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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賭場驚魂

  羅浮生一個人盯著手裡的吊墜出神,皺了皺眉。

  羅誠站在羅浮生身後,俯下身來,將臉貼在羅浮生的臉旁,也盯著那枚吊墜。羅浮生不滿,手掌一翻將項鏈收進了口袋裡。

  「看什麼看?當心挖了你眼睛。」

  羅浮生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嚇唬羅誠,起初還真能把他嚇到哭幾聲。現在已經是皮糙肉厚,神經大條了:「少爺你就別嚇唬我了。我就想看看這是啥值錢寶貝?你都盯它看了一天了,都快看穿它了。定情信物?」

  羅浮生輕笑一聲,要說定情信物,也算吧。她把吊墜當了贖人,這也算是她給那人的定情信物。

  但羅浮生不打算和羅誠這種嘴上沒門的人討論感情問題。「上次讓你去查查候力的賭場,查的怎麼樣了?我聽到風聲,侯力手腳不太乾淨,壞了賭場的名聲,義父知道了,很不高興。」

  「一直派人盯著呢。暫時沒什麼消息。」

  「我派你去做,你就打發給下面的人。自己都不去盯著點?」羅浮生一改悠閒的樣子,口氣裡無不透著威脅。

  羅誠是知道自己大哥翻臉不認人的性子,一臉冤枉。「生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個洪幫裡,侯力看我最不順眼了。他不敢對您怎麼樣,只有挑我這個軟柿子下手。我要是踏進他的賭場,恐怕是要橫著出來。」

  「借他十個膽也不敢。」羅浮生想了想,從抽屜裡抽出一疊銀票出來。「你正大光明走進去賭。進門都是客,他沒理由趕你。」

  羅誠看著銀票眼睛發亮。「這些都是我的了?」

  「拿去隨便賭。輸了算你生哥的,贏了自己揣口袋裡。」

  羅誠樂呵呵的把銀票揣進兜裡。沒想到苦差一下變成了美差。羅浮生叮囑他。「別光顧著玩了。盯緊點荷官有沒有做手腳。別的人沒看出來的,你一定能看出來。」

  羅誠為人膽小如鼠,所以練得一雙好耳朵和一對好眼睛。小時候在碼頭混,但凡聽到一點風吹草動馬上跑的比誰都快。別說,後來羅誠這項本領還救過羅浮生的命。待他,自然也就不同些。

  羅誠領命大搖大擺的進了侯力的賭場。

  段天賜和天嬰從當鋪出來走在街道上。天嬰依然沉浸在失去吊墜的難受中,段天賜想逗她開心,指著國光百貨大樓的櫥窗玻璃。「天嬰,你看,這件小洋裝多適合你。別說,洋人的剪裁設計和我們的旗袍還真不一樣。我們天嬰穿上一定很好看。」

  天嬰在櫥窗前愣愣地打量著自己的樣子,摸著空空如也的脖子,更加失落。扭頭不說話的繼續往前走。段天賜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地跟在後面。

  這時街道的另一側有一家賭場,賭場的夥計正在吆喝。「一本萬利,一夜發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段天賜扭頭望去,心生一計,快速追上天嬰。「天嬰,我看你今天很累了,先回去休息下,我去買菜給你做頓好吃的,也給爹加個餐補補身體。」

  「好……」天嬰並無異議,轉身就要走。段天賜拉住她。「欸……錢。」

  天嬰這才想起錢袋子還在她身上,她沒有多想,將整個錢袋子都交給了哥哥。裡面有昨日唱戲的票錢,賣吊墜賺來的錢,還有爹爹的醫藥費。「小心些。別被人扒了去。」

  段天賜看著天嬰走遠,又看了看四周並無認識的人,方才安心地進入賭場。

  賭場內,人聲鼎沸,有的喜極而泣,有的捶胸頓足。

  段天賜入內,先是站在一旁看,大約看出了點門道,才慢慢地掏出錢,小心翼翼地下注。

  牌九開,段天賜居然第一次下注就贏了,他拿著十塊閃閃發光的銀元興奮不已。這賭一把的錢就夠戲班子師兄弟吃一整天了。

  段天賜數出本金,仔細地揣好,又將贏來的錢重新下注。牌九翻飛。一組牌九拿了起來。又贏了!

