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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家繼生煎

  趴在桌子上睡著的段天嬰一下子驚醒,剛剛的夢實在太可怕了。她腦子一時還是木木的,感覺週遭的一切都好像很陌生。直到耳邊傳來京劇的唱念做打的聲音,她才從夢境中徹底抽離出來。一瞬間,鳥鳴陣陣,肌膚觸到溫熱的陽光。剛剛還黑白的景致都鮮活了起來。

  她所處的這間屋子不大,但勝在乾淨整潔。房間窗台上擺滿綠植和小玩意,天嬰胳膊底下是一本電影雜誌,翻開的頁面正好在介紹一部即將上映的黑幫愛情電影。她盯著電影海報上穿著紅色旗袍的妍麗女子和指著她的黝黑槍口晃了晃頭,想必是因為看了這文章,才會做那樣的夢。

  段天嬰突然想起什麼,睡個午覺差點誤了大事!她趕緊躡手躡腳走出房間,向下面探望。

  雨後的練功場內,花草碧綠青翠,一派生氣。

  段天嬰以大花盆中的花草為掩護,躲在後頭偷看著爹爹的背影。那雙澄淨的眸子在斑駁的陽光下透出幾分古靈精怪。熟悉她的師兄弟們如果看到她這副模樣都知道,這鬼丫頭又有壞主意了!

  眼前,戲班的師兄弟們正在整齊劃一地練習著戲曲的基本功。

  戲班班主九歲紅,也就是她爹,正坐在練功場正中間的躺椅上閉目養神,用耳朵監督著他們練功的聲音。他唸唸有詞,做著手勢,似乎也在腦海中預演著一場精彩的大戲。

  小伙子們各個精壯健碩,唱武生時,一招一式間皆透出十足的陽剛之氣。當曲調一變,只需一個轉身,同樣一批男人便可即刻扮起旦角,端起雲手,用小嗓拉出那水磨一般的唱腔。讓人歎為觀止。

  這便是十年方可磨一劍的京劇基本功。

  別的戲班子,一人一生唱好一個角色便算成功。九歲紅的班子卻是需要生,旦,淨,末,醜樣樣都得拿得出手才有登台的機會。

  段天嬰從大花盆後賊乎乎露出頭,對師兄們作出個噓的手勢。她脖子上掛著的星星吊墜從衣領中滑出來,淨度極高的寶石在陽光下流光溢彩。

  她不飾粉黛,甚至稱得上不修邊幅,卻明眸皓齒,柔美靈動,仿若一朵初放的粉色薔薇。段天嬰有著得天獨厚的雪白肌膚和一頭柔軟烏黑的長髮,為了方便練功,她總喜歡將長髮編成一股烏油油的粗辮垂到腰間。爹爹每回要罰她的時候,總是一抓一個准。

  意識到師妹在看自己練功,師兄們精神更加抖擻,各自施展出渾身解數,唱念做打甚至上躥下跳無所不用其極,眼花繚亂。天嬰被逗得直笑,但又不敢笑出聲。

  突然一聲悶棍響起。天嬰像只受驚的小鳥,縮回大花盆後。師兄們也瞬間鴉雀無聲。

  九歲紅持棍而起,長鬚美髯,橫眉怒目,幾步就到了眾師兄弟跟前,凌厲的眼神逐個掃過。師兄弟們被瞪得不敢直視。

  「你們一個個,台上的大本事沒有,台下倒比誰都能耐!你們倒說說,我帶的究竟是個戲班子,還是個馬戲團?你們一個個究竟是唱戲的,還是耍猴的?」

  天嬰抱歉地對師兄們吐吐舌頭,開始偷偷往大門溜。

  九歲紅注意到徒弟們心不在焉在看什麼,突然扭頭。她彷彿後背長眼,機敏地一個閃身藏在柱子後,剛好躲過他的視線。

  師兄們像早有預謀一般,趕緊替她打掩護,分散九歲紅的注意力:「師傅,我們錯了,不該不好好練功,下次不敢了。」

  一人一嘴子,鬧得九歲紅耳朵快聾掉。他回過頭,持棍挨個敲他們頭。

  「要死了。一個個說。你們還想有下次?如果這就是登台演出,誰會給你們犯錯的機會?難道你們都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這是我們戲班在上海灘的第一次亮相!誰也不能出錯!」

  趁爹爹說話,天嬰躡手躡腳溜到了大門邊。

  「你們還當這兒是咱們北平通州呢?這是大上海!這裡的戲迷什麼樣的名角兒沒見過,什麼樣的好戲沒聽過?不使出壓箱底的絕活,拿住他們的心,我們戲班在上海灘怎麼站得住腳根?到時候,你們全給我吃西北風去。」

  在爹爹十年如一日,萬變不離其宗的訓話中。段天嬰已經出了大門,悄悄把門掩好。

  自從來了上海,大半個月,天嬰都被關在戲班子裡不准出門。為了今天能上街,她已經謀劃了好長一段時間。趁著午休時間裝病,向爹爹告假。一直到卯時都是戲班的練功時間,雷打不動。也就意味著她有整個下午的時間可以在外「體驗生活」。

  天嬰正樂滋滋的在籌劃是先去泰安茶樓聽一出評戲,還是先去大名鼎鼎的家繼生煎鋪要一籠生煎包。

  突然,一個人從身後鉗住了她,力氣很大。天嬰看使勁使不過對方,就開始求饒服軟。「爹,哦不,師傅,天嬰再也不敢了,饒命啊!」

  趁身後的人松勁,天嬰發起奇襲,想趁機脫身。沒想到那人早有防備,和天嬰拆招,三招兩式之間,兩人打平,僵持不下。

  天嬰這才看清對方的英俊面龐,鬆了口氣。「哥?原來是你啊。嚇我一跳。」

  站在她身後的是一位眉眼如畫的男人,因常年唱青衣的緣故,他眼似秋水,轉盼流光。竟是雌雄莫辯的美麗,正是她的哥哥段天賜。

  他點了點天嬰的鼻頭。「幸虧是我,要是被爹抓到,還不打折你的腿?」

  「沒被爹打死,先被你嚇死了。跟到我身後一點聲響也沒有,看來輕功又有長進啊。」

  段天賜對師妹的表揚很是受用。「你師哥雖唱戲天分不如你,但有兩樣功夫到家,第一眼神了得,第二輕功了得。這麼多年你還不服輸?」

  天嬰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你的輕功厲害,我的飛鏢也不弱。要不是因為你是男兒身,咱倆未必誰贏誰呢。」

  段天賜是知道自己這個妹妹的,永遠不服輸不低頭。從小到大,為了這性子也不知道挨了爹多少頓打。「好了好了,趁爹沒發現,趕緊跟我回去練功,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然你少不得又得脫層皮。」

  「我才不。好不容易才逃出來。脫層皮我也認了。哥,你給評評理,咱們戲班來上海也有小半個月了吧?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天天除了練功就是練功,我到現在都沒有出過家門,悶都快悶死了,戲班的飯又難吃的要命。上海灘還有這麼多好吃的在等著我呢。哥,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樣想挨個嘗嘗呢?比如聞名天下的家繼生煎……」

  「我可不像你是饞貓。」段天賜嘴上雖是這麼說,到底還是心軟了。「那你答應我,吃完生煎速速就回。」

  天嬰和段天賜拉鉤:「我答應你!這世界上,只有哥哥對我最好。」

  段天賜無奈的搖了搖頭,笑容裡卻是寵溺居多。天嬰灌迷魂湯的本事,在全通州她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真拿你沒辦法。」

  天嬰主動牽起段天賜的手,向街上跑去。