發生衝突,致使滬市受暴力奪取。”

  “錢幫主,你該做點事了。”美高美,羅浮生坐在皮椅裡,修長的雙腿搭在桌上。一隻手執著電話聽筒,另一隻手還握著玻璃酒杯。

  “我不是貪生怕死,殺日寇我願意第一個衝在前面。但青幫這麼多兄弟跟著我。這次我們青幫一跳出來,就徹底和日本人撕破臉皮了。稍有不慎整個青幫都要覆滅。羅浮生,你真的不是為了一己私慾在誘我入局?”

  羅浮生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你青幫出多少人,我洪幫就出多少人。包括我羅浮生。但全要以你青幫的名義。想想現在民眾對國民政府的反應,你出師正義,一呼百應,還怕什麼。”

  “那你圖什麼?如果事情真像你所說,那青幫取代洪幫在上海的地位指日可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守住這個國門才有資格談什麼平分天下。”

  羅浮生這番話讓錢闊海頗有些相看的意思。上次在車上,他說要與他聯手對抗日本人,他只是且行且看的態度。這個年輕人到底還是作出了幾分樣子。“你義父知道此事嗎?”

  “他不知情。”這些計劃羅浮生確實沒有和洪正葆商量過。但他相信義父一定會猜到他的意圖。這時候不將他牽扯進來,是最好的保全。

  “你小子倒挺大膽。你放心,我錢闊海也是個講道義的人。有朝一日,光復中華,我一定會將你今日所做之事公之於眾,還你一個清白。”

  “都是虛名而已。”羅浮生說完,掛了電話。叫了羅誠進來。“阿誠啊,你跟了我多久了?”

  “哥,幹嘛突然問這種話?誰還記得這麼清。十幾年吧。”

  “是十三年。”羅浮生歎了一口氣。“如果我讓你脫離洪幫,你會不會願意?”

  “什麼!”羅誠驚訝不已。“大哥,你想做什麼?”

  “不只你一個。把所有美高美的手下,還有洪幫裡你信的過的人全都帶走。去投靠錢闊海。”

  羅誠徹底懵了。要說羅浮生會背叛洪幫,他絕不相信。但現在這麼做,不是背叛又是什麼?他沉吟半晌。“能給我個理由嗎?”

  “暫時還不能說,但做的絕對是對得起天地良心的事。如果你不願意,我也可以找其他人。我知道你從小在洪幫長大,這也很為難你。”

  “我是你和羅叔從街上撿回來的。既然大哥說這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我一定照辦!你說吧。具體怎麼做?”

  “明日上海市長會宣佈接受日方提出的四項要求。青幫會趁此時機攻擊塘沽路上的日僑同志青年會。我要你煽動洪幫的兄弟一起加入,但絕不能透露出是我或者洪爺的意思。一切都是你們自己的愛國意識,並且要透露出為了此事與洪幫決裂的意思。”

  “這……”羅浮生的話裡信息量太大,羅誠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這些消息不都是政府內部情報嗎?大哥你怎麼會知道?”

  “不要過問太多。知道的越多越危險。照做就行。”

  果不其然,第二日中午,上海市長吳方通過電台宣佈了“和解”協議。當天下午,青幫發起進攻。糾集了超過三千人圍堵了日僑同志青年會。羅浮生亦偽裝埋伏在其中。

  高級西餐廳,黃興晗和林若夢同桌而坐。

  前陣子他們一同出演的新電影《雙蝶》上映。電影裡,洪瀾與林若夢出演一對同胞姐妹,愛上了同一個男人(黃興晗飾)。

  林若夢飾演的小蝶將少女思念情郎,又顧念姐妹情深的糾結演繹的活靈活現。在電影裡大放異彩,和洪瀾都成為了上海炙手可熱的女明星。也和黃興晗成了興趣相投的朋友。

  洪瀾因為婚事,宣佈婚後隱退。這部電影也許就是她們二人最後一次合作。

  洪瀾不時會約她出去喝東西聊聊心中苦悶。她還是無法接受要嫁給許星程的事實,但那晚在酒店發生的事,讓她也沒有立場再去折騰。只能認了命,等著戰事平息一些就嫁為人婦。

  而林若夢因為那天在崇明村知道的事,心中煩悶更加,還無人能傾訴。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孩都宛如打焉了捲了邊的玫瑰。

  黃興晗攪拌著面前的沙拉,問林若夢:“還在悶悶不樂?”

  林若夢歎氣,勉強挽起了一個笑容。

  “你要知道,如果換成其他女孩,能和我同桌吃飯,還是我主動邀請的,她的臉上,一定不會是你現在這副表情。”黃興晗故意逗她。

  “對不起,我是不是掃了你的興了?我都說不要來了。”

  黃興晗把拌好的沙拉放到林若夢面前,又把她面前沒動的那份拿到面前來弄。“怎麼會掃興?能和林小姐一起吃飯,是我黃興晗的榮幸。”

  “是我的榮幸才對。我聽導演說是你一直向他推薦我,小蝶這個角色才會落到我頭上。其實,說起這個,我一直很好奇。當初,我和你僅僅算是一面之緣,你為什麼會推薦我來出演呢?”

  “因為你的眼神。”

  “眼神?”