  也不知是他鴻運當頭,還是他真的天賦異稟。只見段天賜面前的籌碼越來越多,他旁邊的賭徒們一個個垂頭喪氣。段天賜越來越上癮,漸漸興奮得紅了臉,也越來越大膽起來,開始一擲千金。

  旁邊,開始有賭場的夥計面色陰沉地盯著段天賜,互相耳語起來。

  隨著他面前籌碼堆放的越來越高,周圍圍攏的人群也已經越來越多,成為現場的賭桌焦點。

  在聚集的人群中,有喬裝打扮的羅誠的身影,他把段天賜的狀態看得一清二楚。

  天嬰一人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許星程。

  當時她正經過一家法國餐廳,不經意間看見落地窗前坐著一對養眼的摩登男女。女孩身上穿的小洋裝正是哥哥剛剛指給她看的那一套樣子,這會子看到真人穿著才覺得,確實十分好看。而男的,正是許星程。

  她感覺自己好像撞破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下意識低頭想逃。許星程卻搶先一步看到了她,揚手同她打招呼。並指著她同女伴說了一句什麼,起身要出來。那女孩回頭看向她,目光盈盈的,很柔和。還朝她點頭微笑了一下,一看就是個很善良的女孩。

  她見許星程臉上笑容明媚,一絲被撞破的尷尬也沒有。又想到昨晚在警察局裡聽到的關於他的身世。心中便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這樣心地善良的公子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只是天性,並不代表他對她有什麼別樣的感情。他和他面前的那位姑娘才是天作之合。

  這麼一想,眼眶竟然要紅了。不等他出來,低頭就想要逃,卻慌不擇路的撞進一個人的懷裡。

  「怎麼了這是?又有人找戲班子麻煩了?」許星程扶好她,目光中有深深的關切。

  天嬰感受到落地窗裡那個目光,怕對方誤會。趕緊掙開他的手,退後了兩步。「沒有的事,勞許公子費心了。」

  許星程尷尬的笑了一聲。「許公子?你我之間何時這麼客套了。你叫我謐竹便可。」

  「不。許公子,你我之間萍水相逢,向來如此。天嬰感激許公子屢次出手相救,但也只能止步於此了。許公子以後見到天嬰,不需要特意出來打招呼,免得佳人久候。」

  許星程回頭看了一眼西餐廳裡的妹妹,知道是天嬰誤會了。「你說的可是那位佳人?」

  天嬰不敢抬頭直視許星媛,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只低頭應了一句:「嗯。」

  「長得可是十分可人?」許星程卻鍥而不捨的追問,語氣間多有驕傲。

  畢竟有那樣的佳人作伴,些許驕傲是可以理解的。「很美……」

  「美就對了,像我,那是我妹妹。同父同母的那種。」許星程見天嬰面上已經越來越掛不住了,不忍再逗她,揭開了謎底。

  天嬰愣了片刻,也沒再說什麼。倒不是不相信他,仔細看許星媛眉眼之間確實和他有七分相似,兄妹關係一目瞭然。但重點並不是這個。

  許星程見天嬰並沒有露出釋然的樣子,心中疑惑更甚。正想開口問清楚時,一個氣喘吁吁的男子跑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來人是段家班的大師兄「天……天賜出事了,師妹,你趕緊去看看。」

  天嬰一驚:「走!你帶我去!」

  許星程也想跟著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但妹妹還毫不知情的坐在餐廳裡。他不能就這樣丟下妹妹。天嬰那頭顯然也沒打算等他,一會子就跑的不見了人影。

  賭場裡。段天賜被一把推倒在地上,久久沒臉爬起來。天嬰和大師姐趕來,正趕上這一幕。

  天嬰感覺上前扶起段天賜:「哥,你這是怎麼了?誰打的你?你說話啊!」

  周圍的人都在議論指點著段天賜,段天賜羞憤難當,不敢看天嬰。

  天嬰看段天賜表情奇怪,又看看眼前是賭場的招牌,似乎明白了什麼,段天賜也不解釋,拉著天嬰就走。

  喬裝打扮的羅誠從賭場走出來,看著天嬰離開。轉身回了美高美匯報情況。

  羅誠又不敲門就闖進羅浮生的套間,羅浮生已經懶得再說他:「這麼急匆匆的,發現什麼貓膩了嗎?」

  羅誠對羅浮生耳語,羅浮生漸漸露出笑容。

  段天賜坐在練功場的椅子上,用天嬰用毛巾給他清理傷口。那群人下手也真重,哥哥這如玉的面龐上到處是青紫,恐怕十天半個月都上不了台。

  「哥!爹從來都教導我們不酒不貪不賭,你怎麼能進賭場?」

  「我……一時鬼迷心竅了,我想著賭贏了能即刻去幫你把吊墜贖回來。」

  天嬰知道哥哥是為了她,心下愧疚,不忍再苛責,只是絮叨著。「賭場都是十賭九輸,你怎麼能想出這下下策呢。」

  「不,天嬰,你聽我說。是賭場害了我!我本來都已經贏了很多錢,不但可以把你的吊墜贖回來,還能給師父進補,給師弟們添些好衣裳,沒想到賭場夥計出老千,害我輸得一塌糊塗不說,還逼我以師父的名義在欠條上按了手印。天嬰,我怎麼樣不要緊,可是戲班的名聲要是被我毀了,我萬死不辭……」

  天嬰大驚,原以為最多只是輸了些錢。沒想到哥哥不僅輸光了所有本錢,還用戲班的名義打了欠條。本就不太平的戲班,這以後還如何開唱。

  天嬰思忖了半晌:「哥,你確定他們是出老千?」

  段天賜回憶了一下,確定的點點頭。「嗯。師父說我從小眼神就沒你靈動,總讓我對著師弟轉的花槍看,所以他們出老千的動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們人多勢眾,我也沒辦法!」

  天嬰拉段天賜站起來。「我相信你,哥!既然如此,我們一起找他們說理去!」

  段天賜走到門口,有些猶豫。如果賭場是說理的地方,他也不會被打成這樣。「要不算了吧……」

  「算了?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們戲班來上海,不過是為了討碗飯吃,最近幾天,卻處處給人欺負,這傳聞中遍地是金的上海原來是這般模樣。我不信普天之下還沒有王法了。他若是不肯還錢,我們就去警察局理論。」

  再次進賭場,天嬰帶著戲班子的師兄弟將這裡鬧得人仰馬翻。賭場經理候力不得不從大煙床上爬起來處理此事。

  侯力鄙夷地看著面前義憤填膺的天嬰和怯生生的段天賜,不屑地笑了。「就憑你們幾個軟骨頭戲子,想跟我侯力叫板?你說我們出老千,有什麼證據?」

  「我哥的眼睛便是證據,他親眼所見!」

  侯力嗤笑。「你哥莫不是那二郎神,還有通天法眼?」

  天嬰並不被激怒,直言道:「不如我們來比一場?就比到底是你們的手快,還是我哥的眼快!要是我哥能看出你們手裡的牌,就證明他沒撒謊,他就是看到你們出老千了!你把贏我哥的錢和欠條還給我們。」

  「那每個來賭場輸了錢的人都這麼說,我這賭場豈不忙翻。你要再賭一次不是不可以,拿出點像樣的賭注來。」

  如今天嬰已是身無分文。赤條條的來,除了命,什麼也拿不出來。

  「既然你說你哥的眼睛是證據,那麼如果你輸了,我要你哥的一隻眼,還有你的一隻手!我已經很仁慈了,留給你們一隻眼和一隻手,以後你們還能互相照顧著喂口飯吃不是。」侯力無不陰毒的盯著她,就像毒舌吐出了信子。是打定主意要她退縮的。

  段天賜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走。天嬰咬牙,立在原地不動。半晌,終是應了一聲。「好!」

  段天賜渾身一抖,眼裡流露出恐懼。這群人是真的會挖了他的眼的!但開弓沒有回頭箭,賭場的打手們已經堵住了出入口。

  侯力使了個眼色,派了一個賭場裡經驗最老道的荷官蟹哥出來。蟹哥之所以得名,正是因為人們說他彷彿有八隻手,洗牌,發牌,換牌速度之快,讓人根本看不清楚。

  旁邊有個賭場的常客拍拍段天賜的肩膀。「小伙子,你們輸定了。」

  這一拍彷彿把段天賜拍矮了幾公分,段天賜不敢應聲,嘴唇血色全無。

  天嬰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哥,不要怕。我相信你!今天我們一定要贏一個公道回來。就算輸了,要剜眼剁手,我陪你。絕無怨言!」

  段天賜原以為聽到天嬰這番話會十分感動,但此時他的心中騰出的竟然是怨恨。怨恨她為何這麼任性應下賭局,怨恨她為何要為了救那個男人而當掉娘親的遺物。怨恨就像蜘蛛吐出的絲,纏住他的心臟,越勒越緊,彷彿要把他的心臟割裂成一片片。

  蟹哥已經站到了賭桌前,拿出一副全新的撲克準備洗牌。

  人群中突然有個聲音冒了出來:「我來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