  “和這個污濁時代不一樣的眼神,清澈、充滿希望和力量。在你的眼裡,似乎能讀出未來、看到明天。”

  林若夢輕笑:“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黃興晗動情地拉住天嬰的手。“你沒有發覺自己身上蘊含著的那種催人深醒的力量。這種力量比槍炮更強大。而我們每一個成員身上無一例外都是承載、傳播這種力量的載體。”

  林若夢把手抽回來。“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是最好的搭檔。你剛剛的話很打動我,我記得上一次聽到這樣讓人振奮人心的話,還是很久以前。但可惜,當初那個引領我的人,已經變了,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了……”

  面對她明確的拒絕,黃興晗也不尷尬。用餐巾擦了擦手。“正因為這個時代是迷茫的,很多人都在變。所以,我們才更需要有強大的內心,以不變應萬變。我們能做的事比你想像的更多。”

  此時,服務生上菜,每個人面前都擺放上一份牛排。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上一份筷子,刀叉實在用不習慣。對不起,見笑了。”林若夢把刀叉放到服務生的托盤上。驀地想起羅浮生抓起包子往嘴裡塞的樣子,那麼自在。他說中國人就該有個中國人的樣子,學什麼洋鬼子那一套。

  “沒關係。在我面前,你怎麼開心怎麼來。但在其他人面前,你就需要拿捏好程度。就像這牛排,煎的時候需要拿捏好火候和分寸。演戲,也是同樣的道理。煎成九分熟,就顯得過於老練,太油滑,矯揉造作,不討喜。而煎成一分熟,又會顯得過於稚嫩,青澀,吃多了會鬧肚子的。

  “所以,對於我們來說,幾分熟才最合適呢?”

  “五分熟,介於成熟和青澀之間。最高級的表演,應該是看不出在表演,流淌在生活的每一個瞬間,將真實的我暫時忘卻,投入你生活中需要扮演的角色,把生活演成一部戲。當有一天,你可以熟練地用刀叉去吃牛排,並不是說你一定喜歡這種方式,而是你已經學會了如何去表演,偽裝成另外一種人。這便是我們要做的事。”

  林若夢表示受教,黃興晗起身欠身去洗手間。

  林若夢的筷子在沙拉裡無意識的挑來挑去,突然一個人坐到了她對面。她還在想黃興晗怎麼回來的怎麼快,抬頭看見的卻是面色蒼白的羅浮生。

  羅浮生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嘴唇上有了點血色。黃興晗的黑色西裝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他直接拿過穿上,手在桌下扣起了西裝的扣子,掩住小腹上那被血沁透的襯衣馬甲。

  “羅……”林若夢剛想開口,大門口突然一片混亂。幾個日本軍人衝進了酒店,環顧四周朝天開了一槍,用蹩腳的中文說:“誰看到匪徒跑進來?”

  林若夢此時還不知道外面爆發的衝突,但也知道這些日本人是衝著羅浮生來的。桌邊有幾滴血,是剛剛羅浮生跑進來時留下的。林若夢趁這幾個日本人還沒看見,拿出了一個演員應有的素養,淡定的假裝餐巾掉到地上。彎下腰飛快擦掉了那幾滴血。

  林若夢剛把餐巾塞進手包裡,就感到一個冰冷的東西指著她的太陽穴。“你在幹什麼?剛剛藏了什麼東西進包裡,拿出來。”

  羅浮生一拍桌子要站起來,只要他一起身傷口就掩不住了。林若夢巧笑的格開那日本兵的槍口。“軍爺,小心些。我膽子小驚不得嚇。”

  她從包中抽出一張林公館的身份證明遞過去。這年頭亂,為了怕誤傷,有頭有臉的大戶都會有自己家門的證明。走出去,人不一定認得這張臉,但一定認這張證。

  “林公館的小姐?”日本兵看了一眼,悻悻的把證明還給他。但眼睛還是盯著羅浮生。

  “我和朋友坐在這裡用餐,一下午了,沒有什麼奇怪的人進來。這裡可是高級法國餐廳。您看看這身邊哪一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您剛剛那樣貿然開槍,傷了誰可都不好交代啊!”

  “八嘎。我怎麼做事還輪不到你來教!你們這群中國豬在外面鬧事,傷我們這麼多僑民。每個都要搜身檢查!”

  林若夢說的沒錯,這個餐廳裡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誰能受得了他這般挑釁。坐在他們後面那一桌一個四方臉的男人騰的站起身來。

  日本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砰砰三聲槍響。那個男人手都沒抖一下,三個日本兵就已經倒在地上血流了滿地。

  “清理乾淨。不要打擾大家用餐。”他身邊幾個男人聽令,行了個軍禮。迅速將屍體拖了出去,地板上的血跡也拖的乾乾淨淨。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林若夢一下子見到三個日本人死在眼前,心神震動。強穩心神朝那個四方臉男人走過去。“謝謝這位先生出手相助。林若夢,未請教恩人大名。”

  “林道山的女兒?”男人用餐巾抹了抹嘴,伸出手回握了一下,手勁很大。“比你老子長得漂亮多了。幸會。十九軍陳樞。”

  “陳將軍?久仰大名。外面局勢似乎出了問題,您要不要去看看?”

  “真是,狗,日的小日本。飯都不讓人好好吃一頓。”這位陳將軍是真性情的人。快扒了幾口飯,提槍往外走。“再會。林小姐,好好照顧你那位朋友。”

  林若夢迴頭發現羅浮生趴倒在桌子上。黃興晗已經回來,皺眉看著他。

  為了不引起人注意。林若夢故作輕鬆笑著攙起已經昏迷的羅浮生。“黃大哥,我朋友喝多了。麻煩你幫我扶一把。”

  黃興晗搭了把手,把羅浮生扶上了他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